一晃十载岁月,洛骁都以为那段记忆已在自己的脑海中淡去了,但实际上此刻回想起来,闻人久死前的那个表情依旧是鲜活无比。
“狡兔死,走狗烹。”声音明明清冷却因夹杂着笑意而放得分外低柔,“洛卿,孤且在下面等着见你的下场。”
“子清?洛子清!”闻人久眉头皱的更深了点,“你今日究竟是撞了什么魔怔?”
洛骁怔怔地瞧着眼前这个正坐在他身旁,拧着眉头不满地瞧着他的男人,不知过了多久,忽而伸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怀中:“殿下,我发誓,便是舍了我这条命去,这一世我也决计不会让旁人伤你分毫。”
洛骁双手抱得闻人久极紧,仿佛是要这么将他勒碎了似的。闻人久有些难受,但是却也没有挣脱,犹豫了一会儿,反倒是像安慰似的将手缓缓地回抱住了洛骁。
“有时候,孤总觉得洛子清你还是有些秘密正瞒着孤。”闻人久淡淡地开口,他的眸子微微低垂着,像是看着洛骁,又像是在看着别的什么地方,“明明你这样坦荡,坦荡得让孤认为早已经将你看得透彻了,但是一个眨眼,却又仿若不是这样。”
“你的身上还有孤所不了解的秘密。”闻人久似乎是询问,又似乎只是淡淡的自言自语,“洛子清,你在瞒着孤什么?”
洛骁抱着闻人久,他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药香,轻轻地道:“无论我瞒着殿下什么,我心里总归是为的殿下的。”
闻人久不喜欢洛骁这样的说法,但是他感受到了洛骁身上隐约传来的一种类似于痛苦的气息,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再追问。
“孤不需要你这样的体贴,”闻人久淡淡地道,“孤也不喜欢你有事瞒着孤。”
洛骁忽而缓缓地笑了起来,他放开了拥抱着闻人久的手臂,将怀里的人儿微微推开了些,他看着他,带着些许笑意轻轻地道:“终有一天,我会告诉你的。全部的,毫无保留的都告诉你。”
闻人久直直地瞧着他,须臾,点了头:“孤会等着你。”
洛骁微微地笑了起来,他松开了闻人久,而后重新道:“轩王已经同意派兵与我们共同赶赴帝京,明日一早便可出发……殿下这步棋走得对了。”
闻人久倒是并不意外这个结果,他道:“轩王自人生最得意风流时遭受如此变故便是过去了十年,他心中依旧是放不下的。有生之年能够替贤妃平反,这大约也是他心中最深的执念了。”
洛骁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却只听一阵尖锐的破空声,他和缓的眼神蓦然一沉,冲着闻人久低喝了一声“小心”,往前猛地将人抱到怀里,就地滚了一圈,躲过了朝着闻人久面门射来的三枚叶形镖。
闻人久抬头瞧着深深地扎进身后墙壁中的叶形镖,眉眼一片寒冰:“他们终究,是瞧不得孤活着回帝京的。”
洛骁将闻人久牢牢地锁在自己的怀中,眼神盯着某一处,脸上染上一丝嗜血的杀伐之气,他低低地开口,声音沉得可怕:“只是殿下的命由我保了,便是阎王亲自讨要,我也会叫他们——有来无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
第一百三十六章
几个着了黑衣的身影从屋顶破空而入,还未落地,抬头瞧见洛骁的位置,手上的铁钩猛地一转,竟是直接朝着他的面门袭去。
洛骁将闻人久腰身揽住了,足下一点,一手扯过手旁的纱帐拧结成股,往前一送勾住面前一人的铁钩,而后眼角扫到身侧袭来的另一个黑衣人,稍退了半步,脚猛地蹬在身后的木柱上借了些力,紧接着便是一个横扫将那黑衣人手里的匕首踢开了,又是一个猛踹将人踢飞了出去。
将两人制服了洛骁也并没有松懈下来,将手中已拧成绳状的纱帐以一个刁钻的角度,从第一个黑衣人的铁钩绕上最后一人的脖颈,而后猛地以掌风一掌劈了过去。
那两名黑衣人见情势不好,忙躲了一躲,洛骁也不痴缠,抱紧了闻人久低喝了一声:“走!”言罢,一个鹞子翻身,带着闻人久冲了出去。
外头却早已经厮杀了开来。赵睦一刀砍在一个黑衣人的背脊上,余光扫到洛骁与闻人久,忙擦了一把溅在脸上的血迹,几步跑过来,神色有些焦急:“将军!”
淡淡的血腥味很快在这小小的驿站里头蔓延开来,洛骁和闻人久朝着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黑衣人,心中皆明白今日这情状是不可善了了。
洛骁的神色越发冷锐起来,他护着闻人久,手轻轻地按在腰侧的刀鞘上,低声对着赵睦道:“去寻轩王。”
赵睦一怔,忙道:“将军!此处危险,将军还是快带着殿下去寻轩王才是……”
“这群人的目标是孤,子清与孤走不了。”闻人久的脸色苍白,然而一双眼却比子夜更黑,他抬着眼,瞧着那些越来越多的,或是站在屋顶、或是站在树枝上蒙着面的黑衣人,声音泛着些许冰冷,“你带着几个信得过的护卫,速去城内寻轩王支援,或许可得一线生机。”
“这!”赵睦浑身一震,他知道这也许是当下最好的方法,但是,“属下怎能弃太子与将军不顾?”
夜风拂过,原本静静地围着驿站的黑衣人彷若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忽而集体四散地冲进了驿站中去。
“你是想要违抗军令么?”洛骁眸光一利,按在刀鞘上的手蓦然一动,握着刀鞘反手挡住身后砍来的一剑,而后将刀鞘往上一抛,一脚踹开闻人久身旁的黑衣人,与此同时,右手握住刀柄凌空一划,只见刀已出鞘,寒光到处便是一道血痕。
“快走!”闻人久眉头倏然皱起,他紧盯着赵睦厉声开口。
牢兆沤1氖纸袅擞纸簦帐且灰а雷松淼溃骸笆粝抡饩腿デ胄酰 毖园眨崃私1愦艘簧砩菲沛湔就馍绷巳ァ?br /> 闻人久此行带了五十个护卫,但是这些护卫自来是养在帝京,领着俸禄,高床软枕养尊处优的,虽说武艺不差,但是比起这些黑衣人瞬间便落了下风。
洛骁一刀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膛,握着刀柄猛地向下一劈,随即,不留分毫喘息的余地,一脚将眼前已经气绝的黑衣人踹开,借着这股力道将刀□□,而后反手一掠,砍断了站在他身后伺机而动的黑衣人的右臂。
惨叫声此起彼伏,洛骁只是抱紧了闻人久,一刀切断了他的咽喉。
“阿久若不是想看便闭上眼。”洛骁动作果断中带了些许残忍,他行走在黑衣人密集的攻击中,每一次抬手,便是一条人命的收割。他脸上沾染着不知是谁的血污,闻人久看着他,觉得他这样的洛骁有点陌生,他不再是平日里那个对他千宠万护的小世子,暗夜里于此,他仿若是一尊杀神。
可他抱着他的手却那么紧。仿若拥抱着自己的一切。
“孤想看着。”闻人久的声音不高,但是大约是因为离得近,那声音仿佛是要刻进洛骁的脑子里去,“孤想看着这样的你。”
洛骁低声笑了一下,眼底戾气却越发浓厚起来,他一个撤步与闻人久交换了一个位置,后仰用嘴叼住从斜侧方飞来的叶形镖,右手将刀尖抵住地面,一脚踹飞试图接近闻人久的黑衣人,而后一个借力带着他飞上了屋顶。
黑衣人仿佛来的无穷无尽,他们并不恋战,只执着地围绕在闻人久身侧。见洛骁带着闻人久上了屋顶,也不再多和院子里的护卫多纠缠,一个个身形一动,竟又是对着二人追了上去。
洛骁抱着闻人久且打且退,他的面色异常阴翳,见着前路被封,便提了刀径直朝人面门劈了上去。他这一刀用的凶,自上而下几乎将人分成了两半。
温热的血飞溅开来,洛骁将闻人久护住了,仍由那血淋了自己一身。月光下,他一身的血,一脸的寒,恍若是从地狱深处而来的修罗。
周围的黑衣人都被洛骁这样残酷的模样惊骇住了,但是只是一瞬,却又是立即不要命地攻了上去。洛骁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越来越凶残,他的面容因为被血污覆盖着几乎都要看不清了,只那一双深色的眼,带着深沉的戾气来。
一路且打且退,一直退到了驿站城外的断桥上去。
那桥年久失修,中间断裂了开了,早已弃之不用了。断桥下面便是一片湖,前些日子刚下过暴雨,湖水大涨,水流混合着泥沙,湍急地流往下游。
洛骁紧紧地抱着闻人久,他的脸有些古怪的苍白,紧贴着闻人久的身子微不可查的轻轻地颤抖着。
“阿久,你会水么?”洛骁的声音很轻,他侧过头看着闻人久,眼神却很温柔。
闻人久蹙起眉头来,他敏锐地感觉到身旁的洛骁有些异样:“你受伤了?”
洛骁却不答,他抱住闻人久双足一点,退后数十步,直退到那断桥边缘,而后将那柄正已经被鲜血浸染得看不出原色来的长刀轻巧一转,以掌心注入气力,猛地朝着前方掷去,两名黑衣人靠近的势头被阻了一阻,迅速朝着两旁退散了些许,又直接抬手拧断了一个人的咽喉,随手丢了出去。
“别怕,抱紧我。”洛骁用手轻轻地覆在闻人久的后脑上,将他的脸贴在自己的胸口,而后,纵身一跃,从那断桥上跳了下去。
那水流正是湍急的时候,洛骁和闻人久落了水,甚至不见人浮出水面,就这么瞬间被冲远了。
几名黑衣人追上去查看,朝着水流的方向,一个拿着□□的领头人蓦然朝着那下游隐约能瞧见人影的方向连射了几箭,而后观望了许久,朝着身后的人一挥手,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黑衣人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跟随着那个领头人,又匆匆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水里的世界极度幽暗,只能看见些许微弱的月光。闻人久会一点水,但是也仅仅是会一些而已。水下有暗流,形成无数小小的漩涡,拼命的撕扯着两人的身体。每当他试图蹬水浮上来时,总有更大的水流将他整个人冲下去。
水很急,一度将洛骁和闻人久快要冲散开来,闻人久觉得自己的呼吸已经开始艰难起来,他的视线模糊不清,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他唯一记得的,只有身旁那人在月光下比纸还要苍白的脸色,和紧紧地握着自己手的力度。再接着,他被一个浪猛地卷入水底,在冰冷的河水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们还在湖里,只是不知被冲了多远,此处的水流已经渐渐和缓下来。他的身子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托举着,纵然是在水里,他的呼吸倒也不算那么艰难。
洛骁正吃力地攀着一根浮木随波逐流,他能敏锐地感觉到全身的力气正在流失。也许是因为流的血太多了,他全身冷的厉害,脑子里仿佛有千百根针在扎似的,他的眼前一阵阵的泛黑,可是洛骁却并不敢就这样昏睡过去。
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身旁还有他最爱的那个人。他不能让他死。
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动了一下,洛骁眼眸动了一下,侧过脸望着他,苍白的唇弯起了一抹笑。他脸上的血污被湖水冲刷干净了,越发显得正看着他的眼眸清亮温柔。
“醒了?”
闻人久的心微微动了一下。已经是初秋的天气了,白日里虽还炎热,但这夜里的湖中却是冷的厉害。他下意识地伸手抱住洛骁,但手却在触到他的背时猛地怔了一怔:“你中箭了?”
洛骁强撑着所有力气,才能若无其事地笑起来:“一点皮外伤,不碍事的。”又道,“水下凉,你抱着我,我扶着你坐到这浮木上去。”
闻人久只定定地瞧着他。洛骁的手环上他的腰,冰凉的唇在他的额上贴了贴:“阿久,你听我一回。我快没力气了。”
闻人久感觉自己的心似乎瞬间紧缩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抱着洛骁,洛骁用下巴轻轻地蹭了蹭他湿漉漉的发,而后猛地使劲儿,将他抱上了浮木。
“阿久,我有些累……”洛骁微微仰着头,对着闻人久笑了笑,“你拉着我的手罢。”
闻人久感觉自己有些哆嗦。他把手伸过去,与洛骁的手握在一处,他的唇几度张合,最后只吐出单薄的几个字来。
“洛子清,孤不许你死。”
洛骁闭着眼睛,微微地笑起来:“阿久你不要我死,我就不死……我还等着看阿久你帝冕加身,君临天下。”
“只是,我累了,想睡一会……”
“就且让我……睡一会罢……”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也许是上天眷顾,那些黑衣人未曾再溯流而下追杀他们。两人抱着浮木在湖里漂了大半夜夜,黎明之前,那一直支撑着他们的浮木仿似被大片的水草缠住不动了。
月色已经隐了,到处都是黑黢黢的,闻人久伸手摸到了那片水草,他心下隐约知道他们许是被水流带到浅滩上了,但是天色这样黑,他不敢确定。
洛骁的身子依旧大半泡在湖里,明明水凉的厉害,但是他身上却烫的吓人。
闻人久握着洛骁的手,只是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狠了心从浮木上趴下来,将洛骁已经完全失去力气的身子小心抱住了,弃了浮木奋力向岸边游去。
所幸他这一赌赌赢了,扒开那片水草,前行了些许便踩着了陆地。偶尔有风拂过,吹在全身湿透了的闻人久身上,冷的钻心。
洛骁本来身形就高大,此刻意识不清,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闻人久过分纤薄的身子上,沉得几乎要让他寸步难行。
闻人久咬紧了牙,却也没有想过要将洛骁放下来,一路举步维艰地将洛骁移到一片空旷的地界上,终于是走不动了,脚下踩空了一步,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
这一摔却将洛骁摔醒了,他低低地发出一点动静,而后那头一阵响动,闻人久感觉握着洛骁的那只手蓦然被反握住了。
“阿久?”
那声音粗嘎沙哑,带了一点疲倦,却让闻人久心中蓦然溢出了一丝酸楚。
“嗯。”闻人久摸着黑,靠到洛骁身边去,他的手缓缓地摸着他背上插、着的那支箭,声音有些微不可查的颤抖,“你的伤,要紧么?”
洛骁笑了笑,若不是声音里那无法掩盖的那一丝虚弱,瞧上去一如平常:“不要紧的……我还要送你回帝京,看你登基呢,这点小伤,碍不着什么。”他拉着闻人久的手站起来,“只是湖边风太大了,你挨不住的。我们去寻个地方避避风。”
纵然他们现在满身落魄,又冷又乏,情状可以说是糟糕无比,但是闻人久听着洛骁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就突然安心了下来,冰冷的身体仿佛像是被强行注入了一点暖意,自他们相握的手开始,一点一滴地扩散到了四肢百骸,让他不至于因为寒冷而无法动弹。
天色黑的厉害,偶尔能闪过一丝月色,但很快那月色便被更浓的云层遮盖住了。洛骁走得不快,但却很稳,他紧紧地握着闻人久的手,领着他往着未知的方向前进着。闻人久没有洛骁那样好的夜视能力,他什么都看不见,然而此时此刻却又奇异地没有半丝的惊慌。
这样的想法对他来说是极不可思议的。但是对象是洛骁,便就又仿佛显得合情合理起来。
洛骁拉着闻人久一直往前走,不多会儿,竟真的发现了一个破旧的山神庙来。那庙很小,有一半已经有些塌陷了,被风一吹,屋顶上的茅草就“簌簌”地往下落,看上去不多久整个庙宇就要全数倒塌下来。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好歹是个能替他们暂时遮蔽风雨的地方。洛骁拉着闻人久往庙里走。跨那庙的门槛时候被绊了一下,整个身子猛地打了个趔趄。
闻人久忙将人扶住了:“你——”
“无碍。”洛骁摇了摇头,“进去罢。”
庙比外面看起来更小,但幸运的是,一进这庙里,洛骁便发现那未坍塌的一侧地上正铺着厚厚的茅草,靠近中央的地上还有一些未用完的木材和打火石,看起来应是附近的乞儿或是流民也曾偶尔在此避难过。
洛骁将庙里打量了一圈,确定没什么危险了,这才稍稍地喘了口气,但却也并不敢放松。他蹲下去,用被人遗留的打火石点着了茅草和木材,生了个火,见着火势渐渐旺了起来,这才仰着头对着闻人久道:“把衣服脱了,我帮你烘干。”
闻人久走到了洛骁身旁,坐下去,他皱着眉瞧他:“孤不冷。让孤瞧瞧你的伤。”
洛骁垂着眼笑了笑,他往火堆里添了点柴火:“死不了的。”侧过头,轻声地哄道,“阿久,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