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气道“赌甚么能赌十一万,必当是你们坑了他的。”
为首的那个独眼嘿嘿笑“行。到时候传得难听也不怪我没提醒你。”竟然转身就要走。
琳娘又急忙喊住他“我也没有说不给。”二郎已经死了,可大郎和阿珠还在。要是闹到田氏那里去,也不知道田氏会怎么处置。
田氏这个人,可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忍,周家又没有人压得住她,使出来的尽是阴狠的手段。琳娘深怕自己得不偿失。可突然叫她拿出十一万两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以前周有容对她大方,她是攒了不少钱,但都换成了铺面田地,现钱少。
“得许我三日。”
独眼一听她肯还,自然嘻笑颜开“识相就好。”约定了时候走了。等他们走了,琳娘拿出主家的气派严令门子“不得报给夫人知道。”急匆匆回去筹钱。
下午晌就叫了给自己管事的下仆进府来,商量好哪些铺面田地拿出去卖。管外事的下仆得了准信就匆匆去了,回了家嘻滋滋的,婆娘奇怪“你这是得了什么好?”
问起来才知道,是要帮琳娘出手铺面。管外事的下仆虽然是奴籍,可他有亲兄弟是良民,这些年跟着琳娘,他可刮了不少钱,全计在兄弟名下,其实是自己享用。
他在一开始也只是一点一点试探,见琳娘不能识破,就一年年变本加利。现在走在外面,别人都叫他一声大郎君。琳娘手里哪些铺面是值得的,哪些铺面是只剩下空壳的,他怎么不知道。这次怂恿了琳娘,将那些值钱的全拿出来卖。就是想着,自己全接手过来。
“她出手急,卖不出价也是应当。”比市价低了三成,全转到自己兄长名下就太好了。
去了周府只管愁面苦脸地哭难“战乱才完,这些东西哪里卖得出去呢?娘子又要得急。我到处去找买家,跑得鞋底子都穿了。”
琳娘不耐烦听他喊苦,又赏了不少东西给他“这事情办得好,还有重赏。”花了这些时间,收债的人又找上门来二回了。她好歹算是给了一点,才肯走的。可下次再来怎么要把帐全平了才行。
管外事的下仆得了钱,回家翘腿躺了几天,被琳娘催了四五回,才总算是把喜信带回去。琳娘一算,足足少了四成。要说几句,管外事的下仆还甩手不肯干了“我原就说,现在要出手,是难于上青天的。娘子不信,硬要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买家,成了事,我讨不到好就罢了,还成了罪人。娘子觉得这事情谁办得好,自管找人去办。我是办不成了。”
他管着这些好多年了,突然之间撒手,别人接过来光是盘帐就得大半个月。那又什么时候能凑到钱!琳娘没办法,也只好认了。因为钱不够,又盘了几间铺子出去。
南院的仆人哪个不知道这个管外事的下仆赚得多。但这下仆出手大方,每每总是给人些好处,一院子的下仆,没有一个肯跟琳娘讲。便是她身边的嫫嫫也没有少受管外事的下仆送的好处。
但田氏所辖世仆出去,免不得会与南院的下仆有些交集总是会知道些消息。琳娘不这知道,事情就传到了田氏那里。
嫫嫫低声细语“说原就是前头娘子想处置的那个手脚不赶净的人。娘子把人赶了出去,老夫人为了叫娘子难堪,转头就将人带了回来,开始是留到身边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给琳娘管起了外事来。”
田氏听得好笑。“她到聪明了一回。”没把欠债的事闹到自己跟前来。
这人啊,你软和,别人就捏你,你硬气起来,别人就怕你。田氏想想以前,再想想现在,心里不免得感慨。
这里才正说着,就听下仆来报。阿珠被关先生给打了。
阿珠想回田氏身边来,又不得其法,自己爱面子,也不肯给田氏说。再加之琳娘碰了个钉子回去,自然也就更不会再提了。可阿珠想着,自己既然还是得跟着琳娘,总没道理家里请了先生却不给自己用。
于是也跑去关先生那里上学。
齐田几时去,她也几时去。她也是周家的人,难道还只许齐田读书,不许她读书不成!
阿珠去时阿丑在院子里头由关姜指点写字,齐田在草庐里听先生讲史。
阿珠带了好些下仆气势汹汹进门。关先生到也没说什么。只叫她把下仆都遣走,自己找个位子坐下。
阿珠见齐田和阿丑都是没有带下仆来的,到也给关先生几分薄面,果然叫了下仆走。自己跟齐田坐在一道。可关先生讲的那些,叫人昏昏欲睡,她不多一会儿就不耐烦听了。不是发呆,就是打瞌睡。
关先生只当看不见。一直等到半篇讲完了,才叫醒了阿珠,问她“两小儿辩日,小娘子以为谁对谁错?”
阿珠哪里答得出来。也不当一回事。哪知道关先生拿了戒尺出来,就是一顿板子。
下仆说“手板都打紫了。想打关先生,没有下仆助威打不成,一路哭着回去的。”
嫫嫫听得咂舌“还想打关先生。关先生那一手剑,舞得威风凛凛!”世家子弟与名仕流,讲究文武并行。骑射是一着,长剑是一着,文采智慧是一着。她一个小娘子,哪里能与人动得这个手。
“到不是关先生压住她。是四娘动了手。奴下都瞧不出是怎么弄的,伸手那么一按就把她给按住了。生生就打了一百板。四娘还教训她再这样以后就别再去书庐了。”
田氏也意外,想想到也平心静气“阿芒到像长姐。她这样我也舒心”笑说“也不怪阿丑会学坏。”叫管外事的下仆继续念帐。再不理这件事。
嫫嫫见这样,也不再提。
可没过一会儿琳娘就来了。进门就垂泪。呜呜咽咽哭了一气。先是说周有容死得早,又说周老夫人“我一直照料着老夫人,大着胆子说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阿珠却被打成这个模样。阿芒身为妹妹,却这样行事……”
说着就跪下“我以前有什么对不住表嫂的,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又与阿珠有甚么关系?!她们姐妹一场,她怎么也得顾一分姐妹情谊,要不然话传出去要怎么说?都是能说亲的年纪了……”
一屋子下仆都垂眸静静站着。没有一个多看一眼,多说一句。
竟还往阿芒的名声扯。田氏瞧瞧她,表情淡淡翻着帐本说“关先生请来时,我就说了,阿丑和阿芒但有不肯向学,该罚罚,该骂骂。先时阿芒有一次起身迟了,到书庐时只晚了半柱香,就打了五十个板子。回来一声没吭。她自己犯了错,就合该受罚。这个道理,她一个做妹妹的都懂,阿珠到还不懂了!”
说着合上帐本“你自己不肯管教,出去了她犯了错处,自然有别人来管教。你要是不乐意,只管她叫别再去书庐,省得丢人现眼。”
琳娘结舌“可……可……可她们小娘子家家的……何至于要吃这个苦……”
田氏不理,只说“你再与她说,她若好好地去读书,到也算了,若再去闹事。我也不能饶她!”
琳娘回去,老远就听到乒乒乓乓,不看也知道又是阿珠在砸东西。进了她那院子一看,果不其然。原先说喜欢的整块翡翠雕出来的半人高的松柏都砸了个粉碎。
“他就是看不起我。阿芒这个贱人也帮着他,也不看看谁才是跟她亲的!”气得半点理智也没有,转身就拿了墙上挂的剑,噌地拔出来,往外去“我现就去砍了她的胳膊!看她再敢忤逆长姐!”
琳娘吓得连忙去拦,可阿珠手里剑乱挥,哪里拦得住。连下仆也一个都近不得身。冲出去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
☆、第71章
阿珠挥着剑才冲到齐田院子门就被闻声而来的家将制住了。
田氏匆匆而来,脸都是煞白的,越过了阿珠就往院子里头去,见齐田和阿丑都安然无事,一颗心才放下来。
琳娘追过来见阿珠被押,急忙跪下“她年纪还小,不懂事也是有的……”
田氏摆手“不必说了,该怎么处置,你自己看着办。”琳娘这些说辞,她已经听得能背出来。
琳娘如获重释,连忙把阿珠手里的剑抽走,将人拉回去。
走了好远,阿珠反常地即没有哭,也没有闹。脸上明明还有没干的泪珠儿,可表情却异样的冷静——与其说是冷静,不如说是心如死灰。
琳娘以为她是吓着了,小心翼翼叫了她两声。“阿珠。”
阿珠抬眸看看着她,突然地大哭起来。
琳娘被她哭得心都碎了“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也不是有心的。人一时气急,难免做些违背本心的事。”
阿珠却不说话,站起来边哭着边往回走。那背影说出不的寂寥。琳娘想拦,又觉得她这次是是不会再伤人的,跟着劝慰不止。
最后阿珠一直走到齐田院子里。
院子里下仆放了桌子在外头花树下,齐田在那里坐着读书,阿丑在写字,田氏不知道听阿丑说了什么,脸上扬着笑容。三个人和乐融融。
听到哭声,田氏只往嫫嫫看。
嫫嫫立刻就往阿珠过去,把她往回劝“小娘子在这里哭什么呢?小娘子做错了事,夫人也不计较,已经是宽宏大量……”又怪琳娘“你们这是做甚么?”
琳娘万分尴尬,又怕阿珠再在这里闹,田氏要亲自处罚她,连忙拉着阿珠叫她跟自己回去再说。
阿珠这次即没有发怒甩开她的手,也没有在发脾气,只是死死站在原地哭。那哭声凄凉得,叫听得人心里发酸。琳娘也莫明跟着红了眼眶,却不知道要怎么宽慰才好。
田氏冷眼看着,见这一会儿是打发不走人的,叫齐田带阿丑到书庐去“算着时辰也要到了。别又去得迟白挨一顿打。”
齐田应声称是,牵着阿丑出去,身后跟着拿笔墨纸砚的下仆。经过阿珠身边,阿丑默默躲到齐田身后,生怕阿珠会突然发难来抓自己。
在两个人经过阿珠身边,阿珠还真动了。下仆下得连忙想拦,发现她不过移了几步,拦在齐田的去路上。并不是要打人,而是哭着问齐田“你甚么不死!”
为什么齐田不死?“你既然走失,就该死在外头,为什么你不肯死?”为甚么你要回来?
琳娘脸唰白的,拉她后退,可她不肯。直直盯着齐田“如果你死了,阿娘怎么会对我不闻不问!明明都是一样的女儿,为甚么阿娘眼睛里面只有你,只有阿丑。明明都是一样的。”
阿珠声音悲凉,转向田氏“明明都是一样的。阿娘看到我就像看不见一样。未必我处处都不好,只有阿芒才处处好!她做甚么都是对,我做甚么都不对。”
她哭着走到田氏跟前。仰视站在台阶之上的田氏,满怀委屈地哭着叫“阿娘——”少女的哭声在寂静的小院子里头回荡“我巴不得他们全都死了。他们为什么不死!为什么都不死!”只要他们都死了,谁也比不过自己,田氏就会像琳娘一样珍爱自己了。
琳娘听着,如被雷击。僵站在原地,一步也动不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田氏俯视着自己面前的少女。
阿珠跟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到是像周有容多一点。她嘴唇微微颤抖对阿琳说“你打自出生就被老夫人抱过去,我虽然刚生产完,就不得不去服侍老夫人,可那时候心里是甘愿的,只要在老夫人那里就能看到你了,那是我第一次为人母亲,你小小的,皱皱的,可我觉得是天下最好看的孩子。看着琳娘逗你玩,我心也是软的。可后来我才知道你……”
琳娘突然尖叫一声“表嫂!”冲过来跪了下来“稚子何错之有,全是我的过错。求表嫂放阿珠一条生路吧。我求求表嫂了。”头撞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不一会儿就红了一块地。
田氏眼中含泪,看着自己面前满面眼泪的少女。仰头闭上眼睛。对着琳娘摆摆手。
琳娘连忙站起来,拉着阿珠就走。阿珠气恨“你拉我做什么,你凭什么拉我!不过区区妾氏!总是什么都要为我做主……我跟母亲说话,你也要来打断!你做甚么!”反手就给了她披头盖脸一顿“要不是你,我也不会与母亲生份。如果不是你,母亲待我也会极好的。全都是因为你!你跟母亲抢父亲,还要抢我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因为你。你总和老夫人气母亲。你以为没人会跟我说?那些下贱的东西,嘴巴多着呢,有什么事她们不知道的。”她早听身边那些下仆说得清楚了。再回想起自己看见过的种种……她哪里还不懂。
琳娘怔了怔,随后也不理她怎么说,只管拉她。对着下仆呵斥“还愣着做什么!”
把阿珠拉回去立刻就关在屋子里头不许她跑出来。又怕她做什么傻事,里头放了四五个下仆守着。
嫫嫫见琳娘脸都被抓花了,连忙拿药来给她敷。
琳娘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骂声和砸东西的声音,喃喃说“我也是为她好。我做甚么,难道不是为她好?原来她这么恨我。”
嫫嫫忍不住“娘子,不是奴婢多嘴,哪里有大家娘子是这样的!就看四娘吧,四娘未必比大娘身份差些?可她也不是这样的啊。外头好些小娘子,身份未必就被大娘差一些?也没有一个是这般。前头围猎,大娘回来就发脾气,说那些小娘子都不爱理她……人家为甚么不爱理她……”
琳娘气道:“还不是她们狗眼看人底,瞧不起我是个妾氏!看不起她养在妾氏身边。那些个贱人,最是势利眼!”说到‘妾氏’这两个字,她心里就是一寒。以前都尊她是如夫人,家里没有一个不敬着她的。可现在想想,如夫人这三个字何其讽刺。主母是能出去会客的,自己会过客吗?周有容再宠爱她,见什么客还是田氏出面。进宫觐见还是田氏与老夫人同去。自己算什么?别人听着看着,恐怕只是个笑话。也亏得自己得意洋洋。
现在周有容不在,周老夫人又‘病’了。自己更不算什么。
寄人篱下,受制于人。
什么如夫人……
连阿珠也恨自己。长子,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差别?他那样地不争气,以后没有田氏相帮,他又怎么办?自己若是‘娘’家有几个有出息的能帮衬也倒好了,‘治’好的周夫人,也不是不能与田氏抗衡。可那些‘亲人’除了过一段时间就跑来要一回钱,嘴里说些没边际的蠢话,就再没有别的用处。
嫫嫫听着屋子里头的骂声,叹了口气“娘子啊……”却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她就算说了,也要琳娘肯听。
琳娘把药上了,不知道站在院子里头想什么。
下仆平常再不听调教,今天也安份得多。整个院子就只听到阿珠在屋子里尖叫骂人砸东西。不是咒弟弟妹妹去死,就是咒琳娘。也亏得她精神这样好,能骂这么长时间。
就那样站在院子里好一会儿,琳娘才转身回自己院子去。
回去了就叫人来给自己妆扮。
嫫嫫莫明“娘子要出门?”
琳娘不理会她。把自己刚进门时周有容赏的一套首饰都拿出来戴上了。这一套,便是田氏也没有的。但她一向温婉,觉得这套首饰太过于华贵逼人就一直没有戴过。
装扮完,铜镜里头的映出一个艳光四射的盛装娘子。
下仆看得暗暗咂舌。可好看是好看,现在周家可是戴孝……嫫嫫道“娘子……这是不是太花哨了些?”
琳娘不理。转身就往外去。
下仆也不敢多说,连忙跟上。可一路免不得相互交换眼色,不知道琳娘这是要干什么。走了一段,才发现琳娘是往田氏那边去。有几个下仆默默落在后头,假作忘了什么要回去拿,溜了号——她们可不会陪着琳娘去惹人嫌。到时候谁知道琳娘要闹出什么事来。田氏万一气恼,连着同去的下仆一并罚了呢。
见到琳娘这样艳光四射过来,田氏也十分意外。
琳娘这种打扮,到还出人意料地好看。要比她楚楚可怜时要漂亮得更加张扬。田氏端端坐在正位,默默打量她。
以前田氏也曾恨琳娘恨得心肝疼,可现在,看着她竟心里也能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昨日种种,彼如朝露……她现在有什么不如意的?不值得跟琳娘浪费气力。
琳娘进去,也不用田氏说什么,自己便在田氏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了下来。叫下仆给自己上茶。
下仆莫明,直往田氏看。
琳娘见田氏不出声,自己连茶也喝不上,嗤嗤地笑。“罢了,那就不喝吧。”扭头打量田氏,脸上扬起笑意“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但是姑母不许。她心里表哥是要成大事的。等功成名就,自然能结下更好的亲事。于是我嫁了个本地的商户。哪知道,他虽然有些家产,可嗜赌。差点连我都要卖了,是表哥救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