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你觉得苦吗?”
齐田有点不解“什么?”然后就意识到张多知问的是什么,不以为然说“那有什么的?世上谁不苦。”她做了那么多事,经历了许多艰险,可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地方很辛苦,只是和别人一样,一步步走过来而已。
张多知从后视镜瞟了一眼她,打着方向盘说“就像阿姨觉得你太苦了,你却不觉得一样。你觉得你大姐过得太没有主见,你大姐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她这么大年纪,性格和习惯已经养成,要改已经很难。除非有那么个契机,她自己能醒悟。但这些事,别人都是帮不上忙的。”
齐田还太年轻,以为自己能做到的事,别人也能做得到。跟本不能理解‘做不到’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世上没有什么是‘做不到’只有你自己肯不肯去做。
齐田默默吃着东西没有说话。下车的时候突然问张多知“你觉得我妈妈是不是偏爱大姐多一点?”平常看上去像铁木一样坚硬的人,问这句话的时候,却不看他,看着别处“我觉得妈妈偏爱大姐多一点。”也不是嫉妒,就是……心里说不清地发涩。
张多知认真说“我觉得阿姨对你是给予了厚望,对你大姐是无奈多一点。也说不上偏爱谁,”
“算了。也是我钻牛角尖,跟姐姐有什么好比较。”齐田长长舒了口气,对他笑。显得对这件事不再那么有芥蒂。
张多知心里却有点难受。
他想更希望齐田是一个知道什么叫辛苦的天真少女。就好像刚才那样,会撒娇,会发脾气,难过的时候可以对着别人大哭。哪怕任性点。起码让人看着不这么心酸。
他想,赵多玲有这样一个女儿,自豪不是没有,恐怕更多的是愧疚。不希望喜庆过得这么苦也是情有可缘。他看着齐田,突地说“在阿姨心里,你们两个是不一样的。”
齐田点头“我知道的。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嘛。老师也说因材施教。”大姐这样的性格,她再不甘心也没办法。
张多知摇头,但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齐田根本不理解差别在哪里。
☆、第90章
这次开会,楚计才和齐田又碰了面。
楚依云跟在楚计才身后一前一后进会议室,两个人显然也没有要跟齐田打招呼的意思。既然生日会上齐田那么说,楚则居又不是那种‘既往不咎’的人,楚计才也就熄了粉饰太平的心。
齐田坐左边,楚计才和楚依云坐右边,泾渭分明。
外头也早就知道两边撕破脸。楚家早就成了植物人小公子生死了,楚老先生没了,楚则居又受了伤,两边还能和平共处就奇怪了。
从齐田回来,各路新闻上都有两夫妻的踪影,集团内部以及股东这边军心稳定了,楚则居这一派的重掌大权,楚计才只能偃旗息鼓。他动不了楚则居,但刑沉心这边也暂时拿他没有办法。
两边僵持,每天次开会都是火药味十足。楚计才本着咬不死你,也得恶心恶心你的宗旨,在好几个项目上都拖了后腿。原本几个表决就能过的会议,足足开了六个小时。一个问题翻来覆去地扯。
楚计才这边完全就是胡搅蛮缠。
就好比,他问“鸽子为什么这么大?”
人家回答“根据远小近大的原理,它才会这么大。”
他点头表示理解“道理我懂。但是鸽子为什么这么大?”
……
诸如此类。
张多知脸色越来越难看。
人家明晃晃就是要气你。张多知不是不知道,他这么多年也算是养尊处优,能用武力解决的绝对不跟人废话,很久没有被人这么耍了。
但他现在身份不同,只要齐田不开口,他就只能继续围绕项目进行说明。
会议室里满室具寂,就听到张多知跟楚计才一问一答的声音。
在场坐的,个个都默默往齐田看。
之前齐田都在国外,国内的会议基本是张多知或者刑沉心过来代表楚则居。在场这些人只见过齐田一次,也不知道她的深浅。虽然大部份是站在楚则居这边的,但现在也难免有一些人本着看好戏的心情,想看看这位年轻轻就敢代表楚则居出来理事的年轻‘太太’有没有些手段。
林中仁坐在大股东席位上,有点听不下去,拿笔敲敲桌子,才想开口说话。
齐田打断楚计才的话,对张多知说“放弃楚大先生这票。”示意张多知不用再理会他。只向其它人继续说明。楚则居这一派在大会中所占的位数占多,楚计才反不反对都没影响。
这种无视,让楚计才勃然大怒“你什么意思!”文件夹拿起来,用力往桌上掷。
有一个夹子弹起来,张多知反应快,条件反射似地转身把齐田坐的椅子往旁边拉了一把,那个夹子几乎是贴着齐田的眼角飞过去,重重砸在她身后的墙上,不锈钢的包角,把墙面都磕了个印出来。
林中仁猛地站起来“这种会议,楚大先生这是要动手?”语气中带着讥讽,楚计才算个什么东西?他敢在这里动手?之前不是楚老先生过世得突然,就凭他在楚家的地位,他连算计楚则居的资本都没有。
楚计才本来就是个暴脾气的人,楚老先生在世的时候没有少照顾他,他积累了资本,开始做投资,持股不少公司,大头在楚氏集团,自恃不靠林中仁吃饭,还怕他怎么样?顶着林中仁说“手滑而已,林先生激动什么?老相识的女儿,心疼啊?不是她家,你女儿也不会死了,你帮她?你老糊涂啊!”
林中仁却没有说话,看着楚计才的表情非常奇怪。
一直没吭声的楚依云连忙站起来拉楚计才“乱说什么。”对林中仁赔小心“他乱讲话的,林总不要计较。”
林中仁到真心平气和,缓缓坐了回去,只是一直静静看着楚计才。
齐田抹了抹颧骨上方感到灼热的那块地方,手指头上留下一小点血渍。站起来,拔开护着自己的张多知,将那个文件夹捡起一米,走到楚计才面前,放到桌上,心平气和对他说“大先生这是发的什么脾气?听不懂也不是您的错,找个医院好好看看就行了。火大,肝不好,寿数难长。我们这些做晚辈的,还是希望您长命百岁的。”
楚计才被楚依云一拉,不知道怎么,还真没再多说什么。坐下来听齐田这么说,却只是瞪了齐田几眼。散会后他匆匆就走了。
林中仁也走得非常快,只是跟齐田打了个招呼,就带着秘书离开了会议室。齐田想叫都没叫应。
张多知觉得奇怪,与齐田两个人下楼,小声问她“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齐田步子非常快,边走边低声说“你说他怎么知道楚扬当时怀的是个女儿?”刚才楚计才说得很清楚提的是‘女儿’。
张多知脸色立刻就变了。
楚扬怀着孩子的事,只有极很少几个人知道。交通肇事现场非常惨烈,人形都没有了,楚老先生都不知道自己女儿去世的时候是怀有身孕的,知情的一二个人不敢跟他提,也没跟别人提。人都死了,有什么必要,徒增伤心而已。
楚扬当时长时间呆在国外,婚礼也打算在国外办,产检肯定也是在国外做,她怀孕后可能是想给林中仁一个惊喜,连林中仁都没有告诉。接着就回国出了事。林中仁还是事发之后,无意到私人医生那边去才知道的。
楚计才为什么知道?连是男是女都知道。
楚扬的死中间到底有多少曲折?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张多知习惯性往坏处想,骂了一声“这个老东西。”
和齐田两个人匆匆下去,正好赶在林中仁上车离开之前。
见到齐田跑过来,林中仁耐着性子开着车门等了她一会儿“什么事?”表情显得非常疲惫,可是也异常亢奋。他看似平静,但眼中有凶光。齐田见过这种凶光,看得心中一凛。“林伯伯。知道我出生的地方,和成长的环境吗?”
林中仁点头“知道一些。”
齐田说“很小的时候,我有一次真的不想活了。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活着就是煎熬,死才是解脱。”
林中仁表情非常复杂,最令人痛苦的?9 皇撬劳觯腔钤诘赜小K灯鹄矗皇亲钅芴寤岬穆稹?br /> 失去的东西永远不能回来,想得到的东西永远也不能再拥有。这些年他承受的痛苦。一个人在世上彳亍而行。本来他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一位与他完美契合的爱人,一个漂亮可爱的小公主。他永远都不能忘记,那天助理接完电话,从穿过客厅向他走过来时的表情。
那种同情,怜悯,小心翼翼。
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每个人脸上都是这些表情。
直到现在,下属不会在他面前提自己的家庭,办公桌上不会放家庭合照,每个人私下都会猜度他,在人后是多么寂寞凄凉。
在他们眼中,他不是一个手段了得的老板,而是孤苦的钻牛角尖的可怜虫。
有时候他也会恨楚扬。如果她不死,他们两个人可能会吵架,可能会离婚,可能会各自结婚,又生下几个不属于彼此的孩子,节日的时候大家可能会集会,或者老死再不相往来。而他的小公主会叛逆,会跟他吵架,也许是个败家子,成天只知道去各种paty,刷卡买一堆东西每天样都恨不得集齐十二个颜色但隔天就不再喜欢,交他看不上眼的男朋友,气得他要跟她断绝父女关系。
可是楚扬死了。
他坐在没有光线的房间,看着床上设计师做好按时送来的婚纱。想着她,想着两个人一起度过的那么多时光,想从里面找出一件可以让自己想把她忘记的事。
可是他们一直那么好。
他只是徒劳地一遍遍回忆她笑起来的样子,怀念两个人在一起什么也不用说就明白对方的惬意。
他一遍遍地期盼有奇迹发生,却不得不接受一切不能改变的事实,又开始盼望自己能爱上其它什么人,快点把她抛在脑后——楚扬虽然好,可也不是最好的,这世上总有人比她美,比她俏皮,比她脾气好,比她更知道他的心。
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去参加楚扬的葬礼,不能相信跟自己一起长大的爱人死了,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公主还没有来到这个人世就消失。不愿意去面对、去调查当年事,就好像不面对,楚扬就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
不论别人怎么说,不论表面上的事实是怎么样,不论他在别人面前怎么坦然地面表现出接受楚扬已死的现实,哪怕之后每年他都去楚扬的墓地,但他在心里不肯承认里面躺着楚扬。他觉得,在某个他不知道的地方,她活了下来。只是不能回家,没有办法回家而已。
他就是这样坚信。
可是今天,楚计才迫使他接受这个血淋淋的现实。
楚扬死了。小公主死了。
他伸手拍拍齐田的肩膀“代伯伯问你妈妈好。”转身上车。
车子启动,开出去好远,陪同的人试探着叫了一声“老板?”
林中仁睁开眼睛,平静地说“查楚计才,当年的事一针一线一只蚂蚁都给我查清楚。”
属下低声说“可当年楚老就查过一遍的……”
林中仁说“那不一样。”
属下想想楚老姓楚,有些事还真难说。连忙拿起手机去安排。
林中仁触摸着手机上的屏保照片,喃喃说“田田说得对,叫他死了还真是便宜他,活着却失去自己最珍视的东西才是地狱。”
照片上朝气蓬勃的女孩裙角飞扬,对着镜头露着灿烂的笑容。
☆、第91章
齐田回家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赵多玲在家门口的路上往大门的方向张望。
早上章丽把赵多玲训了一顿,怪女儿不心疼孩子。到了下午又想起这件事,反正店子里人手也够,就没去店里,叫赵多玲回家,跟自己一起做齐田喜欢吃的菜。等她回来吃饭。
做饭的时候赵多玲帮章丽切菜,章丽边洗边念叨个不停“这小孩子家家,心思最敏感了。别说你这么说了,就是你没说出来,心里是这么想的,她都能知道。以前你小时候,哪怕我心里头觉得哪家的小孩可爱了,你都会生气。在家里连狗的醋都吃,你忘了?所以这做妈啊,打心里就得端平。我看你对田田平常就很严,她打个电话回来,你不是问功课,就是问学习,动不动还要催几句,她多大年纪?累不累?我真怕她以后长不高,她都十九了还没一米六呢,怪谁?!我们家哪有这么矮的!对喜庆呢,你就跟放羊似的,什么好东西都给她塞,她是话少,她要是话多,还不是只要你有只要她要了。”
章丽说着突然有些感慨“就跟以前我对你似的。我也是巴心巴肝,恨不得把月亮都摘给你。只想着,上头有你爸爸顶着,以后再嫁个好人,也不用你有多厉害,一辈子没有风雨开开心心。”说到这个她手里停了停,大概是想起往事了。
赵多玲认错“喜庆是老大,当时又是那个情况……后来性格养成,就再难改了。说起来也是我不好。现在她性格是这样,也是我的责任。妈要是觉得这样不好,我以后多督促她……”
章丽一听她这么说又难受了,转头连忙开解她“这也不能怪你。我就是年纪大了,人啰嗦。你也别多想。我知道她现在是难改了,其实……其实她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过得多省心呀。一天到晚也没什么烦恼。只要别叫她学东西,做什么都乐呵呵的。傻人有傻福吧。”
想了想喜庆,叹气“还好有田田,就是她要受累。”她做外婆的年纪已经大了,照顾不了喜庆几年,赵多玲也不能活一百年永远陪着吧,至少还有个齐田。
赵多玲连忙说“她受累也是应该的。”
“你还讲这种话!”章丽瞪她“怎么说不听呢!一个家里面,没有哪一个人受了累,其它人该觉得是应该受的。一家人,相互扶持、相互感恩才能和睦,别搞成相互要债了。应不应该的这种话,只有自己能说。你就是她妈,也不能代她说。你说多了,母女姐妹都要生嫌隙。”
赵多玲笑着赔不是“是我做错了。您别生气。”她刚回来时不不苟言笑,现在已经自然很多。
章丽看她这样,也拿她没办法“你啊!你别觉得这是小事。”
赵多玲正色“妈。我真的知道了。”章丽以前保养得很好,跟女儿站在一起像姐妹花,经过这么多年忧心,现在站在赵多玲面前,已经完全是老人的模样,脸上的皮肤因为风霜变得粗糙,手上像老树皮似的,心里满满记挂的还是女儿好不好,外孙女儿好不好。赵多玲不免有些心酸,安慰她“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章丽见她正经了,这才满意“你知道就好。”
饭差不多要做好了齐田还没回来,赵多玲有点担心,于是披上衣服站在外面等。等张多知送齐田回来,她见到齐田脸上有小血痂,吃了一惊“这是怎么弄的?”
齐田不以为然“就是自己不小心撞了一下。”
赵多玲看了看伤确实不深,才没多说什么,但回到屋内还是去找创可贴要给她贴上。
张多知等她走了问齐田“楚扬的事不问问阿姨吗?”赵多玲跟楚扬关系好,楚家的事总是知道不少的。
齐田说“算了吧。提到楚扬,妈妈虽然表面上不显,心里肯定挺难过的。”对张多知说“不过这件事你和刑沉心也查查看。”楚扬跟赵家的牵扯不少,对赵家有人情在的,再加了台面上楚扬还是她老公的大姐。
吃完饭,送走张多知,齐田倒在床上回到古代起了塌,就往楚则居住的宣室殿去。
今天休朝,楚则居没梳洗,穿着亵衣披散着头发在塌前的几子上烤火看折子,内侍官跪在他身后给他梳头。
火光照着他的脸,到显出几分柔和。
见齐田过来,招招手叫她来烤火“外头冷吧?一大早吹冷风。”殿里其实是有地龙的,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可他还是喜欢烧一盆火。他小的时候受过冷,永远忘不了那滋味,只要有条件再不肯受半点寒苦。
见齐田是有话要说,摆手叫内侍官下去,把梳子给她。齐田接过来,不知道他为甚么要给自己,拿着翻来覆去地看,没有什么特别,随手放到旁边的小桌上,对他说“林中仁要查楚计才。”
楚则居无奈自己又把梳子拿起来,听到齐田说这个显然很意外。大概刑沉心那边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不过略一思索便说“也好。有楚老先生的话在前,楚计才手里有一部份股份,我是不能动的。”不然一个楚计才有什么本事蹦跶到现在。又问齐田“是因为楚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