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被“被杀死的”圣子亚眠,迎接他的大概只有终生的囚禁。凯撒执政官的身份必定会带来很多麻烦,暗杀简直防不胜防。更何况,他那张几乎与凯撒一模一样的脸使他根本不能出现在他人面前,他的余生将在凯撒的阴影里渡过。
爱德华在文件堆里忙了半天,首先是典礼已准备好,他上午要去看一下场地的布置,返回教廷后要检查提交的过程拟稿和礼仪方面的注意点。
还有,他迫切地想知道盐柱后的那个名字。
随从已准备好马车,爱德华坐了进去。他所用的物品都是教庭中最优质。金色的仪鸾与白色的华盖上密密麻麻绣着教徽的暗纹,拥有纯正血统的四匹飞马并排前行,镶金的马鞍上刻着荆棘花纹。随从不时挥舞着马鞭,驱使车行的更快。
车架的速度很快,爱德华原本打算在车里睡一会儿,但没多久便到了,只得压下乏惫感走下马车,与随从进入圣坛。
圣坛距离上次祭祀已变化了很多。盐柱缠绕上了与爱德华脖颈上一样的黑荆棘,墙壁新绘了关于教庭的初建与神的壁画。第二层新建了爱德华的主座,如果神降临,那么他将不是光明教庭地位最高的人,只能退居第二。
窗上镶嵌了彩色玻璃,光线变得曲折缤纷,让盐柱的影子也变得扭曲起来。爱德华绕到盐柱背面,历代教皇的名字排列在一起,等他寻找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已忘记了那个名字。
爱德华突然间就忘记了那个名字,他感觉在来到盐柱之前还是有印象的,所以他没有写在纸上,这简直他的出乎预料,残缺的字母从脑海中彻底消失了。
他的视线一遍遍扫过亡者的姓名,妄图来揣测内心深处残留的痕迹,却发现这是一个无用之举。
一种淡淡的挫败感袭击了他。爱德华忽然感到说不出的疲倦,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他拒绝了随从的搀扶,背倚盐柱揉了揉太阳穴。
这是他精神较差的一天,自从经历了幻境后他就一直睡不好。他冥冥中预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改变,在超出他的掌控,或者说来到他身边阻碍他的前进。过分的紧张和不安让他压力逐渐增大,铺天盖地的倦意袭来,令他昏昏欲睡。最终,他的感官被黑暗统治,因为它蛊惑着所有拒绝它怀抱的人,但它的怀抱又是那样温暖安详,与它拥抱仿佛婴儿沉睡于母亲子宫里的羊水。
----Chapter 5.夜莺&完----
第7章 Chapter 6.前奏
亚眠的眼睫眨了几下,露出一双黑眸。
他双手撑着床坐起来,绑缚他的锁链发出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他感觉到逆十字贯穿手腕时就已猜到了自己身处何方,也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房间早已熟悉得刻进记忆,这么多年过去甚至连装饰都没有变过,或者说任何一件古董都被反复修补并保存完好。而房间里显然有除他以外第二个人的存在,亚眠撩开挡在前额的银发,半遮着白色面具的身影立刻显现在他面前。
面具的嘴角被涂抹上艳红的颜色,黑袍覆盖了他的身体,只余留拿着酒杯的、带着丝绸手套的五指,酒杯里盛着猩红色的液体——应该是红酒,亚眠想。
“可否给我来一杯?”亚眠半坐着,懒洋洋地伸出未被捆缚的右手。
那人动作顿了顿,随即溢出几声轻笑,“阁下的弟弟严禁了任何人给你酒类制品。不过——”他话锋一转,“如果是自己拿的就应另当别论了。”他从阴影中抽出一瓶开封的酒,扔在了床头柜。
亚眠也没去管酒瓶为何稳稳当当地落在柜面上,仰首就惯了一大口,然后舔去嘴角的酒渍,“1039的‘红唇’。”舌尖上的余留的酒香醇美依然,见那人微微颔首,亚眠眯起了眼睛:“你是谁。”
那面具人似乎在笑,“在下塞纳。”
“啊不。”亚眠摇摇手中的酒瓶,暗色玻璃里涌起了血色的波涛,他似笑非笑,“我不在乎你叫什么名字什么姓氏,无论是塞纳还是戴纳,这些没有意义,也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想知道你是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出现在我面前,你的目的是什么,你想得到什么或者说想通过凯撒得到什么,这是我所关心的。”
“可阁下没有资格。”塞纳语气仿佛出口的不是讽刺而是问候一样的自然。
“说得好。”亚眠的笑容愈发懒散,他举起酒瓶朝空中碰了一下,“我是谁呢?一个被我们的教皇陛下秘密处决的圣子,我被他的权杖剥夺了所有力量,然后作为交易品躺在弟弟为他准备的笼子里。”
——是的,我没有资格。
和凯撒做交易,爱德华,你会后悔的。
塞纳离开了那个被单独隔开的房间。凯撒出去应酬,他独自立于窗边,摇晃着手中的酒杯。厚重的窗帘没有人动便应承意念自己向两旁退去,人界的星夜没有神界的浩渺与璀璨,但他却觉得很美,大概是因为有了弯月的缘故,不像神界,永无日月,只有光和影。
微暗的月光汇聚在他掌心,渐渐凝成了圣坛的模样。虽然只有巴掌大,但却雕工到位,精巧细致,将工匠改造过的所有痕迹全都显现出来。他轻轻摩挲盐柱,然后折断了它。
断掉的部分化作月光撒在地面上,残留的十字架依旧高傲地挺着,刺向遥远的天际。
也许凯撒说得对。
漂亮的、精致的东西就该老老实实关在笼子里,一旦放出去,就会被外界的杂质所浸染,最终失去本心。
※※※
披肩被拉开,露出神圣的教服,随后,十字形的扣子被一颗颗扯下,只剩下一件内衫。
爱德华感觉身上很凉,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快被剥光了,他的眼前是一片黑暗,而黑暗中一双冰凉的、带着丝质手套的手正缓缓拂过他的腰际线,径直向下。
爱德华攥住四处点火的手,暗蓝色的眸子中是沸腾的怒意,“谁!?”
他记得自己刚刚还倚靠着盐柱休息,此时却已平躺在一个柔软的地方,很可能是床,顿时爱德华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试图坐起来,但右手反被重重拉了一下,结果又把自己甩上了床。
脖颈上一轻,黑色荆棘被解开了,爱德华努力挣脱桎梏,结果自己的双手却反被荆棘束缚住。黑色的刺深入皮肤,紧紧吸附在手腕。暗金的长发凌乱的披散在床上,爱德华衣衫半退,双手被黑荆棘绑住举过头顶,他紧紧抿着唇角,眼底的暗蓝已染上周边的黑暗,像囚禁于笼中困兽在作最后的挣扎。
他看不见,于是触觉就分外敏感起来。那只手缓缓滑至侧腰,丝绸的质感则成了致命的撩拨,滑到他最无法忍受的那个地方。
“啊……滚、开哈……”爱德华第一次被除自己以外的人触碰,他的理智像风中飘忽的一簇火焰,随时都可能熄灭。为避免更进一步的接触,他不停扭动身体,想要逃开那只作恶的手。
显然,那个人对这种事非常熟悉,爱德华的挣扎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未阻止,而是趁势扯下了他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苍白的皮肤被暴露在空气中,却被腹部两道结痂的疤毁去美感。
爱德华的理智在伤疤□□时彻底散乱,他的身体紧绷着,像即将爆发的凶狠兽类。忽然间一双柔软的翅膀贴紧了他,将他圈进了一个微凉的怀抱,丝质的手套离开那个地方,拂过那道疤,仿佛是无声的安慰。
然后,腹间抵上一个冰凉的东西,异样的熟悉感告诉爱德华,那是匕首。他没有作出任何抵抗便臣服了,因为内心对于未知的恐惧。
它轻轻擦着他的皮肤划过,冰冷的金属质感留下皮肤反射性的战栗,然后停留在腹部,摩拭那几道疤。
血。
锋刃刺进了疤痕下的未痊愈的血肉。爱德华死死咬着唇,克制着不发出□□声。血滴在裹着的羽翼上,粘腻湿滑。
滴答。
滴答。
啪嗒。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匕首扔在一边,歇斯底里被冲散,蔓延的血迹染湿了散落的暗金与白,但两人俱是沉默,谁也没有开口,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伤口被温暖的光治愈,血迹的残留使气息依旧潮湿,蠢蠢欲动的暧昧并未被两颗冷却下来的心封存,反而散发出□□的味道,叫嚣着彰显存在感。
然后,爱德华就醒了。
----Chapter 6.前奏&完----
第8章 Chapter 7.诡辩
爱德华醒了过来,眼前是圣坛,他背靠着盐柱,看台下的人忙碌。
“回去吧。”他走下金字塔,“我想我得好好休息一下,把那边的文件转交给慕夫杰。”
※※※
这算是教廷人来的最齐的一次了。
这次的神迹并没有公布帝国,但帝国埋在教廷里的人已先一步将消息呈报内阁,所以祭祀中有两位皇室贵客坐在仅次于爱德华的座位上。爱德华翻阅维曳递上的花名册,找到关于那两人的资料。
弗兰·蒙奇太古,41岁,光明帝国最小的亲王。
沙利叶·蒙奇太古,23岁,光明帝国第十四位王子。
他挑了挑眉,然后将花名册翻过一页。
年轻的教徒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论着关于神迹、圣子的消息。爱德华的目光一一掠过他们的名字,最后停留在“班德·康恩斯”上。
他在母亲为教廷以身殉职后,由几个殿主联合上奏推荐的,担任圣子的新位。爱德华并不是很喜欢班德,主要原因是班德自小就成长在教廷里,对光明信仰有一种旁人难及的狂热。他是教廷洗脑式教育的牺牲品,很彻底地继承了愚忠与自视清高的特点。
康恩斯年仅19岁,却保持着杀死54个黑暗生物的记录。他痴迷于这种合法屠杀,将难以言喻的暴戾发泄在黑暗生物上,却因此获得了神圣勋章并被鼓励持续。然而最重要的一点,他是原神罚之殿殿主的长子,在教廷拥有不低的地位。
而他也是神使的热门候选之一。班德足够英俊,与爱德华不同,他的发色与眸色是纯正的灿金浅蓝,身高上也仅仅矮他一拳的距离而已。他的疯狂崇拜也许会令神动容,良好的家教让他有足够的耐心,只是无意间的举手投足却透露出属于上位者的倨傲。
爱德华将翻完的花名册递给随从,然后走向自己那个被精心修饰过的座位。但它再怎么华丽舒适,也只是顶层之下。
这里的采光良好,有充足的光线供信徒驾驭。爱德华对想与他攀谈的人表示委婉的歉意,他需要一个相对封闭的地方来感受神的气息,所以当他靠在椅背上时,就已操纵光线将自己与周围隔绝。
爱德华合上了眼。
然而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结界被彻底摧毁,喧嚣声消失了,所有人的视线都是一片昏暗,他们摸索着走向自己的位子坐下,爱德华垂下眼睫,握住扶手的十指紧了紧。
神迹。
所谓神迹不可能有神的真身降临。因为所有的主神被统一隔绝在神界,能自由出入两界的只有神使或者神被削弱大半力量的□□。
细小的光点在人们眼前漂浮着,汇聚在一起渐渐照亮了黑暗。来的是神使,他的身影在圣坛出显现。因为他身上有“不可视,不可说”的印记,所有非神的人看不见他的脸以及听不见他的话,他所降下的神的旨意会直接传达至意识海中,只要神经没有残缺的人都能接收。
那么他所传达的旨意是——
光明又一次卷土重来,霸道地占据圣坛。所以人都看见他缓缓站起身,然后向着那个立于盐柱前的身影单膝跪下,“吾爱德华·道尔萨斯,接旨。”
他不是没有预测到自己会成为神使,只是他潜意识地认为主神会略过教廷高层,但现在看来,是他失算了。
但他还没有输。
爱德华转过身,对所有来宾微微欠身,召来了维曳。维曳将一枚金色卷轴呈给他,爱德华将权杖横握在右手道:“吾此次前去,教皇之位空缺……”
“等一下。”坐在一旁的沙利叶站起身,双掌轻轻击打了几下,“我们首先不是应该恭喜教皇陛下吗。”
在他第一个表态后,掌声响起,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所有来宾都用真诚的笑容表达祝福。
新晋神使的人不悦被打断,但未等他开口,沙利叶已微笑道:“那么我代表蒙奇太古皇室呈上父王意旨。”
爱德华觉得不能由他这样下去。
按这位王子的搞法那教廷最后就完完全全成为皇权的附属品了。神使不是万能的,至少不能管人界的事,他必须在上去之前把所有东西掌控在自己手里。于是,爱德华将权杖倒置,作出了反击。
“王子殿下,容吾提醒一句,教廷的事,是不受帝国管辖的。”在看见倒置的权杖时,坐在第二层最角落的老者缓缓站起身,他很明显是在势力换水中幸存的老辈之一,同时,他也是前皇后的父亲奥古斯丁·因。
“您言重了,建议而已。”
“无所谓是什么,优秀的骑士总是向往光明。”
“每个人努力做到优秀,但事实上那只是很少一部分。”
“教廷有条件将不甘平庸的人培养成那少部分的优秀者。”奥古斯丁浑浊的眼睛闪过精光,布满皱褶的棕黄皮肤像一截干枯的树枝。他身材瘦小偻佝,被宽大的法袍包裹的严实,但没有人敢低估他的战斗力,就像蝗虫啃食青草的狂热劲令人胆寒。
弗兰在□□了这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事实上合格的导师都能做到这一点。”
“可只有信仰能将人的潜能发挥到最大!”奥古斯丁没有因为他的插入而放弃这场争辩,他反唇相讥,“对于平民来说,信仰遏制恶念的萌生,对于士兵来说,信仰点燃卫国的狂热。教廷的职责是捍卫每一个人的信仰,让邪恶失去敲门的机会。”
未等那两人开口,爱德华抢先一步将权杖指向金色卷轴,“吾以前任教皇的身份宣布,继任者为慕夫杰·玛尔玛拉。”
金色的卷轴亮了起来,化作光点飞向第三层康恩斯身旁的一个青年。慕夫杰露出有些僵硬的笑容,微微欠身,丝毫不在意旁人惊异的眼光。
沙利叶愣神了,奥古斯丁完成使命般地坐下来,不再跟他纠缠这个看似正确的论点。矮小的身材被座椅遮挡住,再不见他的身影。弗兰反应要比年轻的王子快得多,他抢在欢呼声之前便大叫道:“陛下,请深思熟虑。”
“是否因为吾与国王意下不同?”
“不。”弗兰赶紧否认,脸上有一丝尴尬,“只是我们认为康恩斯是最适合的人选。”
----Chapter 7.诡辩&完----
第9章 Chapter 8.争锋
从被钦点神使的那一刻起,爱德华就在压抑自己的怒火。费劲心思得来的教皇之位被迫亲手给予他人,自己的计划与魔族的条约也无法实施,然后就是一场皇位争夺战发生在自己面前,他人还没走两方就已经为谁来继位吵上了。
皇室的插手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神权与皇权不相容没错,但两方各有两方的规矩,以互相压制互相平衡来维持帝国的正常运转。因为教廷的暂时示弱而逾越,这种事情一点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而此时,对方愚蠢地露出一个破绽。
“蒙奇太古亲王殿下。”他开口道,眼神晦暗不明,“吾想知道‘我们’是指哪些人。”
弗兰心中一惊。
无论是教廷还是皇室,结交近臣无疑是最无法忍受的一点。原本各司其职的人忽然在一个相对特殊的时候搅合到一起,目的性太强,让统治者不得不防范。特别是那种本来身份就比较复杂的人和一些私人力量强大的人。原教皇人还在,前圣子刚死康恩斯就被一群人联合推荐成新圣子,同时由于皇室牵扯不清,那么他们的目的就很值得怀疑。
他到底有没有把自己这个教皇放在眼里。
但弗兰的反应非常快,他绕过了这个问题道:“皇室时刻都在关注教廷新一批的优秀人才,康恩斯对黑暗生物的裁决记录是没有前例的,我相信他作为贵教圣子必然有其优秀之处,具有骑士美德,担任教皇的人应足够优秀,不是吗?”
“是的。”他说,“但正确评价一个人,不是看他当前的水平,而是他的潜能。而且选择慕夫杰的不是我,而是神的旨意。”
像雕塑一样站在圣坛的神使猛地抬起头。爱德华没管他,自顾自松开了握紧权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