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别人拒绝我。”他说,“任何人。”
俄里翁从神界直接回到了魔界,他隐去踪迹,站在汀塔的中心。此时正值雨季,雨水倾盆而下,阴冷而潮湿,没有任何人察觉到魔族的主神降临。
他现在冷静得可怕,这种冷静促使他思索魔界的纷乱的政况。然后俄里翁忽然发现,解决这一切的途径其实非常简单。
只要杀死莉莉丝,并用神权对经济进行干预和引导,才能暂时稳定这些掌握经济命脉的人。虽然会造成一定的动荡,但放任莉莉丝势力壮大的后果远比这个要严重。此时神权在魔界的威望达到顶峰,是最适合下手的时机。
俄里翁破碎了空间,降临在汀塔的府邸。但莉莉丝府邸中的仆人毫无察觉,他们并不知道灭顶之灾已经到来。他缓步走进长廊,家族肖像在墙壁上依次排开,女人占了绝大多数,她们有着相似的面容,全部是门罗家族的长女,留着暗紫色的卷发,妖冶而冷厉。
因为所罗门的诅咒,长女理智,次女疯狂,唯有次女才能生下男孩,男孩长大后必将弑母。
俄里翁欣赏着自己的成果,过去他下诅咒是为了防止所罗门影响氏族地位,现在他杀死门罗家族的掌权者是为了防止她影响魔界复兴。
链枷在手中咔哒作响,他虚伪地敲响了书房的门,然后毫不客气地推门而入。
书房里已经有了人,莉莉丝望向来者,她狭长魅惑的暗紫色眼眸闪过惊愕。下一刻,沉重的链枷带着劲风狠狠抽打而来,发出骨壳被敲碎的沉闷声响。猩红的色泽略过眼角,莉莉丝双手颤抖,骨翅猛然伸展,终于本能、仿佛野兽般尖锐地嘶叫起来。
只有远古魔族才会拥有如此热烈、哀艳的血色,红发散乱地浸在血液中,女人被莉莉丝?7 г诨忱铮ㄖ氐奶馕堆诟橇松钠ⅰ?br /> 俄里翁仍然冷静地注视着一切,莉莉丝没有死,那么杀戮就没有结束。
所有理智都轰然崩毁,莉莉丝紧紧搂着红夫人。在凯撒推门的前一刻,红夫人卸去浓妆,抱着一束白玫瑰想要说些什么。链枷破风的声音传来,女人敏锐地察觉到危险,不假思索地护在了莉莉丝身前。
怀中的玫瑰洒了一地,落下一层薄薄的血珠。
刹那间,莉莉丝忘记了自己置身何处,她唯一能做得就是悲鸣,抱着红夫人就像溺水者抓到救命的稻草一样。在链枷第二次抽来之前,一旁的索菲亚冲了过来,她挡在莉莉丝面前,“请您等等!!吾神!!”
她兽族的特征极为明显,凯撒的动作顿了一下。索菲亚抓住这个机会,迅速道:“兽族刚刚发来的结盟的消息,我和伯爵正在谈论相关的事,伯爵已经拟定好了相关的条约,您是否要过目?!”
俄里翁瞥了一眼崩溃的莉莉丝,她的痛苦、挣扎全部落入黑暗之神的眼中。他敢肯定自己是十分冷静的,并且有一丝的愉悦,人人背负痛苦而行,谁都不愿见到同行者的欢愉。
“你恨吗?”他笑容染血,“我恨啊,我把所有的心血倾注给魔界,甚至可以放弃尊严去请求他人,可我的子民就这样回报我的。分裂、内奸、叛乱,你以为我不愿意像你这样么。可我们脚下的土地太贫瘠了,你的做法只会拉大贫富差距,使阶级更加明显,数以万计的魔族将死于饥饿与贫穷,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
莉莉丝沉默了,她闭上眼睛,泪与血混杂着淌下脸庞。
神祗满意地笑了起来,虽然不是理想的结局,但又有人坠入深渊,与他共同背负苦难,这就足够了。俄里翁的身影在一片红色中模糊,直至消失。
半晌,莉莉丝才轻声道,“红夫人……死了?”
索菲亚眼神复杂地望着红发女人,“她死了,莉莉丝。”
“……因为我?”
“是。”索菲亚忽然拔高了声音,她攥住莉莉丝的手腕,“因为你,莉莉丝。如果你就此一蹶不振,我也会像她这样死去的。”
原本爱撒娇的猫咪褪去了那层可爱的壳,掷地有声道,“你背后还有很多人,凯撒只是用语言刺激你。他说得轻巧,却是引燃了五个种族的战争,也许那些贫穷饥饿的人们是活下来了,可他们也会死于战争。没有什么是绝对正义的,莉莉丝,我们把命运寄托在你身上,是希望你能够把魔族、以及其他种族引向光明的未来,我们所坚持的并没有错,只是这条路过于曲折漫长,必然会有人因此死去。当到到达终点时,我们会迎来光辉灿烂。”
莉莉丝抬头凝视着索菲亚,她搂紧了死去的红夫人,艰涩道,“我会走下去的。”
※※※
俄里翁从未这么想见亚眠,他忽然理解为什么另一个自己如此沉浸于这段爱情。因为摧毁人心的往往不是风雨和荆棘,而是一个温柔的怀抱、一盏亮着的灯。他脱下湿透的外袍,火晶石散发着热量,魔宫安静而温暖,但圈养在其中的金丝雀似乎不在。
俄里翁蹙眉,用神识查探着整座宫殿。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除了——
冰冷。
火晶石像一个无用的装饰品,冷意在心脏蔓延,流入血液、浸入骨髓。俄里翁低下头,谎言权杖宛若剑一样的尖端从胸口露出形迹,银发的青年就站在背后,狠狠地用权杖刺穿了他的心脏。
权杖被抽出,苍白的手探入伤口,缓缓将黑暗神格抽了出来。俄里翁跪倒在地上,他剧烈地喘息着,血流涓涓涌动,“你、你……”
“你想问为什么感觉不到我,对吗?”亚眠替他问了,“究竟是为什么呢?”
失去了神格,俄里翁根本活不了多久。亚眠走到他身前,眸色深得如同化不开的墨,宫殿中寂静得能听见雨滴敲击的声音。
“弟弟。”他捧起凯撒的脸庞,用一种温柔到毛骨悚然的语气道,“你若不把我扶上魔君的位置,也许我还不会这么做。”
亚眠抚摸神格,转动冰凉的晶体,他感受着身旁生命的流逝,不知为何竟有种复仇的快感。
……复仇?
他的手被攥住了。俄里翁对上亚眠的眼睛,他想说什么,但身体已经开始化作黑色的羽毛零落,他的眸中没有仇恨,只有满目的悲凉。亚眠不知为何有些心慌,他注视着双生弟弟死去,胸口竟然莫名地疼痛。
怎、怎么会这样,不是一直都想要杀了他么。
亚眠眼睁睁看着俄里翁就这么消失,只剩一枚流光熠熠的神格。原先的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亚眠痛苦地闭上眼睛,隐匿的黑寡妇目睹了一切,他正踌躇着要不要说些什么,脚下的阴影就被划开了。
一个黑发的男人从黑暗中走来,半边魔族的骨翅和半边天族的羽翼在背后伸展。他注视这一片狼藉,微笑着击掌,“剧毒之花盛开了。很可惜,我没有参加俄里翁的葬礼,只能为他念诵悼词。”
殿外的雨还在下,敲击出冰冷的音节。
----Chapter 105.伤逝&完----
第107章 Chapter 106.安眠
亚眠忽然觉得头晕脑胀,仿佛被木槌重重撞击,死去的记忆阴魂不散,纠缠着他所剩无几的神智。
“你看。”凯尔洛斯怜悯道,“你还是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弟弟。”
“不是这样的……”亚眠脸色惨白,珍贵的神格从手中滑落,碎裂在大理石板上,“我想起来了,你是……亡灵深渊中的那个人,你告诉我是凯撒杀了我,并让我杀了凯撒……”
“你在责怨我蛊惑了你?”天使展开双臂,温暖的光芒蔓延开来,簇拥着跪倒在地上的亚眠,“你内心的恶念是真实的,我只不过将它牵引而出。若论罪名,你才是魁首,我仅是帮凶。”
他的躯体沐浴在光芒中,心脏却冰冷如霜雪。仿佛乌柏上嫁接了桃金娘,疮口中生长出烂漫的花。亚眠不禁回想,他为凯撒付出了那么多,回报自己的却是宠物般的囚禁、对于争权夺势的忌惮,难道他生来就该承受这一切么?
最开始只是单纯的情感——“要对弟弟好。”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亚眠成为娈宠,给凯撒换来了崛起的机会。可当凯撒成熟起来,手握重权时,这种原本单纯的情感就深染了剧毒。
为什么不是我?明明我才是……哥哥啊。
怨恨在阴影中滋生,仿佛活物般生长,扎根于内心。尤其是亚眠在凯撒掌权后逃到人界,隐姓埋名,凭借自己的手段成为教廷圣子后,这种想法就愈发强烈。
我也可以做的很好啊。至于弟弟,我很爱他,以至于为他付出如此代价,但这并不是我放弃自己的理由。
“你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易地相信我吗?”凯尔洛斯似乎是在诘问,却又仿佛为对方开脱,“因为你对凯撒的怨气已经积压很久了,所谓的报复只不过是一个理由,一个宣泄内心真正情绪的借口。你比谁都清楚这一切,却比谁都想逃避,其实你只不过是接受不了自己的‘丑恶’——你自以为的‘丑恶’。”
亚眠抬起头,黑眸中一片空茫。
“你有什么错呢?你可以为弟弟放弃尊严,他却恩将仇报,你的恨意与愤怒是在情理之中。从来就没有一个人必须无条件地对另一个人付出,哪怕有血缘的维系。你的嫉妒与不甘并非本性卑劣,人生来就怀有这种原罪,更何况在经历了打击。”
银发的青年沉默了片刻,哑声问道,“你的目的?”
“俄里翁死了,魔界需要一个领导者。但天族的领导者是初代主神爱德华,掌管光明,仅凭你的力量是无法与他对抗的。”凯尔洛斯终于撕下伪善的面具,露出□□的野心与欲|望,“我是与爱德华相同等级的初代主神,拥有凌驾于他的力量。我需要一个身份光明正大地与他对抗,这个身份只能由你提供给我。”
亚眠藏在披风下的手略微动了动,把衣角翻了一下,然而凯尔洛斯并没有察觉到这个微小却致命的动作,他仍然注视着亚眠。
“你真是下的一手好棋。”亚眠扯了扯嘴角,“从那时起就开始算计,算到了今日,我也没有能力反对你,是么。”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
凯尔洛斯偏好于黑礼服,这种紧身的服装将他背部轮廓勾勒得清晰。他隐隐感到一丝不适,但迫在眉睫的是俄里翁权利的交接,与生俱来的傲慢让他选择忽略直觉。
亚眠还在继续说着,他的声音粉饰了涌动的暗流,遮掩了物体破空的动静。在隐匿的屏障下,阴影中的另一个人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皮筋被拉扯得更长,然后嵌入物体,猛地松手。
嗤啦——
一粒小小的石子击中了凯尔洛斯的背脊,他的表情扭曲了一瞬,庞大的双翼震颤着,仿佛正承受莫大的痛苦。他瞳孔放大,混沌之力迅速流失……到底是谁、怎么会?!
亚眠拄着权杖站直了,他俯视着凯尔洛斯,露出胜利的微笑,“感谢你教会了我最后一课,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凯撒救不了我,你也救不了,你们只会把我拖入泥沼。我能杀了凯撒,自然也能杀了你。”
凯尔洛斯目光阴鸷,他利用最后一点力量猛然向地上的神格碎片袭去,但他已是强弩之弓,混沌之力耗尽,他被强制传送回了永恒之墟。
亚眠缓缓上前,一枚一枚地拾起神格碎片,小心地收好。他的笑容消失了,因为神格碎得彻底,黑暗之源在凯尔洛斯的濒死一击下轰然散去,只剩下一个框架。更意外的是,刚才偷袭得手的黑寡妇被迫显出身形,他蹙眉问亚眠:“怎么回事,隐匿怎么会忽然散去?”
糟了。
亚眠心一沉,凯尔洛斯消失,时钟的目的达成,那么隐匿的能力自然也会收回。
“不好!”黑寡妇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他后退了几步,音调拔高,“亡灵之神会发现——”
下一秒,他的话音被镰刀重重敲碎地面的声响淹没。威廉披着纯黑的斗篷,巨大的骷髅鸟在他背后嘶鸣,他收起镰刀,幽蓝色的火焰在眸中一闪而过。
“黑寡妇。”他的目光瞥了眼愣在一旁的杀手,随即又望向面无表情的亚眠,“……俄里翁?”
亡灵主神其实曾在幻境中见过亚眠,但他只是匆匆一瞥,连对方长相都没看清。而凯撒与亚眠除了发色与眸色几乎是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威廉看见亚眠的第一个反应就是俄里翁,更何况黑暗神格的气息还残留在亚眠身上。
黑寡妇瞅瞅两人,暗自打了个哆嗦。
“你投靠了俄里翁?”威廉质问道。
黑寡妇知道这个罪名万万不能应,一旦落实,亡灵之神会毫不犹豫地废了他。所幸亚眠模仿凯撒语调道,“是啊,你手下的人也不管管好。”
刹那间黑寡妇就知道了对方的意思,这个时候俄里翁若为自己开脱,威廉只会暗中起疑,因为这两人关系原本就不怎么样,越是辩解,嫌疑就越大。
他立刻拽住威廉的斗篷,“吾神,我……”
威廉二话没说把斗篷从他手中抽走。
黑寡妇瞬间觉得自己连戏都演不好了,他跪了下来,慌张道:“您是怀疑我吗?!我……”
亚眠想插几句话,就听威廉说,“对。”
“那就把神使留我这儿。”他终于忍无可忍,打断了这对主仆,“至少我对神使的态度还算不错,你不想要,给我就是了。”
骷髅从地下探出,紧紧箍住黑寡妇的腰,似乎是防止他逃跑。黑寡妇脸色发青,他很清楚威廉执意要带走自己的原因,跟了对方这么多年,他知道的机密绝对不少,死亡之神是怕俄里翁得知这些信息。
“这个神使我必须带走。”威廉淡淡道,“我绝不会把我的东西让给别人。”
东西是任人处置的。
亚眠清楚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不过是假借神格残留的气息震慑住了亡灵之神,一旦出手就会被识破,所以他只能装作不在意,“随便,对你来说反正就是个东西,不用太过在乎。”
亡灵之神桎梏着黑寡妇离开了宫殿。亚眠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他靠在高背椅上,双目闭合,静心思索着什么。半晌,他睁开眼睛,权杖的触感冰冷而坚硬。亚眠换上凯撒的华服,没再带面具,一路走向王宫的宫门。
当年俄里翁为了不引起混乱,便强制他带了面具,没人知道魔君的长相与黑暗之神一模一样。侍卫、女仆只是暗自诧异为何主神的发色眸色变了,却也不敢多问。
亚眠站在倾泻的雨中,他长发湿润,眼角被水色模糊。
夜莺终于啄下了主人的眼珠,伤痕累累地将金丝破开,重获自由。
“魔君逝世!”他忽然朗声道,仿佛蕴含着无尽悲痛,“传吾遗命,寄吾于魔界大业。吾王已逝,魔界哀悼三日!”
立刻有大臣赶来,无人敢违逆主神的命令,他们匆匆安排好这一切。于是,魔君亚眠·法厄同的统治结束了,他的执政生涯短暂而平庸,执政官凯撒将总览大权,。
几日后,魔君礼葬。
赶制的石像伫立在干路两旁,分别为猎鹰、公鹿与雄狮,干路的尽头是魔界一座僻静的教堂,陵墓埋在教堂之下,冰冷的石碑呈逆十字形,镶嵌于墙壁中央。教堂临时被装修,原本简洁的建筑被绘上魔君的肖像与在位时的魔界版图,讽刺的是,肖像上的魔君仍然戴着面具。
在亚眠的刻意要求下,葬礼出席者尔尔。更多人则以为执政官对魔君有所不满,故意压制葬礼的规模,便识趣地不去凑热闹。
教堂外的雨仍在下,凶兽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水雾中模糊。亚眠对手下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遣散了侍从后,他走上前抚摸冰冷的碑石,上面用庄重的字体刻着“亚眠·法厄同”。
“亚眠·法厄同已经死了,愿永世安眠。”他轻声道,“活下来的名叫凯撒·法厄同,他还有一个名字,俄里翁·法厄同。”
你的坟墓上刻着我的名字,我将替你书写完活着的一生。
※※※
魔界历221年,魔君逝世,执政官凯撒继位。
----Chapter 106.安眠&完----
作者有话要说:
注:在西方乌柏(noir cypres)象征死亡,桃金娘(myrte)象征爱情。
计划有变动,大概还有四五章完结。其实我觉得我写的一点也不虐真的
第108章 Chapter 107.昏晓
凯尔洛斯跪在永恒之墟的巨大钟面上,这个向来优雅的男人此刻却衣冠凌乱,金发暗淡得仿佛失去了颜色。他用针剑支撑着起身,羽翼因为他的动作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