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进被子里,蜷缩着身体呵气,暗金的长发压在身下,滑滑的,很舒服。
“为什么他是混血?”
“我们的运气真是差到极点。”
“你们道尔萨斯家族不是没落的天族分支吗?”
“是的,可并不排除意外。”
他是一个无法解释的意外,谁也没有想到两种不同的血脉竟然会中和。
母亲总是踩着锋利的高跟鞋,暗紫的卷发像被浸了油般富有光泽。大多数时候她画着很深的黑色眼影,涂着浓重的口红大声与父亲争吵。父亲紧抿着唇,背着手在地板上踱步,他的蓝眼珠里有一种深藏的东西,叫做倨傲。
他很清楚这个时候不能发出一点声音,否则母亲会大声呵斥他,父亲会一脸不耐地将他关进由镜面组成的立方体中,那是一个魔法堆砌而成的空间——母亲曾恐吓他,你会被无数个自己晃花了眼睛,再也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他像母亲以为的那样,觉得里面是无数个自己的影像,但当他真正被关进去后,才发现里面是无穷无尽的才黑暗。也对,他想了一下,明白了:当镜面被严密拼合成立方体后光线就透不进来了,里面的人根本什么都看不见。
父母的争吵无法传到立方里来,他闭着眼睛坐在墙角,亲吻自己的发。
就像一个小小的、虚拟的世界,独属于他的王国。
在这黑暗的领土中,他看不见那肮脏的血统,看不见明明没落却还要强撑脸面的贵族,看不见光明。他唯一能感觉到的,是强烈的自我。
后来,大概是过了很久。
钱财终于在那些繁琐的贵族礼仪花销上用完,老管家不明不白地消失,父亲把母亲勒死了,那个时候她正在涂口红,手臂因为窒息感下意识抽动,嘴角被口红划出一道艳色。他靠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看着,看那张脸渐渐失去鲜活,只有那道红色,像极了一个嘲讽的笑。
父亲的脸上,是厌恶,憎恨,和鄙夷。离开前,他用同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
暗金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五官退去稚气已有了几分魔族的艳丽,只是怎么看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阴郁。
窗外同样是衰败的梧桐,干枯的枝桠上栖息着一只乌鸦,它猩红的瞳孔倒映出他的影子,也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才展开翅膀飞走。
他俯下身亲吻母亲冰冷的手背,光在他掌心汇聚成一个炽热的球体,翻滚过死去魔族的尸体。原本平躺的女人燃烧成灰烬,飞散在房间中。
他穿着教服,离开家前去神殿。他没有跟家人说起学业的事,事实上父母给予他这方面的钱财也少的可怜,除去被父亲摆弄装腔作势的贵族架子,真正他能得到的并不多。但天族的血统带来了对光极高的亲和力和罕见的天赋,他最终以优异的成绩毕业于神学院,直升成神殿的祭司。
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说,你是吾神之宠。
神殿里很亮堂,说实话他并不喜欢这里,连空气都充斥着不舒服的气息。
他会感觉自己很脏。
廊壁上残破的壁画依旧栩栩如生,他走在走廊里,就像是破译迷宫,就像是寻找那早已湮没于历史尘埃里的故事,因为它是如此曲折,如此斑斓,与他走过的路完全交汇。
走廊里找不到父亲家族的信息。他掩下眸中的失望,进入圣坛。
他曾经以三种身份进进入圣坛,第一种是祭司,第二种是圣子,第三种是教皇。
十年后,他是第三种。
他去了关押魔族祭品的地方,耐心地倾听完那些泣血的诉讼,然后在结尾笑着接口:“致异端之死无罪,遣黑暗之恶为责。”欣赏一张张绝望的脸,伸手在胸口画十字,“光明永存。”
不可置否的是,他的内心充满愉悦。
但还是出现了意外。在他主持的第一场祭祀中混进了魔族祭品的家眷,那是一个做宝石生意的富商之女,带着她五六岁的孩子偷偷藏在人群中观看行刑。她自以为做的很隐蔽,但那个孩子继承了父亲的魔族血统,在他的光明笼罩中心脏会下意识刺痛,产生排斥感,而他也能清晰的感觉到母子的位置。
他犹豫着要不要派人逮捕,绑缚在盐柱上的魔族本能地察觉到子嗣身上的黑暗元素和行刑者的细微动作,于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恳求道:“求你……”
他在欢呼声中杀死了魔族,对前来询问残留黑暗元素的神官解释道,只不过是魔族死后的不甘仍存罢了。
他第一次迟疑了,但很快又懊悔自己的心软——男孩长大后会继承人族的狡猾和魔族的残忍,混血的潜力总是远超一般人,杀死的魔族在魔界地位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若有了继任者势力极有可能进一步壮大,若是重翻旧账,教廷就会有点麻烦。
他讨厌麻烦。
只是一瞬间的闪念,他的记忆又回到那个梧桐树旁的旧阁楼中,魔族与天族的爱情像没有结局的童话随着梧桐叶飘零,他依旧将黑暗作为保护色,躲藏在镜面的立方里。可惜的是他永远看不见无数个自己,只得蒙上眼睛,逃避流淌在血液里肮脏的颜色。
他静静地坐在黑暗中,幻想着母亲的拥抱,父亲的微笑,而这些所谓的回忆,只不过是他遗忘在那个立方里最后的天真,虚幻得仿佛梦境。
----Chapter 16.立方&完----
第18章 Chapter 17.原罪
凯尔把昏睡过去的爱德华抱在怀里,然后开始写回信:
“尊敬的俄里翁阁下……”
他顿了顿笔尖,却又露出恶作剧式的笑容,用“恕我难从”结束了这封异常简洁明了的信笺,他轻轻将爱德华放在一旁的软榻上,离开了房间。
一个多小时后,赛琳敲开了房门:“光明神大人,吾主来……访。”
爱德华在朦胧中隐约听见什么声音,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然后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短发美女,她左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一张漂亮的脸却看着空荡荡的主座愣住了。
他掀开盖在自己身上黑色长衣,下地道:“请问您是……”
“赛琳,真理女神的第一神使。”站在门口的女子接口,她环顾四周,“你是第二神使吧,我记得第一神使是索玛尼亚。光明神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清楚。”他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赛琳目光怪异地扫过衣衫不整的爱德华,语气不由有些失望:“那么麻烦你转告光明神大人,吾主真理女神请求面见,谢谢。”说罢,她退出门外。
真理女神……那个被凯尔抱走的女人?
爱德华重新扎好被压乱的长发走出房间,门外又是那种能把人绕晕的黑白色走廊,赛琳已不见踪影,但空气中仍然存留淡淡的神威。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走回自己的宫殿,却在拐角处被一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拦下。
愈发强烈的神威让爱德华瞬间明白眼前之人的身份,他施以一礼:“真理女神。”
塞柔涅斯的红唇抿起好看的弧度:“你是凯尔的神使吗?我倒从来没有见过你。”见爱德华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她微笑着打开手中的折扇,拈起他微尖的下巴,眼角闪过一丝嫉妒与刻薄:“长得不错。”
爱德华被她轻佻的动作弄得不悦,他知道赛琳的报告使自己被误会成男宠一类的角色。而塞柔涅斯也丝毫没有松手的架势,她完全没把一个普通的神使放在眼里,也不认为凯尔会因此和她翻脸。
蓝色的光在扇面上汇聚并进入爱德华的身体,他此时根本无法动弹,只得任由塞柔涅斯摆布。入体的力量以一种蛮横的冲势硬生生将他的法力提升到一个新的境界,最后来到他的意识海凝结成一粒小小的珠子,不动了。
“不要想太多不现实的东西。”塞柔涅斯收起折扇,神情中隐隐有一丝怜悯,“你能做得就是让我帮你把它们变成现实,所以你也要帮我。”
“不。”
“你要帮我。”她的语气更温柔了,“你去拿走他的匕首,放在宫殿王座左扶手的暗格里,抓住上面的黑水晶旋转三圈就能打开,你能做到的。”
“不……”
“带着他的匕首离开,离开这里,去浮光之森,你不配留下,肮脏的混血。”她的指甲像五把小小的匕首,恰掐住爱德华的脖子,“我知道你听懂了,那么快去吧,乖孩子。”
他白皙的脖颈被印上几道青紫,塞柔涅斯松开了他,飞了一个吻,柔软的身体化作蓝色光点散落在空气中,最后无影无踪。
在神威消失的那一刹,爱德华再也撑不住跪伏在光洁的瓷砖上,长发被冷汗浸湿,剧烈的疼痛在身体里顺着蓝光的走向一点点蔓延至四肢3 百骸。意识海里的珠子转动起来,他甚至听见细微的嗡鸣声,是幻听,他告诉自己。
光,一些金色的光组成一些碎片,似乎有一个形状,却因为残缺大半而无法辨认。它们始终存在于他的身体里,在一次又一次的损坏后温和地修补。蓝色的珠子被一层膜包裹起来,停止了转动,痛觉像被下闸一样切断,爱德华将自己靠在墙角,闭上眼睛等待体力的恢复。
在他对面的角落里隐着一只断翼乌鸦,它恰好躺在一块黑瓷砖上,羽色使它不易被发现。它猩红色的瞳孔直直盯着爱德华,执着得想把他刻进去。
蓝色珠子忽然颤了一下,随即挣脱光膜剧烈颤动,但这次没有疼痛,只是爱德华失去了身体控制权,他被迫站起身,像被丝线操控着左转进入另一条走廊。隐藏在角落里的乌鸦眼底猩红更甚,它扑打着翅膀却始终飞不起来,黑色的羽毛落在地上,碎成一道道光环绕着它。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长鸣,黑色的光像烟雾一样将他笼罩在里面,待到散去的时候,他已化为黑发红眸的少年,脸被遮起来,身上披着长长的斗篷和黑纱,衣角点缀着几片羽毛,只是受伤的两臂仍然是折断的翅膀形态。
他沿着爱德华离开的方向追上他,右翼搭上他的肩膀,几片黑羽顺着手臂滑向胸口,再转折太阳穴,化成光点融入。
爱德华意识海里的蓝色珠子被黑光控制住,陷入了静止状态。他回过头,看见那张脸后眼底闪过许些疑惑:“乌鸦?”
银质的鸟嘴面具覆盖着黑皮革,遮住所有□□的皮肤,眼睛部位由反光的水晶护着,边缘紧扣在黑发缝中。他的声音沙哑,像乌鸦嘶嘶地啼叫:“你有两个选择。”
“第一,我帮你粉碎塞柔涅斯的力量,而你必须离开,无论是去哪,只要不回到光明之神的力量范围内我保证你的安全。第二,你拒绝我的要求,蓝色珠子能使你处于不受控制的状态,你会偷走匕首逃到浮光之森,那是最接近光明的一片黑暗领土,一旦光明之神认为你背叛了他,你会被杀死的。而你的眉心早已打上光明的烙印,黑暗将永不接纳你,哪怕你有一半魔族的血统。”
爱德华利用难得的清醒迅速思考着,从塞柔涅斯和这个乌鸦打扮的人随意进出宫殿可以确定凯尔真的不在,索玛尼亚也起不到作用,他们通过神的力量能轻易抹去在场的痕迹,他自己也没有精神传讯的能力,所以暂时处于弱势。
那把匕首对凯尔有特殊的意义,神似乎都能察觉到血统的异样,此时将它盗走无疑会扭曲一个事实:他默认自己属于魔族。而且爱德华也不认为塞柔涅斯会仅仅让他去浮光之森就完事,那个女人很聪明,她既然敢做就肯定有全盘的计划,不会为了泄愤而一时兴起。
凯尔暧昧不明的态度让爱德华本能的感到危险,他不想留在这里了,种种蛛丝马迹都能看出他迁升神使的异常。他从灵魂深处反感凯尔亲昵的动作和望向自己的眼神,尽管被隐藏的很好,可爱德华还是察觉到他面具下强烈的占有欲,只缺少一个发泄的契机。
他不喜欢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不喜欢有人亲近他,想要进入他的王国,他讨厌这样。即使是身为教皇的那些日子里他不得不去应对一些讨厌的、惹人心烦的东西,但当他被强制舍弃天族的傲慢时,魔族与生俱来的阴冷孤僻便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爱德华很清楚他此时有多么轻率与不明智,可他别无选择。
“第一个。”
那人似乎在叹息:“好,我希望你不会后悔。”
黑色有了特定的形状,羽毛像锋利的箭,一根根贯穿了珠子的轴心,几乎没有费多大力就将它从意识海中剔除了。而乌鸦知道,真正麻烦的,是主仆契约。
似乎感觉到对等的力量,妖冶的红色纹路显现出来,警告似的亮起。他忍耐着疼痛,黑羽纷纷扬扬落了一片,用柔软的毛小心翼翼地擦去图案。
最后一条线被擦除后,凯尔那边没有丝毫动静,乌鸦松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又是黑色的羽毛围着爱德华旋转,它们温柔地触碰他的身体,乌鸦收回自己流血的右翼:“你会去永恒之墟,你之前之所以会呈现血统混杂的样子就是因为你体内天生的光明元素便压制着血统里的黑暗元素,我把我所有的力量给了你,它们全是以黑暗元素的形式存在的,你体内的元素得到了平衡就能自由转换形态了……你要变成魔族、在另一个空间活下去,不会有人来、来找你……”
他越说越虚弱,伴随着声声咳嗽,但他的目光落在着爱德华眉心完全淡去的荆棘权杖纹章,话中竟然带上了几分笑意:“去、咳,去吧。”他注视着眼前的人一点点虚幻的影像,直至消失,心中暗涌着无法言喻的快感。
在面具地严密遮挡下,爱德华看不见他嘴角淌下的血液。乌鸦有种自己已经死去的感觉,他法力透支,双翅折断。神界只有他能破除凯尔的结界,没有什么可掩饰的,也没有那个必要。事实上就是他用喙啄开鸟笼,巧言欺骗着放走了笼中的夜莺,而自己被铁丝刺得鲜血淋漓。
多么感人啊,为了少得可怜的爱情,他就能奉上生命。
他毫不怀疑自己会死。
他倚着墙角开始了漫长的等待,黑红色的血液在黑白瓷砖上蔓延,却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凝固,他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因为地面上永远是一小片洒落的光,根本无法通过光判断确切的时间。
直到他听见清晰的脚步声。
凯尔一袭黑礼服,长长的金发被挽成髻束在脑后,露出黑水晶护额。他的右手勾着一把匕首,五指不经意地玩弄着,声音平稳而低沉:“他在哪里。”
乌鸦却笑了,他知道凯尔冷静的外表只是伪装,以掩饰他疯狂的本性。他摘下面具扔到一边:“我是因为他才诞生的,我爱他,而你只会毁了他。”
凯尔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他贵公子的装束让他显得优雅,而这份优雅则化为无限的耐心:“他在哪里。”
“你永远不会知道。”乌鸦的语气温柔,就像从容赴死的人面对内疚的刽子手的包容,“你永远不会知道。”
疼痛。
他的右翼被一道白光生生撕裂断在血泊之中,他笑起来,笑得喘不上气,“你呀,为什么要想杀死我呢。”
我们明明是一个人啊。
“你是我的原罪。”凯尔终于开口,他的话语中没有任何情感,“恶念之源。”
“我骗他你会杀死他,他信了,因为你是个真正的魔鬼,恶念之源。”乌鸦的笑声像是哭泣,“你不会承认我的存在,但我比你更爱他啊。”
凯尔俯下身,湛蓝的眼眸好像冰封的湖水。他将匕首插入乌鸦的心脏,刹那间,那隐没在黑暗中的少年连同断翼一起碎落成片片黑羽,安静地飘零在空中,只留下白瓷砖上的鸟嘴面具,一黑一白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哀伤。
匕首上干净得没有任何血迹,好像从来没有沾染上鲜血。他走进那一小片光线中,黑礼服折射出细微的光泽,微硬的面料被羽毛轻轻滑过。
你是我的原罪。
名为私欲。
----Chapter 17.原罪&完----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开学了,因为是初一党正处打基期,只有每周五能碰电脑,真的很抱歉不能及时更新了,故每章改成3500 ,周更,情况好的话多更,但绝对不会坑。
没错从这章起换地图w受君魔族血统要觉醒了,野心也觉醒了,当然小攻会很快找到并陪在他身边哒,要开始培养感情了所以趁机吃豆腐或者干脆吃掉什么的^_^看我纯洁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