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住在老宅的三口人主动来到指挥佥事府里,未免让大家以为铁石是向父亲屈服了,公公看起来越发地开心,而其他人难免就没有什么小心思了。
但这些人就是再轻视老宅的人,也不得不正视铁石的出色,而这种出色就是在博戏这些小事上也能清楚地看出,让他们再也忍不住嫉妒了,因此就想拿孩子来打压自己。
宁婉听了这话儿就笑了,“二姨娘说得很是,大嫂生了玉哥儿,正是我们家的功臣呢!”玉哥儿正是卢铁城的现在唯一的的孩子,也是由大夫人所出,因此宁婉笑就问大夫人,“玉哥儿今年有一岁了吧?”
明明刚刚见面时已经说过玉哥儿多大了,如今宁氏再问一次,大夫人只当她忘记了,就笑道:“还差一个月就过生日了。”
二姨娘就将话接过来来,“不知道二夫人什么时候也能生个哥儿?”
宁婉就对根本没有听懂自己话的人只能轻蔑地一笑,原来卢府内竟多是蠢材,她先前太高看这些人了!
周老夫人赶紧喝住了二姨娘,“才成亲的新媳妇,就算是着急,也没有刚成亲就问什么时候生儿子的!”要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和媳妇成亲三年多了才有了孩子,当初自己也没有催促过,宁氏很明显正在暗示这一点,偏偏蠢材根本听不出话音儿,就连自己的儿媳也是一样,相差实在太远了!
但说过之后,周老夫人才觉出自己失态了,毕竟大过年的,就是有什么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发作,倒让人将自己看轻了。可是宁氏那轻描淡写的神态就是能让她心里原本压得好好的无名业火猛地拱了起来!
如果没有身份、地位、儿子等等的牵袢,她真恨不得上前将宁氏的脸抓破!她一个年轻媳妇,怎么就能这样出色这样稳得住?三个人暗算她都能赢钱,只这份心机谁能比得了?更可恨的是吴氏和卢铁石都肯听她的,变着法儿与自己作对!
而且,自己这边好几个人加起来还都不是宁氏的对手!可周老夫人还要在指挥佥事面前维持着体面!
二姨娘被主母责斥了,脸上讪讪的,这才想得明白。不说大夫人嫁过来三年才有了了儿子,就是自己的儿媳妇比二媳妇还要早进门,现在肚子里也没有消息,可见自己这话是问得不好。但是说什么才能下老宅那边的面子,且又让夫人满意呢?
一时间却想不出。不只是她,众人听了周老夫人斥责二姨娘的话心思都在转着,明明周老夫人喜欢大家有意无意地暗讽老宅那边几句的,但是今天屡屡处了下风不算,就连周老夫人也公开偏向那边了。
许多人突然觉出了屋子里陡然添了冷意,也不大敢说话了。
好在家宴结束时就已经很晚,大家玩乐了一回就快到了午夜,便将纸牌棋局全都放下,下人们重新摆了席,送上了饺子。指挥佥事府里的饺子也如宴会一般,从蒸饺、煮饺、煎饺到各式样大小不同的饺子林林总总地摆了一桌,比起寻常人家只煮一锅自是不同。只是生长在这高门之家的人见了如此精巧饺子宴,却也都没有什么胃口,每人只应景吃上一个半个的。
接着放鞭炮,大家也不过披了披风站到了门口,自有下人摆好了点火。因此尽管放了许多极好看的花炮,但亦没有前几日宁婉与铁石亲手放鞭炮来得有趣。
正是满天烟花之时,洪亮的钟声响起,竟然压过噼啪乱响的鞭炮,雄壮而悠扬,一直打了一百零八下,大家就都听住了。原来安平卫中心鼓楼里有一口大钟,平日晨时敲响不过数声,唯有除夕半夜不同常时。
大家议论了几句又回花厅里说了一回话,宁婉见婆婆早已经倦了,只是强撑着,就笑道:“不如大家坐着,我陪着婆婆先去休息。”
周老夫人就道:“房舍早已经收拾好了。”说着令人带了她们过去。
除夕的夜晚十分漆黑,一幢幢房舍在摇晃的灯笼光下只能勉强看到轮廓,更不用提牌匾上的字了,根本看不清。宁婉自然不认得指挥佥事府里的道路,但是她先前对虎台县衙十分熟悉,又曾与赵太太出入过安平卫指挥同知府上,早知道各类官衙皆十分相似,因此心里估算着下人带她们所行之路和所到之院,就猜到竟真是正房。
不论大小,通常一处宅子里只有一个是正房,不想周老夫人竟然留给了婆婆。然后宁婉就突然想了起来,她恍惚听人听说这么多年周老夫人一直避开正房,住在卢府最偏僻的佛堂里,难道是真的?
在宁婉的心里,早就先入为主地把周老夫人当成一个伪善的女人,她抢去了建功立业了的公公,将婆婆推到了痛苦的深渊之中,然后又为自己谋得了好名声。这样的女人世上并不少有,她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这些日子里亲眼见到周老夫人的言行,她越发想不通了,周老夫人应该并非如此简单的人。
宁婉陪婆婆过来,初心只是为了让她老人家高兴,周老夫人于她本是路人,但如今,她竟对周老夫人有了些许好奇之心。
正房平日里显然是没有人住的,虽然陈设不差,但还是难免有些萧索,又见婆婆对此处颇为熟悉,便知道她每次过来都在这院子里歇着。宁婉也不用这里的下人,亲自服侍婆婆躺下,便让白氏在外间炕上陪着,自己退到厢房歇下,她其实也很累了。
没一会儿铁石就回来了,进了屋子先凑过来看看她,“怎么还不睡?”
宁婉就笑着坐了起来,“我知道你一会儿就会回来的。”铁石今天能过来就是最大的让步,婆婆回房他岂肯多坐?况且他还特别恋着自己,一会儿都舍不得分开。
第202章 议论
卢铁石本要与娘和媳妇一同回来的,只是正与爹和自己说话,被拉住没有立即就走,此时就按住媳妇,“你赶紧躺回去,小心着了凉。”自己解了大衣裳与她并排躺在一处。虽说这里其实也是卢家,但两人都只当是外人家,因此倒不好做别的,又因是过年守岁,便拥在一处说话。
“你的牌怎么打得那样好?一直只你一个人赢。”
“你还说我牌打得好,我正想问你怎么能次次扔出三个六的骰子呢?”
“这个容易,我只当这三个骰子是石头做做的暗器,想要它们怎么出手自然就能了。倒是你一个对她们三个好厉害!”
“打牌更是容易的事,你想牌总共就这些,自己手里的,桌面上的,再看大家出什么就能推测谁手里有什么牌了,虽然不能次次赢,但赢面大还是能做到的。”宁婉说到这里又笑,“我今天的牌运特别好,还是第一次一个晚上都上好牌呢,是不是你给我带来的运气?”
“其实我今天扔骰子也是运气好,骰子与石头还是不同,用的力道自然也不一样,但是只试一次就成了,看来也是你的功劳!”
“我们就互相吹捧好了。”
“不是吹捧,这么多女子中,你长得最好看,举止也最可爱,若不是那边都是女眷,我就坐到你身边看你打牌了。”
大户人家不同与寻常民间,内宅里女眷要比男子多很多,今日在家宴上的女子不只卢家的几位夫人小姐,还有好几个姨娘、几个通房丫头,并许多媳妇丫环们,其中长得好的并不少,宁婉就笑,“你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其实我没那样美呢。”
“就是有!”
宁婉听他答得理直气壮,倒有些不信,这个人一晚上都在看自己,且他一向不大看别的女子,就笑问:“那你说我比大夫人、三夫人美在哪里?”
“呃,”卢铁石果然卡住了,“我没注意她们长成什么样。”
“那你竟然还说我是最美的?”
“你真是最美的,我眼里只能看到你一个,别人连瞧都不爱瞧了。”
宁婉就更开心了,“我倒觉得你是卢家最出色的子弟呢!”不比卢铁石不好细看别的女子,宁婉是认真品过铁石的哥哥弟弟的,哥哥虽然有几分文雅,但与洛冰来往过的宁婉却一眼瞧出他的虚浮,至于弟弟,更是连一点可以虚浮的东西都没有,纯粹的草包,他们兄弟俩与铁石比起来,真是云泥之别。
卢铁石和宁婉都觉得对方极出色,给自己挣了面子,情难自禁,互相夸赞,又在被窝里抱着嘻嘻地笑了起来,“我们好般配呢!”
就在他们玩笑的时候,并没有想到此时府里竟有不少人也在谈论着他们。大夫人在就在睡前对丈夫说道:“原以为二弟娶了农家的小丫头上不得台面的,不想看起来举止颇为得体,脑瓜也很聪明,就是那一张嘴不是吃亏的,二姨娘平日总不绕人,竟被她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卢铁城当然也注意到了。他虽然从小在花丛里经过,但真心认为母亲给自己娶的媳妇着实出色,相貌自然是一等一,且又温和又体贴,言谈举止都是上乘的,但没想到二弟娶的媳妇样貌非但一丝不差,行事倒要比自己的媳妇还要强上三分!
且今日一向自以为比二弟强得多的他被下了面子,先是扔骰子抢红输得一塌糊涂,再亲眼见着爹对二弟的重视,让他心里一时很难接受,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没受过这个,再听了媳妇的话心里便烦闷起来,“谁知他怎么变了,竟又娶了个那样的媳妇!”
大夫人嫁过来三年多了,因此去岁见过一次二弟,果然与今年再见面十分不同,就道:“是不是因为娶了媳妇才不再那样冷心冷情的?我瞧着这两人亲密得紧,不过一个晚上的工夫,倒相互看着对方笑了几回,倒是合了俗话说的百炼钢化成了绕指柔呢!”说着话,心里却有些酸,自己明明是指挥使家的小姐,才貌出众,嫁的是亲姑姑家表哥,可是丈夫对自己也不过寻常,还真没有像宁氏得到那样多的关切。
还真是如此!卢铁城想起了去年二弟到了家里沉着一张脸谁也不理坐在一旁,结果父亲生气,那边的吴老夫人也生气,当时谁不夸两边相劝的自己?又都说二弟虽然立下些军功,但只看他的为人,定然不会有前途的。但是今年,人突然就变了,也通了人情,更没想到玩掷骰子想赢他一回反输得如此难堪,活生生地显得自己文不成武不就,就连一个小小的博戏都不行!
不过卢铁城虽然心里不快,但却不至于因此就丧气,“我们也不必理他们,前些天娘说要帮我们想法子到京城里谋个缺,到时候你跟着我一起进京,岂不比辽东好?”
周氏也听过,且她也相信。虽然自辽东调到京城十分难办,但婆婆既然说了,又有父亲答应帮忙,想来一定能成的,因此也展开笑颜,“他们无论如何也比不了我们的。”
“那是自然,”卢铁城哼了一声道:“二弟纵是有些军功,也不过就在辽东当个武夫罢了,一辈子也别想到京城里去!”
不提卢铁城夫妻心情舒畅地歇下了,卢铁垣却在恼火地骂着自己的媳妇,“你怎么就这样笨,打下牌竟输了这么多!”
三夫人就回嘴道:“只二嫂一个人赢,其余的人都输了,再说我们输赢都是铜钱,能有多少?你输的可是银锞子呢!一个就顶一贯钱!”
卢铁垣就恼了起来,“我虽然输的是银锞子,可是比大哥输的少了一半!你呢?却是牌桌上输得最多的!”
三夫人明白丈夫其实是心疼钱,他们夫妻都是庶出,表面看着出身大家,锦衣玉食的,但其实内里却是与嫡出的兄弟姐妹相差甚远。今天大家在一处赌钱打牌,别人只当是玩,根本不把银钱当回事,但是他们房里可不是。
自己平日里打牌赢多输少,早将这当成一个进项,69 而丈夫之所以提议扔骰子抢红其实就是想自两个哥哥处弄些银子,毕竟他时常出入赌坊,于赌术颇有些心得。
结果,夫妻俩一同走了背运,一个晚上不只输掉过年的红利,还要再加上两个月的月钱!
可想而知,接下来的日子还真不好过呢。
但是既然已经输了,三夫人还是认的,玩的时候是不能想着一定会赢的,因此她就劝道:“算了,这两个月我们就在家里,熬熬也就过去了。”
卢铁垣听了反倒更气了,“大过年的你就不让我出门,是不是你成心输的钱!”
三夫人也气得很,但她家世不如卢家,底气十分不足,又不敢十分回嘴,就说:“时候不早了,我们眯一会儿还要起来呢,你也平平心气儿吧。”
卢铁垣知道媳妇怕吵起来在下人面前失了体面,因此倒越发地高声,“什么平平心气儿,我正是被你气的!”又吵了几句突然缓和了语气道:“你开箱子拿二十两银子给我,明日我出门儿要用。”
三夫人虽然一直让着卢铁垣,但涉及到了银钱大事倒不是个傻的,自己的嫁妆本就不多,正是存身之本,哪里能给丈夫胡花了去?因此只道:“我哪里有二十两银子?若是有年下我早做件织金的裙子了。”
卢铁垣见媳妇一推干净,就冷哼了一声,“昨儿个你还笑家里要个乡下妞儿,可是你倒瞧瞧,二嫂花起钱来可比你大方多了,吴老夫人头上戴的红宝石钗子正是她孝敬的,你可给我姨娘送过那样的好东西!二哥身上穿的衣裳也是她陪嫁的,都上等的绸缎!腰间的带钩还是玉的呢!你看她给小丫头子们赏钱都是一把一把的!再看看你,男人有正事要用二十两银子都不肯!连个乡下妞儿你也比不了!”
“乡下妞儿的话原是你告诉我的!”三夫人也冷笑,“也不知是谁乱传的,你就信了!现在看到了人就知道再不可能是什么乡下妞儿!就算二嫂家里是乡下的,也必有上千亩的良田,否则哪里养得出这样的人来!且我们在牌桌上又听说她家里还有铺子作坊呢!至于那钗子,不必说我没有,就是婆婆恐怕也只有几件首饰能与之相差不多,好宝石可遇不可求,谁家得了不珍藏起来,我又拿什么去孝敬姨娘!”
其实三夫人心里的刻薄话儿还没有说出来,就算自己真有那样好的红宝石钗子孝敬姨娘婆婆,姨娘婆婆可敢光明正大的戴出去?那可是正室才能用的大红呢!还有丈夫只顾拿自己与二嫂比,他怎么不拿他本人与二哥去比!自己承认自己比不了二嫂,但相差也是有限吧?自己的姐妹也有嫁军官的,且公公本要给二哥定亲的那个周家小姐还不如自己呢。
倒是丈夫可拿什么与二哥比呢?二哥是战功赫赫的猛将,整个安平卫就没有人不知道的,就是指挥使也拿他没有办法!丈夫呢?连个正经职位都没有,安平卫里有谁能拿正眼瞧他?真是要差上十万八千里!
三夫人在心里狠狠地“呸”了一声,无声地骂道:“真应该让他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
刚要上床却又回来,将缷下的首饰仔细地收到匣子里,又锁在箱子中,钥匙挂在脖子上再塞进里衣,感觉到那冰冰的凉意方才放下心来。过年时新打的软翅金蝴蝶簪子可别被丈夫摸了去,丢过几样首饰的她早心有余悸了。
第203章 悲凉
大年夜的晚宴散去,卢府后院偏僻的一个小佛堂里,周老夫人一身严整端正地坐在侧屋的椅子上,向随她而来的卢指挥佥事正色道:“老爷过来做什么?除夕之时,应该去陪姐姐在一处的!”
“当年是她求着我再要个孩子,如今有的铁石,我也就算对得起她了,”卢指挥佥事就讪讪地说:“倒是你,一直住在佛堂里,我心里十分地内疚。”
“老爷有什么可内疚的?当初不过是阴差阳错,我又早说过今生别无他求。现在姐姐身子不好,老爷本就应该多关爱些的,那只红宝石钗子给姐姐也再好不过。”
“什么钗子?”卢指挥佥事不大注意这些小事的,但他却发现了吴氏今日与先前不同,竟让他想起了年轻之时的许多往事,免不了与她多说了几句话,这时回想一下,倒影影绰绰地想起了老妻头上果然带一支十分亮眼的红宝石钗子,便赶紧辩白,“你是说吴氏头上戴的钗子?不是我给的,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对于卢指挥佥事,周老夫人自诩能掌控得住,他是不可能弄到那样一只好钗而瞒住自己,就算真有了也不可能不告诉自己给那边。看来那钗子果然是宁氏孝敬的,又瞧着卢指挥佥事满脸的急切,不觉露出些笑影,“老爷急什么,就是老爷给的也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
“你固然是个大度的,可我也要行事公道才对!”卢指挥佥事认真地说:“我的俸禄,你一文不差地送到了老宅,这边府里所有开销全靠你支撑,我纵是有什么也要交给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