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月轻笑了一声,没有应答。
叶明玉此时就在那里叫嚣着:“五妹妹,这还是钱夫子看在你年幼的份上对你开恩了呢,你还不快过来谢谢钱夫子?”
“三姐姐,你怎么能这样?”叶明蓉见着她们这样咄咄相逼于叶明月,心里着急,一时也顾不得什么了,就说着,“你和五姐姐可是亲姐妹,怎么你不帮五姐姐,倒反过来去帮着一个外人来欺负五姐姐了?”
叶明玉听得她这样一说,面上就有些挂不住。
论理确实是这样。叶明月是她嫡亲的堂妹,而钱夫子虽然是她夫子,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但叶明玉是巴不得见着叶明月不好的,所以纵然是叶明蓉这样说了,她彼时面上有些发臊,可下一刻她就立刻用一个强大的理由说服了自己。
“管他什么亲疏呢。哼,我只帮理不帮亲。”
叶明蓉听了,便还想再说,但被叶明月伸手给拉住了。
叶明月心中还是很感激叶明蓉的。
虽然她和叶明蓉同住在泠雪轩,但一开始也并没有对她付出过自己的真心。不过偶尔自己的小厨房里做了什么糕点或是什么好菜的时候,她便会做个顺水人情,让人给叶明蓉送一些过去而已。但不想叶明蓉就将她的这些小小的好给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数次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挺身而出帮她说话。
叶明月原就是一个旁人对她好,她势必会加倍的对旁人好的性子,所以叶明蓉对她的这些好,她自然是会记得,且往后她也会更加的对叶明蓉好。
于是她将叶明蓉拉到了自己的身旁站了,随即便抬头望向叶明玉。
方才自始至终,她面上都是带了一丝画上去的笑意一般,可是这会,这丝敷衍的笑意她都是懒得装出来的了。
“三姐姐,你何必就着急成这样上蹿下跳的,一定要钱夫子来责罚我?”叶明月眼神冷静而犀利,声音也冷淡了下去,“我可并没有认输。”
叶明玉被叶明月这样一讥讽,由不得的就大怒,一张脸都挣的通红。
“哈,笑话。”她双手叉腰而站,音色尖利,“难不成你还想要耍赖不认输不成?就你绣的这尾锦鲤,像个什么样子?哪里能及得上钱夫子绣的十分之一?你还有脸在这里说你不认输?”
“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叶明月的声音淡淡的。
“不是一尾锦鲤,难不成还是两尾?”叶明玉弯腰俯身,拿了叶明月的绣绷在手上,对着她的方向抖弄了两下,一脸的不屑和嘲笑之色,“原来你这个人非但是个说大话的,还是个不识数的。”
但这时站在她旁侧的叶明珠望着她手中的绣绷,面上的神色忽然就变了。然后她忽然上前两步,一把就将叶明玉手中拿着的绣绷夺了下来,随后又将这绣绷翻了面,仔细的观看着。一旁的叶明兰见她神色有异,便也快步走了过来,探头望了过去。
随后叶明兰的面上便也有些变了色。随后她又抬了头,目光惊诧的望着叶明月。
而叶明珠这时也是抬了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叶明月,说出来的话都带了几丝颤音:“你,你如何会绣这个?”
叶明玉见得叶明珠和叶明兰都是面上神色突变,心中早就在纳闷了,她们这到底是看到了什么,竟然个个面上都是一副见了什么了不得事情的模样一般?
她正想也凑过去看一看,但那绣绷早就是被一旁的钱夫子给劈手夺了过去。
随后钱夫子的面上也是青白一片,抖着声音就说着:“不可能。你如何会绣双面绣?这个我都是不会的,你一个还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如何会这个?”
叶明玉见她们一个个的看了那绣绷之后面上都是这样见鬼了似的表情,心中早就是十分的好奇了。这时她忙抢上前两步,就着钱夫子无力垂下来的双手望着那绣绷,于是当下她便也怔在了那里。
难怪叶明月先前说了那句话,谁说我绣的只是一尾锦鲤?
这绣绷的正面是只绣了一尾锦鲤不错,可若是将这绣绷翻个面再来看,背面却还有一朵荷花。
绣锦鲤用的是金红白三色,这反面的荷花自然也就只能有这三色了。于是便见这红白二色做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而那金色,却是做了几缕细碎如金的日光,照在清雅的荷花上,就越发的显得朦胧高雅了。
屋子里一时静静的,没有人再说话。
先时若是没有反面绣的这朵荷花,她们尚且还可以歪曲事实说是钱夫子赢了,可是现下有了这朵荷花,孰高孰低已经一眼可定,再说什么都是不行的了。
这时就听得叶明月的声音悠悠的响了起来:“如何,胜负现下可能定下来了?”
没有人答话。
叶明月便望向一脸灰白之色,瘫坐在那里的钱夫子,说着:“夫子先前的那句话我觉得说的极好。咱们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讲个诚信,所以学生还希望夫子说话能算数。“
钱夫子先前所做的承诺是,如是叶明月赢了,那她便自今日起就金盆洗手,这辈子都不再拿绣针。
而若是她这辈子都不能再拿绣针,那往后自然是再也无法教授叶明珠、叶明月她们绣艺的了。
钱夫子听了叶明月的这句话,只觉得似是有人劈手扇了她两个大耳刮子一样,?0 奖吡臣丈隙际腔鹄崩钡囊黄?br /> 她当即就咬了牙,恨道:“不用你提醒。我这就去找老太太,向她请辞去。”
说罢,将手中拿着的绣绷劈手掼到了旁侧的案上,然后就起身站了起来,一阵风般的就往钟翠堂而去。
叶明月既没有开口拦她的意思,也没有同屋子里这几个好姐姐说话的意思,她只是带了叶明蓉,一语不发的转身出了这水榭的门,一径的回自己的泠雪轩去了。
而等到她走了,屋子里的叶明珠、叶明玉和叶明兰三个人依然还是震惊的没有说出话来。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叶明玉在那咬牙切齿的说着:“好她一个叶明月,竟然是敢这样对待我们和钱夫子。说起来我们毕竟是她的姐姐,钱夫子也是她的夫子,她一个做妹妹,做学生的,如何能做出这样不尊敬长姐,不尊敬先生的事来?”
“是呢。”这时就听得叶明珠在旁边柔柔的接了一句话,“祖母素日最恨不孝不悌,不尊师重道的人,若是她晓得了方才五妹妹做的这事,指不定的就要怎么生气呢。”
顿了顿,她又做了一副姐姐的模样出来,对叶明玉和叶明兰肃色的说着:“五妹妹毕竟还年幼,不懂事,只是她再是如何的做了不懂事的事出来,可她说到底还是咱们的亲妹妹,咱们做姐姐的,势必是要帮着她兜揽一些做得不对的地方。所以方才的事,咱们可万不能让祖母知道了,不然五妹妹必然会受了祖母的罚,到时可不好了。”
叶明兰虽然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但其实最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叶明珠的这话一说出来,她立时便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当下她目光瞟了叶明珠一眼,却也并没有说什么。
叶明兰却是个傻的。当下她听了叶明珠的这话,立时便受了她的挑拨,只喜的恨不能立刻就抓耳挠腮了。当下她就随意的找了个托辞,然后就急急的出了门,望着钟翠堂的方向去了。
叶明兰依然是没有说话,也没有拦着叶明玉。她只是柔顺的同着叶明珠一起出了水榭,然后一路慢慢的回了自己的屋子。
只是她随后在椅中坐了下来之后,想了一想,便唤过了自己的贴身丫鬟荷香来,嘱咐着她去一趟泠雪轩,将方才叶明珠说过的那话告诉叶明月,让她要好生的提防着,只怕待会老太太就会叫了她过去问话的。
☆、第29章 谗言惑人
叶明玉带着丫鬟赶到钟翠堂的时候,老太太正在问着钱夫子为何要请辞的话。
钱夫子自然是没脸说她和叶明月比试绣艺,最后她输给了叶明月的事,所以她只是坚持说自己学艺不精,不能再待在这里教授各位姑娘绣艺之类的话,然后固执的就要请辞。
这时叶明玉正巧带着丫鬟走了进来,原原本本的听到了钱夫子说的这些个话。
她还只当钱夫子这是在谦虚呢,于是她当即就接口说着:“祖母,钱夫子要走哪里是因为这个呢?其实都是因为五妹妹给闹的。”
钱夫子听了叶明玉的这话,面上便臊的不行,赶忙的转身过来,通红着一张脸,对叶明玉说着:“三姑娘,我要走也不全是因为五姑娘的事......”
她这还想着要给自己留几分脸面呢。毕竟若说了先前的事出来,叫蒋氏听了,她一个绣娘,而且还是学了二十多年刺绣,又在宫里待过的人,末了却是连一个不到十四岁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她可还有什么脸呢?
但叶明玉压根就没听出她这话外之意。其实便是她真听出来了,只怕她也不会收口。
现下她最要紧的是想让祖母好好的责罚叶明月一顿,她乐得在一旁看叶明月倒霉,谁有功夫去理会她钱夫子到底是有脸还是没脸啊。
于是叶明玉就转而对钱夫子说着:“五妹妹都这样对你了,钱夫子你做什么还要这样维护她呢?我是个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的人,十分的看不过这事,所以钱夫子你也别拦着我了,这事我是必定要对祖母说的。“
坐在罗汉床上的蒋氏听得叶明玉和钱夫子之间这样说来说去的,早就是心中纳罕,一头雾水了,于是她便忙问着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钱夫子这下子也是没法拦着叶明玉了。毕竟嘴长在叶明玉身上,这让她怎么拦啊?不能上前去捂了叶明玉的嘴不让她开口啊。
而叶明玉听得蒋氏发问,巴不得一声儿,赶忙的就将先前的事添油加醋的都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祖母,你是没瞧见五妹妹先前那张狂的样儿。就仿似她将这天底下的人都不放在眼中,其他人都是个傻的,就她一个人聪明一样。”
其实蒋氏心里也晓得自己这个孙女的德行,无风都要起三尺浪的一个人,更何况现下又遇见了这样的一件事,自然是唯恐天下不乱了,所以她这话里的水分只怕会很大。
但前些日子会试的时候,叶贤和和叶明齐叔侄两个一块儿去应试,末了做叔叔的在第二场就晕倒了,被抬了回来,今年他自然又一次的榜上无名了。而做侄子的却是高中了两榜进士,还是二甲第二名,授了庶吉士,现供职于翰林院,多少风光了?因着这事,外边已是有人在笑话她的了。加上叶贤嘉如今又留京做了京官,且大小也是个正五品的户部郎中,现下这武安伯府里可真是二房一枝独秀,将大房和三房都给压的踹不过气来了。
但偏偏大房的叶贤锦和三房的叶贤和都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二房的叶贤嘉却是个姨娘生的,蒋氏如何能忍得下这口气来?她早先就只恨没法寻着什么由头去找三房的事了,现下可巧就有了这样的一件事,她如何会放手?势必是要借着这事好好的发作三房一顿,哪里还管得这事到底是谁对谁错?
便是这事原是叶明月有理,可到了她这里,就算是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她也要说的是叶明月没理。
于是蒋氏一面将手中的琥珀念珠飞快的拨弄着,一面就沉着一张脸,说道:“我们武安伯府祖上虽然是以军功起家的,可到了老太爷那一辈儿,也是想着要诗书传家的。老太爷当时就说了,既然要诗书传家,尊师重道那就是最要紧的了。月姐儿怎么敢这样对夫子呢?钱夫子你且在这安心的坐着,我这就去让人叫了那个忤逆的孙女过来,让她给你当面赔不是。”
说罢,便一叠声的叫着小丫鬟,让她速去泠雪轩将叶明月叫了过来,又吩咐着小丫鬟去东小院里叫着薛氏过来。但她随后想了一想,又命人急忙将这两个小丫鬟都给喊了回来。
*
叶明月出了水榭的门,在路上走了没多久,心里就后悔了。
方才她实在是被钱夫子和叶明玉等人言语之间激的狠了,所以一时不管不顾的就做了那样的事,说了那样的话出来。可这件事若是是传到了老太太蒋氏的耳中去,那还了得?蒋氏心里早就是看他们二房不爽的了。旁的不说,每次她跟着母亲去钟翠堂请安的时候,蒋氏就已经对着她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摆脸子了,这会有了这事,蒋氏可不就是会借机生事?
她若是只将苗头对着自己也便罢了,左右这事原就是自己一时冲动,没有按捺住性子做了出来,便是受些责罚也认了。但叶明月怕就怕蒋氏会拿着这事去寻薛氏等人的麻烦。
末了她又思忖着,今日父亲和哥哥都在当值,一个在礼部官署里,一个在翰林院里,蒋氏便是再如何的蠢笨,想必也做不出因着这事特地的让人叫了父亲和哥哥回来的道理。且这事若是真的掰开了,揉碎了的说,自己原也占了理。
原就是一场你情我愿的比试,她也没拿了把刀子架在钱夫子的脖颈子上,逼着她说了那句承诺。且若是她叶明月输了,依着钱夫子所说,她便要从此站着上课了,那当会又有谁出来说一句话的了?
叶明月想到这里,心里略略的定了一些。但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是以她也没心情再同叶明蓉说话,而是等回了泠雪轩之后,便说自己有些乏了,要先去歇息一会,过后再来找叶明蓉说话之类的。然后她便回了自己的书房,走到了临窗的美人榻上,随意的将身子歪在了上面。
窗外青花山水陶瓷大缸里养了一缸睡莲。正值仲夏,缸里面开了粉色和白色的花,有风拂过,幽香阵阵。
平日里叶明月最是喜欢闻这睡莲的香味了,可这当会,这香味闻在鼻中,只让她觉得莫名的烦躁。
她一双纤细的水弯眉此刻紧紧的皱着,心里只想着,但愿这事不要吹到蒋氏的耳朵里去才好。
其实她心里倒有把握,钱夫子纵然是去蒋氏那里请辞去了,但她必然不会将此事说了出来。她势必是会随意的找了个其他的借口搪塞过去的,毕竟她也要脸不是,不可能直接原原本本的将这事说了出来,不然到时她夹在中间也没脸。
叶明月怕的是叶明珠和叶明玉两个人。
叶明兰她也不担心。蒋氏那个人,素来最瞧不上庶出的子女。据她的了解,蒋氏这些年对叶明兰也不怎么样,所以除却一些必要的请安问候之类的,叶明兰也甚少去蒋氏那里。
去她哪里做什么呢?便是再存着要讨好蒋氏的心,再做了蒋氏喜欢的事,说了蒋氏喜欢听的话,无奈人家就是一颗万年玄冰铁石心肠,怎么样都捂不热。长此以往,谁乐意一直用自己的一张热脸去贴她那个毛糙戳手的冷屁股了?
至于叶明玉,那是个脑子沟不深的,心机浅薄的一览无余,想来她也翻不出多大的浪来。但她这样蠢笨又冲动的人,最容易被人当枪使了。
而将她当枪使的人,只怕就会是叶明珠了。
想到这里,叶明月暗暗的叹了一口气,翻身从美人榻上坐了起来。
一大家子就是这样的麻烦。说起来还是亲人呢,可背后就跟乌眼鸡似的,还得防着这个,防着那个,就没有一刻省心的时候。
她这里正暗自的抱怨着,就见碧纱橱上吊着的湘妃细竹帘被人推开,随后翠柳走了进来。
“姑娘,四姑娘身边的荷香来了,说是她们姑娘有话要对您说呢。”
四姑娘?叶明兰?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叶明月心里纳罕着,可还是吩咐着翠柳:“让她进来。”
翠柳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唤了荷香进来。
荷香穿了一件水绿色的比甲,生的细巧干净。
她进来之后便屈膝对着叶明月行了礼,随后直起了身来,将叶明兰交代的话一一的都对叶明月说了。
叶明月听了,心中只在不住的叹息,但面上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来,只是对荷香说着:“回去对你们姑娘说,这事我晓得了,难为她这样费心的关心我,多谢她。”
但其实叶明月的心里雪亮。叶明兰之所以让荷香过来对她说这样的一番话,这一方面打的是在她这里落一个好,让自己心里对她感激的主意,一方面打的则是让她和叶明珠、叶明玉交恶,她们之间鹬蚌相争,两败俱伤,而叶明兰自己则是隔岸观火的主意。
也不是什么好鸟。
叶明月微微的撇了撇唇角,眸光微暗。但她到底什么也都没说,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吩咐着翠柳拿了一吊钱过来给荷香,说是辛苦她这样大热的天特地的跑了这样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