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依着我的意思,这事倒是暂且不提起的好。”叶贤嘉睁开了双眼,抬眼望着头顶的承尘,沉吟片刻之后方才慢慢的说着,“齐儿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这些日子他虽然不说,但心里必然是很难受的。这当会你又去同他提这事,岂不是在他心口的那道伤疤上撒盐?”
薛氏摇着团扇的右手一顿。随后她叹了一口气,又道:“说起来倒是苏家耽误了咱们齐儿。若不是先前以为同他们家说好了的,等齐儿过了会试就和苏莹成亲,不然依着咱们齐儿的条件,高中了两榜进士之后就立时会有人来说合亲事了,又何必要等到现下还没着没落的?只是你不让我现下对齐儿提这事,可什么时候提呢?恒不能就一直让齐儿这样单下去不成亲的吧?他毕竟都这样大了。再说赵夫人他们也不会一直这样等下去的呀。她女儿下个月就要及笄了,那样好的条件,只怕早就是有人遣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了。”
相比薛氏的着急,叶贤嘉却是要冷静的多。
“急什么?我的意思是,等苏莹先说定了人家,然后咱们再给齐儿提这事。齐儿只怕现下心里还在幻想着同苏莹的事呢,必然是要让他好好的大痛一场,晓得他和苏莹是再没有可能了,随后他才能真正的放下了苏莹。不然这会子你去同他说这事,甭说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便是皇上的女儿,只怕他都是不会答应的。你还能强按着他的头,硬逼着他同旁人成亲不成?咱们家那傻小子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晓得,犟的跟头牛一般,真逼急了他,做出了什么事来,到时你后悔都没用。”
自家儿子是什么德行薛氏自然是晓得的,当下她也唯有叹气的份了。
可叶明齐的年纪确实是不小了,薛氏又惦记着陈夫人的女儿,怕被人捷足先登去说了亲,许给了旁人家,于是她就埋怨着:“那苏莹什么时候才能说定了人家呢?依着你这么说来,岂非要等她先定了人家,随后才能忙活咱们齐儿成亲的事?这要等到什么时候去呢?”
“会很快的。苏莹毕竟都十六岁了,苏文州夫妇自然也着急,再说苏文州现下也是正四品的右通政,背后又靠着宛平苏家,自然有的是人愿意同他家做亲的。你且略等一等,只怕过不了到少时候咱们就能给齐儿说亲了。”
薛氏听了叶贤嘉说的这话,心里就有些不大自在起来。
“哟,没看出来,这苏莹竟然还是个香饽饽啊。”她轻哼了一声,语带讥诮的就说着,“这么说来,难怪他苏文州和孙氏看不上咱们家了,原是咱们高攀了他们。”
叶贤嘉也晓得薛氏心里不自在,但他说的确是事实。
宛平苏家可是无人敢小觑的。不说他们祖上出过太子太傅和首辅,这百年来,他们哪一代没出过两榜进士?旁的不说,现下的礼部尚书兼着东阁大学士就是宛平苏家的苏文德,年初殿试的状元苏璟也是宛平苏家的人,还是苏文德的嫡亲侄子呢。
但见薛氏不高兴,叶贤嘉便也不再说这话了,他转而提起了另外一件事:“前些日子圣上下了旨意,说是要择选一些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着令咱们户部来办这件事。我私心里想着,这明面上虽然说是择选世宦名家之女入宫给公主和郡主伴读,但暗地里只怕圣上是存了想给瑞王和景王选妃的意思。再有太子,他去年刚大婚,也就只有一个正妃,在世宦名家之女之中给他挑选一两个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薛氏原是将叶贤嘉这话当着是一件事不关己的事在听着,还一边摇着团扇,一面皱眉说道:“给皇子选妃就正大光明的选呗,何必要还要打了这么个侍读的名头来?别是皇帝想从中给自己挑拣几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做嫔妃也说不定。”
说到这里,薛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了。她只唬的惊坐了起来,一脸不安的问着叶贤嘉:“咱们圆圆算不算是世宦名家之女?别是她也要去参选的吧?”
☆、第50章 别庄再见
武安伯府虽然说现下较以前落魄了,可到底也算得上是世宦名家。而叶贤嘉虽然是输出的,但叶明月说起来却是嫡女,且父兄又皆有官职在身,怎么说也是符合要参选的条件的。
但薛氏私心里并不希望叶明月去参选。
她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似的捧在手心里养了这么大,实在是不想让她去做什么侧妃,哪怕就是太子的侧妃她都是不同意的。
所谓选妃,相貌才情必然在其次,最重要的自然是家世。而那一众世宦名家之中比武安伯府地位高的肯定是有许多,正妃的位子必然是轮不到叶明月来坐,她至多也就能做一个侧妃罢了。
“老爷,”薛氏就拉了叶贤嘉的胳膊,带了哭音的说着,“圆圆不能去参选这什么侍读。皇子的侧妃也就是说起来好听,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个妾而已,要看正妃的脸色行事。咱们圆圆千娇百宠的长大,心气儿又高,我哪里舍得让她去给人做妾,每日仰人鼻息的过日子?你可万不能有这样的心思,要拿了圆圆的一辈子去换你的前程啊。”
“你胡说些什么?”叶贤嘉动了怒,轻斥着她,“圆圆也是我的女儿,我如何会舍得让她去给旁人为妾,拿她的一辈子去换我的前程?我早先就想好了,将来也不给她寻什么高门大户的婆家——高门大户的人家人口多,人多嘴杂,日子不好过——就寻个还算过得去的清白人家,不求对方大富大贵,只求男儿人品好,有上进心。公婆慈爱大度,妯娌和睦。至好他们家就只有一个儿子,那样就不会有妯娌之间的那些明枪暗箭,这样就最好了。”
薛氏听了,这才略略的放了些心下来。但转而她又开始愁着:“可怎么办?若是硬要咱们圆圆去参选那什么公主郡主的侍读呢?咱们也是没法抗旨的啊。”
“这个你也可以放心。我一早就打探过了,就算是世宦名家之女,那也要年满十四岁以上方可参选的。咱们圆圆不是还没满十四岁?那就算得不符合参选的条件了,名字都不用报上去的。”
薛氏听了,这才完全的放下了心来。
至于叶明月是不晓得这些事的,她近来只是忙着做绣活。
自宁远侯府徐老太太的寿宴后的次日,李明惠就遣了人送了林椿的海棠图和黄居寀的一张花卉写生画过来,烦请叶明月给她绣了出来,她也要做了两把团扇来用。
对方毕竟是郡君,背后又是东平王府,叶明月安敢不用心?当下她就忙着描花样子,配丝线,随后又忙着绣。
等到她将这两幅画作紧赶慢赶的绣好,就到了六月下旬,恰巧赶上大暑的节气,正是一年之中最热的时候。
因为拿不准李明惠到底是喜欢什么式样的扇子,所以叶明月就没有擅作主张的将这两副画作制成扇子,只是遣了两个仆妇将李明惠先前送过来的那两副前人真迹,并着她绣好的这两副画作给送到了东平王府去交给李明惠。
等到下午时分,那两个仆妇回来禀报着,说是李明惠看到姑娘绣的那两副画作的时候甚为的高兴,当场就赏了奴婢们一人一两银子,说是辛苦她们这样大热的天送了这个来。随即又让人拿了一只锦匣过来,说是要送给姑娘的,多谢姑娘帮她绣了这样好的两幅画作出来。
叶明月接过了那只香樟木匣子,打开了看时,见里面是一对酒杯大小的金边堆纱红芙蓉绢花。瞧那手艺,应当是从宫里传出来的,极其的精致。
叶明月瞧了一瞧之后,合上了匣子,随后便回手递给了黄鹂,吩咐着她收了起来。
先前忙忙碌碌了半个多月的功夫,现下猛然的闲了下来,叶明月反倒觉得有些不习惯了。可巧傍晚的时候薛氏遣了文鸳过来,说是最近天实在是太热了,她想着要到京城郊外的那处庄子上去避暑,问着叶明月要不要去。
叶明月自然说要去。于是便商议好了后日一早就去,明日就收拾好一应要带的衣裳物品。
等到后日一早,趁着天还凉快的时候,薛氏便带着叶明月坐了马车出发去郊外的庄子上去了。
因着叶贤嘉和叶明齐每日都要去官署应卯,他们父子两个暂且自然是没空去郊外庄子上避暑的,薛氏便留了心腹的彩凤下来伺候着他们父子两个。
京郊外的这处庄子是薛氏陪嫁的六个庄子里最大的一个,周边环绕的是一大片望不到边的田地,种满了各种绿油油的农作物,又有养了鱼的池塘。中间较空旷的地方建了一座到底五进的院子,里面甚至还有特地挖出来的一个池塘,种满了荷叶荷花,水中间盖了凉亭,岸边又建了水榭,夏日纳凉是最好也不过的了。
薛氏和叶明月在院子的大门处下了马车。
土路两旁栽种了几株垂杨柳,上面蝉鸣声声,周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子。现下正是稻子抽穗开花的时候,微风吹过,带来阵阵稻花香。
薛氏就伸手指了指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又指了指面前的这处五进院子,笑道:“等你出嫁的时候,娘就将这庄子给你做陪嫁。再有大兴还有两处庄子,娘也一并给了你做嫁妆。”
这不是薛氏第一次提起要拿自己的几处庄子给叶明月做陪嫁的话了,但叶明月照例还是做了害羞的模样出来,垂着头不说话。
实在是这当会除了害羞,她不晓得该同薛氏说些什么。
因着这是薛氏的庄子,所有的这些田地和院子都是她的,所以得知她今儿要来,庄头一早就在旁边迎候着了。
庄头姓郑,是薛氏奶娘的丈夫,也是薛家的老人。只不过现下薛氏的奶娘已是死了,余了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薛氏离京的时候,就特地的让他们过来接管了这处庄子。
现下郑庄头见着薛氏和叶明月过来了,忙带了两个儿子并自己曾孙子曾孙女上前来要跪着给她们行礼。
薛氏忙让人搀了郑庄头起来,又让人扶了他的两个儿子和几个曾孙子曾孙女起来,同郑庄头寒暄着:“多年不见,你老可瞧着越发的硬朗了。”
又伸手指着他旁边的几个小孩,问着他:“这是你的曾孙子曾孙女儿?”
郑庄头说是,薛氏听了,忙让人拿了装着银锞子的荷包来,一人给了一只荷包,又每人给了一把松子糖。
彼此寒暄了一阵子,随后薛氏便带着叶明月进了院子。
郑庄头一早儿就遣了人将院子里的各处都打扫干净了,薛氏和叶明月就一人拣了一间临水的水榭住了下来。
水榭里都铺的是地板,因着下面就是水,所以地气总是凉的。这样的日子,穿了轻薄的衣裳,赤脚走在上面,倚在窗子上看着外面池塘里的荷叶荷花,手里再摇着扇子,真是再凉快也没有了。
叶明月在这里待了几日之后,就颇有些乐不思蜀的感觉了,一直和薛氏说着,要在这庄子里待到夏天过完了再回京城里去。
薛氏笑着应了,又遣了人回京城武安伯府里去,说是让叶贤嘉和叶明齐父子两个休沐的时候来这里歇一歇。
可巧算来今儿就是叶贤嘉和叶明齐休沐的日子。叶明月一早就起了来,说是要去外面的池塘里钓鱼去,等待会儿父亲和哥哥来了,让人做了她钓上来的鱼给他们吃。
池塘就在院子外面不远的地方。因着是在自己的庄子上,周边都是自己的人,又有黄鹂和翠柳等人跟随着,薛氏也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当下她便随着叶明月去了,只是吩咐着黄鹂和翠柳等人一定要牢牢的跟随着叶明月也就是了。
于是叶明月便自己兴冲冲的拿了一根钓鱼竿,又吩咐着小茶拿了鱼篓子,随后就出发去外面的池塘边上了。
钓鱼竿是她自己做的。吩咐人砍了一根细长的竹子来,将上面的枝叶全都去干净了,用着蚕丝线系了弯曲的铜钩,上面又系了两根鹅毛做浮漂,这样一根简易的钓鱼竿就做好了。
好在今日是个阴天,风又大,倒也不怎么热。叶明月到了池塘边上之后,随意的找了一棵桑树,在树荫下面坐了,然后便将鱼钩子甩到了水里去。
这处池塘原就是用来养鱼的,里面鱼本来就多,所以也不是很难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叶明月就已经是钓上了三条。
她一时就越发的兴致盎然了,同黄鹂笑着说,不然待会中午他们就吃全鱼宴,都用她钓的这些鱼来做。
黄鹂自然是笑着说了几句凑趣的话,主仆两人正聊的开心,忽然就听得一声极清亮的唳鸣声自空中而来。
叶明月抬了头去望,只是尚且还没看清楚方才发出叫声的是什么,就见一道黑影闪电般的自空中俯冲了下来。至她面前的水面上时,只见一阵水花溅洒而起,定睛再看时,就见那物的一双利爪间抓了一尾活蹦乱跳的鱼,又腾的一下子升了空,在她头顶盘旋着,又不时的发出唳鸣声。
叶明月虽然以前并没有见过这个,但多少也能猜测得出来这约莫是一只鹰。
只是这京郊地区,哪里来的这样的猛禽?
叶明月心中疑惑不已。而这时又见那只鹰自空中俯冲了下来,两只利爪抓起了一条鱼,随即又飞上了空中。同时它口中唳鸣声不断。
叶明月原本还只以为这只鹰是这里一直有的,但这时她耳中又听得一阵响亮的呼哨声,明显是在与这鹰相和,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鹰是有人养的。
那呼哨声由远及近,又夹杂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
叶明月就扭头望了过去,但见前方稻田中间并不算得宽敞的土路上尘土飞扬,有三骑马贴地飞来一般,很快的就到了跟前。
打头的那男子身材挺拔修长,相貌生的冷峻清朗,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人的时候,眼神竟是比头顶的鹰还要来的凌厉上几分。
竟然是沈钰!
只是他如何会来这里?
叶明月只惊的将手里拿着的钓鱼竿都掉到了地上去。
☆、第51章 搭讪失败
沈钰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叶明月。
自打年初回京之后,他一直忙于锦衣卫的事,闲暇之时很是有些怀念在边塞放马驰骋的自由潇洒日子。难得近日无事,今儿又正好是休沐的日子,于是他便会同周泉和郑云,来这郊外撒马放鹰,活动活动筋骨,但没想到这样都能遇到叶明月。
他端坐在马上,展眼见叶明月穿了领口袖口绣鹅黄迎春花的白色银条纱上襦,玉绿色的挑线裙子,头上只随意的挽了个垂鬟髻,连首饰都没有戴,只在鬓边斜斜的簪了一朵石榴花而已。
榴花初染火般红,但即便是如此,簪在叶明月的发间,这榴花的风姿依然是被她娇美的容颜给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这一刻,沈钰满心满眼的都只看到叶明月秀美无伦的面容,旁的什么东西是再也入不了他的眼去。
而胸腔里的一颗心也似是有谁在他胸中擂响了战鼓一般,一颗心只咚咚咚的急促的不停跳动着,让他觉得手心冒汗,整个人都紧张不已。
随后他利落的翻身下马,抬脚阔步的就向着叶明月走去。
虽然面上依然是惯常的面瘫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神色冷厉,但他手中拿着的那根马鞭子的乌木柄都快要被他手心里的汗给浸透了。
他尽量想让自己的步伐看上去和平日里一样的沉稳,但到底还是较以往急促了不少,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也是紧紧的握成了拳。
而等到他走到叶明月的面前时,就看到面前的少女面色有些发白的望着他。
其实若不是想着跑不过沈钰,叶明月老早就想着要转身跑路了。但这当会她也唯有在心里一遍遍的安慰着自己,不要怕,不要怕,沈钰他又不会吃人,有什么好怕的呢?
他不会吃人,但他会杀人的啊。
只要一想到那夜广觉寺里沈钰一刀将那和尚劈成了两半儿的血腥场景,叶明月就觉得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打颤,胸腔里的一颗心也是突突的跳个不住。
她白着一张脸,看着沈钰慢慢的向她走近,在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眸定定的望着她。随后她又听得他轻咳一声,语调不明的问着:“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明月觉得这个问题其实应当是她来问沈钰,但在沈钰强大凌厉的气场下,这句话她怎么也问不出来,但她也不想回答沈钰的这个问题。
无奈沈钰目光灼灼的盯着她,她无处可躲,末了也只有含含糊糊的回答着:“我来这里钓鱼。”
沈钰却是个极聪明的。他目光在周边一望,见着周边一大片的田地和前方不远处的那所院落,又见叶明月浑身很是随意的妆扮,于是他立时便心中了然,问着:“这是你家的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