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们现下竟然都有了孩子了。
苏莹想着自己嫁到了景川侯府的这些日子,侯府里面人多事也多,她这样的性子完全就应付不过来。婆婆不喜她,妯娌之间更是明争暗斗,这些内宅的龌蹉事她压根就不晓得该怎么办,被欺负了也就唯有哭。
先时嫁过去的时候,丈夫同她的感情还好,凡事也都肯顺着她,可后来她在他面前哭诉的次数多了,他便有些不耐烦起来,对着她便再没有往日的那份温情。侯府家大业大,后宅里的丫鬟自然是有不少,想着要往上爬的也是有许多,她成亲半年还不到的功夫,已是教她晓得丈夫收用了好几个丫鬟,甚或有一次还叫她亲眼看到了自己的丈夫伺候自己的丫鬟精赤着抱在一起的场面。她当时不过稍微说了两句,便叫丈夫大怒,起身穿衣就走了,一连好几日都没有回来。后来婆婆晓得了这事,也将她叫过去好生的说了一顿,说她善妒,容不得人,又说她嫁进来也有好几个月了,肚子还没有一点动静,若是再没有动静,她便要张罗着抬个姨娘了。
苏莹想起这些事,便只觉得心里梗的慌。转念又想着先前听到薛氏在众人面前那样的夸赞着陈佩兰,叶明月举止之间那样的关心着陈佩兰,而现下叶明齐又是这样轻声细语的同陈佩兰说着话,仿似就生怕声音稍微大一些了就会吓到她一般。怎么她陈佩兰就是这样的众星拱月,水晶琉璃般珍贵的人儿了?竟是要旁人都要捧着她,连同她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
但原本,这一切都应该是自己的。
若是自己那时坚持着非要嫁给叶明齐,不管不顾什么景川侯的儿子,那今儿被薛氏当着众人的面夸赞的儿媳妇应该是她,被叶明月那样关心着的嫂子应该是她,被叶明齐这样小心轻柔的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说话的人也应该是她啊。但是现下自己是个什么样子了?
苏莹只觉得心里难受的不行,快要踹不过气来一般,眼泪水更是不受控的落了下来。
但又怕人听到,便抬手握住了自己的嘴。
可终究还是有呜呜咽咽的声音流露了出来。身旁的青竹见她哭了,更是惊叫着出身:“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被叶明齐和陈佩兰听到了。
两个人同时回头望了过来。
待看清站在树后面的人是苏莹之后,叶明齐的浑身便一僵,而陈佩兰先也是面上一僵,随后便不动声色的抬头望着叶明齐。
叶明齐乌黑的眸子此时正定定的望着苏莹。
她看着较以往瘦弱了不少,下巴更尖俏了。还是如同以往那般的爱哭,此刻满面泪痕的模样让人见了,实在是会让人心生怜惜。
但叶明齐忽然自嘲一笑。
苏莹现下便是瞧着再楚楚可怜,那又关他什么事呢?对她心生怜惜的人应当是她的丈夫,而不是他。而他心生怜惜的人,应当是在困境中都始终对他不离不弃的妻子。
于是他不再看苏莹,只是垂头望着陈佩兰,握着她的手,轻声的说道:“这里风大,咱们先回去罢。”
说罢,便揽了陈佩兰的腰,小心的扶着她下了桥,慢慢的往后院里招呼众位客人的地方而去。
身后的苏莹望着他清瘦的背影,只哭的不能自已。
以往他是再瞧不得自己哭的。只要自己哭了,他必然是会手忙脚乱的上来哄着她。又说只要她不哭了,他愿意去做任何事。但是现下,他看着她哭的这样的伤心,竟然是正眼瞧都不瞧她,只是揽着陈佩兰就走了。
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啊。原本他对着陈佩兰的那份好,全都应当是她的啊。
而陈佩兰随着叶明齐走出了一段路之后,面上重又浮现上了笑意。
她原本还以为着叶明齐见到苏莹哭的那样的伤心,他必然会撇下自己去安慰着她,但没想到他竟然不过是瞥了一眼,随后便带着自己离开了。
心中高兴,陈佩兰就偏头问着沈钰:“夫君,怎么你不去安慰一下苏姑娘吗?”
她不说景川侯家的三太太,反倒只是说着苏姑娘......
叶明齐浑身一震,握着她的手猛然的一紧。
随后他垂下来头,望着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你都知道了?”
陈佩兰心里只觉得好笑。
她的这个傻夫君啊,可真是个耿直的人,再好套话没有的了。
她不过是这样的问了一句而已,他便这样如临大敌的说了这样的话出来。便是自己一开始不晓得那一回事,这当会顺着他这话往下问,只怕也能悉数的将那一回事都给问了出来。
心中顿生爱怜,于是陈佩兰便反手握住了叶明齐的手,又安抚似的用大拇指轻轻的抚了抚他的手背,笑道:“你不要紧张。”
叶明齐点了点头。听陈佩兰继续在说道:“你同苏姑娘的事,我是知道一些的。不过我也晓得,现下她已经嫁入了景川侯府,而你也娶了我,便是从前你和她的那些事,我心中也是不计较的。”
叶明齐更用力的握紧了她的手,急急的解释着:“我同她的事都已经过去了,而且自从我中进士的那一会我见过她,往后我是再没有见过她了。”
陈佩兰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手背,安抚着:“我知道。你不用紧张。”
可叶明齐依然还是像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垂了头,不安的解释着:“那时候发生了那样的事,她同我说了那样的话,我心中实在是,实在是难受。虽然那时候我听了爹和娘的话,同你定了亲事,但那时候我心中还是没有忘记她的。所以我们的新婚之夜我才,才做了那样的蠢事出来。不过方才我见到她的那一刹那,发现即便是见着她哭的那样的伤心,我心里也是一点触动都没有的。我那时心里只想着你。”
“兰儿,”叶明齐抬头看她,叹息着,“我到方才见到她的那一刻才晓得,那一场年少时同苏莹的事已经全都过去了,而我现下的妻子是你。你才是那个要同我携手走过一生的人。只是兰儿,我以往和苏莹的事,你,你心中真的不介意的么?”
感动于叶明齐这样的主动对她坦白,陈佩兰笑着握紧了他的手,笑着同他开玩笑:“介意又能怎么样呢?那也只能恨着不是我从小同你一块儿长大的。又或者你在你娘肚子里的时候,我就该让我爹娘早些儿定下你这个女婿来才是,这样谁都抢不走了。”
叶明齐被她说的这话逗的笑了,却也心生感动。随后他轻拥她入怀,在她的耳边叹息着:“兰儿,抱歉,一辈子才有的一次新婚之夜,却被我那样的给破坏掉了。”
他就在心里想着,等这两日家里都收拾安稳好了,他必要再好好的布置一番,一定要再补了她一次完整的新婚之夜才行。
☆、第116章 弱冠之礼
沈钰耳聪目明,叶明齐偷溜到后院去的时候他早就一眼看到了。但其实他也很想偷偷的溜到后院里去见叶明月啊。
自打上次叶明月醉酒那晚他偷偷的摸到她的屋子里陪了她一夜之后,这些日子他可就再没有见过她了,心中实在是想念得紧。
只是偷43 眼见叶贤嘉虽然一直在忙着招呼客人,但时不时的也会瞥他这里一眼,看他在不在,想来也是防范着他会趁着这功夫去找叶明月的吧。
沈钰就撇了撇唇角,心里想着,我这个老丈人也是,眼瞅着自家儿子去后院找媳妇儿了,不但不拦着,还甚为的支持,轮到他这个女婿想去找他女儿了,他却是百般不愿,还一直防贼似的防着他。但就是再防,可到了明年三月初八,我将圆圆娶回了家,到时看你还能怎么样?
但纵然是心中腹诽,面上还得满面春风的上前叫着叶贤嘉爹,然后随着他一块儿招呼客人。
大兴习俗,两家人只要定了亲,那就算得是亲家了,彼此就要随着对方称呼彼此的家人。
自然,改口这个东西是要给红包的。红包倒并没有要求一定是金银珠宝之类,比如说沈钰第一次改口叫叶贤嘉爹的时候,叶贤嘉给他的就是一幅自己写的字。
沈钰当时道了一些谢,打开了那幅字,就见上面楷笔写的是一个大大的仁字。
沈钰抽了抽嘴角:......
他一个领兵上战场杀敌的,做锦衣卫指挥使负责审案的,叶贤嘉给他一个仁字......
但面上还得堆满了笑,欢天喜地的拿着这幅字,抬头笑道:“谢谢爹。”
叶贤嘉也抽了抽嘴角。
他生的一双儿女,叶明齐是个耿直的,性子直爽,对他这个做父亲的尊重多过于亲昵,而叶明月虽然会对着他撒娇,但自小也是他和薛氏太宠着她,养就了一个娇气的性子,有时候还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去哄着她,所以对于沈钰这样的,叶贤嘉也实在是第一次接触到。
没法子啊,初见沈钰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子浑身气势迫人,看人的时候目光就跟刀子似的,稍微胆子小一些的,被他看一眼就能吓的双腿打颤,可现下他收敛了自己浑身的气势,一张嘴抹了蜜似的甜,人也跟泥鳅一样的滑,又是个极聪明的人,你稍微一个眼神望过去了,他立时就能揣摩到你心里在想什么,要说什么,于是忙不迭的就赶上来殷殷切切的给你办事,压根都不用你开口说的。
实在是太熨帖了啊,便是想找他茬那也无从下手啊。
不过叶贤嘉还是渐渐的喜欢上了沈钰。毕竟已是自己认定的女婿了,自然是希望他好好儿的。
他好好儿的,自己的女儿才能好好儿的。亲手写了那幅仁字给他,也是希望他能始终存了仁厚之心,得饶人处且饶人,为自己和圆圆积善。
叶贤嘉的一番苦心沈钰心中自然也明白,所以这些日子在叶贤嘉面前他可是完全一点儿锦衣卫指挥使的架子都没有,瞧着再和气纯善没有。
就比如现下,他堆着笑满面春风的随着叶贤嘉招呼诸位来客,只让众人看了就觉得诧异不止,心里只想着,这还是那个他们以往认识的狠辣无比的锦衣卫指挥使吗?
沈钰可管不着现下旁人怎么看他,最要紧的是现下老丈人心里怎么看他。
随着叶贤嘉忙了好半日,至半下午的时候终于是将所有前有贺喜的客人全都给打发走了。
叶贤嘉和叶明齐忙着吩咐小厮家人们收拾桌子和杯盘,沈钰这时候就望了望叶贤嘉,搓了搓手,想着要怎么同叶贤嘉张口说他心里盘算的那件事。
而叶贤嘉也是个人精,一见沈钰这幅模样,便问着他:“有事?”
虽然语气仍然冷淡,眼中却有关心之色。
沈钰继续的搓了搓双手,随后仔细的斟酌着措辞开了口:“那个,爹,过两天是我的生辰,我想接圆圆出去玩一日,您看这......”
叶贤嘉轻哼了一声。
难怪瞧着他今日这样儿的勤快,原来是心中有所图。
沈钰问完那句话出来之后,只小心的望着叶贤嘉的神色,这当会听得他冷哼一声,心都凉了半截了。
完了,完了,瞧着架势,定然是不答应了。
叶明齐也只以为着他不答应,忙开口打算求情:“爹,您就......”
一语未了,就听得叶贤嘉又轻哼了一声,冷冷淡淡的开口说着:“记得到时早些送圆圆回来。”
言下之意就是答应了。
沈钰喜出望外,忙面上堆满了笑意:“谢谢爹。”
周泉和郑云瞧着他这副谄媚的模样,皆是不忍直视的悄悄别过了头去。
眼前这个,还是他们家那个英明神武的指挥使大人吗?啊?真的是太丢人了。
但叶贤嘉瞧着他这样,纵然平日里再是古板,这时却也是忍不住面上露了一丝笑意出来。
他想了想,伸手解下了腰带上系着的玉佩。
君子尚玉,叶贤嘉虽然自认算不得君子,但也是极为爱玉的一个人。
现下他腰间挂的这块圆形玉佩,通体莹白剔透,镂雕了灵芝翠竹,握着手中触手生温。
他将这块玉递了过来,板着一张脸,简简单单的说了四个字:“弱冠之礼。”
沈钰双手恭敬的接过,倒是收了面上的笑意,正色的道:“谢谢爹。”
叶贤嘉就挥手:“去吧,今儿你也累了一天了,明儿还要早起去锦衣卫当值,早些回去歇息着吧。”
沈钰应了一声,恭敬的同他和叶明齐作辞,随后带了周泉和郑云就要出门。
只是没走得两步,就见有小厮进来向叶贤嘉通报,说是大老爷来了,要见您。
大老爷?那就是叶贤锦了。
叶贤嘉皱起了眉。而沈钰一听这话,便停下了脚步,暂且不想走了。
当初叶贤嘉入诏狱的时候,武安伯府将他除族,又撵了叶明月他们出府,让他们在客栈里很是委屈了些日子,沈钰心里也记着这笔账呢。现下倒好,他还没去找他们,他们倒主动的找上门来了。
叶明齐这时候就有些不高兴的在说道:“他过来做什么?让他走。”
小厮迟迟疑疑的答应了,但目光却又望着叶贤嘉。
叶贤嘉这时依然在皱着眉,末了却是道:“罢了,先让他进来,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吧。”
小厮应了,出去让着叶贤锦进来。
这小厮是叶贤嘉他们从泰州带回来的,并非武安伯府的人。当初是被武安伯府撵了出来的,现下见着武安伯府的人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了,所以就只是冷淡着一张脸对着叶贤嘉,极为简洁的就道:“我们老爷让你进去。”
叶贤锦心中有气。
一个看门的小厮罢了,对着他竟然你来你去的,这样的不尊敬。
于是他便冷哼了一声,抬脚进了大门。身后跟了两个捧着礼盒的小厮。
今儿天气好,天高云淡的,来的人又多,所以屋子里放不下那么多的桌面,就在院子里也摆了几桌酒席,现下正有小厮和家人在院子里忙忙碌碌的收拾着杯盘,抬着桌子,见着叶贤锦进来了,没有一个人上前招呼,甚至都没有一个人开口同他说一句话。大家都是各自看各自的,压根就当没看到叶贤锦这个人。
叶贤锦心中越发的气了,一张脸就完全的沉了下来。
他不悦的抬脚进了正厅,只是一抬头,先没看到叶贤嘉,倒是看到沈钰了。且他的身后还站着周泉和郑云。
叶贤锦心中一惊。
他现下是锦衣卫百户,官职算不得低,但也算不得高,平日里都甚少有机会见到沈钰,不过是远远的看到过几次而已。
但只那几次就足够了。沈钰沉着脸的时候,那气势瞧着就几位的冷冽迫人,一如现下。
于是叶贤锦止不住的就觉得腿软,连忙两步赶过去对着沈钰单膝下跪,恭恭敬敬的说道:“属下见过指挥使大人。”
沈钰轻哼了一声,半眯着眼睛看他,目光锐利冰冷的像是在看着一头在自己铁掌下瑟瑟发抖的猎物。
叶贤锦虽然低着头,看不到沈钰现下望着他的目光,可还是能清晰的感觉得那无处不在的阴冷压迫气势。当下他止不住的就觉得一股寒意从心里蹿了起来,迅速的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乃至于骨子里的最深处。
片刻之后,方才听得沈钰轻哼一声,冷冷的说着:“起来罢。”
叶贤锦暗暗的舒了一口气,起身站了起来。
但立时又半跪了下去。
拜见完了指挥使大人,两位指挥佥事那也得拜见的呐。
而两位指挥佥事也都不是什么好货色,为难人的事极其的会做。所以叶贤锦的里衣又相继湿了两次。
等到三位尊神都拜见了,他起身站了起来,望着叶贤嘉。
方才他进来的时候遭了外面小厮和家人的轻视,还满腹怒气来着,可是这当会被沈钰和周泉、郑云他们这样连续来了三个下马威,心里的怒气早就是飞到爪哇国去了。
叶贤嘉抬手示意他坐,随后又问着他过来找他有什么事。
言语之间并没有叫他一声大哥,面上也是一幅冷冷淡淡的态度。
若是没有沈钰他们在这里,叶贤锦见了叶贤嘉的这态度,必然是会暴躁的,可是现下他不敢。
方才沈钰可是接过了小厮送上来的茶,双手端给了叶贤嘉,恭敬的说了一声:“爹喝茶。”
所以叶贤锦唯有忍气吞气,还得面上带了笑意的说道:“今儿是你们的乔迁之喜,我这个做大哥的特地的备了一些礼物来贺喜。”
说罢一挥手,身后的小厮立时便将手中捧着的礼盒放到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