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膳,若谖独自一人坐在卧室的梳妆台前,看着手里的竹哨默默发呆。
那日子辰的话言犹在耳,“妹妹若有危险,或是被凝烟威胁了,大可以吹那个哨子的,我一听到哨声就会赶来的。”沉寂两年的心湖又微微起了涟漪,正犹豫着要不要把锁在首饰盒近两年的竹哨戴上,绿玉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
若谖把竹哨握在手心,问:“你又打探到些什么?”
“我刚去了清芬阁,看见里面的人都在把衣物打捆包好,像是要搬家的样子。”
若谖困惑道:“搬家?她们家哪来的钱?虽说叔叔现在做了太仆,可是并没多长时间,又兼着他们一家大小喜欢打肿脸充胖子摆阔,也攒不下积蓄,拿什么买房子?”
绿玉惊呀道:“是王丞相给她家买的房子,她得意的到处嚷嚷,说自己还没过门,王丞相就对她如此好,若过了门,不知怎么宠他呢!小姐难道全不知道么?”
若谖笑着道:“有你这个耳报神,我去留意她作甚?”
想了想狐疑道:“凝烟为什么要找王丞相买房子急于搬走?王丞相一把年纪,不可能受凝烟摆布,凝烟又是怎样说服他的?”
绿玉又道:“不止这件事,奴婢还打探到一件,王丞相以卖错药的罪名查封了宝善堂。”
若谖奇怪,王丞相高高在上,怎么会对付一个微不足道的药铺掌柜,于是道:“究竟是怎样个情形,你细细说来。”
绿玉道:“奴婢听人说,宝善堂给凝烟小姐开的安胎药有大黄,因此被封。”
若谖纳闷,按说晓琴把绝育汤药混在牛乳里给凝烟服用了,她早就丧失了生育能力,又何来怀孕一说!
忽然记起,两年前,宝善堂的孙掌柜曾为了晓琴指证过凝烟兄妹俩。
若谖倒吸了口冷气,没想到凝烟竟这么记仇,两年前的旧帐还会翻出来报复!
她深思了一会子,猛然明白过来,三天前,琥珀去清芬阁盗取退婚文书失手,引起凝烟的警觉。
第二天,凝烟去王丞相府里肯定是骗王丞说她有了身孕,王丞相顾及她肚子里的孩子才买了宅子送她,并惩治孙掌柜。
而她则一箭双雕,既可以得个安全的住所藏匿假退婚文书,又可以借此报复孙掌柜。
绿玉见她发呆,问道:“小姐,我们该怎么做呀。”
若谖道:“静观其变,你再去打听。”
绿玉领命而去。
屋里又只剩若谖一人,她摊开手掌,凝视了一会子手心里的竹哨,最终还是戴在了脖子上。
正午刚过的时候,绿玉打探消息回来了,一脸惊惶道:“小姐,可不得了了,京兆尹大人用酷刑在逼供,在问孙掌柜的是谁指使他在烟小姐的安胎药里放大黄的。”
若谖吃了一惊:“怎么突然会这么审?”话一出口,便想明白了,冷笑道:“王丞相和凝烟一定希望孙掌柜招供出这个幕后主使是我吧。”
琥珀在一旁听到,担心地问:“小姐,那可怎么办?”
绿玉提醒道:“京兆尹田大人与小姐有些私交,这案子又在他的手上,我们可否去求求他,看如何放了孙掌柜?”
若谖当那摇头否定:“万万使不得,孙掌柜的案子一定有王丞相在施压,田大人一个小小的京兆尹如何与他抗衡?
况凝烟知道我与田夫人有些往来,彼此也算肝胆相照,并且田大人也曾在公堂惩治过凝烟,凝烟必定深恨田大人,可这案子仍发在田大人手里宙讯,这就有些可疑。
说不定人家正等着我派人去联系田大人,人家就有理由给他扣一项贪赃枉法赎职罪。
这项罪罪名重可满门抄斩,轻也要革职,这样一来,不是如了凝烟的意,重重报复了田大人了吗?倒是咱们害了他。
再者,我们去找田大人商量解救孙掌柜的,说明我与凝烟安胎药里放有大黄一事脱不了干系,这不等于不打自招吗?岂不正中他们的下怀?”
琥珀又是恨又是急:“难不成我们眼睁睁看着孙掌柜枉送性命?奴婢其实更担心的是,孙掌柜经不起严刑拷打,最后逼不得已,诬陷小姐,到时我们该怎么办?”
若谖嘴角微扬:“我怎么可能会让事情发展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绿玉想了想道:“凝烟不是害人终害己,误服了绝育药吗?小姐直接去见王丞相,把这一情况告诉他,叫他去请太医给凝烟把脉,不就戳穿她了吗,这样一来不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救出孙掌柜了吗?”
琥珀听了,连叫“妙计!”
若谖斜了她一眼,道:“猛一听是妙计,实则是冒险。”
两个丫头诧异道:“小姐怎么这么说。”
若谖道:“凡事都不可绝对,万一凝烟还能受孕呢?又恰好怀了身孕呢?到时我们岂不弄巧成拙,坐实了我想暗害凝烟的罪名,如此一来,事情再难有回旋的余地了。”
绿玉怏怏道:“还是小姐虑的周详。”
琥珀忧心忡忡道:“孙掌柜若不供出小姐,他只怕会死在酷刑之下,若供出小姐,小姐又该遭秧了……”
若谖笑着道:“这案子既落在田大人手里,孙掌柜断不会有生命之忧,不过要吃些苦头罢了,只是我这里必须要有所行动,不然田大人勉强撑下去护孙掌柜周全,一定会被精明的王丞相和狡猾的凝烟看出端倪。”
想了想吩咐绿玉道:“我这两年义诊,药都是在宝善堂买的,你这就传话出去,说那些药全是宝善堂孙掌柜施舍救助的,现孙掌柜为人所陷害,身陷囹圄,希望那些得到过孙掌柜帮助的人都去声援。”
☆、第三百一十章 民心
傍晚的时候,京兆尹府门口聚集了不少义愤填膺的老百姓,纷纷为孙掌柜喊冤叫屈,有胆大的甚至要硬闯亲兆尹府,府里的捕快倾巢出动,可仍渐渐有些抵挡不住,节节往后退去,慢慢退到了公堂之上。
田大人早一步命人将孙掌柜带了下去,关在地牢里。
众人闯进公堂,并不打砸,只齐齐坐下,振臂高呼:“严禁屈打成招!放了孙掌柜!”声音之大,如地动山摇。
府衙后院,田大人擦着头上的冷汗,曲膝弓背地对王丞相派来督审案件的姚师爷诚惶诚恐道:“这案子是不是先压一压,禀告了王丞相再做定夺?下官怕再审下去会激起民变。”
姚师爷不以为意,慢条斯理道:“这点小事就不用回禀丞相了,随便杀几个闹的最凶的刁民,其他人必定散去。”
田大人为难道:“滥杀无辜下官可不敢!”说罢,不再理会姚师爷,也坐下来喝茶。
姚师爷见他不审了,又兼天色暗了下来,便起身告辞。
若谖做公子打扮,婷婷玉立在离京兆尹府不远处的一座酒楼的二楼观望着局势,看见一锦衣中年男子在一众捕快护卫下走了出来,微侧了脸问身边侍立的卫总管:“那人是谁?”
卫总管道:“王丞相府的姚师爷。”
若谖一听,计上心来,对卫总管如此这般耳语了一番,卫总管领命而去,临走时手一招,立时有几名护院从另一端走来,在若谖身后几步的地方侍立警戒。
聚集在京兆尹府门口的人越来越多,虽然一大部分最初只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可听了他人说起孙掌柜免费广施草药的事迹,许多人都加入了声援孙掌柜的行到。
这时,人群里有几个人看着在捕快开路下举步维艰向一辆马上走去的中年男子,好奇地问:“他是谁呀?”
一人应道:“他就是王丞相府里赫赫有名的姚师爷,你竟连他都不认识,真是白住在长安了。”
那人不好意地呵呵笑了两声:“我等草民,怎么可能认识这些达官贵人的走狗?”好奇地问:“他怎么会从京兆尹府走了出来?”
有人不满道:“孙掌柜的案子牵扯到王丞相将要娶的爱妾,王丞相为了讨新欢的好,自然派人来监督审案咯。”
旁边众人听了都面露忿忿之色,说什么的都有,但无非矛头都对准王丞相,为了一个女人滥用职权。
有人好奇地打听:“是哪个女人这么屌,竟然能叫爱惜羽毛、老谋深算的王丞相为她这般出头!”
有人鄙夷道:“就是那个臭名远扬的永安侯庶小姐方凝烟。”
一提起方凝烟三个字,众人都“哦”了一声:“原来是她呀,听说为了陷害她堂妹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一脸鄙夷道:“据说,她跟不少男人都上过床。”
立刻有人讶异:“王丞相也算一世英明,怎么被这么个破烂货迷得神魂颠倒?”
马上有人不屑道:“人家凝烟小姐工于心计呗!”
可有人不以为然:“世上有心计又貌美的女子多了去,为什么单只有这个破烂货能受丞相亲睐,必定有别的缘故,比如说,驭房术?”
又有人疑惑道:“孙掌柜真的在她的安胎药里放了大黄?”
人群里好几个人同时不屑地“切!”了一声:“孙掌柜只会救人,绝不会害人!”
那人更加困惑:“既是这样,方大小姐与王丞相为何要置孙掌柜于死地,他们之间应有过节吧。”
有人接话道:“那个孙掌柜曾经指证过方大小姐给她嫂嫂喝绝育药。”
那人惊诧:“方大小姐这么毒呀。”
有人提议道:“既然王丞相才是冤屈孙掌柜的幕后指使,我们聚在这里也没用,不如去王丞相府前讨说法。”
众人中有一部分人立刻被煽动起来,一呼百应往丞相府走去,另一些想看热闹,也跟着去了。
卫总管回到若谖身边将手一挥,她身后的护院家丁尽数退下。
卫总管方略弯了身在若谖耳边小声禀道:“在下已遵小姐吩咐,煽动了人群,跟踪姚师爷的人业已回来,说姚师爷刚到相府门口就被方永庆拦下,两人叽叽咕咕说了几句话,方永庆还偷偷塞了姚师爷一锭银子。”
若谖嘴角微扬:“叔叔一定是要姚师爷到丞相跟前告田大人的黑状,这下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丞相府里,姚师爷垂手弓背眼睛盯着地面禀道:“田大人审的并不尽心,小的要他杀几个闹事的刁民以儆效尤他也不肯,说是怕犯众怒……”
他话还未说完,王丞相就一脚踹了过去,把姚师爷踹在地上,一脸愠怒道:“谁要你自做主张,要开杀戒的?”
王凤姐弟出身平凡,王凤的姐姐王政君十八岁时入宫为家人子。
王政君入宫后过了一年多,当年还是皇太子的刘奭宠爱的司马良娣病故,良娣临死前说是有其他姬妾咒她于死,从此太子郁郁寡欢,又迁怒其他姬妾,不与她们接近。
汉宣帝刘询知道太子怨恨姬妾,便让皇后在后宫挑选适合的宫女送给太子。皇后挑了五个女子,其中包括王政君。
当太子到皇宫时,皇后要王政君几个坐下。
其她四个女子都很紧张腼腆,唯王政君不动声色挨着太子坐下。
太子对她们几个兴致缺乏,但又不想违逆皇后的懿旨,便随口说道:“其中有一个人可以。”
众人都不知太子指的是谁,这时王政君大胆起身跟在太子身后去了东宫,众人见太子没反对,便以为太子看上的人是她。
后来王政君步步为营,终于母仪天下,权势来的不容易,她姐弟二人格外珍情,一个在官里贤良淑德,一个在朝堂一面巩固势力,一面拉拢人心,就怕一个不慎,尽失现有的一切不说,还要人头落地,满门抄斩。
现听姚师爷要杀一而儆百,自然火大,若果真激起民愤,朝堂隐伏的敌对势力必定会跳出来弹劾他,他们王氏家族虽然把持了朝堂,但毕竟根基浅,别人齐心要扳倒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三百一十一章献策
姚师爷被踹倒在地,惶恐不已道:“是!是!都是小的错。”
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来,不敢进书,在外禀道:“老爷,府外围了好多贱民,直嚷嚷着要替孙掌柜讨说法。”
王凤听了更是心惊,急往外走,姚师爷这才如死里逃生般大喘了一口气,爬将起来,也离开了外书房。
王凤到了府外,看见黑压压一片人群攒动,个个情绪激昂,相府的护院家丁全都手握长矛对准那些老百姓,以防他们强闯相府。
人群里有人高喊了一声:“相爷出来了!”
这句话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那些老百姓更是骚乱激动,齐声高呼,求王凤放了孙掌柜。
有人将凝烟与孙掌柜之间的恩怨抖了出来,壮胆质问王凤:“你们是不是故意诬陷孙掌柜,借此报复?”
王凤愕然,他并不知凝烟与孙掌柜还有这段过节。
他清了清嗓子道:“或许里面有什么误会,待老夫调查清楚后一定给众人一个交待。”
安抚了半日,众人方渐渐散去。
王凤只觉心烦意乱,十几年前霍家满门被灭,有一条罪就是骄奢放纵,仗势欺人,置国法于不顾。
特别是置国法于不顾这条,若被人深挖起来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都有可能。
明天到了朝堂,必定有人借题发挥,弹劾与他。
他一面往府里走,一面命雷总管:“立刻叫冯师爷到我这里来一趟。”
雷总管应喏而去。
王凤回到外书房没多久,冯师爷就匆匆到了,王凤的脸色极为难看,道:“你立刻去把方凝烟的底细给我调查的一清二楚。”
冯师爷领命而去。
雷总管站在书房外看着冯师爷的背影,暗暗猜测,方永庆要遭殃了,忽听王凤在里面命道:“备轿,我要去趟田府。”
半个时辰之后,王凤出现在田府的外宅的宴息处,田忙诚惶诚恐道:“丞相大驾光临,下官有失远迎。”
王凤四下扫了一眼:“田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田忙知有重要的话要问他,忙躬着身在前引路,把王凤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并派了几个亲信在外书房外把守警戒。
进了屋,田忙恭请王凤上座,亲奉了茶来,侍立一边。
王凤淡淡道:“你也坐下。”
田忙方敢在下首坐了。
王凤缓缓饮了几口茶,又沉吟了良久,方道:“你今天审问孙掌柜,看他可像是会谋害凝烟肚子里的孩子?”
田忙思忖良久,方道:“这个问题下官不适合回答。”
王凤微微诧异地盯着他:“为何?”
田忙道:“在烟小姐眼里可能认为下官与她有过节,因此所说的每句话都涉嫌陷害她。”
王凤放下茶杯:“你与她有何过节。”
田忙踌躇道:“下官先求丞相,不论下官接下来讲了什么,千万不要动怒。”
“讲!”
田忙道:“几年前,下官曾审过凝烟与方府一个奴才**的案子,对她施以杖刑过。”
王凤心中一紧,万没料到凝烟金玉其表,败絮其中:“那个与她**的奴才姓甚名谁?”
“全名叫做吴青砚。”
王凤回到相府时,冯师爷已在书房里候着。
王凤在榻上坐下,问:“都查到些什么?”
冯师爷走前一步,曲着背禀道:“方大小姐在外的名声实在不堪,百姓都说,相爷这般英明的人物竟会被她这只狐狸精迷惑,实在可惜,而那个孙掌柜在百姓中享有盛名,经常施药于贫苦之家却并不使人知道,这次要不是飞来横祸,他的伙计万般无奈之下,才将实情恭诸于众,只怕没人知道那些药是他赠与的。”
王凤听了有些疑惑:“那些人之前以为那些药是谁赠与他们的?”
“永安侯的嫡女方若谖,因为一直是她义诊,且药也是她家的仆人送来的。”
他等了等,见王凤久久不言语,谨慎道:“相爷,恕在下多言,民间的口碑还是极重要的,得赶紧弥补。”
王凤正蹙眉沉思,听到冯师爷的话,抬起双眸,问:“你可有好主意?”
冯师爷谨言道:“算不得好主意,相爷听了可以采用就采用,若不能采用,请勿怪罪小的。”
“请讲。”
冯师爷上前两步,弓着背低声道:“明日把孙掌柜放了,对外就说,烟小姐的安胎药里的确有大黄,但并非任何人故意放的,而是宝善堂新来的伙计对药不熟,把大黄当成了党参参片误放进药里,现已将那个伙计辞退了,并且丞相府亲派一个管家去送些银两到孙掌柜家慰问,这样应能挽回相爷受损的声誉。”
王凤凝着的脸放松了不少,拈须点头道:“你即刻去通知田大人这么做,……最好叫他找个大夫给孙掌柜疗疗受刑留下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