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永华嘿嘿笑了几声,将尴尬掩去。
若谖问:“刚我来的路上看见温姨娘了,她来干嘛?”
许夫人和方永华对视了一眼,一头雾水地问:“她有来过这里吗?”
若谖有些意外,愣了一下答道:“我是瞎猜的。”
许夫人疑惑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扬声问廊下的丫头:“温姨娘来|过吗?”
红梅忙走进来应道:“来过,见夫人和老爷正说话,没有进来就又走了。”
方永华收了脸上的笑意,皱着眉,厌烦道:“这个女人,鬼鬼崇崇真是讨厌!”
若谖想到温姨娘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奇地问:“那时爹爹和娘亲在说什么?”
许夫人作眼色叫方永华别说,可他已经开了口:“我跟你娘说即刻把温若兰赶出府去!”
若谖讶异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再怎么说,温若兰也是父亲曾经爱过的女人,她把自己最美好的韶华也全给了他,现在被自己深爱的男人弃之如破鞋,叫她情何以堪,难怪她的举止那么失常。
若谖忍不住质问道:“父亲难道不知道温姨娘服毒自杀未遂只剩下半条命了吗?就算赶她走,总要等她大好了吧。”
许夫人在一旁道:“我也是这么对你父亲说的,好在你父亲听进去了,准备跟老夫人说留温姨娘住上半个月再出府。”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道:“我还打算等你温姨娘出府之后,悄悄地派人送五百两纹银给她,让她置点房舍田产,虽不能像在府里这么锦衣玉食,但至少衣食无忧,下半辈子不用靠人了。”
方永华有些恼恨地盯着许夫人道:“她差点要了谖儿的命,你还顾她的死活!”
若谖虽然与这一世的父亲接触的并不多,但总的印象却不错,宠她快宠的无法无天了,今儿还是第一次见他面目如此狰狞,心里一寒,原来男人绝情起来竟是这般无情,不由面色难看,为温姨娘抱打不平道:“温姨娘原只是情绪失控闹一闹罢了,现在想来她极有可能是被人诬陷了才那样的。本就一肚子冤屈无处可诉,偏还有人在旁煽风点火,她才一时失去理智伤了谖儿,只怕那时才清醒过来,自己被自己吓到,连跑都不会。”
方永华夫妇震惊地瞪视着她。
许夫人近乎嗫嚅道:“谖儿,你不是最讨厌温姨娘,怎么还会……”
若谖面上无一丝笑容,继续许夫人未完的话道:“母亲是想说,怎么还会替她说话?第一,我只是就事论事,她虽讨厌,但并不应该被冤枉至死。第二,我不想真正想借刀杀人的人逍遥法外,那是对燕姨娘和我自己的不公!我倒无所谓,可燕姨娘不能叫人那样大骂侮辱!”
方永华在旁惊异的注视的自己的独女,他是听许多人夸她聪慧异常,且有主见,却没料到思维敏捷若此,说话头头是道。
许夫人却是颇有几分无奈地看着她,道:“你这孩子,哪像大家闺秀,更像断案的府尹。”
方永华一手支着下巴,微眯着眼问道:“你是从何看出温姨娘是被冤枉的,又将如何去查?”
许夫人像被蜂蛰了一般,身子一硬,扭头深深看了丈夫一眼,颇有嫌他多事之意。
若谖道:“平日里温姨娘想针对谁总是明枪实刀,从未放过冷箭,所以行诬术咒他人去死这样阴暗的做法不符合她的个性,这是其一。
再说了,如果她真有行巫术害人,又深知老夫人最恨巫术,抓到定没个好下场,那么这几日只怕时时刻时提心吊胆,又怎会一时大意露了行迹?这许多破绽难道不叫人生疑?
我只担心幕后另有真相,若不查出背后借刀杀人之人,燕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就总有危险。”
许夫人平静地点头道:“谖儿所分析的似有几分道理。”说罢,端起茶蛊喝茶,却发现已经喝完,只得又放下。
屋内侍候的一名丫鬟立刻上来添茶,许夫人摆了摆手,她又退了下去。
若谖咬唇,什么叫似有几分道理,明明显而易见有人暗设了局对付燕姨娘,娘亲却不信自己!
方永华沉思扬眉颔首道:“虽是疑点重重,却无从查起,只能是个死冤案。”
若谖冷笑:“怎么没线索,把那日在竹猗轩前煽风点火之人抓来审问不就行了?我可忘不了她的长相,一脸刻薄!俗话道,面由心生,长成那样,怎么可能是善类!”
方永华转过脸问许夫人:“谖儿所说的是谁?”
许夫人思考着道:“按她形容的倒有几分像田庄王老吉屋里的,只是奇怪,她那日怎么到了内宅?”
若谖道:“要想知道谜底也不是什么难事,只需把王家的叫来审问即可。”
许夫人忙阻止道:“一切等过了节再说吧,昨儿温妹妹已闹的满府不得安宁,现在又审问人,这节还过不过了?”
若谖赌气道:“如此一来,幕后黑手又可以快活几天了。”
方永华劝道:“不过是秋后蚂蚱蹦跶不了几天,谖儿且忍耐忍耐。”
若谖只得做罢。
这时迎香在外禀报:“大公子派人送来了一筐蜜桔。”
许夫人道:“抬进来吧。”
两个婆子抬了满满一筐黄灿灿带着绿叶的蜜桔进来,刹时屋里流动着蜜桔特有的清香味儿。
若谖顿时把之前心中的疑问丢到了九霄云外,跑过去拿了一个蜜桔剥开来吃,酸酸甜甜的,端的好吃,便向红梅要了个精致的篮子,在筐子里挑挑拣拣的,把极品桔子拣进篮子里。
许夫人掩嘴而笑:“别费事了,娘亲知道你爱吃蜜桔,除了老夫人送几个尝尝鲜,剩下的都是你的。”
若谖道:“哪是谖儿要吃,我想着燕姨娘正有身孕,听说怀孕的人喜欢吃酸甜的水果,所以想挑些最好的送去给她。”
许夫人脸上的笑容顿时散去,但马上又笑着道:“我们谖儿不仅心细,而且孝顺,真是惹人疼呢。”说罢,起身走到屋外,不过片刻又进来。
若谖随口问道:“娘亲出去干什么了?”
许夫人面色闪过一丝愠怒,一只眉毛跳了一跳,复又缓下神色道:“谖儿还未满十二岁呢,就这般八卦,等到了娘亲这个年纪,只怕东家长西家短,忙得很呢。
我出去是吩咐小丫头们去厨房传饭,免得饿坏了我的小宝贝。”
若谖柔柔一笑:“把小丫头叫进来吩咐就好,娘亲还特意亲跑一趟。”
许夫人微微一笑,没有接话,再说下去,不知要招出若谖多少话来。
若谖见没人理他,又思考起关于温姨娘的事来,不知怎的,她总觉得背后的阴谋直指燕姨娘,她很为她的处境担心,不禁紧蹙着眉,小脸也变得严肃起来。
过了一会子,迎香在外禀报:“晚膳来了。”
许夫人瞥了一眼若谖,见她面色阴沉,以为她还在为不能及时找到王老吉家的问话而心中不快,笑着道:“好了,好了,别为这点子事情生气,弄得好像你被人暗算了一样,先吃饭,你是需要好好补补的,不然你爹爹又该数落我了。”
若谖这才惊觉自己面皮绷的紧紧的,忙放缓了神色,心想自己两世为人终究还是吃亏在直来直去,不懂得掩饰,幸亏是自己的家人不计较。
菜肴上齐,许夫人给她舀了碗栗子排骨汤,若谖最讨厌的就是这道菜,虽然府里厨娘厨艺了得,可栗子的粉甜混和着排骨的油腻,总让她难以下咽。
她将盛汤的小碗轻轻推开,笑着道:“谖儿日日在娘亲跟前,娘亲却不知谖儿吃什么不吃什么。”
许夫人微怔,旋即笑着嗔道:“你是娘的心肝肉,娘岂有不知你的口味喜好?只是这个汤最补血,你现身子亏着,断不能像平日里由着自己性子来,听话,乖乖地把汤喝了。”说罢,又将那碗汤推到若谖面前。
方永华也在一旁帮腔:“快趁热喝了。”
若谖勉为其难的拿起银勺舀了汤喝了几口,坚决不动汤里的票子和排骨,方永华见她真吃不下,只得作罢,命丫鬟重新拿了碗给她盛了乌鸡汤。
许夫人一言不发盯着若谖喝了几口乌鸡汤就放下了银勺,而且还微蹙着眉,面上不禁掠过一丝惊色,问道:“怎么不吃了?”
若谖问:“厨房里的食材都是谁采购的?”
方永华听她话问的奇怪,警觉道:“怎么?这汤有问题?”
若谖瞅瞅自己的双亲,明白他们误会了,忙笑着道:“我是说这汤里的黑枣和人参都不好,枣是隔年的枣,吃着不香甜,那人参就更不用提了,也不知放了多少年,早就没了药性,定是厨房的采购贪了银钱,以次充好。”
许夫人闻言,面色一缓,释然笑笑道:“这就是谖儿冤枉了厨房的采购,这枣是你舅舅家去年送来的御赐金丝枣,核小肉多,是枣里的极品,娘舍不得吃,要留与我们谖儿吃,可总是忘了,这次煮汤才记起,没想到隔年了竟不中吃了。
还有这汤里的人参是向你祖母要的,特意挑了两指宽的老人参,你却说没了药性。”
若谖一面慢慢喝着汤,一面道:“娘亲有所不知,凡是草木性质的食材、药材是最经不住放的,越放就越腐朽,药性自然是没了。”
方永华笑道:“谖儿说的不无道理,咱们又不是那寒门小户,得了根人参要如珠似宝的藏着,殊不知好好一根参就这么废了。”
一家三口边吃边聊,其乐融融。
饭罢,若谖本要亲自把蜜桔给燕倚梦送去,方永华怕她累着了,替她送给燕倚梦,让她回去歇着,许夫人闲来无事,坐在榻上给若谖做绣花鞋。
红梅见房里无人,又谨慎地伸出脑袋向门外探了探,这才走到许夫人身边小声庆幸道:“果然徐掌柜推荐的这个药好,谖小姐这次一无所察。”
许夫人后怕道:“我当时可是紧张的心都快裂了。”又不无担心道:“这次是我用了陈年的黑枣和人参迷惑了她,焉知她下次会不会品出异样?”
红梅安慰道:“夫人且放宽心,徐掌柜说这是西域失传已久的毒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况我是把毒药抹在谖小姐的碗里,同样的饭食伤不到老爷。”
许夫人点头不语。
红梅默了半晌,忍不住问道:“夫人疼了小姐这许多年,怎么现在忽然痛下杀手?”
许夫人停了手中的针线,眼里一寒,绝情道:“本想留她个活路,谁知是条养不熟的狗,时时刻刻记着她亲娘!既如此,我就承全她,先送了她去,再送她那贱母与她在黄泉团聚!”
红梅疑惑道:“夫人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又为何劳心劳力为小姐做这么精致的鞋子?”
许夫人未答言,重又做起鞋来,良久,才幽幽道:“养了这许多年,毕竟是有感情的,况谖儿生的那样好看,性格又是那样温顺机灵,没有不讨人喜欢的……”说罢,叹了口气,停了针线,扭头看着窗外,脸上有些许不忍不舍。
红梅见状,生怕许夫人改了主意,进言道:“夫人千万不能心慈手软,谖小姐要是认真查起来,以她的聪明才智,定能顺藤摸瓜,查出那些尘封的往事。
那我们嫁祸与人,偷梁换柱之事就会全曝露出来,夫人与小姐的母女恩情断了不说,她还会为了她亲娘对付夫人,而且老夫人和老爷也会震怒,到那时,夫人的形势可就很不妙了。”
许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决然:“我自有分寸。”又问:“那种毒药是不是还要下两次?”
☆、第三百三十二章 有孕
若谖一面想着事一面往荣禧堂走去,忽听琥珀道:“小姐,怎么温姨娘还未家去?”
若谖抬头一看,温若兰仍在那里东转西转,忽停了下来,怔怔看着路边的林子发了一会子呆,便提步走了进去。
若谖锁眉。
琥珀诧异道:“小姐,温姨娘进林子里干嘛?”自己思索了一番,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她进去尿尿!”
若谖反问道:“你会天未黑尽钻树林里尿尿?”
琥珀把脑袋摇的像泼浪鼓:“我才不会,万一被修剪树枝的小厮无意中撞见了,这脸面性命还要也不要?再说,前面不远处就有茅房。”
若谖白了她一眼,道:“你尚且能想到这些,温姨娘比你笨么?”
琥珀疑惑地问:“那她究竟进去干嘛?”
若谖轻吐两个字:“自杀。”
“什么?自杀?”琥珀惊得眼睛溜溜圆。
主仆二人也跟着进了林子,果然如若谖猜的那样,温姨娘自挂东南枝了。
若谖一掌拍在琥珀的后背心,道:“快去救人!”
主仆两人跑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温若兰从白绫套上抱了下来,温若兰泣不成声嘶吼道:“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若谖由她喊了几嗓子,待她情绪稍稍稳定了些才道:“要死也等查出是谁设局陷害你的人再死不迟,既然连死都不怕,难道再坚持活一个月就不能忍耐吗?”
几句话说的温若兰平静下来,暗想,自己竟不如一个十二岁的女童心里清明,不由面露愧色,要强地推开她主仆两,绷着脸向林子外走去。
琥珀不解地问若谖:“小姐,你不是来救温姨娘的吗?怎说那样的话?”
若谖凉凉反问道:“你几时听我说过我要救温姨娘?我只是想查出是谁在设局,害燕姨娘平白被温姨娘当众侮辱,害我受了这无妄之灾,人各有志,她要寻死是她的事,我是绝对不会阻拦的。”
琥珀像不认识她似的盯着她看:“小姐,你倒底是有情还是无情?做的事温暖人心,说的话却叫人心寒。”
若谖叹道:“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琥珀细想了一回,摆出经典懵懂表情,不耻下问道:“小姐,你说的什么呀,奴婢一个字也听不懂。”
若谖想,这是佛说,你怎么可能懂?
若谖前世因为身体不好,为祈福,背了很多佛经,当时并不明白经文的意思,后来大了,经历了一些感情的挫折,朦朦胧胧参悟了些意思,今儿见了父亲和温若兰忽然顿悟。
若温若兰不是对父亲用情致深,何苦觅死!
不动则不伤!
若谖正在心中感慨万千,只听前方啪的树枝枯叶被压的声音,一看,温若兰不知怎么摔在了地上。
主仆两人忙奔了过去,见温若兰一脸痛苦难当蜷着身子呻吟着。
若谖急蹲下来问:“怎么了?”
温若兰五官皱在一起答道:“肚子好痛,是不是毒性发作了?”
若谖一手搭在她右脉上,道:“不可能!毒性不会发作两次,除非是你二次中毒!”
她屏息凝神听了会子脉像,颇感意外的咦了一声,温若兰不安地问:“怎么?脉像很不好么?我要死了么?”
若谖并不答言,又扣住她的左脉聆听了一番,方松了手。
温若兰这时不像之前那么痛了,自己坐了起来,盯着若谖看。
若谖掏出帕子递给温若兰,道:“把额上的冷汗擦一擦吧。”
温若兰先是惊讶,随即面露羞色,把目光从若谖脸上移开。
若谖将她扶起,缓缓地向缀锦楼行去,琥珀跟在后面。
两人先是默默无语,若谖突然问道:“我爹什么时候与你过夜过?”
温若兰惊得几欲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谖儿,你……你在胡说什么?”努力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拿出长辈的款儿来教训道:“你才多大?又是深闺大小姐,这话也是你浑说的!叫人听见,你的名声何存?”
若谖冷笑:“温姨娘先顾好自己吧,近段日子可有与我父亲私会?有便罢了,若是没有,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既然姨娘心已不在父亲身上,及早做个打算才是,难道非要事情败露沉塘弄个一尸两命不成?”
想了想,补充道:“若要离开方府,谖儿会助你一臂之力,定保你母子平安!”
温若兰闻言心里又惊又喜又愧疚,惊的是多少年来自己盼有个孩子却盼不来,那夜在老爷的书房不过片刻温存,竟然珠胎暗结。
喜的是,多年夙愿一朝得尝。
愧疚的是,自己对若谖一直心存敌意,到了紧要关头她却是不计前嫌。
回想那一夜,自己使出浑身手段才使方永华意乱情迷,温若兰羞愧难当,支支吾吾道:“……是你父亲的。”
若谖眉头一松,道:“这就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