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烟极为鄙夷嫌弃地横扫了一眼程氏,便把目光移开了,那神情颇为不屑,冷冷道:“姨娘枉活了几十个春秋,脑子竟这般不好使!勾栏里的风尘女子一天要侍侯多少恩客,怎不见她们有身孕?”
程氏一听,毛骨悚然,瞪大眼睛结舌道:“你……你是说——”
家祥站起身来,轻蔑地斜睨着程氏,将眼一瞪,讥诮道:“你什么你!没听说过无毒不丈夫吗?”一甩袖,走了出去。
吉时将到,凝烟站起来向敞开的院门张望了一番,连顶轿子的影子都不见。
程氏已梳妆打扮整齐,满身绫罗,满头金银,与凝烟站在一起,倒好像今儿是给她办二婚的喜事似的。
凝烟极厌恶地瞥了她一眼,没吭声。
程氏看在眼里忍气吞声,女儿穿成那样已失礼至极,自己再如此,只怕老夫人见了更加嫌了她们一家。
虽说两家分了家,老夫人也撂下狠话,再不管他们一家死活,实际上每月还是送了些口粮过来,不然她们家都要断炊了。
她不满地上下打量了凝烟一眼,永安侯府是只骆驼,拔根汗毛都比她们腰粗,不说赶着去吮痈舔痔捞些好处,穿成这样想示威,脑子被驴踢了吧。
程氏冷冷道:“别看了,你以为你在老夫人眼里是什么金贵东西,这几步路还要派轿子来接?”
凝烟闻言,黑着脸往外走,站在门外的香草忙胆颤心惊地跟在后头。
程氏也赶了几步,与凝烟并肩。
出了院门,有街坊邻居看到,知她母女二人是去订亲的,不免暗地嘲笑,对她母女二人指指点点,不时有风言风语传入凝烟母女的耳里。
“哥哥要娶个奴才,妹妹要嫁与奴才,这一下可齐全了。”
“谁说不是呢,这一家大小坏事做绝,报应来了!”
凝烟听了,火冒三丈,老娘再怎么坏事做绝,又没挖你们这些贱民的祖坟,凭什么如此恶毒的诅咒我!
母女俩进了府,许夫人淡淡扫了一眼凝烟的装束,嘴里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真叫谖儿说中了,你若不做出些丑态是不罢休的。”
程氏知许夫人话里的意思,脸上火烧一般,偷膘了一眼凝烟,她也是脸红红,极不自在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恨怨,自己丢脸也就罢了,还要老娘一把年纪陪着你丢脸!
许夫人回头命红梅道:“把烟小姐带下去妆扮一番。”
红梅应喏,带了凝烟下去。
过了两盏茶的功夫,复又送凝烟到许夫人跟前。
许夫人只淡淡看了一眼,便起身,道:“走吧。”
凝烟母女俩跟在后面。
程氏不时惊喜地看着身边的凝烟,一身红色的喜服,一头金饰,就连腕了上都各戴了好几只韭叶状的金镯子,举手投足间叮当作响,程氏听了好不悦耳,喜问道:“这些全都是你的了?”
凝烟白了她一眼,带着得意,冷着脸道:“是谁笑我穿的破烂丢她的脸来着?现在见我得了些好处,像狗一样赶着巴结过来,只可惜,我没什么好赏的!”
程氏闻言,气得两眼发黑,哪有女儿骂自己的生母是狗的!也不顾许夫人并她的几个丫头就在前面,反唇相讥道:“我养你一场,就没指望你报答,又岂会打你身上金饰的主意?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凝烟回敬道:“这样最好。”
订亲酒宴安排在锦绣堂的花厅里,那里四面透风,甚是凉快,又兼着石榴正红,丹桂飘香,端的令人神清气爽,倍感舒适。
凝烟母女并许夫人按席位坐下。
老夫人派了个总角的小丫头传话,昨儿傍晚贪吃,多吃了一个柿饼,不消化,不能出席,若谖懒得来,连谎也懒得编,直接叫绿玉当着凝烟母女的面禀许夫人道:“我家小姐说了,她是断然不会纡尊降贵参加奴才的订亲宴的。”
凝烟听了,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自己的侄女许配给奴才,方永华嫌丢脸,以公事繁忙躲了出去,因此若大的花厅只有许夫人一人撑着场面。
若谖一觉睡到天大亮才起来,琥珀服侍她洗漱过了,正准备叫青梅来给小姐梳头,她竟自个儿推门一跛一跛而入,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琥珀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若谖的丫头里就青梅的手最巧,能梳许多样式的发髻,她也因此持才而骄,每次给小姐梳头,非要琥珀三催四请不可,以突出自己的重要性。
青梅并不理会琥珀,直接挑帘进了里间,福身问了若谖金安,拿了沉香木的梳子给她梳理一头亮黑的秀发。
若谖平静地从菱花镜里看了一眼青梅,见她顶着两个熊猫眼,想是一夜不曾安枕。
若谖猜的没错,青梅想了整整一夜,现在弃若谖投靠凝烟,先不说凝烟目前穷困潦倒,管不起她一口饭食,单说借凝烟的势扳倒若谖都是痴人说梦。
既然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心口的那口恶气,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暂且跟着若谖,混口好饭食,骗些赏赐,等到合适的机会,再反口痛咬她一口,那才真真叫解恨,谁叫她不看重自己,这就是报应!
青梅给若谖梳了个飞仙髻,拿了一只金华簪往发髻上插,讨好道:“今儿是烟小姐的喜日子,小姐应打扮的隆重些才好。”
若谖冷冷道:“她喜日子关我们什么事?我今儿也不去哪里,别戴那么多珠宝首饰。”认真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的发型道:“就连这飞仙髻都是累赘,不如梳个双平髻的好。”
青梅暗悔自己拍马屁拍到马蹄上,又怨愤小姐,明知道自己脚受伤了,不耐久站,还挑三拣四要求重梳!
心里虽恼恨,面上却不敢显出一丝半毫,正准备动手拆了发髻重梳,听到若谖道:“罢了,就这样吧,你脚好了些没?若没好就去歇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提醒
青梅听了并无一丝感动,心里冷笑,这时方才想起,猫哭耗子假装慈悲!
外头琥珀禀报:“燕姨娘来了。”
若谖一听大喜,自己插了两朵纱花在发上,对青梅挥挥手道:“退下吧。”
青梅福身退下,走到外间门口时碰到燕倚梦与蝶舞主仆两,少不得问个好,方才离去。
燕倚梦回头看了一眼青梅的背影,抬步进了屋。
若谖已如鸟雀般飞到她身边,拉着她的手笑问道:“怎么一大早姨娘就来了?”
蝶舞替答道:“姨娘做了早餐给你吃。”说着,半跪在桌前,从食盒里拿出一碟香气扑鼻的韭菜馅饼,一碟鸡蛋饼,和一碟黄澄澄奶香四溢的炸牛奶,以及一碗嫩嫩的白糖豆腐脑。
若谖见了食指大动,抓起一张韭菜馅饼咬了一大口,吃下肚才笑着道:“这么许多,我也吃不了,姨娘也吃点。”
琥珀倒了茶奉上,燕倚梦接过,柔柔地看着若谖,慈爱地笑道:“我吃过了,谖儿如果觉得好吃,我变着花样每天做给你吃。”
说话间,若谖都快要吃完一张韭菜饼了,道:“天天做,好麻烦的。”
燕倚梦拿了一个炸牛奶送到她嘴边,道:“做给我们谖儿吃,我不嫌麻烦。”
若谖用嘴接了,嚼了嚼,炸牛奶外酥里嫩,好吃到爆,先多谢了燕倚梦,又深情地盯着炸牛奶看了片刻,咽了口口水,扭捏道:“我能不能将这些美食分与别人些儿?”
燕倚梦微怔,猜她肯定是想给老夫人或夫人送去,心里虽泛着酸意,却还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若谖喜不自胜,只给自己留了一个鸡蛋饼和一碗豆腐脑,其余的要绿玉用托盘端着,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燕倚梦,吩咐道:“把这些送给辰哥哥吃。”
绿玉应喏,端着托盘出去了。
若谖回头看见燕倚梦对着她抿唇而笑,顿时羞躁得面色诽红,此地无银三百两道:“辰哥哥与别的哥哥不同,是老夫人收养的,我怕那起势利眼的奴才怠慢他,给他粗茶淡饭,辰哥哥生来性格淡泊,不会为这些小事计较,反正我也吃不了,所以就……就……”越往下说,越说不下去了,这番话她自己都不信,何况燕倚梦?
燕倚梦轻声笑道:“我理解,我都理解。”
绿玉端着托盘刚走出荣禧堂不远,红梅迎面走了过来,笑问道:“这些东西端哪去?”
绿玉停了脚步,问过红梅好,方答道:“这些全是燕姨娘做给我家小姐吃的,小姐吃不了,叫奴婢端一些给辰公子送去。”说罢,便走了。
红梅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也不忙着去厨房看看,转身进了荣禧堂往东次暖间而行,远远就见青梅立在若谖房门外,竖着耳朵,分明在偷听,
红梅驻了足,稍稍思忖了一番,悄然离去。
若谖把豆腐脑喝光光,心满意足的拍了拍小肚皮,笑看着燕倚梦道:“好饱。”
燕倚梦放下茶杯,拿出帕子给她擦嘴,见屋内除了她和若谖,以及蝶舞、琥珀,再没了别人,收了笑,肃着脸道::“谖儿,我今儿来不光给你送早餐。”
若谖惊得差点跳起:“不光是送早餐,那就是还要练字咯?能不练吗?”她嘟着嘴沮丧道:“练字好枯燥的,再说,我的字现在又不是不能见人……”
燕倚梦把她揽入怀里,道:“不是练字,是要防备一个人。”
“谁?”若谖坐直了身子,紧迫地问。
“就是那个青梅。”
若谖惊问道:“为什么?”
燕倚梦道:“昨儿那桶滚水是青梅故意撞翻想烫伤绿玉的,没想到绿玉绊了一跤跌进屋里躲过了一劫,倒让她自食其果了,也算恶有恶报。”
若谖哑然,她没想到青梅报复心竟这么重。
燕倚梦拍拍她的手背道:“姨娘要提醒你,不可靠的人切勿留在身边,只怕自己到时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若谖点头。
门外青梅气得咬牙切齿。
燕倚梦复又拿起茶杯喝了两口茶,看着若谖,有点欲言又止。
琥珀倒了杯茶给若谖,若谖都吃撑了,再饮茶,只怕会爆,忙摆手拒绝,问燕倚梦:“姨娘怎么突然心事重重的样子,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燕倚梦这才道:“谖儿,我有一件事想求教于你。”
门外青砚见她俩许久没说话,正准备离去,忽闻燕倚梦的话,依旧躲着偷听。
若谖道:“姨娘客气,但凡用得着谖儿之处,即使赴汤蹈火谖儿也在所不辞。”
燕倚梦看了一眼琥珀,直接了当道:“我要说的是机密。”
琥珀会意,忙福身退出,见青梅在院子里浇花,心里闪过一团疑云,道:“别人都去锦绣堂领喜饼去了,你怎么不去?”
燕倚梦急走到门口,将门帘挑起一条缝往外看。
青梅闻说,放下手中的浇水壶,惊喜道:“竟有这等好事?我竟不知!”忙向外奔去。
琥珀一个人坐在廊下把守。
燕倚梦放下帘子,复又坐到若谖对面,笑道:“不用谖儿赴汤蹈火,姨娘只是想问,如果想找两个知情人证实一件事情的真伪,可又不能被死对头知道,该怎么做?”
若谖笑道:“简单!”
燕倚梦吃了一惊。
若谖道:“只是想知道事情的真伪而已嘛,放出风声,让你的死对头知道,不用你找,那两个知情人被灭口了,这件事就是真,那两个知情人还活着,这件事就是伪。”
燕倚梦想了一回,明白过来,叹道:“谖儿果然聪慧,便是姜子牙再生,也要自叹弗如了。”
若谖谦逊道:“姨娘谬赞。”
燕倚梦道:“我该走了,再待下去,恐老夫人不喜。”说罢起身。
若谖不敢相留,送出房门,就见翠玉带了几个丫头疾步而来,见状,便没再前往。
燕倚梦自嘲道:“幸亏我早一步自己离开,不然被人赶出门可就丢脸了。”说罢,飘然而去。
若谖听了心里一阵酸涩。
翠玉走过来,语重心肠道:“小姐何等金枝玉叶的身份,怎能与一小妾这般情谊相厚,被老夫人知道又是场闲气。”
若缓为燕姨娘辨护道,“她只是来送顿早就走。”
☆、第一百五十七章 许菌
好不容易打发走翠玉,绿玉急急忙忙跑来传话:“小姐,青砚急着见你!”
若谖奇怪:“他都要跟凝烟那个贱人订亲了,见我做甚?”
绿玉摇头:“奴婢也不知,奴婢给辰公子送完早餐,青砚忽然从路旁的林子里跳出,拦住奴婢的路,求奴婢给他传说,说他急于见小姐一面。”
若谖坐下来,命琥珀倒了杯茶给她,慢悠悠地喝着茶,问:“你是怎么答的?”
绿玉本来很慌张,见小姐气定神闲,也跟着淡定下来,在下首坐下,用手当扇子扇着风,道:“奴婢说小姐怎好出深闺见他这个奴才,有什么要紧的话告诉奴婢,奴婢再传给小姐。”
若谖嘴角微扬,眼里含着一丝嘲讽:“他不肯?”
绿玉气愤道:“不肯也就罢了,还威胁奴婢道,若小姐在午时前不来见他,他就到处去说小姐中意辰公子,叫自己的丫鬟给他送早餐。”
若谖挑眉好笑地看着绿玉:“你就为这句话吓得屁滚尿流滚了回来?”
绿玉扭捏不安道:“奴婢还不是怕小姐名誉受损……”
若谖无奈地看着她道:“你就不会说,早餐是燕姨娘做的,我一份,辰哥哥一份,因燕姨娘先去了我那里,所以差你把辰哥哥那一份送来,青砚那么说,全是诬陷,你就立刻去喊周大娘乱棍打死才是。”
绿玉恍然大悟道:“奴婢怎么没想到?”
若谖说笑道:“因为心太善的人都长了颗猪头。”
琥珀在一旁踌躇劝道:“小姐,我想青砚肯定是遇到麻烦事了,不然以他那样的伶俐人,不会出此下策,小姐……还是去看看吧。”
若谖沉思了片刻,点头答应,对绿玉道:“你去给青砚传话,我即刻就去见他,切记,传完话就走,切不可逗留。”
绿玉应喏前脚离去,后面朱绣捧着几个喜饼蹿了进来。
几个丫头中数她最活泼,踢键子、跳绳样样精通,经常陪着小姐进行各种体育活动,若谖对她是极纵容的。
好在她不比青梅恃宠而娇,手脚勤快,又嘴甜心无城府,琥珀她们几个不仅不妒忌她,与她相处的甚好。
琥珀见了她手上的喜饼,把手一摊:“给我一个。”
若谖见状,也伸手要。
朱绣不给,揶揄道:“小姐每天山珍海味,还跟奴婢们抢吃的?”
若谖老脸红都不红一下,斜睨着她道:“吃多了山珍海味也会腻,也要换换口味嘛。”
朱绣一本正经道:“奴婢告诉小姐一件事,小姐肯定什么都吃不下了。”
若谖漫不经心道:“什么事呀?”
心里暗想,左不过家斗宅斗窝里斗,还能有什么!
没吓到小姐,朱绣自己倒一脸惧色道:“平恩侯府的许菌小姐来了!”
若谖撑头而笑:“她可真赏脸啊,居然来参加一个庶女嫁奴才的订亲宴!只怕凝烟那贱人要感动得死去活来了!”
朱绣补充一句:“许二小姐朝咱们这里来了,奴婢连后面的喜糕喜钱都来不及领,光领了几个喜饼就赶回来通风报信来了。”
琥珀一听,如临大敌般紧张起来,刚想要若谖做好应对准备,门外已经响起一个傲慢的声音:“既已知我要来了,怎不出来迎接?”
屋里两个丫头都紧盯着主子,那眼神分明写着,主子要硬磕,她们就奉陪,大不了落个以下犯上,乱棍打死的下场,但是气节情义不能失!
孰料,若谖能屈能伸,翻身跪倒:“恭迎许二——姨大驾!”故意把那个二字拖得长长的。
两个丫头也跟着跪下,脸对着厚厚的红木地板笑,这个许菌不是二又是什么?
许菌浑然不觉若谖言语里的嘲谑之意,见她主仆三人跪倒在地,不禁志得意满,不可一世地藐视着她们三个,用大赦天下的语气道:“平身吧。”
若谖几个方才起身,两个丫头紧着去倒茶人。
若谖与许菌分宾主而坐,见许菌盛装,她背后雁翅排开一、二十个容貌平平的丫鬟,暗道,这个许菌不仅二,还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这群丫头模样连她家里的烧火丫头都不如,带出来也不嫌寒碜,嘴上却奉承道:“许二——姨可真给烟姐姐长脸呀!”
许菌偶然得知今天是凝烟的订亲日子,不顾许夸等家人的阻拦,带了厚礼前来,就是想给若谖难堪,此刻听了若谖的话,登时动了怒,挑衅道:“怎么?你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