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立刻传来夏荠高兴的回声:“二姐,小弟”!
待夏豆走进了屋门口,刚喊了一声娘,李氏一声没说又转身进了屋里,夏想要说几句又把话咽了下去,李氏原本就不喜欢她,这次夏老爹摔断腿的事儿,听说都是因为夏豆逞能才惹得,更是让李氏对她寒了心。
大约如今她在李氏眼里,就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笨丫头,早几次夏豆说要去城里卖果子,李氏说都懒得说她,只当她是胡乱折腾,今日夏豆回来的晚了,她能在门口等已经让夏豆惊喜了。
一家人进了里屋,夏木去点了松油灯,夏荠却欢快地跟小鸟似的围在夏豆身边,唧唧喳喳的问:“姐,姐,今天卖了多少钱?”
“爹,我跟小四儿回来了,”夏豆跨进屋先朝里间喊了句,夏老爹腿脚不便,日常均躺在屋内里间,见夏豆进了屋,连忙回声:“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娘担心着了,咋这么晚。”
夏豆又把原因说了遍,夏树已经高兴的先报喜:“爹,我和姐挣了大钱回来了。”
夏老爹乐呵呵地笑,夏荠更心急地撒着娇地问:“到底挣了多少嘛姐,”只有赵氏正在往灶里塞柴火,眼风都没往这边扫,心里怕是认定,就她豆二丫,不自量力,眼高手低的,能挣什么钱。
第17章 筒骨萝卜汤
夏荠还在叽叽咯咯地缠着问赚了多少,夏豆一边打趣一边接过夏木背上的篓子,掀开上边一层蔫菜叶子,露出里面的糖盐面米,还有肉和一些猪骨,夏木夏荠齐齐惊得张大了口。
夏木喃喃的说:“这都是卖果子的钱买的?”
夏荠欢喜得过了头:“姐,这是卖了多少钱啊,咋有肉呢?”
“也没多少钱,晚时卖肉的大叔赶着收摊儿,价格便宜了点,才买了这些回来给大伙儿打打牙祭,爹也得补补。”夏豆笑了笑回到。
“可不是,江三叔人好得很,还送了这么些骨头与我们,还帮我们留心着明天的地盘呢”,夏树搓着小手趴坐在桌上,垂涎三尺地看着篓子里的肉。
“江三叔是谁?”这时李氏突然转身出声问道:“就你们俩个娃娃,人家怎会白送东西与你,还让你明天再去?”
李氏的话音有些尖利,弓着的身形在暗影里看起来僵硬无比,灶台里燃着的昏黄柴火光映在她右侧脸上,半明半暗间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喜是忧。
“娘,就是杂市里一个卖肉的好心大叔,骨头是连着肉钱一道给的,小四才以为是送的,我明儿还得去卖果子,就托他留心占个地,没有别的什么的”夏豆直直地朝她看过去,并无任何躲闪心虚,见李氏又偏过头去不再多言,才有些意兴阑珊地垂下了眸子。
屋子里欢快的气氛突然就凝滞了下来,连夏荠夏树讪讪地停了笑闹。想及家里人大概都没吃夕食,夏豆叹口气从篓里拿出肉骨头,准备去外头洗洗炖了做菜。
“你是个心气大的,心思多,也比家里人都出息,”李氏突然沉声说道:“我也管不了你了,外头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自己多个心思。”
夏豆闻声顿了顿,闷闷道:“我知晓了,娘。”
夏荠识事宜地跟着夏豆出了房门,又帮着姐姐打水洗菜,又抢着淘米来煮饭,边做事边还跟夏豆嘀咕:“姐,跟我说说咋卖的啊,咋来的钱?”
“哎哟二姐你听我说,城里人当真是凶的很呢”,夏豆还来得及没说话,夏树已经探头来抢着夸口,小家伙说得虽没头没脑的,但夸张用法使得极好,一会儿就把夏荠的注意力引了过去,直到粟米饭上了灶,骨头洗好萝卜切好,一家人都围坐在灶火边,都在听坐在小板凳上的夏树胡天海地侃。
城里的大婶凶神恶煞极了,小姑娘长得都没二姐好看,又凶又丑,卖果子得使劲儿喊客,声儿越大才有人来买,重点还是城里肉包真的太好吃了,又白又大,又暄腾又香甜,里头还包着肉汁油水呢。
“你们都没吃过,我说了大概也不清楚,唉,只怪我当时太饿了,没留神就吃光了,”小家伙撑着下巴叹着气,一副遗憾又后悔的样子。
灶上的粟米饭正咕咚咚地煮开了,夏豆扒开些热灰炭,将饭锅子提到灶一边煨着,又添了把柴架上菜锅,瞥眼看他那严肃又认真的萌萌哒的样子,差点要笑出声。
“你们姑且等着,明日我再去卖果子得了钱,再买三个大肉包,这回只吃一个,两个留着回来给爹娘吃的,”小家伙末了拍拍胸膛,信誓旦旦地说。
“那我呢,小弟,爹娘一人一个,你吃一个,那我岂不是没得了”,夏荠委委屈屈地噘嘴回。
“那,那要不我不吃了呗,反正我也吃过了,都留着回来给你们吃”,小家伙舔舔嘴皮子干脆地慷慨道。
夏豆更忍不住翘了嘴角暗笑不已,一边将洗净的筒骨放锅子里,扔了几片姜片进去同煮,再舀水来灌上一锅子水,才接过话道:“今儿买了些白面,又有肉,赶明儿自己家就能做肉包吃,小四儿你不用从牙缝里挤出食来孝敬爹娘。”
又想起还剩了几个铜板,便摸出递与赵氏,“娘,才卖得几十个大钱,买了东西只剩下这几个了。”
李氏下意识地将几个钱接了过去,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原先是猜想那野果子卖不了钱,看到这些肉面又怕来路不正,现在真摸到了铜板子,又不知该说些啥。
倒是方才由夏木搀扶着起了床,现也围坐着的夏老爹忍不住问了声:“闺女啊,买了多少钱啊,咋买了这些东西还有余?”
夏豆用铁夹扒了扒火堆,怪不好意思地回:“果子五文钱两包,卖了五十来个钱,和弟弟午时饿的慌,吃了几文钱的包子,又买了这些东西,便只剩得几文了。”
夏家一个听了均惊奇不已,就那些个山里的野果,城里人还真爱吃?还果真能卖得钱来,当下夏荠边闹着明日也得跟着去卖果子。
家里难得有些其乐融融地气氛,说说闹闹了一会儿,直到锅里的骨汤煮沸滚出热雾,夏豆才忙着去将锅盖揭开,去掉骨汤浮沫,萝卜是早就洗净去了皮,切成滚刀块备用着的,现加入萝卜块入汤,转文火熬炖,又煮了半个多时辰,炖至萝卜软烂,才放入盐巴调味,筒骨萝卜汤便算是炖好了,屋里早就充满了骨头汤的香味,夏家几个小得都搀地要掉口水了。
香浓可口的骨头汤拌饭,白萝卜炖得清甜软烂,粟米饭都鲜美滑口,又热烫又好吃,夏家人呼噜噜地吃着喝着,连夏豆都差点咬了舌头。她更是惊觉自己的厨艺突飞猛进,这和前世单单为了好吃而做吃的完全不同,现在的每一份食物都来得珍贵难得,都需拿出浑身解数去调理,火候调味都要尽量做到最完美,才能将清苦的农家菜捯饬成佳肴。
一家人这晚都吃得个肚饱腹涨,晚上睡觉时夏老爹对着李氏叹气口道:“闺女是个有出息的,你就别怨她主意大了。”
“不是我怨她,是人得认命,你闺女就是跳的,捡了狗屎运挣了俩钱,你看她要跳成啥样,心气儿大有啥用?命里没那个福气还是空的,”李氏望着乌黑一片的屋顶,“现在外边豆姐儿的名声都差成什么样了,村里人背地里说什么的都有,着眼看着就要放人家了,哪家敢娶个这样的闺女?”
夏老爹被驳得个哑口无言,干脆叹叹气不再说话,李氏叨叨叽叽地接着骂了几句村里嘴碎妇人,又忧心忡忡豆姐儿以后要咋办,但心里总莫名有些欢喜轻松,再去摸摸贴身衣裳里侧边的口袋,那里放着方才豆姐儿递给她几枚铜板,李氏暗骂自己也是个眼皮子浅的,不多时竟难得地早早入了梦乡。
第二日夏家几个小的起得比爹娘都早,天还没亮堂,都干劲十足地先起来了,带了筐子篓子就往山里跑,所幸那两棵李子树长的地方偏,没被猎户樵夫等发现了去,兄妹到了山上找到了果子树,先挑着顶熟的摘了,夏豆估摸了番,应该还能再来摘几回,又考虑入冬时来掘几根根断回去插扦,在自家屋前屋后都栽上果子树。
这回进城她带着夏树夏荠都去了,姐弟仨还是有些占地方的,赶牛车的全叔嘴上虽然没说什么,面色明显看得出来不怎么高兴了,夏豆满脸笑地跟全叔打了招呼,带着弟弟妹妹尽量地缩在角落里。
牛车赶得快进了城里也不过九点多钟光景,江三叔果真留了块地儿给夏家姐弟,今儿那卖菜蔬的大婶摆菜的地方离这边隔了好几户摊位,明显是昨天没地去了才来跟夏豆挤。夏豆带着弟弟妹妹在江三叔的摊位边放下篓子,先笑融融地谢过三叔,又介绍了说这是家里三妹妹夏荠,江三叔笑着夸她姐妹均生得好苗子。
一回生二回熟,今日的买卖就顺利的多,哪些是目标客户哪些是怎么都不会买的,夏豆心里也有个底了,姐弟三人半闹半玩着,一晌午嗖得一下就过去了,又因夏荠夏树在较着劲儿地吆喝,竟引了不少人注目来看,倒也卖出好些果子,竟得了四十来个钱。
人的*会随着获取而日益膨胀,之前只想着要温饱,如今刚得了几个钱,夏豆又起了让夏树去读书的念头。
她想着自己这个弟弟虽有些农村娃儿的陋习,但总体上是算的聪明伶俐的,尤其有样学样厉害的很,自己再督促着教些学习方法,未必不能培养出个秀才老爷来,那里长家的戚景明还没考过院试呢,在村里地位隐隐就是一等一的,夏树还只有十岁多点,到他那个年纪说不准就考上了呢。
家里如今这个情况说读书虽无异于痴人说梦,但人总得有个盼头,有了奔头才有干劲,夏豆打定主意要多挣些银钱,最好冬日前就能有余钱买些笔墨,来年开春能送夏树去长福庄开蒙进学...
第18章 中秋与庙会
夏豆姐弟一连卖了好几日果子,也赚了几百文铜板儿,但毕竟山里只那两棵树,结不出无穷无尽的果,眼看着这门生计就要断了,夏豆手里现有的这点儿钱子还不够塞牙缝的,使得她这些日子都在绞尽脑汁想新门路。
转眼却到了八月十五中秋日,迎寒祭月仲秋夜,南周朝除了有食月饼,吃团圆饭等传统习惯,更包括烧斗香、走月亮、放天灯、树中秋、点塔灯、舞火龙、曳石、卖兔儿爷等等风俗,当然这只是城里人家才玩的起的热闹。
在乡下农家,家里尚有富余的便去买些糖糕饼子,割上几斤好肉,给自家当家的打上二两桂花酒,晚上祭祖拜月之后,一家人和和美美吃顿有滋有味的好饭食。像夏豆这样的人家,不过就是晚上一家凑在屋前,望着圆如银盆似的月亮发呆。
这晚李氏尤其嘱咐拜月娘娘要诚心,屋前插了三根柏木粗香,一家围坐一堆仰着头虔诚地望月祈告,夏豆脖子扭酸也没看出个门门道道,月亮还是那个月亮,不过圆些大些,哪来的月娘娘,再看也看不出银钱来。
她越看越深觉自己脑袋秀逗了,不去想着法子趁着过节挣点钱,在这破椽烂茅的家里坐着干看月亮是怎么回事,城里人多热闹,去倒卖花灯摆摊卖饼卖香卖笺,哪样不是赚头。
“唉,也不知城里该如何的热闹”,正当夏豆有气无力撑着下巴懊悔间,耳畔悠悠传来了小家伙夏树老气横秋的一声叹。
“是啊,听小棉说城里过节可热闹着呢,”正闲得无聊的夏荠闻声转头来接嘴,又继续八卦道:“小棉家舅舅也在城里做买卖,听说有钱的很,去年特地接的她去城里玩儿,城里热闹她都看遍了,姐,咱明日卖完果子也去四处瞧瞧如何”。
“唉,卖完明日那篓子果,以后可就没得钱挣了,这可如何是好,”夏树又是满心忧虑一声叹。
“啊?山里的果子不是还没摘完么,”夏荠愕然。
“剩的那些个歪瓜裂枣,卖不了几个钱,再卖果子怕是要等来年了,”夏树拿根木棍在地上划写着什么,又接着忧心:“就怕明年那树被人发现了去”。
夏豆真觉着这老幺弟弟是被自己给带偏了,明明之前还是个有些愣头愣脑的小正太,不知不觉就给她带成了个满腹心事的小老头,莫不是寻常跟他讲道理谈人情什么的说得过多了些?
“一个两个好的不学,被你二姐带的越发不成样子,城里热闹有啥好瞧”,夏豆还没说话又遭躺枪,她娘扭头一记眼刀过来:“卖完果子就回来,还有荠丫头,别以为我不知道,卖果子有你二姐跟弟就够了,你明日跟娘去庙里进香。”
“娘,”夏荠撇着嘴不满的嘟囔:“庙里你跟庆婶她们几个去就够了,我不想去。”
可惜柏香燃尽拜月已毕,李氏转背进了屋去没再听她多说。
“爹,”夏荠又扭腰跺脚朝夏老爹求情,夏老爹只呵呵地笑:“你跟你娘去赶庙会,没准还有斋饼子吃”。
“姐,”夏荠又扭头看夏豆,夏豆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
结果这晚到了睡觉时夏三姑娘还在碎碎念:“姐,你去跟娘说说情,求你了,我才不想去庙里。”
“赶庙会不好玩吗?”夏豆眼皮子都在打架,打着哈欠道:“不是说有斋饼子吃?”
“哪里好玩,得赶黑起床,走老远去庙里,人又多又挤,里间的大菩萨根本看不到,就在外边拜拜,庆婶安伯娘她们还能给些香火钱有斋饭吃,我和娘只能吃两个饭团,饼子也得给钱的”。
“去哪座庙啊,怎么中秋节后要拜菩? “还不是去慧音寺,宝福庙的菩萨不灵,年年中秋后要拜菩萨的啊你忘啦?”怕她就这么睡了,夏荠连摇了摇她的胳膊道。
“让娘带些子钱去,今年咱也吃斋饭总可以了吧。”再怎么摇夏豆也是昏昏欲睡的很了。
“哎呀,不是吃斋饭的事,年年进香去干嘛呀”。
“咱家那点香菩萨看不上,又没进去拜,菩萨又不保佑,为着讨把香灰还挤得一身汗。”
“姐,要不你去吧,我去卖果子,你跟娘去进香,好不好嘛姐。”
夏三姑娘扯着她二姐胳膊一顿摇晃,夏豆半边神思已经在梦中,未免她还不依不饶地闹,干脆胡乱应了几声,那丫头这才作罢。
次日黎晨夏豆正梦见自己在挖宝藏,满屋子的金银珠宝眼看就要到手,却被人一阵扯胳膊拉腿地生生摇醒。
“你妹啊,别闹!”夏豆翻个身继续浅眠。
“姐,姐,昨晚你答应我的,跟我换着去庙里,我替你去城里卖果子”,耳边传来道小姑娘娇娇细细地声音。
“到底谁去,你们俩赶紧给我起来一个,”又有妇人不满地催促声。
“嗯,娘?”夏豆回过神来迷糊地睁开眼,见屋内尚且昏黑,想起夏荠要跟着去进香的事,便带着几分同情地踢踢她:“这么早就得走啊,夏荠,赶紧去。”
“姐,你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的咱俩换的。”小姑娘急声争辩。
“呃?我什么时候说过和你换?”
“昨晚你应了的啊,我去卖果子你去进香,你赶紧起啊”。
“我,我那不是...”没等夏豆再解释,夏荠不由分说拉起她姐,又扯过上裳给她穿上,再把襦裙给套上,一气呵成地把她推下了床。
“手脚快着些,没得让庆婶她们等”,李氏说完抬脚就去拿香烛篮子,夏豆还在愣神间就被夏荠推着倒了外间,等到夏豆匆忙梳洗清楚,夏荠早背着篓子牵着夏树准备一道出门去。
“你,你们识路不?”夏豆有些错愕的问他俩:“篓子你背得动不夏荠,钱会算吗?”
“去了这么多回,早识路了,这点子东西哪里背不动呢,”夏荠得意地笑笑,又晃了晃夏树的手:“再说姐你不是教了小四儿算钱了吗,他会算的,是吧小弟。”
“一包果子三文,两包果子五文,四包果子十文,熟客一包两文也可”,夏树看着她二姐点点头,面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忧。
直到夏豆跟着李氏出门赶庙会路上还在感叹,难怪老话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难怪说儿大不由娘,恁地是现实忒残酷了些。
去慧音寺路远得走山路,村里伯伯婶婶们一个个脚步生风,夏豆一边气喘吁吁地赶路,一边又牵挂着夏荠姐弟俩,正走着神儿好似听见有人在叫她。
“豆姐儿,你石头哥喊你呢,”李氏回过头来高高兴兴地喊夏豆,母子间没有隔夜的仇,前些日子李氏虽心怨夏豆害得她爹摔了腿,但毕竟这些天儿都过去了,夏老爹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夏豆又是个会挣钱的,李氏暗地里早跟庆婶几个夸了自家姐儿好几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