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则为妻奔为妾,未婚女子跟男子四处游走,名声总是不好听,就算将来嫁给了晏祁,也留了让人说笑的把柄。
再加之朝廷那边局势未定,晏祁现如今都不能光明正大显露身份,可想其中定然还需颇费一番周折,她去了怕也是牵肘,晏祁走时再三说:“夏至之前定归。”
晚时,夏豆拈着支簪子闲看,一旁还放着块三指宽的石头。
簪子是晏祁亲手磨得,用的和田红玉,簪尾镌刻了些连枝相思豆,式样简单,细节却别致,夏豆越看越喜欢,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一旁的石头是那日晏祁败家买的,料子是寿山月尾绿石,刻印章的佳品。
晏祁在周府几日并不外出,只在修竹院阅文修书,几日功夫就将这方印章刻了出来,刻的晏夏二字,夏豆正凝神端详着,却听王濮在外头喊:““姐姐,那纨绔周五又来了。”
王濮话未说完,周彦之已然背着手晃悠悠从院前花门处进来了,“野丫头,你出来!”
“你喊什么喊,”王濮正在院里花圃剪花,当下扔了花篮子不要了,迈上前去斥道,“大纨绔,三天两日跑来找我姐姐作甚?”
“我找她自是有事,要你个小丫头管,”周彦之不耐烦的打发她,头一歪给了她个大白眼,王濮是什么脾气,最是吃软不吃硬,被周彦之一激,当即就跳脚了,几步走到他身前,扎煞着双手拦住:“总之你不说清楚由来,休想见我姐姐。”
“起开起开,一个牙都没长齐的丫头片子,管的还挺多。”
待夏豆收好簪子与印章,走出房门去,正巧见着那两个在院门口杠上了,丫鬟小厮正在一旁看热闹,这两人吵得不可开交,夏豆赶紧上前劝架:“这又是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周彦之气呼呼扇着手,“诶不是我说,还真是要野野一窝,丫鬟主子一个德行啊。”
“你你你,”王濮作势要跳着去打他,“登徒子,你才是野人。”
“你看看,你看看,本少爷可有说错半点?”周彦之比王濮高一大截,小姑娘跳着也只能打在他肩上,身体的优势让周彦之愈发得意,忘形地摇晃摇晃:“还想打本少爷,哟呵,凭你个矮冬瓜?”
王濮气得满脸涨红,抬起就是一脚踢在他膝盖处,周彦之哎哟一声捂着膝盖跳出三尺远:“使阴招算什么本事!”
那滑稽的模样逗得夏豆哭笑不得,连左右看戏的丫鬟都低着头暗笑不已,周彦之的小仆松明捂着眼睛不忍看,暗道:“少爷诶,这修竹院就没一个好相与的,何苦来自讨苦受呢。”
“君子动口不动手,本少爷不和你计较,”周彦之拍拍衣摆嘟嚷,又背过手去装作潇洒冷清,“本少爷一番好意而来,你们修竹院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一回两回也就罢了,回回都如此失礼,真够岂有此理的,以后请我我都不来了。”
“哎你倒是别来,”王濮手一摆作势要送客,夏豆赶忙拦住,“濮儿,周少爷来应当是有正事,咱先忍了这回。”
“嗨还有没有王法了,什么叫你们忍了这回,难不成还是你们委屈了?”周彦之鼓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愤愤不平,“行行行,左右都是我的不是,”夏豆干脆全揽了,“都别闹了,濮儿你去把那花捡了,周少爷请进屋喝茶。”
既是夏豆发了话,王濮虽堵着气也要依,几人别扭扭的进了屋,待夏豆端出新做的水晶白玉兔,兔子捏的栩栩如生,面皮剔透,馅心材料多种,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周彦之与王濮两人互抢一通,一盘子小兔很快吃完,周彦之捏着最后一只,叹道:“兔子这般可爱,你那小丫头却一口一个,毫无怜惜之心,啧啧,果真毒辣心肠。”
“有本事你别吃,”王濮怒起,周彦之嗖的一下扔进了嘴里,得意洋洋的显摆:“嗯~味道不错。”
“姐姐,赶他走!”王濮就差拍桌了,夏豆忍笑安抚了她,让她先去把那篮子花清洗了,用来腌制了做花脯吃,王濮这才噘着嘴先走。
“闹也闹了,吃也吃了,”夏豆笑眯眯看着他道:“周少爷,该说正事了。”
“就知你这丫头半点没良心,吃了你一两要拿百两还,我是造了什么业要与你搭伙,”周彦之不情不愿的从怀里掏出了本账本来,“你先过过目,这间店铺是新开的,赚不了几个钱。”
还是夏豆去年进周府那次,周彦之想闹出点动静来让他爹满意,夏豆空有一身主意无本钱,两人一拍即合,签了契合作做生意。夏豆从前是打算往帝都发展,便撺掇着周彦之开连锁店,眼下也开始慢慢盈利了。
夏豆看账本的功夫,周彦之左顾右盼后试探着说,“晏七走了?”
“嗯,”夏豆点头间翻了一页账簿,“怎么没带你走?”周彦之不解道。
“我不想去,”她平静的说,周彦之敲了敲桌板:“让你不听本少爷言,那公孙云越本就不是什么好人,玉面狐狸一个,晏祁与他同行,无异于与虎谋皮。”
“一会狐狸一会老虎的,”夏豆低着头看数,“当着公孙云越的面你可敢这么说?”周彦之从鼻孔里挤出个哼来。
“对了,我问了晏祁了,”夏豆合上账簿,忽而抬头望着他,“那次他并未给我写过信。
周彦之装傻,“哪次?”“你射死我家信鸽那次,”夏豆若无其事的说,“你为何射死信鸽?晏祁又为何匆匆半途绕道来原阳,可以告知我缘由么?”
“哈哈哈,”周彦之打了个干哈哈,“你说什么呢?”
“我看过舆图,云城去往帝都,走芐京山西一带,径直往北而行即可,半途绕道东南边原阳来,多了多少路程,公孙云越没必要费这个周折。”
“你这女人,”周彦之头一次称呼她为女人,依旧是放荡不羁的笑:“女子还是傻一些惹人怜爱,知道那么多做什么,身在闺阁之中,还想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成?再刀光剑影那也是男子的事,知道太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扰,你就乖乖的跟我做生意赚点嫁妆,好好嫁给晏祁就行了。”
“周彦之,”夏豆认真的看着他,“我一直很感激你,”周彦之笑得更夸张了,“可能说来好笑,若不是你的提携,我大概还在衣衫褴褛,为几口粮食发愁,你行径虽偶尔荒诞不经,为人却还算坦荡仁义,一直以来真真实实帮了我不少,我打心眼里很感激你...”
“野丫头,别,别,”不待夏豆说完,周彦之赶紧拦住她,“你好好说话,不必违心,突然这般温情,我怪不适应的,鸡皮疙瘩起一身。”
夏豆有些无语,又道:“我是认真说的好吗。”
周彦之咂咂嘴巴摸摸下巴,“真的?”“当真。”
“很感激我?”“是的。”
“我为人很好?帮了你许多?”“是的。”
“想以身相许么?” “啊?”
周彦之哈哈大笑,“你怎么不上当啊,”夏豆一头黑线,“能不能好好说话了!”周彦之起身,一甩绸衫长袖,颇为洒脱地道:“哎呀行吧,看你这么煞费苦心奉承我,偏偏句句又夸在我心坎里,熨帖得紧,我便告诉你实情吧。”
夏豆感动的点点头,周彦之又道:“但你得先解我一惑。”
“你说,”夏豆伸手相邀,“本少爷这么风流倜傥,英才大略,哦,还有坦荡仁义,”周彦之摸摸自己的面容,“原阳也无人比得过我俊朗,哎你说,”他顿了顿,豁出去了讲:“你说你为何半点未曾对我心动?”
“啊?”夏豆一时蒙怔,没懂他的意思,“您,您是说?”
“对啊,就是说啊,你这丫头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凭什么还看不上本少爷,”周彦之似是不平道,夏豆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周少爷...别开玩笑。”
“别装傻了,”周彦之围着圆桌来回踱步,容色焦灼,眉峰皱起,“当真看不上我?”
“...”两人相顾无言半瞬,“啪!”一声乍响,夏豆忽拍桌而起,面孔肃然,目光犀利,周彦之陡然吓得一抖索,“你..你干嘛。”
“周彦之!”夏豆气愤愤道:“我真是看错你了”。周彦之眼色微变,面色流露出讪讪之意。
“不就是想让你说说,为什么射死我的鸽子,至于围魏救赵舍身成仁?为了转化话题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解释一下鸽子为什么要死就这么难?”夏豆抬手拍了他一下,轮到周彦之懵滞。
夏豆沉吟片刻又道:“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老实说,像你这样才貌双全的富家少爷,不是我这种乡野丫头,能肖想的起的,并非看不上,而是不能看上。”
“那晏祁呢?”
“他不同。”
沉默良久,周彦之忽地哧的一笑,眉目舒张,眸光粲然,他摸了摸自己脑袋,像是释然地叹一口气,又满脸得意之色:“行吧,算你识货,本少爷的确才貌双全。”
夏豆不好再强要解释,周彦之却又坐回了圈椅上,“好了,你解了本少爷之惑,作为回报,你想知道什么我也告诉你。”
第97章 自毁前程
“要从哪里说起?”
“从头说起。”
周彦之咳了一声, “你说的头是指哪里?”
夏豆想了想,替他斟了杯茶,说:“还是说说那只鸽子吧?
周彦之瞠目, “你为何对一只鸽子这么执着?”夏豆瞪他一眼,周彦之识趣的缩缩头,“射死那只鸽子, 当真是齐三失手闹出的意外, ”他掩了下半句, 但是拆你的信看,就不是意外了。
“信鸽里有信么?”夏豆问。
“有, ”周彦之如实答来, 夏豆微微一愣, 问:“写了些什么?”
“以晏七之名, 诱你去帝都的,”周彦之挑挑眉道, 这下当真讶异了, 夏豆说,“诱我去帝都为何,谁会做这种事情?”
“因为晏七已和章相露了底,助他复起之后,洗刷贪墨案冤屈,便要同你归隐山林,”周彦之想来便觉好笑,“谁能想到,年纪轻轻的诏国公府公子,蜀学一派将来领头人,气候初成,就要退隐了呢?”
“什么?”夏豆有点愣了,也听出了不妥来,她解释道:“晏祁没有跟我说要致仕归隐,我原本也是打算去帝都发展的,并不是想误他前程。”
“章相那边的不会这么想,诏国公爷更不信晏七就会这么作罢,他们只会认为晏祁在戏言,”周彦之道:“当他们意识到,晏祁真要弃权致仕,你认为帝都那群人会怎么想?”
“...”夏豆无言以对,“他们会以为,这是威胁,”周彦又笑了笑,带着点不怀好意,“晏七被一个乡野农女所迷惑,想要以此为威胁,同意他娶你进国公府的门。”
夏豆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周彦之大发善心接着解释:“小丫头,你所看上的,是比我这个才貌双全的富家少爷,身份地位更强上百倍的世家公子。”
“他虽只是诏国公庶子,却自幼得他父亲看重,他同晏府那些嫡房公子们所差无几,都是要被培养出来担当门户的,”周彦之轻呵了一声,“而这样的身份,婚姻大事向来就由不得自己做主。”
“明媒正娶一个乡野农女进国公府?啧,简直能成为帝都那些世家口中最大的笑话了。”
“可是,这跟假用信鸽,邀我入帝都有什么关系?”夏豆抚着青白釉瓷杯,垂目低声道。
“你这会子还真是傻了,”周彦之眨眨眼盯着她,“让你自己跑到帝都晏府去啊,再让晏国公府的嫡母收了你,随便安排给晏祁当个小妾,事情不就轻而易举解决了。”
“晏七也没道理再胡闹了,反正你是自己送上门的,国公府也替他收了房,他还有什么好闹的,什么退隐什么娶妻,不都是狗屁。”
夏豆被他直白的话骂得一缩手:“我就未必看不出来晏祁的字来?就一定会乖乖跑到帝都去?”
“这你就有所不知,”周彦之耸耸肩,“不干正事的书生多了去了,模仿相似的字迹算什么?那纸上就写了:事有突变,望来帝都商议,你扪心自问,收到这样的信,你会不会启程去帝都?哪怕不确定是什么事,去看看总归安心些。”
夏豆不由攥紧了手,这坑挖的虽浅显随意,但却十分起效,想起那段时间的焦灼难安,若无周彦之半路相拦,她确实可能情急之下,等不到晏祁回来,就卷着细软跑到帝都去了。
如此熟悉晏祁字迹行事,并且还能私放了他信鸽的人,?3 “坦白来讲,这的确算是章相和国公府联手挖的坑,还真是你的殊荣了,”周彦之坐久了憋闷,起身抻了抻筋骨,又笑:“不过那两只千年老狐狸肯定不会承认,竟为着你个小农家女暗中勾搭了。”
“当年诏国公一时疏忽,放晏七去了国子监又没管住,让章相看中了去,拐他去掺了政派之争、变祖宗法这趟浑水。”
“诏国公府向来来都是中庸派,出了这个么晏七这个意外,自是失望且怒,也算隐隐同章相反目了,如今又来联手,你面子还挺大啊。”
夏豆想了想前事,问他:“所以章相变法失败后,晏七失去了倚靠,随后又被人构陷卷入贪墨案之中,还被剥去了功名,那时候,诏国公不是放弃他了么?”
周彦之摇摇头道,“你们女子还是想的简单,我前头不是告诉你了,诏国公府,培养晏七花了多少钱财心血,不到紧要关头,如何能说弃就弃,不过那时候事态严峻,晏家不能也不想庇护他,有可能是诏国公也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罢,没有家族的护翼,竖子无状只有惨痛收场的份儿。”
“所以那时他只能逃来原阳,”夏豆问。
“对啊,”周彦之最后一语破的:“结果便宜了你。”
夏豆愣了愣,旋即明白了周彦之所指,她心里百味陈杂,不知要做什么反应。仔细想来,原阳有周府这条地头蛇,可以庇护他一时,但问题是,周府老夫人也并非纯善之人,怎么会帮晏祁掩护?
“我知道安姑姑的事,”夏豆看向周彦之,“也知道你们府里人人不简单,所以我有点好奇,周府怎么会这般相助于晏祁?”
“哟,连安姑姑的事都跟你说了,”周彦之像是有些吃味般:“也不奇怪,铁了心要娶你了,告诉你他娘亲的事又算得上什么。”
夏豆疑惑的看着他,她有种不妙的直觉,周彦之...不会看上的其实是晏祁吧....
周彦之没有看出她的神游太空,接着解释道:“周府相助晏祁的缘故,是因为,若要长久攀着诏国公这颗大树,少了晏七这个关键人物不行,所以,周府会无条件的扶持晏祁,哪怕他那时已是狼狈离京,只要他还是诏国公府的人,只要..他还是安姑姑的儿子。”
听罢周彦之抽丝剥茧般将诸事一一解释,夏豆却更为茫然了,她失落地问周彦之:“那..那是不是,的确是我错了,晏祁娶我,无异于自毁前程?”
孰料周彦之豁然一笑,“野丫头,我之前不是还问过你,为什么看不上我,偏看上了晏七?你是怎么回答的?”
“晏祁,”夏豆暗暗吸一口气:“晏祁是不同的。”
“你没有说错,”周彦之双手撑在金丝楠木桌上,半俯身在夏豆面前,居高临下的垂眼看她,前所未有的,竟隐隐生出几分压迫感。
“小丫头,晏七是不同的。可能你比我更清楚,他与我们这些人比,不同在哪些地方,以所有利益相关的旁人角度而言,晏七娶你,确实是自毁前程,但以我与他这么多年的交情来说,晏祁娶你,却是他的福分。”
周彦之走了许久后,夏豆还端坐在堂中发着愣。
怎么会这么麻烦呢?晏祁这事在现代,不就是个公务员辞职不干,回老家娶媳妇自主创业罢了。
但搁在这年代,读书人不入仕,尤其想晏祁这种情况,简直捅破了天似的,自掘坟墓。怎么不知不觉她就成毁人前途的妖女?
“姑娘,”廊庑处有丫鬟声音带着急色地喊她,夏豆醒了醒神,听得丫鬟跟着又喊了声:“姑娘!
大丫鬟容容一向稳健,如此失态必定是有事了,夏豆连忙起身出了房,走近人后问:“怎么了?”
“
“门房那边,那边传来消息,”容容平了平气,喘息道:“说是姑娘的家人,都到了周府来了?”
“什么?”夏豆微微讶异,又有点惊喜:“我的家人?我大哥来啦?”自从夏豆入了周府,同夏家人的联系却没有断的,时常差人送些东西去下邳村,还吩咐家里若是有事,让夏木来周府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