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们用完餐再说。”
“不,我和睿瑜快结婚了,一家人还这么神神秘秘,小天有什么直说,别吊我胃口。”
“好。”邢天抬起头,瞳仁如黑琉璃明亮纯净,里面不掺杂一丝杂质,淡然的目光在空中和尹雪柔相撞。
“说啊,小天。”尹氏大千金笑的落落大方、风情万种。
“六年前,你和我哥究竟为什么分手?我哥说的性格不合恐怕是借口。”
尹雪柔一顿,眼神泄露出一丝不安,显然没想到邢天会问这个问题。
“姐姐,我想知道这些事,请你告诉我。”
尹雪柔微微一笑,坦诚道:“我出车祸了,当时双耳失聪,我不愿意连累他。解除婚约,是我们共同策划的。”
“如果是这样,解除婚约也应该由姐姐你来提出,为什么是我哥?因为我哥和你解除婚约,到现在还有人给他贴薄情寡义的标签。”
“那是他们不懂他,他很专一的。”尹雪柔垂下眼帘,语气有股淡淡的忧伤。
“专一他还解除婚约?”邢天语速渐渐加快:“你们不是真心相爱吗,不应该为这种事分手,何况姐姐当时还躺在病床上。”
“呵呵,我不是说了嘛,我不想连累他。”
一个回避过去,一个混淆视听,邢天越来越觉得那场闹得天翻地覆的分手风波疑点重重。
“小天,那都是过去的事,我和睿瑜决心重头开始。”牛舌上桌,尹雪柔铺好餐巾,拿起刀叉,小口品尝。
“对不起,雪柔姐姐,是我说错话了。那你还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最后一个问题,不能骗我。”
“什么问题?”
“你记得安淇吗?”
刀叉落入华丽复古的餐盘中,白钢与瓷器碰撞发出刺耳噪音,尹雪柔双手颤抖,僵硬的五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第九十七章
“雪柔姐姐?”
女人从呆滞的状态中清醒,强颜欢笑:“哦,哦,我不知道你在说谁。”
邢天心中生疑,如果他记得没错,尹雪柔的反应和他哥听到安淇的名字时,几乎完全一致。
夕阳欲沉,霞光璀璨,似西洋画中的浓重油彩,给精致出挑的女人全身洒满明亮耀眼的金光。
邢天有点不舍得打破美好的现实,他等尹雪柔调整好状态,拿出一张照片,低声道:“抱歉,雪柔姐,我不信你说的话。”
尹雪柔再次震惊失态,她不小心打翻桌上的酒杯,照片泡在紫红色的酒液里,空气弥漫着馥郁的香气。
“你说的安淇就是照片中的女人吧?这照片能代表什么?”尹雪柔不慌不忙请侍应生整理狼藉的餐桌。
“确实不能说明什么。”邢天道。
被酒水沾湿的照片来之不易,两天前他派心腹调查时意外收获的。照片是几年前艺星娱乐成立十周年的晚会现场活动照,上面的人物是几个搂在一起做鬼脸的男人,应该是艺星的员工,可仔细看,照片斜后方的布景,天台某个角落,尹雪柔和安淇相对而站,尹雪柔一身火红色的抹胸礼服,仪态妖娆孤傲,而她面前穿着白毛衣牛仔裤的女孩,正是安淇。照片年代久远,对焦又不在二人身上,模糊失真的画面看不清她们在做什么。
“这是艺星成立十周年晚会的现场图片吧。经你一提醒,我对你说的安淇倒有点印象了,给你电影配过乐对吗?可惜没火起来,她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在唱歌?”尹雪柔从容不迫地改口。
“逝世了。”
尹雪柔脸色一惊,双手捂住樱唇,震惊万分道:“什,什么?好好可惜……”
“我也认为。”邢天哀伤地说。
“小天,我和安淇不熟悉,对她也仅是闻其名未见其人。这张照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许当时小女孩主动找我聊天呢。”
照片的一幕真如尹雪柔说的那么简单?
邢天若有所思,抬起头,目光深沉,看着美丽高贵的尹氏千金。
“呵呵,小天,你看我做什么?”
邢天露出一个浅笑,低声道:“雪柔姐姐,我觉得你不可能忘了插足你和我哥感情的第三者。”
话音一落,邢天看到女人瞪大眼,表情再次千变万化,有不甘,有嫉妒,有怜惜,有痛苦,如此感情丰富的女人,邢天第一次见。
他不禁呼出一口气,悬挂的心脏能松懈片刻——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他靠大胆的臆想,赌对了。
尹雪柔沉默不语,神情恍惚。
邢天又道歉:“雪柔姐姐,对不起。”
“你怎么知道的?”尹雪柔再次开口,可声音不再似温暖和煦的阳光,语气冷静理性,像换了个人。
邢天明白尹雪柔问题中“知道”的所指含义,坦诚地说:“没人告诉我。”
“不可能。虽然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但为了隐瞒当年的秘密,艺星分裂,邢家自立门户,就是为了隐瞒那段见不得光的感情。”
邢天心跳加速,掌心全是冷汗,小心翼翼问:“我哥真不是东西,竟然移情别恋。”
尹雪柔突然笑了,这个笑有点凄凉、苦涩,“不怪他,我虽然和睿瑜是青梅竹马,但他从来没喜欢过我。”
如晴空霹雳,邢天脑袋里嗡声一片,这个不可思议的转折让他话都说不出。
他哥不喜欢尹雪柔,整件事的关键核心,恰好能对上他哥向尹家解除婚约,却把传家之宝、从小佩戴的玉坠送给燕子淇,按个也许是他哥真正钟情的女孩儿。
和所有唯美的童话一样,故事的男女主人公在不经意中浪漫邂逅,第一秒对视,便注定此生有解不开的缘分。
六年前,一个冰冷的雨天,男人坐在送他去公司的专车里,等一个红绿灯时,无意中看到一个一袭白衣的女孩在扶一个盲人过马路。
男人会心一笑,多留意了女孩几眼。
幸运地,当男人再和女孩相遇,女孩在冷雨中狼狈奔跑,男人莫名不忍心,送了女孩一把伞。烟雾蒙蒙的雨帘中,女孩红着脸,一双大眼睛充满灵气,惴惴不安看着自己,那一瞬,男人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一击,突然很想把女孩搂入怀中,用他温暖的胸膛给女孩遮风挡雨。
男人一眼看到女孩胸前的名牌,知道她是公司新招的练习生。
后来,每一次和女孩的相遇,都让男人怦然心动。
某次在朋友的聚会上,全市名声最响亮的酒吧,男人安静地望着舞台上的女孩,聆听女孩唱出世间最动人优美的天籁之音,不饮酒却自醉,眼眸前闪现过他和女孩相遇过的每幅画面……
这时,男人看到几个富家子弟轻薄女孩,他性格沉稳冷静,却第一次丧失理智,他找人把那些人揍得半死,在送女孩回家的路上,把女孩搂入怀中,说出他这辈子不可能说第二次的话,我喜欢你。
不经意遇见你,不经意爱上你,可爱的你,孤单的你,爱笑的你,灿烂的你,哭泣的你,统统都是我最爱的你。
两人坠入甜蜜的爱河中。因为身世的巨大差异,并没太多人知道他们的爱情。没过多久,男人的家族给男人安排了一场婚事,未婚妻是他视为亲妹妹对待的青梅竹马,男人向青梅竹马坦白,青梅竹马一气之下,利用家族的财势对媒体公开他们的婚事……
******
尹氏千金当然不会告诉邢天这个荒唐可笑的爱情故事。
窗外传来几声闷雷,邢睿瑜的书房里,墙上的西洋钟指向半夜两点,邢天一股脑儿把装满安淇生前遗物的桃木匣子放在邢睿瑜面前,冷冷地逼问:“哥,后来呢?”
邢睿瑜失魂落魄,面色苍白,似乎陷入痛苦难过的回忆中。
“后来,我们分分和和,雪柔知道了小淇的存在,私下找过她,我和雪柔吵了一架,雪柔追我时从楼上失足,双耳失聪……我很内疚,对不起她……”
“所以为了弥补尹雪柔,你们现在又要结婚?”
“这么多年过去,雪柔的听力还未恢复,她现在不用戴助听器,外界都以为她康复了,但我年前才知道这几年她一直在加拿大学唇语。”女人该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能苦练到没人察觉她是聋子的境地。
“那安淇呢,你忘了她吗?为了道德和良心,你即将和一个不爱的女人步入婚姻的殿堂?哥,你还爱死去的安淇吗?”
“爱,我当然爱,做梦也爱着小淇。”邢睿瑜拿起安淇用过的饰物,紧紧握在拳里,痴情捂在胸口处,痛苦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我愿意为她抛弃一切,可最后,是她抛弃了我。”
“抛弃?”邢天听到这个字眼,死死盯着他哥。
邢睿瑜承受不住家族的压力和外界的舆论,决心和安淇私奔。私奔是他蓄谋已久的最坏的计划,他找到一次出差的机会,和安淇提前商量好,追求幸福美满的新生活。可是,命运对他开了大玩笑,当他拿着新办的身份、车票去找安淇时,等到的却是一份绝情冷血的分手信。信绝对是安淇亲手写的,字迹语气都是他最熟悉的。从此安淇销声匿迹,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邢睿瑜发疯般寻找女孩的下落,可结果始终徒劳无益
后来,他为摆脱尹家势力的摆布,只好忍住内心的苦痛,自立门户,一手创立全新的邢氏娱乐。直到某一天,公司并购了两家中小型娱乐公司,获得几个大股东的巨额融资,终于能再娱乐圈站稳脚跟时,邢睿瑜一年多的调查终于有结果,他等到的却是女孩的死讯。
邢天想起几年前,他正值大势,刚迈入一线明星的队列中。哥哥却“失踪”过一段时间,他爸找回他哥后,他哥面容憔悴,双眼红肿,胡子拉碴,蓬头垢面,甚至连头发都变成花白色的。
当时他以为哥哥的窘状是因为经营公司压力太大造成,并未往深处想。如今一推,时间轨和细节全部对上了。
邢睿瑜把造成女孩身亡的事故司机绳之以法后,给了女孩父母一笔巨额的养老费,然后他去了一趟他曾经想和女孩私奔的滨海小镇。
蔚蓝广阔的大海中,他洒下女孩的骨灰。远方的风吹来,吹散他无尽的思念和爱恋,他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可以释然地与过去说再见,却从未想过,某天弟弟会提及这段快乐而悲哀的往事。
听到最后,邢天久久无法回神。
只见邢睿瑜拿起送给女孩的美玉,往事浮出时光的长河,竟然历历在目,他哥终于控制不住,流出伤心痛楚的泪水。
千言万语,无语凝噎。
曾以为我是你的唯一,誓言却被你无情揉碎,岁月漫漫,你渐渐离去,枯朽成尘世间的一撮最卑微的尘埃。
邢天知道自己碰到了他哥心头的伤疤,小声安慰:“哥,不是你的错。我觉得安淇一直是爱真你的。”
看到哥哥不解望着自己,邢天决心说出实情:“她一定很爱你,不然不会留下你的骨肉。”
片刻,却听到他哥诧异而酸涩的声音:“不,不会的。”
第九十八章
邢天一直觉得自己心挺大的,至少在遇到燕子潇之前,什么事都不用挂在心上,每分每秒都为自己而活,怎么爽快怎么来。就算遇到什么棘手的麻烦,也有一群像他爸、他哥那样的人帮他解决。
夜更深,世界静谧无声。邢天眼神空洞,躺在床上,手心紧紧攥着他哥的玉。在黑暗里窥探着别人的秘密,他难过又高兴,为他哥,为燕子潇,还为死去的燕子淇。
高兴的理由很简单,他哥没有骗他,经过这段时日的调查,他手头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比如床头柜上放着他拆封不久的dna亲子鉴定书,这份报告他一直不敢看,他怕结果让他失望——不过担心归担心,拆开后,他哥没骗他,那个小孩儿和他们邢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他哥给他一个交代,而他也许能小松口气,对燕子潇有个交代。至少不用惶恐不安地对燕子潇解释这桩他也解释不清楚的前尘旧事——如果孩子真是他们邢家的,他和燕子潇这辈子恐怕就没戏了。
思绪绕回安淇身上,邢天又陷入低落的情绪里。
他哥不会讲故事,女孩的日记残缺不全,可他依然觉得那年的朦朦雨季,邢睿瑜和安淇,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最快乐、最浪漫的情侣,男人能为女孩舍弃一切,女孩爱过无怨、情深不悔。
到这里,又是迷了。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女孩离开恋人,明明她心中还有他啊?
小孩的生父又是谁?难道他和他哥都错看了女孩,女孩突然移情别恋,喜欢上另一个人,为那人生下了孩子?
脑海中跃出无数种可能性,邢天愈发不能寐,他给心腹打电话,决定换一个方向调查。
翌日,天色破晓,邢天起床,顶着两个黑眼圈下楼。
看到管家,邢天问:“朱叔,您怎么这么早起床?”
“大少爷已经出门了。”管家道。
“才六点多。”邢睿瑜有种不好的预感,又问:“您知道我哥去哪里了吗?司机呢,他是不是没带司机?”
“对,大少爷今早五点就让人备车,我看他脸色不好,问他去哪里,但他没说。”
邢天一听,急着拿了车钥匙也要出门。
看到小主人反常的举动,管家担忧道:“小少爷,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没有。”
“那您和睿瑜少爷……”黑眼圈,青胡茬,人也跟丢了魂似的。
“真没什么,我爸早饭要是问起我们,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说完,邢天走了,火速赶往燕晟上的那所幼儿园。
到了幼儿园附近,前方不让车辆通行。邢天把车停在路边,捂的严严实实下车,幼儿园还没开门,冷清的路上并没什么可疑人。
邢天看到一家卖煎饼果子的小摊,肚子咕咕地叫,和尹雪柔见完面后他就一直没吃东西。烘烤杂粮的香气扑面而来,和(huo)着鸡蛋的煎饼冒出热腾腾的白气,邢天不自觉吞咽了口水,走向卖煎饼的小摊。
换成以前,他觉得咽口水这种低级愚蠢的条件反射特别可耻。但和燕子潇同居那段日子,燕子潇经常给他做各种好吃的,筋道爽弹的蜜汁猪蹄,麻辣鲜香的毛血旺,酸甜可口的松鼠鱼,从新疆人那里学来的特别下饭的大盘鸡……光是想想,就垂涎三尺,好像只有咽口水才能解馋。
等邢天跳出回忆,他已经买了一个煎饼果子,味道还不错,可是吃着吃着,香喷喷的面饼就味同嚼蜡。
他好想燕子潇啊!
一个月了,邢天还是不想承认。他和男人是彻、彻、底、底了断了。
他自私疯狂的占有欲,在医院那夜看到男人眼中强忍的泪水,突然崩裂瓦解。
以前他觉得当坏人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能负我。可那刻,他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了,思想坏,身体脏,从外到里都是糟糕的人。
他心一软,打算放过燕子潇。
三十多天,白日他用工作填满,晚上夜夜笙歌,一开始他恢复自由身还觉得舒坦的,可不出三天,他觉得这种狗屁生活根本不顶用,解不了他的相思苦。
他连喝醉都喊的是燕子潇的名字。
邢天吃完了一个煎饼,还觉得饿,又买了一个。
路上的人渐渐多起来,邢天偷偷摸摸躲在一个角落,眼睛盯着幼儿园大门,希望看到男人熟悉的身影。
没过多久,邢天如愿以偿——燕子潇拉着儿子的小手,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咦,看真人,怎么比在照片、视频里瘦了?是健身房的工作太辛苦了吗?
邢天以为的“放过”是行为方式的不联系,眼不见心不烦,他躲燕子潇远点儿,燕子潇就不讨厌他。可燕子潇的一举一动,搬家,换新工作,被其他男人搭讪、追求,甚至什么时候去超市买了什么菜,其实全在他360度的监视下。
邢天什么都知道,连燕子潇不知道的他都知道。比如燕子潇健身房的工作就是那位“其他男人”暗中帮找的,还有房子,黄金地段低于市场价买到可心的房子,如果这种好事经常发生,国家肯定提前几年步入和谐社会。
邢天恨的牙痒,可在没想好怎么让男人回心转意前,他也只能忍着。
******
邢天看着燕子潇送完小孩,往健身房的方向走,便不自觉跟上,想远远看一小会儿燕子潇,却没发现某辆他十分熟悉的车驶入幼儿园。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到了一个高档小区,这会儿路上基本没有行人,少了掩护屏障,邢天怕被发现,不敢跟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