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俞年明犹有些不敢相信,“怎地可能,你不是……”
“哎呀,你连自个儿的外孙都不认得了,本座甚是伤心,”凤璇阳捂住了自己的胸口,状似伤心的道,“老头子,你忘了么。当年你探听了我所在,便将我从龙越家中劫出,带着我离开。之后,我同你相处了数年,你便将我带去了九天教,而老头子你呢便悄声离开了。是以说来我们分别已有数年了,老头子你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瞧你还不信,这么说罢,”凤璇阳拿右手击打着自己的左手心,一点一点地将过去的事情点出,“唔,那时本座犹年幼,许多东西都记不清了,嗯,似是三岁时,同人玩闹,从树下坠落下来,那时还是您接着我的……”
原来当年凤璇阳离开龙家是被俞年明劫去了,龙倾寒心里一松,然而待听到凤璇阳后头的话时,竟忽地插话了进来道:“且住,你方才说甚?”方才他脑中闪过一丝光,总觉得自己似乎遗漏了什么。
“嗯?本座说幼时时掉了下树,倾寒你怎地了,反应如此之大,莫不是……”凤璇阳走过来揉了揉龙倾寒的发,“莫不是你要告知本座那时同本座玩耍的是你罢?嗤,本座那时三岁,倾寒你才多大呢,况且那时本座早已离开了龙家,不知跑哪去咯。”
龙倾寒拍开了他的手,摇了摇头:“没甚,是我想太多了。”
“嗤,倾寒,说来,你幼时时也曾同龙末嬉闹,摔下树罢,如此说来,你同本座倒真是心有灵犀呢。”凤璇阳吹了一口气到龙倾寒的脸边,悠闲地玩弄他。
“走开,”龙倾寒拍开了他的脸,“继续说你当年的事罢,最好,将你儿时尿床之事都给抖出来。”
“尿床?”俞年明忽地双眼一亮,似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你再说说,你几岁时还尿过床。”
凤璇阳的嘴角抽了抽,他盯着龙倾寒,恶狠狠地咬牙道:“五岁。”
“嗤,”龙倾寒忽地笑了出来,想不到凤璇阳五岁时竟还尿过床。
俞年明双眼又是一亮,不明所以地盯着凤璇阳与龙倾寒看了一眼,复又问道:“我送予你的第一把剑名唤什么?”
凤璇阳勾唇一笑,转过身来,正对着俞年明,将口中的话斩钉截铁地道出:“本座记得,那把剑名唤逐阳,当年您送予我时,还曾告诉本座,这把剑便犹如本座的人生一般,追逐旭日,永不言败。”
俞年明似忆起了什么,他的双瞳愈睁愈大,脸上的诧异愈甚:“你……”他一个愣怔,想了想继续问道,“你幼时时,我教会你的第一招名唤什么?”
“……”凤璇阳的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从嘴巴里逸出一句话,“猴、子、偷、桃。”
“嗤。”龙倾寒憋不住笑了出来,不愧是一家子的,这般下流的招式也只得凤璇阳的外祖教了。
俞年明脸上渐渐浮起了温和的笑意:“那我教会你这招时可说过什么。”
凤璇阳的嘴角又抽了抽:“您说这招虽阴狠了些,但特适合我这般没有脸皮之人使用,而后头您又教我三招,分别名唤偷天换日,扶风败柳,春风一度。”
“噗嗤。”听着凤璇阳那恶狠狠的语调,龙倾寒笑得更欢了。
俞年明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仔细地打量了凤璇阳一眼,眼里流露出了欣慰:“是你,真的是你,你还活着,还活着……”忽地,他一把搂住了凤璇阳,激动地道,“不会错的,这事儿也只得他知晓,恁多年了,原来你还在。”
凤璇阳眼里的柔情都快化了:“是啊,我还活着,老头子。”他拥紧了俞年明,轻拍着他的背,一滴泪从他眼底流出,“分离恁多年了,你也不来寻我,我以为你已……却没想,你也还活着。”
俞年明轻轻拍了拍他,放开了这个拥抱,悄悄掩过面去,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出口的话里含着呜咽:“我今日实是太高兴了,没想时隔多年,今时今日竟还能遇上,我……”他的话语愈发颤抖,竟别过了脸去,老泪纵横。
凤璇阳走上去,轻轻拍着他的背,低声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只见俞年明微微一怔,而后又掩面而泣。凤璇阳叹了口气,安慰道:“我也实是没想着,还能见着你,这么多年了,我也一直在寻你的下落,却是探听不到,却没想,你竟还留在这里,一直未离去。”
俞年明摇了摇头,哽咽道:“此处是我的家,我还能去哪儿,我的一切都在此,女儿,女婿都在,我还能去哪儿,还能去哪儿。”一句“还能去哪儿”重复了三次,可见他话语中的悲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到头来一无所有,陪伴他的只有几座坟冢与腐朽的建筑,这些年的日子,他该是有多凄苦。
“前辈您这些年都是在此度过的么?”龙倾寒走了上前,左右环顾了一番,问道。
俞年明一怔:“你……罢了,不错,我一个人待在此多年了。这些年,我便是来往于苗疆,以购置所需物品。好在苗疆地远,甚少有中原人前去,是以这些年来,我也未被歹人发现,谋害性命。但我的女儿女婿就……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目光里满含痛意。
龙倾寒怔了怔,自己也被他感染得酸涩起来,每次听到魔月之事,他心里都不舒服。如此天之骄子之人,最后却落得那般下场,甚是凄凉。
“逝者已逝,还请节哀。”这种时候,龙倾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诶诶诶,老头子,”凤璇阳锤了锤自己的肩头,有些疲惫地道,“此处可还有些可供咱们歇息的地方,咱们一路赶来,累得半死,还险些丧命,你还不好酒好菜招待招待。”
“璇阳,你怎地这般同你外祖说话,”龙倾寒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走上前恭敬地道,“前辈,你切莫太在意,我们这一路赶来也实是累了,再者想来璇阳也有些体己话想同你说,是以,不知可有让我们歇息对谈之处。”他看了看四周那黑乎乎的地方,微微蹙起了眉头。
“诶,倾寒,”凤璇阳一把搂过他,抓起他的头发就往他鼻子里头凑,“倾寒,你这般说便不对了,本座唤了他多年的老头子,早改不了了。只因他忒坏了,只会教本座猴子偷桃,不是老头子是甚。”
“啊啾——你混——啊啾——啊啾——”龙倾寒被他弄得连打喷嚏,不由得恼了。
俞年明的双眼蓦地一亮,有些微怔。
龙倾寒狠狠地瞪了凤璇阳一眼,便走了上前:“前辈切莫在意。”
“哎呀,倾寒,你怎地总是前辈前辈的称呼,你可是本座的夫人,当是同本座一般唤作老头子或是外祖才是。”凤璇阳直接插话进来,将原本恭敬的话语给捣乱了。
龙倾寒觑了他一眼,便索性不说话了。
俞年明深深地望了一眼龙倾寒,转身迈步便走:“走罢,我带你们去后殿歇息。”
凤璇阳开心地牵起了龙倾寒,大摇大摆地甩着手跟了上去。
如今天色渐渐明朗,方才豆大的雨点已消失,换成了细小的雨滴。俞年明带着他们绕出了大殿,在雨幕中缓缓地行走。
许是开心的缘故,凤璇阳一直都挂着一副笑脸,拉着龙倾寒走路时都一蹦一跳的,宛如一个小孩一般。
而龙倾寒也没有理会他,兀自在环顾着这四周的风景,淅沥的雨幕笼罩着这沉寂古朴的建筑,覆上一层淡淡的薄雾,在这一刻,原本寂寥的地方,都如同仙境一般,镀上了一层纱。 若果这里,恢复了原样,定是很美的罢。
一路走去,大小院落环绕,半途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拱桥,连同着弟子的住房。 宽大的练武场上伫立着许多雕塑,彰显繁华。
俞年明一直带着他们走,到了尽头,竟觉这里如换了一个地方一般,没有腐朽破落的感觉,便如同还有人住一般。这个庭院,比之那些弟子房要大上许多,在房门前有一大块的空地,旁边放置着不少武器树桩,俨然便似个练武场。而在这旁边,竟有一株大树,高站而立,相比周围都枯死树木,显得极其夺目,翠绿的叶子,伸展开来,在地上罩下一大圈阴影。
龙倾寒定定地望着这株树,不知为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情绪在蔓延。
俞年明走了过来,长叹一声:“唉,此处的庭院,乃是我女儿及其女婿的,他们……”
“哇——”凤璇阳惊讶的声音从里头传出,龙倾寒一怔,便微微笑了笑,跟着走了进去,俞年明叹了口气,也进去了。
只见这庭院里分布有四个隔间的房,相对而望。而凤璇阳此刻正在一个隔间房里的床上,开心地打滚:“这地儿还真美呢。”
龙倾寒环顾四周,发觉这房间里布置整齐,毫无尘埃。
龙倾寒不悦地拉起了凤璇阳,道:“你怎地这般乱睡,指不准这是前辈的床呢。”
俞年明笑着摆了摆手:“这并非我的,让他睡罢,今日你们在此歇息便可。这个庭院乃是我们一家子所居,此间房是书青弟子的。当年我归来后,不忍他们的住房如此破败,便重新整修了一番。唉,看着这整洁的房,方能骗自己他们还活着。”
龙倾寒心中一疼,抿紧了唇道:“这……”
“诶倾寒,”凤璇阳拉了拉龙倾寒的手,“本座是何人,这偌大个覆阴教都是本座的,本座睡哪不可。再者,奔波了恁个久,你也受了不少伤,还是快些沐浴了睡罢。”
俞年明闻之一怔:“是了,我怎地忘了,来,我带你们到后山的活泉上去泡上一泡。”
龙倾寒双眸一亮,喜道:“后山有活泉?”他本便好洁,如今弄得这般狼狈,早便想去沐浴干净了。
俞年明笑着点了点头:“走,我带你们去。”
凤璇阳也乐得蹦起,急忙一把拉着龙倾寒,一把拉着俞年明跑了出去:“快快快,快去,本座也憋得不行了。”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这个空寂的教派里,让这凄冷的地方镀上了一层暖意。
不一会儿,在俞年明的指示下,三人便被凤璇阳带到了后山。瞧着这股山上流下的活泉,一股自然的清心味道从鼻头涌上。龙倾寒完全陶醉在了这股活泉的凛冽中,真想不顾一切便跳下去沐浴。
凤璇阳笑着将手里的包袱一丢,从里头取出了两人的衣裳,放好,然后一跃,就要扑到龙倾寒身上。然而一只手快速地抓来,扯住了他:“你凑甚热闹,先过来,咱们先叙叙旧,让你的夫人先洗。”俞年明笑道。
“喂喂喂,”凤璇阳不满地动了动身子,结果却被俞年明越带越远,最后只能晃悠着两只手朝龙倾寒求救,然而龙倾寒只是微笑着目送他离去,也没上前阻止。
待他们走后,龙倾寒这才放心宽衣解带,将自己的肌肤浸入活泉之中,闭目侵泡起来。
第七十四章·终成眷侣入洞房
龙倾寒起身穿衣时,凤璇阳与俞年明正好归来。
凤璇阳一看到那洗得干干净净,一身清爽的龙倾寒,便双眼一亮,脚尖一蹦,直往龙倾寒身上扑去。
然而龙倾寒旋身一转避开了,凤璇阳回身不及,扑通一声,他又一次掉入了水中……
龙倾寒回头望了一眼那呛了口水从水里浮出来的凤璇阳,冷冷地道:“脏,莫碰我。”
凤璇阳恨得牙痒痒的,巴不得马上扑上去,把龙倾寒吃干抹净了。
俞年明的脸上犹挂着泪痕,如今看到他们这般互动,他捋了捋胡须,脸上浮现出了慈祥的笑容。他侧头正对上龙倾寒的眼,眉目里流动起不明的暖意。
“小子,你便在此好好洗个干净罢,来,倾寒,我们到屋里去谈谈。”俞年明走了上前,亲切地呼唤着龙倾寒的名字。
龙倾寒微微一愣,侧头对上俞年明那快化了般的柔情,总觉得有些不适应。尤其是忽然被俞年明如此亲切地称呼,他犹有?7 ┎蛔栽冢成衔⑽⒏∠忠徊惚∩肓讼耄愕懔说阃贰?br /> 俞年明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轻抹了抹脸上的泪痕,他走过来虚推了龙倾寒一下,便带头朝前走去。
“来来来,陪我老头子聊几句,”俞年明边走边唏嘘道,“想想,恁多年过去了,都没个人陪我老头子聊天,今日,倾寒你同那小子你可得好好陪我聊个够。”
龙倾寒笑着点了点头:“好。”
俞年明一边走,一边侧头看向龙倾寒,只见龙倾寒一直走在他半步之后,礼数尽全,他会心一笑,摇了摇头,道:“倾寒呐,你不必如此拘礼,其实你……”他深深地望了龙倾寒一眼,“你同那小子那般唤我老头子都可,切莫同我如此拘礼生分。”
龙倾寒一愣:“万万不可,您是老前辈,我是小辈,怎地可以如此失礼。”
俞年明的眼底一亮,笑道:“如此说来,你这是在责怪那小子失礼了?”
龙倾寒微怔,有些赧道:“非也,只是璇阳的性子较为……嗯……活泼,我毕竟沉闷守礼,是以便……”后头的话,他却不知该怎么了说了。
俞年明笑了笑,道:“那你便唤我一声外祖罢,左右你也是那小子的夫人,唤声外祖也是应当的。”
不知是自己眼花还是怎地,龙倾寒发现俞年明的脸上浮现出了深深的期待之情,这下让他也不好开口拒绝了,但是,想到自己同凤璇阳也没什么名分,这般叫唤也实是不好。
他摇了摇头,道:“前辈,这声外祖我……”
“怎地,莫非叫个称呼都如此难么?”俞年明脸色有些变了。
看到俞年明有些生气了,龙倾寒更不知所措。他张了张唇,思索着道:“非是我不愿,而是我同璇阳只是普通的恋人关系,名分什么的都无,这声外祖,原谅我实是叫不出口。”
俞年明沉声道:“你便是这般看待你同那小子的关系么?”
龙倾寒一愣,连忙辩解到道:“不,在我心里,我同他已成亲,只是……”
俞年明阴沉的脸瞬间便变了个样,朗声笑道,“哈哈哈,你肯认了这关系便好。那今日我老头子便为你们做主,让你们把这亲给结了。”
“什……什么?”龙倾寒被这突然的消息给怔住了,他呆愣了好一会,才问道,“前辈你不阻止我们?”
俞年明不解地挑眉:“阻止你们甚?”
龙倾寒抿了抿唇:“我与他同是男子,此生若是相亲,便不会有子嗣,你……你不阻么?”
俞年明朗声大笑起来,他拍了拍龙倾寒的臂膀,眼里浮现出慈祥的柔光:“只要你们过得开心便好,至于子嗣问题,以后领养一个,便好。”
龙倾寒愣住了,他实是没想到俞年明会同意,毕竟凤璇阳乃是他唯一的外孙了,他们成亲后,凤家一代便要断送在他们俩的手里。
俞年明淡淡地笑了笑,他又拍了拍龙倾寒,用温柔的语调道:“你瞧,我没了子嗣,可是却多了一个外孙不是。成了,这事便这么定了,你呢,还不快些唤我一声外祖。”
龙倾寒犹在欣喜中回不过神来,犹豫了许久,这才软软地开口道了声:“外……外祖。”
“哈哈哈,”俞年明大笑起来,欣慰地点了点头,便亲切地拉起了龙倾寒的手,边带着他往房里去,边问他喜欢吃些什么等诸如此类的关切话语。龙倾寒边笑边答,渐渐的,他也放下了心里那拘束的礼节。
而俞年明本便是个不拘礼节之人,不若也不会同凤璇阳那般随意打闹了。
龙倾寒被他带动得也渐渐放开了心房,与他愈发亲密起来。龙倾寒这才发现,原来俞年明许多喜好同自己一般,恍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默契感。
两人笑着聊了许久,俞年明看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起身说去准备些东西,以备今夜洞房之用,龙倾寒旋即也站起身,言说要帮忙,可俞年明却神秘兮兮地婉拒了。
后来,龙倾寒也只得一个人坐在房里,静静地饮茶沉思,淡淡的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笑容。那笑意似化开了一般,怎么都消不去。离家如此久,有时候他总会想起家人。而这一次,却是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有了一种家的归属感。这是,他与凤璇阳的家。
一双手悄悄地环上他的腰,轻热的呼吸喷洒在了他的颈侧。他微微一愣,温柔的笑意弥漫在了脸上,轻轻地覆上腰间那温厚的手,恍然间,生出一种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幸福感。
“如何,谈得可还愉快?”凤璇阳低沉而蛊惑的声音窜入耳眶,挠得他都酥了。
龙倾寒微笑着点了点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