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苦面色铁青,说道:“这中间的缘由,老衲委实不知,即当查明,按本寺戒律处置。国师和众位师兄远来辛苦,便请往客舍奉斋。”鸠摩智大笑着抬脚便要走,忽然人群中又挤出一个人来,这人也是一身灰衣,蓄着发,面色白皙,五官精致,若不是一开口便是清脆男声,只怕众人又当成是个女子了。此人正是段誉,他见鸠摩智借梅兰竹菊四姝出现,令人忽略自己不要脸的偷袭之举,怒上心头,走出人群,指着他大声道:“吐蕃国师好不害臊,你打不过我二哥便欲偷袭加害,这事儿便当做没发生的混过去吗?你要我二哥说清四位姑娘缘由之前,也先为自己的行为道个歉吧。”群僧相顾环视,均不知这位年轻公子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何口口声声称他们少林寺的一个低辈弟子为“二哥”,但不管怎么说,他这话既合情合理又是为少林出头的,大家便也先不管他是谁了,一齐望向鸠摩智。
这回轮到鸠摩智面色铁青了。他早就认出这个处处跟他作对的段誉来,早在天龙寺他要捉拿保定帝便是此人给搅和了,想借机偷看慕容家“还施水阁”藏书还给他溜了,现在他差点儿就以一己之力挑翻整个少林,却先被个小和尚打的灰头土脸,现在有被段誉当众训斥,如何不恼?可偏偏自己有无礼在先,只是以他身份,决不能同一个小和尚道歉,便纠缠着四姝不放,只说:“我行为妥不妥当,自有我派掌门训诫,”其实他自己就是掌门,只唬众人不知道罢了,“可眼下实在少林,虚竹小师父的行为,不知少林掌门可有什么说法。”竟是对自己无礼之处避而不谈,非要揪着少林派惩戒虚竹不可。
第88章 齐聚少林(上)
段誉还要仗义执言,却被玄苦方丈截住了:“这位公子,你的好意敝派上下心领了。只是虚竹之事关乎我少林派百年清誉,”玄苦边说边心中暗苦,几年前萧远山揭露玄慈师兄犯了淫戒一茬儿还没完全平复,这小辈弟子又来添乱,今日若不能交待个明白,少林寺哪里还有清誉可言,虽然虚竹今日立了大功,也是非罚不可的了。“还请公子和国师一并请往客舍奉斋。待我等查明缘由,比给众位一个交待。”
鸠摩智顺势下台,开口就接道:“如此有扰了。”说着合十行礼,段誉却大叫:“我不和这大和尚一道,他要杀我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可不敢跟他呆在一处。好方丈,让我跟你们一起吧。我保证不说话还不行吗?好方丈,你就应了吧,其实我也算你们半个少林人呢。”
玄生奇怪道:“此话怎讲?”莫非这小公子是哪位师兄的俗家弟子?段誉笑嘻嘻蹭到虚竹身边,离鸠摩智远远的才说道:“这位大师傅,你瞧,我二哥是贵派弟子不是,”众人点点头,段誉又道:“其实我还有个大哥,也是贵派出身,我两位哥哥都是少林中人,我这做小弟的,岂不也算半个少林弟子了。”玄字辈众僧哭笑不得,先不论虚竹是怎么做了他的二哥,他的大哥又是哪个,只是这番道理,不是无异于胡搅蛮缠么。江湖之中,不同门派相交结拜的也不在少数,有谁向他这么算的,感情结了拜便跟着进人家门派了?这又不是小媳妇过门,他胡言乱语的,也不怕自家尊长发怒吗?
鸠摩智阴森森冷笑道:“大理段家掌门若知道自家子弟如此崇敬少林高僧,不远万里前来投奔,想来也挺欣慰的呵。”玄生惊道:“小公子可是大理段氏子弟?那适才救下虚竹那一招可是贵派的‘一阳指’?”段誉连连摆手:“‘一阳指’什么的我可不会,那也太难学了,我爹爹要教我,吓得我都离家出走了。我会的只有‘六脉神剑’而已。”
你狠!你会炫!!
鸠摩智气得牙痒痒,他觊觎“六脉神剑”多年,却没太看得起“一阳指”,结果这段誉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鸠摩智深悔当年怎么就手软了一时,没把他烧成灰呢。
少林群僧也有点儿无语,不知道段誉是不是故意这么说来炫耀的,不过人家“六脉神剑”的威力大家也见识过了,不好说什么。只是到底没应下他的软磨硬缠,单拎走了虚竹,又带走了梅兰竹菊四剑,不带他玩儿。至于段誉闹着不肯去客舍,玄苦也很光棍,直接叫人把他领到玄慈退位后自省的戒律堂里去了。有玄慈大师看着,总不怕鸠摩智杀他了吧。段誉皱皱小鼻子,基本满意了。
虚竹跟着玄苦等人走了,进了大殿就老老实实把一切都交待了。将如何奉方丈之命下山投帖,如何遇到玄难、慧方等众僧,如何误打误撞的解开珍珑棋局而成为逍遥派掌门人,玄难如何死于丁春秋的剧毒之下,直说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如何深入西夏皇宫的冰窖,而致成为灵鹫宫的主人。这段经历过程繁复,他口齿笨拙,结结巴巴的说来,着实花了老大时光,虽然拖泥带水,不大清楚明白,但事事交代,毫无避漏,就连在冷窖内于梦中犯了淫戒一事,也吞吞吐吐的说了。
众高僧越听越感惊讶,这个小弟子遇合之奇之巧,武林中实是前所未闻。众僧适才见到了他剧斗鸠摩智的身手,对他所述倒也均无怀疑,只是究竟要如何惩戒,还需好生商量。最终争执一番,判了虚竹身犯杀戒、淫戒、荤戒、酒戒四大戒律,私学旁门别派武功,擅自出任旁门掌门人之罪,着戒律院首座玄寂公开依律惩处,不得宽贷。
此时,段誉却拉着玄慈念叨不休。他早年在大理皇宫曾听皇伯父提起过少林寺的掌门大师便是玄慈,却不知这回见到的方丈乃是玄苦,心中好奇,便追问不休。玄慈对小辈素来和善,见这孩子比自己的孩儿还小上几岁,天真烂漫,也颇为喜爱,便如实坦诚了自己身犯淫戒,无颜再任掌门一事,听得段誉一愣一愣的。他们大理皇帝,晚年多避位为僧,等到在天龙寺里熬到方丈级别,别说儿子,孙子都满地爬了,因此分外不能理解怎么生了个儿子便做不得方丈了。玄慈笑笑,也不多说,只放着段誉自己纳闷儿,依旧念经自省。
段誉想了一会儿想不通,便暂且放下不想了,只问玄慈道:“大师,那你便不想见见你的儿子吗?”玄慈道:“见与不见,又有何差别?我与那孩子从来不曾相见,便是无缘了。既是无缘,何必强求。”段誉叹道:“我爹爹要是有大师您这般境界,我家里也不至于闹成那样了。”玄慈已知段誉乃是大理镇南王的儿子,对于段正淳其人风流在外的名声也早有耳闻,一时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段誉还兀自念叨:“又或者我妈妈能想开也好,既然那些阿姨都跟我爹爹有过一段情缘,也就算是缘分了,她若能认了这些,也好少生些气。其实我爹爹心里还是最看重她的,不然也不至于一个阿姨都不敢领回家了。”玄慈听得哭笑不得,不由加大了念经的音量,企图让段誉听烦了自觉走开。却不想段誉对经文耳熟能详的很,根本不觉得烦,反倒伴着玄慈的念经声唠叨的越发兴起了。玄慈一声也没见过这般奇怪的孩子,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着玄苦师弟那边早些完事儿,也好将他领出去,还佛门一个清净。
外面,玄苦等人确实已经判完了虚竹重打一百棍并罚他破门出寺,虚竹苦苦哀求不得,只得认了。玄寂便要传令用刑,之所以没来接段誉,是想着给虚竹留一份体面。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手中持了一大叠名帖,双手高举,交给玄苦,说道:“启禀方丈,河朔群雄拜山。”玄苦一看名帖,共有三十余张,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带成名的英雄豪杰,突于此刻同时赶到,却不知为了何事。只听得寺外话声不绝,群豪已到门口。不待出门相迎,知客僧又进来禀报,说道山东、淮南有数十位武林人物前来拜山。过不多时,便连两湖、江南各地的英雄到了,川陕的英雄到了,两广的英雄也到了。
少林众僧自是奇怪,暂且放下虚竹,陆续迎出殿外。细细一问方知乃是丐帮下了帖子,要少林派为姑苏慕容杀死前掌门汪剑通一事主持公道,另有星宿派大言不惭,要挑了少林,夺取武林盟主之位。这两个热闹并在一处,竟是大半个江湖都乌央乌央挤过来瞧好戏了。就连段正淳,都打着寻儿子的名义,由阿朱巧手易了容溜出大理,当然,他那众多情妇也都跟了出来,气得刀白凤也坐不住王府了,也叫阿朱给她稍稍掩饰了追将出来。阿朱见状,便主动提议给众人都易了容,就连摘星子都强烈表示不想见到星宿老怪,缠着阿朱给他好生弄弄。这会儿正躲在身材粗壮的古笃诚身后,不时的摸一摸脸上面具,确定没掉下来才放下。
少林寺早已发过英雄帖,要在九月初九于少林寺会一会姑苏慕容氏,因为玄慈怀疑玄悲之死乃时假死的慕容博下的手,因此玄苦便邀慕容复来少林寺当面对质,这才有了虚竹下山之事。却不想,这一回丐帮也发了帖子要战姑苏慕容,这一日正是六月十五,天气炎热,比少林的帖子早了近三个月,这才闹得少林寺不免手忙脚乱。
却是丐帮两次在慕容复手下吃了大亏,又逐了萧峰没了靠山,无奈只得请武林之中的泰山北斗少林寺出面。慕容复接连被江湖中两大帮派指名挑战,也是一肚子火气。他也开始怀疑自家爹爹的生死了,只是这话却不能说出来。何况自阿朱被段誉领走之后,他一番盘算皆落了空,也正心烦着,索性借着这场省会,好好扬眉吐气一番。慕容复打定主意,估计是他爹爹下手的玄悲之死绝不承认,而汪剑通本来也不是他杀的,哪怕真是爹爹所为,也拒不认账,少林和丐帮要战便战,料想他们也不好意思来车轮战,不过择一二人出面单打独斗罢了,自己依仗慕容家秘传的“斗转星移”便是胜不了少林玄字辈高僧,也绝对能打的整个丐帮没有还手之力。届时,他姑苏慕容家名扬天下,日后振臂一挥,人人拥护,复国可望。
只要萧峰不在。
第89章 齐聚少林(下)
可萧峰偏偏就来了。
这次段誉离家出走,走的可够远,一路跑到了西夏境内,萧峰追之不上,又打听不到下落,找的甚是辛苦,连那般缘由也全不顾上细想了,只盼着赶紧先找到人再说。后来有一日,忽听人说丐帮下了帖子要去少林寺当面挑战姑苏慕容氏,又有星宿派大言不惭要平了少林,灭了丐帮一统中原。萧峰想着,这下闹腾的大发了,以誉儿那般爱热闹的性子,想来不会错过,便也跟着往少林方向而来,盼着能在这里见到段誉。
萧峰一上得少室山便见到处都是乌泱泱的人群,四面八方各路英雄豪杰纷纷赶到,寺中僧人虽多,但事出仓卒,一时无法古泉周到,显得颇为凌乱。萧峰心下有些黯然,这江湖到底还是乱了一回,只看往后如何吧。他因着与丐帮的梁子还未解开,故而一路上也略作了改装,此时见到不少四五袋的弟子,多是不认识他的,倒也无惧,只是到底未免跟马大哥等人撞个正着,索性绕开大路,捡小路先往寺中而去。他心里也惦记着师父玄苦方丈,不知道这一回能不能抵挡住丁春秋的毒手。
知客院首座玄净大师是位经理长才,而寺产素丰,物料厚积,群僧在玄净分派之下,接待群豪,却也礼数不缺。萧峰赶到门口,一眼便瞧见这位大师,喜不自胜,快步上前,低声行礼,道:“玄净大师,一向可好。玄苦方丈座下俗家弟子萧峰前来拜山。”玄净一见方丈高徒前来,也是欣喜万分,有萧峰助拳,何惧姑苏慕容和星宿老怪?当即引着他往大殿走去,才到半路,又听知客僧报道:“大理国镇南王段殿下驾到。”
当日为了少林寺玄悲大师身中“韦陀杵”而死之事,段正淳曾奉皇兄之命,前来拜会玄苦方丈。大理段氏是少林寺之友,此刻到来,实是得一强助,玄苦心下一喜,说道:“大理段王爷还在中原吗?”这话说的其实有些趣味儿,毕竟段正淳在丐帮闹出来的事情是瞒下不瞒上的,马大元虽然令丐帮上下封口,但少林寺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不难知道详情。他本以为段正淳这辈子都不敢再来中原了,不想今日竟会来给少林助拳,当即率众迎了出去。
玄苦方丈与段正淳以及他的随从范骅、华赫艮、巴天石、朱丹臣等已是二度重会,此时要介绍的无非是乔装改扮的刀白凤、秦红棉、阮星竹和木婉清、钟灵、阿朱六人。除阿朱扮的毫无破绽之外,其他五人一望便知是女子,玄苦也不好问五女到底什么身份,只是任由段正淳随意将她们说成是随侍而来的家臣,一笑置之。众人寒暄几句,便即迎入殿中,与群雄引见。
段誉听到外面人声鼎沸,早已坐不住了,拉着玄慈大师便要出去。玄慈也盼着他早点儿走,只是自己因误了少林清誉,自罚自省,已久不出寺,此时便不大愿意同去。段誉自己跑出去打听一番,回来手舞足蹈夸张道:“不得了了,不得了啦,玄慈大师您快点出去迎敌吧,好些人要来找少林寺的麻烦呢,有姑苏慕容家,还有星宿派的人,各地群雄也全来了,大师你还不出手,更待何时?”玄慈给他比划的吓了一跳,不由出门招来一名小弟子详问究竟,倒跟段誉说的差不多,只是还多说了萧峰已回来助拳,大理镇南王也率众拜山。段誉一听萧峰的名字,先就红了脸,再听说爹爹也来了,便忘了害羞,蹦了个高儿就跑出去,嘴里大叫:“爹爹,孩儿在此,你老人家身子安好!”声音甫歇,人已闪进大殿来,扑在段正淳的怀里。
段正淳来见掌门方丈自然不会再易容了,就连三公四卫也抹去了脸上的妆容,唯有阮星竹秦红棉等人还带着,段誉自然不会认得,只当是父亲随身带的仆从,跟来服侍而已,便只扫了一眼就去跟三公四卫寒暄了。
旁的人倒也罢了,木婉清却看不得段誉眼里没她,当即上前一步扯过他腰带,将段誉拉的一个踉跄,脆生道:“怎么,在家时一口一个好妹子的,出了门就装不认识?”她被阿朱巧手打扮的相貌平平,是个矮小猥琐的男子,这一开口确实清脆的女儿声,段誉吓了一跳,本能去看爹爹:“您老人家这又是从哪儿接回来的女儿啊?”木婉清踩了他一脚,又瞪了一眼:“我是木婉清,旁边是钟灵和阿朱两个妹子,我们这一身打扮,都亏了阿朱妹子的易容巧手。”阿朱连连摇手,却用男儿般浑厚的声音道:“婉姐姐客气了。”木婉清揪着段誉走到阿朱面前:“要不你也给他装扮装扮吧,省的待会儿见了丐帮的人,怕是要砍他呢。”段誉顿时想起这一节来,心有余悸道:“好妹子,你也给我易容吧。”
不等阿朱回话,又一个人伸手把段誉揪了过去:“丐帮的人为何要砍杀我儿?”女子语气中犹带三分威严,段誉大喜,揉身上前勾住人臂膀道:“妈妈,你也来了,孩儿这便安心了。”刀白凤一抹脸上面具,显出真容,搂着段誉道:“好孩子,有妈妈在这儿,谁也不敢欺负你。”
萧峰踏进殿来,恰好听到的便是这一句。他生的高大魁梧,又神丰俊朗,一入殿便吸引了众人的目光,玄苦看着爱徒风尘仆仆赶来自是无限欢喜,少林派和其他各门各派众人也无不听过萧峰大名,更有人见过他对战慕容复那一次,心生敬佩。唯独大理众人,上到段正淳刀白凤,下到钟灵阿朱,均无一人有好颜色面对萧峰,30 各个古怪难言。刀白凤更是紧紧拉住段誉,生恐萧峰动手将儿子抢走。
倒是段誉自己,莫名扭捏了一阵,还是朝萧峰道:“大哥,许久不见了。”
萧峰一听段誉主动开口,并未生分,也是欢喜疾步上前,道:“你这一回可是跑的够远,究竟去了哪里,叫我好找。”段誉这时想起虚竹来,凌波微步不自觉跨开,两下晃过刀白凤段正淳,奔到萧峰身边欢喜道:“大哥,我又结拜了一个二哥,是这少林寺里的虚竹师父,又是天山缥缈峰灵鹫宫的主人。我二人结拜之时,把你也算在里头了,你快跟我去瞧瞧二哥。少林寺这些大师傅们要责罚他呢。我拉着玄慈大师说了半天,他也不答应帮忙求情。”
玄苦当下狠瞪段誉一眼,恼他多事提起虚竹,倘若有人问起为何要责罚一个小弟子,那诸多戒律还有四个随侍女婢难道要摊开来说吗?何况又扯出玄慈师兄来,叫人想起几年前那场闹剧,他们少林寺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本来少林寺是不接待女客的,可是这一日先有梅兰竹菊四姝一番胡闹,又有镇南王带着家中女眷赶来相助,更有诸多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豪侠们相继前来,其中不乏女子,因此许多规矩,一时也顾不上了,只广开了寺门接纳众宾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