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楚淮那边的一伙师兄弟配合着哈哈大笑,还有人说:“哎,楚淮,带了酒杯别忘了带酒啊。”
说着拎了一壶酒,愣是塞了过去。
楚淮笑笑,接了酒,快步往霍衍身边走,然后带着霍衍往庭院那边去了。
顾卿之啪地一声搁下筷子,却是被同桌的师兄弟眼疾手快给按住了,不让起来。
适才起哄的师兄说:“小安子,你师父跟少少帅说悄悄话,没你插手的份。老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如此大逆不道、欺师灭祖,也只楚淮性子好不与你计较,若是换了我,早打断你的狗腿,叫你丢出去跟乞丐抢食了。”
顾卿之冷笑,正待反唇相讥。
却是班主开口说:“小安子,坐下吃饭。”
得了班主之言,那为师兄像是拿了圣旨似得,很是得意,趾高气扬的施施然起身,一脚踩在了屁股下座椅上,手中筷子比划:“小安子,师兄劝你一句,是你的便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顾卿之看着班主默声不语,显然是赞同这话的。想想楚淮那把嗓子,那身段,无怪乎班主选了楚淮搭上霍衍,怎么都比一个本就在唱戏的造诣上比不上楚淮,如今还没了嗓子的他好。
明猴性子也是个憋不住气的,腾地起身,站到顾卿之后头:“元师兄,这话你应该跟楚淮说。”
“你……”那个元师兄当即就要掀桌,还是看班主皱了眉头,脸色不好,这才忍了。
明猴却不是个得了便宜就乖觉的,得寸进尺说:“元师兄敢动手?你信不信小安子少了一根头发,少帅能叫你脑袋搬家,以后只能去地府给阎王唱戏。而楚淮,一个屁都不会放。”
这话粗俗得很,不过话粗理不粗,元师兄虽然是站在楚淮那一边的,也不能否认要是霍衍拿自己开口,楚淮是否会开口相帮他心里没底。当初楚淮说走就走,一班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一起劝了都没用。
被戳中痛脚,元师兄也不管班主还坐着了,只手撑住桌面,纵身越过桌子跳过来,直接伸手去揪明猴衣领就要揍人。两帮师兄弟赶紧上去拉人。班主气得厉害,一巴掌砸在桌面上,餐盘稀里哗啦的,班主沉声骂说:“放肆,你们现在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班主在眼里!要是实在瞧不上我龙凤戏班,就都给我滚。”
元师兄顺势被师兄弟架住拉开。
明猴那边只顾卿之一人拉着,刚才还一个劲躲,这会儿消停了,倒是气焰嚣张,冲着顾卿之说:“别拉我,看我揍死他这个吃里扒外的。楚淮那种叛徒,就应该被赶出去。”
最后一句喊破了音,莫名带上一点没压抑住的哭腔。
顾卿之看向明猴,他眼底竟然泛着红,看起来比楚淮真实很多。也是按照原身记忆,明猴当初在戏班里最崇拜楚淮,楚淮说走就走,明猴最难过,自然也最无法原谅。
班主一声令下:“都给我闭嘴,坐下。”
明猴梗着脖子不说话,跟元师兄一伙人互瞪。
顾卿之拉过明猴,落座,对面一伙人也落座,只是对峙局面不变。他叫过一个刚才帮着挡元师兄一派的那位师兄看着明猴,起身预备去找霍衍和楚淮。
班主脸色难看:“你也坐下。”
顾卿之不肯。
班主黑着脸训话:“少帅若对你有心,十个楚淮都抢不走。若无心,你一个戏子,上赶着进了霍家后宅,也不过是叫人用过再丢回戏班。比那小倌院的还不如,起码人家明码标价,日日有卖肉钱进项,你就是白玩。”
这会儿,明猴气喘顺着,见顾卿之被班主训得脸色不好,扯了他一把说:“咱就坐着,看楚淮能耍什么花样。”
顾卿之恩了一声,脑袋空空,其实也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的答应呢还是不答应。说楚淮抢走霍衍,知道霍衍就是判官大人后,他一点也不急。可想着判官霍衍跟楚淮单独呆着,就是心神不宁。他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心里各种奇怪滋味。
那边,楚淮领着霍衍去了南边庭院,院子里种满了银杏,这会儿正是银杏叶子变黄要落的时节,满地的一片片小黄扇子,苍凉又文艺。从前楚淮就住这院子,在最大银杏树下的那张石桌上摆两个酒杯,一个酒壶,一坐就是半天。
可惜,如今的霍衍不是霍衍,所以故地重游对他来说就是点灯遇上个瞎子。
楚淮见霍衍两耳不闻外事直接落座,目光闪了闪,捏着酒杯的手又紧了几分,一时忘了坐下。
霍衍抬眼,语气冷淡:“怎么,没想到法子处理□□?”
楚淮浑身一震,勉强维持住笑容,却是僵硬到不行:“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哪里来的□□?”
霍衍勾唇,瞧着他意欲将酒杯捏碎的那只手,态度冷淡:“今日我不来,你摆下鸿门宴不是想让小安子有来无回?”
“你这么想我?”楚淮看着霍衍,满脸受伤之色。
霍衍不二话,劈手过去,抓了他手腕,一拧,楚淮疼得手不自觉松开,酒杯摔了,跨擦一声,碎片一地上头还有一小包东西。收回手,霍衍俯身捡起那包东西,晃了晃,细碎的药粉摩擦纸包之声,在鼻息间轻嗅……
啪一声脆响,楚淮扬手打掉了霍衍动作,脸色青灰,他说:“有毒。”
霍衍扯了扯嘴角看着他,一双眼睛黑如点漆。
楚淮问说:“霍衍,如果没有小安子,此番我回来,你会不会选我?”
“会。”霍衍毫不犹豫,没有那个蠢货,反正原身选的就是你,有没有原来的小安子都没区别。
楚淮笑了笑,眉目黯然:“所以,为什么不是我?是不是你嫌弃我身子脏了?可是霍衍,小安子你又觉得他多干净,指不定还比不上我。小安子来戏班都快16岁了,他那模样,从家乡一路来长安,只落魄点,别的都好,难道不值得怀疑?”
霍衍皱眉,有些不耐烦。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开口解释说:“他蠢,没我过不好,你聪明,随时能过得很好。”
风声呼呼,银杏叶飘飘荡荡。在这般美景了,楚淮看着霍衍,笑得比哭还难看。
第39章 民国卷11
楚淮回来的时候,两桌人还端正坐着,两派人马虎视眈眈地对峙,见着楚淮回来,顾卿之直接站起来,眼神不善:“少帅呢?”
“霍衍公务繁忙,先行离开了。”楚淮说得倒是真话,不过那自然的态度叫人看着不舒服,像是霍衍的发言人似地。
顾卿之神情戒备。
对面元师兄一派哼了一声,想奚落几句,叫班主一个瞪眼只得偃旗息鼓。反正他有的是机会整人,没必要当着班主的面。而且今晚的小安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整个人跟炮仗似地,一点就炸,别再连累楚淮难做。
楚淮自然看清楚顾卿之那点小心思,失笑说:“骗你做什么,师父哪里骗过你。霍衍刚才离席不就说的事务繁忙要走?”
反正顾卿之就是心里不痛快,继续瞪人。
楚淮笑说:“何况我与霍衍已然说开,误会也解除了……”
他眼见着顾卿之脸色变得青黑只觉得不过一个小孩子,越发态度摆得自然磊落,冲他眨眨眼说,“小安子若当真看上了霍衍,可要加把劲才行。长安城里盯着霍衍的姑娘可不少。”
顾卿之恍然,对哦,现在是民国初年,依霍家这等门第,霍衍在外头养个戏子,或是男的,也不过传一句少帅风流,可当真要娶回家的,小安子还真要对上整个长安城如狼似虎的待嫁姑娘,指不定还有些老的、少的想给霍衍做小呢。
顿时面色变化飞快。
瞥眼瞧见楚淮的笑脸,顾卿之暗里呸了一声,差点被带沟里。别看顾卿之混迹在艺术院校里学个编导专业,对谈恋爱性别同还是不同没什么不妥,可还是有种娶个漂亮妹子,生个嫩嫩的小孩儿的想法。大概从小被丢着野生野长的关系,他就想有个小孩儿,天天陪着,把最好的都给他。
楚淮不懂顾卿之不断变化的脸色是什么意思,只以为是他想着要面对珍格格长安城的待嫁姑娘被吓着了,有那么点想嘲讽霍衍选来选去选了这么个没种的那种意思,勾了勾嘴角,到底没动声色。
“小安子,你嗓子坏了唱不了戏,我想着叫你看着师兄弟们排戏练功也好似难受。白天我听说吉祥戏班要出个新戏,明天开演,也是关于华夏军人的,怕他们偷了我们的想法。不如你明天混进去看看,你在戏班里没登台过,吉祥戏班的人认不出你。”
明猴呛声:“敢情小安子日日在咱戏班大院里进进出出,那吉祥戏班的都是瞎子不成。小安子这么大个人,能瞧不见!”
“对,听楚淮的。”
班主一拍大腿,下了定论,警告了明猴休得太吵吵,直接吩咐说,“小安子,明天你去,戏票钱我出。吉祥戏班那个老不死的,我说咱们说要改戏的时候,他怎么出来看热闹也不趁机插一脚,原是在这等着我。必须去,明天……不,你现在就去,抢个好位置。”
要说起来,吉祥戏班跟龙凤戏班的孽缘那是深了去了。从抢戏院到抢弟子,再到比到座率,反正能比的一样都不落下。后来龙凤戏班出了楚淮走人一事,吉祥戏班没少来得瑟,气得班主差点中风。幸而时局不稳,吉祥戏班追究起来,也没什么戏唱,这才消停了几年。
顾卿之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在班主逼人的视线里往外头赶,嘴上嘀咕:“说人家偷想法,人家明天就上戏了,咱们连个戏本都没见着,还说不准是谁抄谁呢。偷了人想法,还大张旗鼓登报纸,这会儿又去盯场,被抓着,简直脸皮都快丢干净了。”
这话他只敢小声嘀咕,毕竟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啊。要是班主知道他这么说,还有其实是龙凤戏班偷吉祥戏班想法的一层意思,那可是捅破天了,估计搬出霍衍来都不好使。
于是,顾卿之顶着日暮磨蹭到吉祥戏班的戏院,然后在人戏班门口鬼鬼祟祟蹲守了一晚上。好在吉祥戏班名声在外,一票难求,那些个穷的,但想看戏的,就等着吉祥戏班能漏出些位置不好的戏票来,蹲守的还真有那么几个,让顾卿之好歹不显得那么突兀。
天色明朗,然后日光大盛。
戏院门前也排了不少有戏票的人,真正买到好的位置的那些人家底都是不错,自然是要晚些才到,直接去好位置的。吉祥戏班班主喜气洋洋地出来,让人大开戏院大门,手上铜锣一敲朗声说:“诸位,吉祥戏班新戏马上上演,请进请进。”
众人一窝蜂地进去了,然后顾卿之被拦了。
有人在吉祥戏班班主耳边嘀咕了几句,于是吉祥班主就态度和蔼地过来“慰问”顾卿之了,声音之大任凭谁都能听见:“哎呦喂,这不是龙凤戏班的小安子么?你师父楚淮不是正在边新戏,你怎么得空过来?难不成是你们班主特意让你来捧场的?真是叫我受宠若惊啊,小安子快进来快进来……”
顾卿之只觉得一张老脸都被丢尽了。
验票的凑上去禀报说:“班主,这人没戏票。”
这话声音也不小,这回连原本在往里走的人都停下来看向顾卿之。顾卿之想捂脸,这回面子里子都别想了。他就不该脑子一抽,想趁着人多混进去,也怪班主抠门一毛钱不给动动嘴皮子就让自己来看戏。也是自己财迷了一把,愣是不舍得自己出。
班主明显地愣了一下,然后说:“说什么呢。冲着龙凤戏班班主这么捧场,特意让弟子来看戏,收什么票,直接进去,给安排个前面的位置。再说了,不说我与他们班主的交情,就是看在楚淮的面子上,这戏票钱我出了。”
“好。”
人群里起哄喝彩。
顾卿之挺了挺腰背,处之泰然,跟着守门验票之人进去。一派自然地坐到了前排靠中间位置上,还有好茶和瓜果以及各种小零食伺候着,不要太惬意。就是周遭看过来的眼光多了点,这一点都没啥,毕竟省了一块银元呢。
吉祥戏班确实出的新戏,不过不是什么关于华夏军人的,是有点类似霸王别姬的悲情故事,加上吉祥戏班台柱子方懔那身段,那模样,那唱腔,简直了。即便是熏陶在2075年这种时代下的顾卿之,也是不明觉厉,看得认真。反正比他选修课上那个老教授唱的好的不知一点,前者是活在戏里的,后者是想活在戏里的,到底是不同啊。
一幕落下。
“好。”顾卿之站起来拼命鼓掌,满脸激动。
吉祥戏班的还以为顾卿之是来闹场的,班主在门口叫他丢那么大脸,更是派了不少人在戏院里盯着,谁知道这还是个正正的戏迷,瞧他一直探身往后台看方懔的背影。吉祥戏班班主心里喜滋滋的,就是觉得自家戏班比龙凤戏班高了那么一只一头。
顾卿之浑然不觉,拍得手痛才坐下,等着下一幕。眼睛一刻不挪开戏台,手伸出去摸身边桌案上的茶,然后摸到了一只手,他猛地缩手,偏头去看正见着被摸了手的男人怒目瞪人。他讪讪地陪着笑,探手去拿茶壶。
那男人一巴掌拍了过去,打开顾卿之的手,奚落说:“哟,龙凤戏班如今这般败落,自家弟子混进别的戏班看戏不说,还混吃混喝的,龙凤戏班竟是连壶茶水都舍不得给弟子喝。”
顾卿之莫名其妙地扫了他一眼,用一种你哪位的目光逡巡了一下,然后大度表示不计较,干脆不喝茶,继续等着看戏。
那男人却是不肯了,直接掀翻了桌子,大有不爽打一场的意思:“你什么意思?敢用那眼神看老子,老子干不死你!”
顾卿之一下子被瓜果零食、茶壶、茶杯砸了一身,茶水直接全倒他身上了,狼狈得很,他慢动作转头过去,心火烧得旺盛,面上平静轻蔑:“先生,忘吃药了。”
于是显而易见,两人动上拳脚。乒乒乓乓、听听框框……混杂几声哎呀,再;来几声放肆,这戏台之下简直比戏台上还热闹。
果然是闹场的。
吉祥戏班刚松懈了点,就被这边顾卿之的动静给惊动了,迅速出动打手二话不说就将人从“打砸抢”的队伍中捞出来,然后拖到后门一顿揍。
顾卿之抱头鼠窜,光顾着哼哼哀嚎了,完整的句子只出现:“我……”
然后又被暴揍打断。
从头到尾,他竟来不及说一句整话,就被揍掉了半条命。吉祥戏班的干脆关门落锁,将人丢在外头。
等顾卿之哼哼顺了,好不容易缓过疼来,骤然眼前一阵黑,好嘛,被套麻袋了。而且干脆利索,被人直接一棍子敲晕,丢上早在巷子口停好的马车。马车迅速离开,动作快的冲撞了不少人,骂骂咧咧的不少,竟是没人能想到这马车出现的奇怪。至于先头听见的巷子里动静,笑话,这可是吉祥戏班后门,那些个不好好学戏的,被揍一顿实在太正常不过,没啥好大惊小怪的。
于是,顾卿之被掳走,消无声息。
第40章 民国卷12
这吉祥戏班的戏都散场老半天,眼见着天都快黑了,也不见顾卿之回来,明猴忍不住一直往门口跑,探头张望。
这吉祥戏班跟龙凤戏班积怨已久,虽然也就是两个班主相看生厌,但也带的底下不少弟子一见面就恨不得动粗。顾卿之去看戏,那可就是明目张胆送上门去,实在危险。
元师兄找茬说:“小安子怕是出去哪里快活了,哪里还记得回来。怎么,你盯得这么紧,跟他有一腿吧。”
明猴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拳,揍翻了人,拔腿就跑,将身后反应过来要抓人的元师兄一派远远甩在后头。
班主听到动静从里头出来怒骂,他们只得愤愤地回去继续练功,等明猴回来叫他好看。
明猴一鼓作气跑到吉祥戏班,还没想好怎么进去,就被守门的瞧见了,一拥而上将人围个结实。
领头之人怒道:“好呀,又是你们龙凤戏班的,怎么之前我家班主好心请你们看戏,你们还没砸够场子,还分批来了。简直岂有此理,兄弟们,给我好好招呼招呼,看他们龙凤戏班的再来砸场!”
一声令下,众人就要冲上来。
明猴可不是顾卿之那样闷声打架的,一边躲一边叫嚷:“打死人了,吉祥戏班打死人啦……吉祥戏班打死我师弟还不够,现在又要杀人灭口……杀人啦……”
那嗓子,平日里练功的时候都没那么大嗓门,穿透力是杠杠的。
咱本来就是个喜好看热闹的民族,眼见着吉祥戏班将人围住,这会儿有听这么一声嚎,有没有事的都停下脚步,聚拢过来瞧热闹了。这么一来,吉祥戏班的还真下不了手,毕竟打开门做生意的,还在自家门口,这么一嚷嚷,还怎么做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