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什么,他从来没想过,他一直都只想活着,好好的活着,将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都一个个踩在脚下。
于是他答,“活着,我想要活下去。”
顾矜看着他,半响,点头,“好,那便活下去。”
第二日,他便违背了淮阳王,不,是摄政王的命令,在朝堂上亲口封顾矜为丞相。
在顾矜跪下谢恩的那一刻,他知道,自此这深渊般漆黑的朝堂,不会只有他一个人了,他的面前有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
的确,顾矜是个很好的老师,教会他很多的东西,帝王权术,朝堂谋略,驭下之术,顾矜将他从摄政王织造的茧中解救出来,给了他喘息的余地。
朝堂分为保皇党和摄政王两党,争的你死我活,他看着顾矜设计卫皎,他看着顾矜编织出密集的网,步步杀机想要将摄政王一派一网打尽。
为了清除朝中的奸党,步步为营,直到最后的收网。这,用了他们十几年的时间。
他看着卫皎对顾矜死缠烂打,他们二人的风流韵事传遍了大梁的京都。
他冷笑,那又如何?卫皎再想得到,那也只能想想,顾矜的心里早就藏了一个人,一个死了很久的人。
那个名叫段诩,那个他从未谋面的大哥。
而自己,据说刚好同段诩有八分的相似。
就算是个替代品又如何?只要顾矜的视线,不离开他就好了。
收网那一日,眼看就要把那奸王铲除,可顾矜却忽然放了他们一马。
他问顾矜为什么,顾矜答,“不为何,只是想到了星星。”
顾矜回答时,仰头望了眼天空,那时天际暗沉翻滚,乌云密布,别说星星,就是连太阳都看不到。
可他却依稀从顾矜眼底,看见了星辰,一望无际的璀璨星辰。
他想,怎么有人的眼底,这么美呢?
那时他方觉得,自己,好像对顾矜起了别的心思。可是,他不敢说,亦不能说。
只是呆呆地望着顾矜的侧脸,那时觉得,原来这世上最美的地方,莫过于顾矜眼底星辰。
淮阳王狼狈的撤退,盘踞寒蹊江以北虎视眈眈,顾矜迅速的收拾好烂摊子,朝廷稳定。
可忽然,顾矜却说他要走。
心一惊,他从九岁开始受到顾矜的指导,若是顾矜走了,他该如何?
自然不行!
他阻拦,可是,他该用什么来阻拦?
顾矜爱的是他哥哥,同他八分相似的哥哥。
可他哥哥已经死了。
顾矜现在想走,他没有理由留。
可是,直到那一晚,他偷偷跑出宫,原本打算翻墙去看看顾矜,却看见本该在江州的淮阳王世子卫皎站在顾矜面前,轻柔的搂住顾矜的腰,俯身亲了上去。
而顾矜,没有拒绝。
他爬在墙头一夜,看着顾矜被淮阳王世子抱进屋里,看着他们房间内的烛火渐渐熄灭,而天际泛白。
他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待得鸡鸣的第一声,他才回过神来,手已经僵硬的不成样子。
失魂落魄的回宫,却见顾矜再次进宫求见,仍旧是想要归去。
归去,归去。
他笑,终究是没人真心的想要留下来陪他。
好啊,既然想走,那便走吧。
永远的离开吧。
于是他取了销魂醉,销魂蚀骨,传说中,能够在死前见到此生最惦记的人。
他笑着斟满酒杯,看着顾矜一滴不剩的喝下,听他说,“就此,别过。”
那一刻,段翎觉得他同顾矜之间连系的线,断了。
“就此,别过。”
他听见自己说。
可顾矜转身离去的那一刻,忽然就泪如雨下。他想开口叫住他,可张开口,却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看着那一身石青的官袍在眼前越走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也不知道顾矜,最后看到的人是谁呢?
二十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自己忘记了顾矜,却不想,回忆起来的那一刻,他的脸却是这么清晰,清晰得仿佛昨日才见过。
段翎恍然回神,他推开殿门,换掉皇袍,径直出了宫,匆匆往丞相府赶去。
他忽然就想再看一眼,看一眼顾矜。
兵荒马乱,淮阳王的大军已然攻破城门,他推开丞相府破旧的大门,庭院深深,他跑到顾矜房内,扭开密室暗门,寒气扑面而来,通透的冰块将一人围在中间,隐约可见漆黑的发和雪白的脸。
顾矜。
被他封藏了二十年的顾矜。
他的丞相。
搬开冰棺,寒雾中顾矜的脸色仍旧红润,眼睫轻轻的弯卷,他像是睡着了。
段翎笑,伸手将顾矜抱出来,顾矜经过处理的身体仍旧柔软,此刻安安静静的依偎在他怀里,恍惚中透露出一点天长地久的意味。
当初单薄的少年已经成长为如今的男人,而顾矜却被冻住了时间,永远留在了他闭眼的那一刻。
段翎俯身,看着顾矜柔软的唇,垂首,最终却只是将唇印在顾矜的眼睑上。
一点朱红在顾矜眼睑上溅开。
抹掉唇畔涌出的血渍,段翎大笑,抱着顾矜的尸体走出冰窖。
“归去!归去!不如归去!”
推倒纱帘,书籍,他取来丞相府封存的酒水,全部砸开,然后点了一把火。
火焰灼烧,舔舐上房檐,通红,让段翎想到卫皎的红衣。也是这般浓烈,如火的浓烈,然后被他投掷入火中,烧成灰烬。
脱力般倒在丞相府的亭榭里,段翎双目朦胧,看着院落里那颗枯朽的桃木,默念,“归去……”
可他又能归去何方呢?
火焰灼热,空气都开始扭曲,他却恍惚间好像回到幼年,局促的坐在龙椅上,看着青年时期的顾矜问他,“陛下,你想要什么?”
“我……我能要什么?”
“权利,江山,君临天下生杀予夺的权利……这些,你都可以有。只要陛下你想。”
幼年的段翎歪了歪头,笑着向顾矜伸出手,“我想要你……”
段翎张了张嘴,口中是不断涌出来血液,“陪我。”
眼际蒙上一层水泽,他却像是骤然看见少年时期的顾矜仰头,拉住他的手,说,“好,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这是玻璃渣……请自行决定是否观看,毕竟,这个番外有洗白的嫌疑。嗯,大家都还记得丞相府里的小皇帝吗?
顾矜是段翎的丞相,却不是段翎的顾矜。
╮(╯_╰)╭
缺爱的孩子,摸摸,连亲一口死掉了的顾矜的勇气都没有,怎么和妖艳贱货争宠啊!pass!要知道妖艳贱货想要征服的可是活着的冰山!
嗯,等这一世卫皎顾矜定情的时候,估计段翎才刚出生TAT
本人果然亲妈(●???●)
小皇帝,你就安安心心当儿砸吧!哦呵呵呵呵!
章二十 回家
卫皎最后是被他老爹提回去的。
原因无他,秦素衣归京后立即去了彻然居,然后……和卫皎一起在温亦茹家附近漫山遍野的跑。
卫皎对自家永远精力旺盛的老娘很无奈。当然,被老婆儿子一起抛弃掉的淮阳王更是无奈。
秦素衣在到京的第一天进宫陪太后和一众王妃命妇唠嗑后第二天就借由身子不便,闭门谢客。然后易了容跑到彻然居和卫皎一起继续叨扰温亦茹。完全不顾自家老公幽怨的眼神。
眼见年关将至,卫铭珏把所有事都处理妥当了还不见家中两个祖宗回来,没办法,只好自己亲自去接。好说歹说才把秦素衣弄回去,但对自家儿子就没有那么温柔了,对于拉着顾矜袖子凄凄切切不肯走的自家儿子,卫铭珏可不像对自己媳妇儿那么温柔,直接把卫皎的后衣领揪住,抬手就往彻然居外拖。
卫皎拼命的挥爪子,望着顾矜一脸的绝望,“顾矜,抓住我,我不要走……”
死死盯着顾矜的眼睛,卫皎的眼泪从空寂的眼眶里掉下来,“拉住我,好吗?”语气沉痛悲哀,像是两人分别了千百年般的哀伤绝望。
卫铭珏:“……”这是怎么回事?
顾矜默默把卫皎粘在他袖子上的爪子扒下来,“世子,走好。”
卫皎:“……”
猛地挣扎,卫皎眼泪花花,“顾矜!台词不是这样的啊,你应该抱住我的手却被大坏蛋推开的啊!讨厌,你就不能陪我演一回吗?嘤……”
被卫皎那一声讨厌叫得头皮发麻,顾矜唇角抽了抽,果然昨天就不该让卫皎看见柜子里那本话本子。
看着泪眼朦胧的自家儿子,卫铭珏很是无语,感情自己在儿子心里就是一打散小鸳鸯的恶霸了是吧?
卫铭珏伸手把正作尔康手状的卫皎一把捞起,抗在肩上就走出门去,卫皎依依不舍,卫家泪流满面,卫皎放声痛嚎,“顾矜,有时间记得找我啊啊啊……”
卫皎被塞进轿子后顾矜还依稀听得对方惨绝人寰的叫声。
卫铭珏把卫皎扔进轿子后,转身便塞给顾矜一块玉佩,“年关将至,异姓王不得私自出京城城门,不过,你若是想卫皎了,可以拿着这个玉佩去淮阳王府找他。嗯,不用递拜帖的。”
伸手摸了摸顾矜的头顶,卫铭珏笑得极是和气。顾矜僵硬片刻,继而点头,“谢过王爷。”
卫铭珏笑得很是和煦,“不用太见外。”
顾矜想起特别自来熟的卫皎和秦素衣,默默点头,在这种自来熟面前,谁也见外不起来吧……
秦素衣来时装了一车子东西,强制性的堆进了彻然居,然后特别爷们儿把他娘揽在怀里去四处逛了。他娘都没有机会拒绝,就是拒绝了,卫皎他娘也没把这当一回事。
在见到秦素衣之前,他从来没见过有那个女子能……糙到这个地步。看着远去的马车,顾矜轻笑,这家人,倒是挺新奇。
卫皎坐在马车上,戳了戳正狂放不羁的翘腿嗑瓜子的自家母上,“娘,你觉得顾矜怎么样啊?”
秦素衣挑眉,“这孩子沉静内敛,嗯,是个通透的,人不错。”伸手揉了把卫皎的脑袋,秦素衣轻笑,“怎么?有了玩伴就不想要娘了?”
“哪有?”卫皎从秦素衣手中抠出几颗瓜子嗑,学着自家娘亲的动作摆腿,“顾矜才不是玩伴儿。”
“哦?那你那么缠他干什么?”秦素衣一巴掌把卫皎的腿拍下去,“小孩子家的,坐好!”
不情不愿的收腿,卫皎冲秦素衣粲然一笑,“我在追媳妇儿啊。”
“嗯……”秦素衣继续嗑瓜子,过了片刻方才顿住,抬头,看着卫皎,眼睛里惊疑不定,“小兔崽子,你说什么?”
“我说我在追媳妇儿。”卫皎仰头,义正言辞。
秦素衣看着自己儿子那正经的小模样,噗嗤一笑,“追媳妇儿?你小子,才多大点儿啊,还追媳妇儿,毛都没长全呢,就想东想西的,媳妇两个字你会写吗?”
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自家娘亲,卫皎特别淡定的撇过头,“等我长大……长大以后,我就能把顾矜带回家了。”
秦素衣笑得打滚,“好好好,等你长大,你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哈哈哈,这么大点儿就想找媳妇,还真是和你老爹小时候一个德行。”
卫皎:“……”果然是在当笑话听……罢了,日子还长,先给他们打个底,等以后我把顾矜弄到手了,就会知道今天我说的是真是假。
马车一路向前,压过漫漫长路,往京城而去。
回去后,有了自家战斗力爆表且极度护短的老娘坐镇,卫皎每天带着数个侍卫在京城闲逛。如今年末,百家红火,可皇宫里却有不少人战战兢兢。
段诩身上的毒性被克制,可那毒散发的太快,就算被导出些许,可还是让段诩陷入昏迷,而且,不知道何时才能醒。
太医院再没了办法,乾元帝只能下诏,凡能治好段诩的,赏黄金千两。
乾元帝发了极大的火,不仅是为这个命悬一线的儿子,更因为,在猎场袭击的刺客在顾赪围住对方时便全部自尽,刺客是谁派来的,根本没有查出头绪。顾赪被乾元帝砸了茶盏,怒斥办事不利被骂了一个时辰,最后带着一身银毫的茶香回府。
今年倒霉的人挺多。
除夕的前一天,段诩醒了。
得知消息时,卫皎一口茶水喷出来。“什么?段诩醒了?”
流风默默擦掉脸上裹着自家小主子口水的茶水,点头。“据说是一个云游道人前日揭了榜,今天被召见,只喂大皇子吃了一颗丹药,大皇子过了一个时辰便醒了。”
卫皎蹙眉,这情形,怎么这么熟悉呢?
……上辈子,他老爹好像就是这么糊弄乾元帝,在乾元帝某一次生病时找了个道士给乾元帝炼丹,把乾元帝病治好后,成功的乾元帝往炼丹路上引,从此乾元帝沉迷长生不老药,一发不可收拾,往修仙路上越走越远。
难道,现在计划提前了?
卫皎看着流风,蹙眉,段诩中了剧毒,他娘亲跟他解释过,丹药本身含有大量的重金属,长期食用会重金属中毒的。什么仙药,根本就是□□。试问,□□如何解的段诩身上的毒?而且那道士十分诡异,喂了段诩药后半分酬劳没要求便消失在重重深宫中。
现在乾元帝以为自己遇到了仙人,正找了全大梁的道士打算看能不能把那个道人找出来。
卫皎当天就跑去问他爹,是不是他干的,结果卫铭珏一脸懵逼,表示并不知情,也就是说,这道人另有人派来。
这次的刺杀滴水不漏,多半是段蕴的手笔,段晔同样希望段诩死,所以这道人不可能是他们找来的。徐国公要是有这样的奇人估计早就把段诩救上来了,还用得着等这么多天?那究竟是谁救的段诩?
京城除了他们这几大势力外,难道还有什么别的人在暗中作梗?
卫皎看着京城的夜色,一片荒芜的黑夜中万家灯火流淌期间,有如天际璀璨的星河。
“究竟,是谁呢?”
同样的问题,也有人深思不解。
段蕴对着灯火自羿,黑白的棋子在棋盘上厮杀,却不相上下,成为僵局。
有人在一边哼小曲,贡橘橙黄的皮被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轻巧的剥开,扔了满桌。
“天天自己给自己下棋,不嫌无聊吗?”一盘连橘子上的白色脉络都被撕干净的橘子肉被那人推到段蕴的面前,很无赖的将棋局扰乱。
“我并不无聊。”段蕴执起手侧的茶杯,微微喝了口茶。
“那我无聊,我们对弈一局?输了的人答应对方一个条件,如何?划不划算?”
“不划算。”将茶盏放下,段蕴直直望向面前人的眼睛,灯火中,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诡异的显出重瞳。像是在这一层皮囊下,还有另一个灵魂在其中窥视。
“我从不做必输的赌博。”段蕴道,“我赢不了你。”
那人遗憾的垂眸,“真是的,一点险都不愿意冒啊,无趣。”
“你该走了。”段蕴给那人沏了杯茶,递给对方,那人却没有接。
灯火摇曳,那人摸出一根银针拨了拨,将灯花挑亮了些,“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
“这茶……”那人伸手接过,缓慢的倒进棋盘上的橘子里,茶水碰上橘肉,滋滋滋的冒出白气,“我怕是无福消受。”
段蕴垂眸,那人无趣的撇嘴,“明日再来找你。”语毕,人已然消失,只剩下那盘被□□侵蚀的橘子。在灯火中显出腐败的模样。
“还是,被识破了啊。”
段蕴伸手,将那盘橘子扔到屋外,玉盘掉在地上,碎裂的声响清脆。
作者有话要说: 2017年的第一天快乐~
么么扎~
章二十一 宫宴
涵王府。
段诩看着面前那一碗漆黑的药汁,沉默的接过,轻轻呡了口,蹙眉,“这药好苦,锦容,你去拿些蜜饯来。”
立在一边的侍女闻言福了福身,接过段诩手中的药碗放到一边,便退下去取蜜饯。
段诩伸手摸了摸自己被包扎的紧密的胸口,沉默。就在这里,有一道三寸长的伤口。那日原本将他护在身后的侍卫忽然转身对着他就是一剑,纵然他即使躲开。那凶狠的一招也仍旧将他的胸口刺伤,也就是这道口子让毒素浸入,险些要了他的命。
如果不是……手指紧扣住伤处,按压中伤口处隐隐作痛,一时竟有种心脏都在抽痛的感觉。段诩眼睫低垂,看着自己尚且稚嫩的双手,出神。
“为什么……”段诩呢喃,低垂的眼底是翻涌的情绪,“为什么……”段诩仰头望向窗外,目光沉沉,除夕之夜,灯火辉煌,却不知他疑惑的是究竟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