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让他在此处安家吧。”
段诩披上衣袍,眉目间自有一股内敛的气度。如果以前还带了些许不谙世事的天真,现在那股子可笑的单纯完全淹没在冷肃的眉眼中。
整个人看着成熟太多。侍女羞红了脸给段诩系上衣带。
大殿下十四了,按照大梁的风俗,马上就可以选取侧妃。这样的如玉少年郎,怎么可能不让全京城的女儿疯狂。
只是如今陛下去东亭山祭祀,却没有带任何皇子,这个举动有些微妙。大殿下快要成人,却还没有册封太子的意思,难道陛下中意的是其他皇子?
侍女将段诩的腰带系好,恭恭敬敬的退下。
“听说父皇今日到东亭?”段诩侧头向侍女笑笑,惹得侍女羞红了脸,“回殿下,确实如此。”
“嗯。”段诩点头,挥手让侍女退下。
窗前的一株桃花已经生了花苞,透出淡淡的一点粉来。段诩手指敲上窗沿,一下又一下。
“安排好了吗?”
“万事已经准备到位了。”窗外有人应和,段诩点头。抬眸望向天际,“曾经有人对我说,该争取的东西就要尽力争取,不论是抢是夺,以前我不信,代价惨痛。现在……我不得不信。”
“等我得到了那个东西,就该去找你了。”段诩笑,喃喃自语,神色绻绻,“顾矜,你要给我的答案,是什么呢。”
卫皎倒是没想到,乾元帝会提前痴迷上炼丹,而且比之上一辈子还要凶残。上一辈子好歹有人劝谏,这辈子,自从李老丞相劝谏不得,被乾元帝训斥后,朝臣全部像是都哑巴了,完全避过宫中多了个国师的事情,对于丹药之事闭口不谈。
卫皎对于乾元帝吃丹药的事倒是乐见其成,只是,这一世下手的人会是谁呢。能在这么快速的情况下让满朝文武闭嘴……是段诩……还是段蕴?
卫皎看着练武场上习剑的段诩,少年身姿渐长,有如挺拔的劲松,一招一式颇有章法。
卫皎凝眉,如果是段诩,那真的是很有些严重了。看段诩的样子,实在是变化太多,如果一场刺杀能让人成长这么多,那也太玄乎了。除非……对方像他一样。
卫皎骤然握紧了拳头。
看样子很多事情都要仔细查一查了。
早春,段蕴裹着狐裘倚在栏杆边喂鱼。随手丢下一把鱼食,引得水中的锦鲤争抢。
“心情这么好?”手被握住,段蕴像只提线木偶般任由对方抓住他的手指将鱼食碾碎,然后抛洒入池。
“当然。”将身体完全放松靠在来人的身上,段蕴微微闭眼。
“怎么今天你怎么这么乖巧?以前不都是想把我除之后快吗?”
对方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段蕴勾唇,“今天我高兴。陌上,你说段珩熬的过几年?”
段珩,乾元帝,段蕴的亲生父亲。可段蕴在提起他时却如同在聊一个随处可见的路人甲。
“不知道。”被段蕴称为陌上的男人继续撒鱼食,看着水中翻滚的锦鲤,笑的很欢快,“总归会死在你前面。”
“嗯,这就好。”段蕴闭眼,声音困倦,过一会变没了动静。陌上将手中的一把鱼食撒干净,低头看时,方才发觉段蕴已经睡着了。
陌上伸手戳了戳段蕴苍白的嘴唇,轻笑,“竟然睡着了,平日里不是最防备我吗。”
有风过,撩动段蕴的耳发,陌上将段蕴的头发勾到耳后,喃喃,“果然还是睡着了可爱。”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呼,总算赶上了orz
被基友安利了冰上的尤里……跑去看了看,被维克多帅了一脸血,觉得自己没救了orz
章二十八
近来乾元帝心情很好。可能是服用的丹药起了一点效果,乾元帝整个人处于兴奋状态,至少目前看来,乾元帝在政事上是积极了很多。
不过,丹药本来就是慢性毒/药身体都是一点点亏空的,时间还长,总得慢慢布局不是?
四月,段诩和段蕴年满十四。乾元帝命皇后替他们二人选妃。段蕴以身体不好,御医说他不可近□□为由拒了。反倒是段诩,对于这次选妃完全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卫皎记得上一世段诩是找理由把这次选妃给拒了的。没想到这一世他接受的这么自然。是因为这一世没有顾矜吗?所以对于自己的婚事,完全处于利益考虑,只要能巩固自己在朝中的权利,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弃了?
一场大选,最后指定了将吏部尚书的嫡女。选定六月完婚。至此,预示着段诩成年。
卫皎暗中派人进入涵王府监视,对于现在这个大皇子卫皎总觉得对方有种不明不白的压迫感。兴许是他太紧张,但是,段诩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让人不由得警惕。
而且,如果有机会,一定要检验一下对方是不是……和他一样。
“嘭——”沉闷的击打声响,卫皎只觉得手心一麻,木剑脱手而出,被人挑了老远。月色静谧,淡淡的投在地面,将人的影子拉了很长。
看着脖颈间横着的剑刃,卫皎轻笑,“是我输了。”
顾矜收回木剑,蹙眉。
“不用心。”脑袋挨了一记,卫皎可怜兮兮的捂住头,看着顾矜掠过他,走到场地边将木剑捡起来。
卫皎怔怔的看着顾矜的背影。顾矜又长高了,如漆黑的发被一丝不苟的束进墨色的布帛里,露出那张尚且青涩稚嫩的面容
来。因为练武,着一身石青的劲装,腰束的很紧,显得整个人纤细柔韧。像是新生的竹枝,竟有种异样的妖娆。
“呐,接好。”
抬手接住顾矜抛过来的剑,卫皎看着自己仍旧短小的四肢,叹气,媳妇儿越来越好,总有一天会绽放出独属于他的夺目光彩,“人间琢玉郎”,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大梁对于顾矜的称赞。自己的宝物要被很多人觊觎,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看着手中可笑的木剑,卫皎叹气。
“叹什么气?大晚上要练剑的人不是你吗?怎么到头来是你唉声叹气的?”顾矜伸手擦了把额头的汗水,微喘。
卫皎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弱了。”
“你还小啊。”顾矜抬起卫皎的下巴,直视卫皎的眼睛,“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会变强了。”
看着被木剑磨红的手心,卫皎垂眸,“顾矜,可是,现在我的宝物就被人觊觎了,你说我要如何去守住我最心爱的东西?”
顾矜疑惑的看着卫皎,半晌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得,上前摸了摸卫皎的头。卫皎还没到抽条的时候,如今比顾矜矮了许多,顾矜伸手就碰到了卫皎的头顶,“世子这是想看豌豆黄了?”
卫皎:“……”前几天他捡到一只黄色的幼猫,从来没有养过动物,本来打算自己养一只用来以后讨好顾矜,没想到他和那猫八字不合,他只是摸了一下就起了一身的红疹子。太医说他的体质有异,对于这种活生生的动物最好不要长时间接触,不然身上就会出现大片红疹子。
卫皎倒是挺遗憾的,猫给顾矜在养,卫皎取了个名字叫豌豆黄。看着顾矜,卫皎唇角抽了抽,“嗯,我想看豌豆黄了。”
真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明明是你啊。
卫皎抬头看着月色下显得格外柔和的顾矜,叹气,“可是我不能挨近它,顾矜,你可一定要帮我把猫养好。”
顾矜骤然勾唇,“既然是‘宝物’,那我一定会照顾好。”
卫皎看着月下顾矜柔和的侧脸,笑,“那顾矜可一定要帮我看好。总有一天……我会把他握在手里,谁也抢不走。”
时间飞逝,卫皎每日同顾矜郭粲赵斜三人在国子监学习,关系越来越亲近,顾矜在他面前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总算不是上辈子那张自始至终都没表情的棺材板脸了。
卫皎依稀觉得,顾矜同上辈子比,变了很多。上一世顾矜的生活简直匮乏的像雪原,堪称一片荒芜,而今,顾矜会说笑,喜欢吃十香斋的糖,会温柔的揉乱他的头发,看着顾矜一点点变化,卫皎有时会痴痴的想,这样的顾矜才是真的顾矜,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顾矜。
等到了段诩大婚那日,豌豆黄已经脱离了瘦弱的小身板,被顾矜养的分外圆滚,看见卫皎来,兴奋的叫了一声,然后便乖乖的窝在顾矜怀里眯眼睡觉。
卫皎看着豌豆黄那副没出息的模样,叹气,“顾矜,大皇子大婚,你去吗?”
顾矜闻言,将豌豆黄放在院子里的藤椅上,自怀里掏出一封请柬,“父亲没打算带我去,但是,涵王却特地给了我一封请柬。”
卫皎蹙眉,他有些搞不懂段诩想的什么了,如果段诩真的对顾矜有意,绝对不会娶妃,可若是没有兴趣……想到前些日子段诩对顾矜若有若无的撩拨。想到在国子监的场景,卫皎脸黑的像是锅底。虽然顾矜对于段诩的撩拨完全无感,但是还是看得卫皎特别不爽。
现在完全不晓得段诩又在打什么鬼主意。看着顾矜手中勾金的请帖,卫皎冲顾矜露出一点笑来,“刚巧,我爹要带我去,顾矜,到时候我们一起,刚好能有个伴。”
顾矜自然点头。
豌豆黄喵呜一声,在藤椅上滚了一圈,懒洋洋的晒肚子。
卫皎上辈子常着红衣,却一次喜袍都没有穿过,看着段诩大婚那日,穿的红色喜袍,卫皎抬眸望向顾矜,如果,有一日他能和顾矜一起穿上喜袍,该有多好。
十里红妆,卫皎闭眼,希望这辈子,他能有幸亲手为顾矜穿上喜袍的机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咸鱼我激动过头了……
晚更了,对不起大家嘤嘤嘤orz
章二十九
六月熏暖,卫皎着了一身月白的薄衫,袖摆上绣上银色的流云暗纹,头发被完完全全的束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长的脖颈。
细长的手指将折扇挑开又合拢,合拢又挑开,发出哗啦啦的声响,惹得众人侧目。卫皎神色慵懒,像是没注意到别人的目光般,只出神的看着雪白扇面上绘的风荷图。
荷叶堆叠,被风吹的翻倒,掀起一茎叶梗,和半朵开的骚包的粉白莲花。
这是前些日子卫皎缠着顾矜帮他画的,本来打算自己题字,却不知该写什么。
筵席分开,中间是一条供新人走的长道,地毯猩红,两边是前来祝贺的朝臣。顾矜同卫皎中间隔了那条长廊。
看着安安静静坐在位子上的顾矜,对方一身石青格外清爽,将心里的烦闷疏散不少。卫皎抬头对看着顾矜发呆,刚巧顾矜抬头,两人视线相交,相视一笑。
鞭炮声响,新人缓缓而来,自两人视线中穿插而过。顾矜被挡住,卫皎看着段诩的侧脸,不悦的收回目光。
头顶的红绸被风吹起,卫皎啪的一声将扇面合上,大腿被卫铭珏猛拍了一巴掌。
“个小兔崽子,给我安分点。”卫铭珏低声道,卫皎晒晒地合上扇子,“爹,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卫铭珏擦了擦头顶沁出的汗,天热无比,关键人多,而且大片大片的火红,看的人分外焦躁。
亲王常服很厚,至少在六月穿这衣服是相当热的。本以为乾元帝会只走个过场,没想到吉时都过了,他还待在主位同段诩说些什么,看样子是要一直呆到筵席散了才会回宫啊。
默默松了松领口,卫铭珏吐息。听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只想掀桌子走人。但是,不行。
乾元帝身边放了好几个冰盆,此刻正幽幽的散着凉气,可他们只能头顶烈日,还要乐呵呵表现出一副多高兴的模样。
当然,有些人是真高兴。比如徐国公和顾家部分人,就是热的汗流浃背还是笑的露出八颗牙,如今段诩同吏部尚书嫡女的婚事意味着朝廷中又有一个势力被段诩拢进手中。
吏部尚书的女儿要比段诩大了一岁,如今十五,刚刚及笄。
听说对方倒是是个性格好的,只是身体不太康健。不过,本来段诩娶的就是对方的身份,她能活几年,性格如何,通通与他无关。
想到这,卫皎倒是有几分同情这个女孩子了。
此刻新人已经开始拜堂,想到等一会儿的新人敬酒,卫皎就觉得膈应的慌。
“爹,我想去走走。”卫皎凑在卫铭珏耳边悄声道。
“走什么走,给我在这坐着!等一下就要开始敬酒了,你想往哪里跑?”
卫皎一脸沉郁,“我可受不住他敬的东西。”
男宾和女眷是分开的,秦素衣在西院,卫皎还不如自己跑去西院避一下。自己现在总归顶了个稚儿的壳子,就是到了西院也不算失了礼数。
正待起身,抬眸就望见顾矜正被顾嵘恶意的灌酒。终归是一家人,坐在一起,顾嵘借着各种由头灌酒,当着这么多的人顾矜也不好拒绝,只能蹙眉喝了。
筵席上的酒是陈酿的女儿红,入口辛烈,顾矜第一次喝酒,难免呛喉咙。一口灌下去,整张脸涨的通红,捂着胸口咳嗽了好久。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顾嵘见状还嫌不够,当既又给顾矜满了一杯,“三弟好酒量,这一杯为兄敬你!”
顾矜第一次喝酒,怎么可能适应这酒水的味道,捏住酒杯的手指指骨泛白。整张桌子,顾嵘和顾峥疯了般灌他的酒,而他爹却却像是没看到这边的情况般,自顾自的和一旁的徐国公说话。
眼角撇到这边的情景,却也只有一句,“顾矜这是在涵王府,你别失了礼数。”
卫皎见状,当既炸了。
哪里来的渣滓,敢消遣他的人?蹭的起身,卫皎就往顾矜走去。郭粲本来就热的发慌,正想着无聊,可不可以跑到别的地方去玩玩,看见卫皎起身,眼前一亮,直接跟了上去。
“卫皎,你要去哪儿啊?”
抬头才发现卫皎跟吃了炸药般,整个人都要冒火。郭粲睁大了眼睛,顺着卫皎的目光望去,就看见了被人死命的灌酒的顾矜。
“顾矜……顾嵘那厮怎么能这么对自己的弟弟!”
卫皎闻言,看着郭粲,缓缓勾出一点笑来,“郭粲,你说顾矜是不是我的人?”
被卫皎笑的瘆得慌,郭粲猛点头,“是你的,自然是你的,谁都抢不走。”
卫皎顺手从桌上捞了一壶冰镇酸梅汤,径直往顾矜处走去,“不仅抢不走,而且除了我,谁也别想动他!”声音斩钉截铁,莫名带了点兵戈之气。
郭粲打了个寒战,觉得四周的气温降了不少。
顾嵘看着眉头紧皱的顾矜,轻蔑的一笑,再度给顾矜满杯,“三弟,我们皆是一家,以往为兄多有得罪的地方,还望三弟谅解,来,我先干为敬!”
顾矜手指紧紧的扣住杯沿,指尖颤抖,只觉得全身都在发软。
举杯,正欲往口中灌,手腕骤然被冰凉的手指扣住,“顾大公子。”独属于卫皎的声音响起,顾矜有些呆滞的回头,就见卫皎冲他柔柔的一笑,夺过顾矜手中的杯子,倒掉酒水,“卫皎素闻大公子才学兼优,一直深感佩服,可惜平日里无缘相聚,今日得以遇见,可惜年幼不得饮酒,只能以这酸梅汤带酒,聊表敬意,还望……大公子赏脸。”
郭粲即刻帮卫皎倒了杯酸梅汤,卫皎特别自然无压力的一口闷,喝完还将杯子倒过来,以示一滴不剩。
顾嵘看着手中被郭粲手疾眼快倒满的快要满处来的酒杯,沉默。卫皎眯眼,“大公子这是看不起卫皎吗?”
顾嵘自然表示,怎么可能,抬手就是一口闷。酒水刮过喉咙,淌进胃里,顾嵘倒过杯子示意。
卫皎笑的很甜,郭粲见状再度给人满上,一句句夸人的话从卫皎口中涌出来,直把顾嵘夸出一朵花开,同时……也让顾嵘见识到什么叫做真正的灌酒。关键卫皎喝的是酸梅汤,顾嵘方才灌顾矜是喝的可是货真价实的酒水。
一杯杯酒液吞下去,顾嵘成功的找不着北了。只扶着桌子,目光混沌涣散。卫皎见状直接拉着晕晕乎乎的顾矜离席。
卫铭珏看着卫皎拉着顾矜往偏院走。再度松了松衣领,叹气,“小兔崽子,天天给老子惹事,就不晓得消停点。”
作者有话要说: 段大是有家室的人了……orz
早婚的小朋友。
章三十
顾矜扶住雕栏,吐的脸色发白。
卫皎伸手拍拍顾矜的背,帮他顺气,“不会喝酒为什么不晓得拒绝?顾嵘还能强迫你不成?”
卫皎看着顾矜难受的模样,眉头皱的死紧,顾矜仰头,软软的靠在一颗树上,烈阳穿过树冠,点点银白的光斑投在顾矜脸上,异样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