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从那些人口中,听到一句“是大虞朝廷错了,是他们对不起你”,或者,至少看到他们无言以对。
另外关于君臣之道。
古代历来对君臣之道就有两种解释。一种可以用孟子的话代表:君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也就是说,你待我不好,我也可以不搭理你,你伤害我,我在一定条件下甚至可以复仇。伍子胥打回楚国,把楚王掘墓鞭尸,也没人说他不是。
另外一种,则是在天下一统,儒家渐渐占主导地位的汉朝才逐渐兴起的,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简单说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其实士大夫们一直在用第一种态度来规范、制约君主,“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官员即使有罪,也要经过审判,依法量刑,而不是皇帝说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如果你待我非礼,我不能背叛国家,但是我至少可以挂冠而去隐于乡野。我TM不给你干活了辞职回家还不成么!
但是还有一个悲剧在于,这种态度,只能存在于民间,存在于书院里私塾里老师的私下教导里,哪个先生在宫里教书的时候敢说这个,除非他不要命了……
尼玛为了这个楼主写了整整一天的更新分量!
然后,乱世烟君,对不起,答应你的长评的回复又要往后拖了……楼主为了写今天的更新和回复已经精疲力尽……楼主去睡了……ORZ……
第65章 力尽关山未解围
苗振在西华门外转完了第一百二十八个圈子,再次心神不定地向里望去。
他今天一大早就驱车赶到这里,一则是护卫那位正使杜大人,二则,也是等着被大人召见。说是说大人见完那位杜侍郎就能轮得到他,可……
这将近一个月走下来,那位杜大人的脾气,他身为使团武官也算是领教了个够。硬气是够硬气,这次出使赶得急,他被人带着一路快马而行,每每下马的时候两条大腿内侧血肉模糊,可从来不听他哼上一声。可那张嘴一开,其冷嘲热讽、不留情面,那也是人人望而生畏。那天送给大人的礼物摔坏了一箱,副使为补货发愁的时候被他撞见,那一通说啊,什么“奴颜婢膝”,什么“斯文扫地”,简直是哪句话难听就捡着哪句说!
不过幸好,苗振私下里听到的消息,这次和谈上面也没指望他--正使要的就是风骨厉烈,任凭人家怎么凶神恶煞,大场面上都得撑住了。否则对方刀枪一亮,自家使者跌在地上走都走不动路,就只剩下哆嗦的份儿,那也实在忒丢人了。至于台面下谈赎金、谈战俘,讨价还价,统统交给户部出身的副使就是。
说是这么说,胆子大不怕死,能撑住场子的人军中倒是不少,文官里要找几个出来还真不容易。据说那位杜大人还当过大人的老师--那张破嘴,可千万不要把大人惹翻了!
正在心里?5 蚬模涂醇俏欢糯笕吮涣礁龊谝挛朗恳宦匪土顺隼础C缯窳ι锨敖尤耍只姑惶鹄矗脱壅稣龅乜醋哦糯笕嗽谄降厣习砹艘幌拢皇潜呱系奈朗孔У每欤招┚退ち烁龉房心唷T偻成峡矗撬涝渡窆饩季肌⑼萑坏捻樱耸甭弈康牡厣⒙易牛瓷先ゾ谷挥械慊秀钡奈兜馈?br /> ——不是吧,真把大人惹翻了?大人这得发多大火才能把他吓成这样子啊?这位杜大人看起来不是不经吓的人啊……
还没来得及问上一声,一个黑衣黑甲的士兵已经挡到了面前。苗振认得他是铁云骑——现在应该叫玄甲卫了——当中的卫士,虽然不是大人的近身亲卫,彼此也还算熟悉。然而此时也没有他们叙旧的余地,那个士兵松手放开还在划拉着试图站稳的杜侍郎,沉着脸,硬邦邦一拱手:
“苗大人?——大人召见。”
从踏入谨身堂大门开始,苗振就仿佛回到了熟悉的北疆。
门口守卫的士兵黑衣黑甲,无论是军服的式样和颜色,一眼望去都和当年大人身边的铁云骑相似到了十二分。按刀肃立的挺拔姿势,警惕而锐利的眼神,更是没有半点分别。那神情态度里丝丝泄露的凛然杀气,看在赋闲了一年,被父母亲人拘束着连出府跑马都不许的苗振眼里,分外有种亲切的味道。
一路往里走,几间厢房都有人进进出出,脚步急促,肃静无哗。苗振快步踏入正堂,只一扫,胸口就酸涨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大人端坐堂上,贺留、奚军、夏白、金波,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钉子般侍立左右;再往边上一点,靠墙边站着两排执戟卫士,黑衣黑甲,张张都是熟悉的面孔。
此情此景,和过往任何一天,大人集众议事处分军务,升黜赏罚的时候别无二样。
他眼泪刷的一下就涌出了眼眶,扑通跪倒,哽咽道:“大人!”
“……起来。”头顶上方,凌玉城回答的嗓音也是轻微颤抖,“起来。你——还好么?”
“属下还好。”苗振按在地面上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靠着指甲陷进掌心的剧痛,才能勉强不至于痛哭出来,“大人——大人,您——”
您还好么?
那日大人蒙冤下狱,后来种种事变他虽非亲历也曾听闻,以大人的性情,在北凉国主身边的这一年……怎么可能,说得上一个好字!
但要说不好……
异国他乡,为人臣属,又怎么敢说不好。
泪眼朦胧中勉强抬头,大人手按桌面身子前倾,低头与他目光相接,显然也是极力压抑着翻滚的心绪。毕竟是曾经的下属,苗振强忍心酸茫茫然想,即使再恨故国,大人对他们这些旧部毕竟还是关切——
心底忽地剧痛,出使路上一幕幕所见卷上心头,他再也压不住一直强自忍耐的冲动,膝行两步,重重叩首:
“大人,求你救救他们——救救你的部下!他们都是好汉子,都没有丢大人的脸,他们,不该给人像死狗一样往泥里踩……”
漫长的沉默。
从来都是这样,大人不出声,他们这些下属再大胆子也不敢喧哗,最多偷偷交换几个眼神。一片寂静中,指尖轻轻叩击桌案的声音分外清晰,显然是凌玉城也在左右为难,委决不下。
良久,一声木头刮擦地面的轻响,凌玉城推案而起,长长叹息:
“……北疆,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
“……大人。”护着使节团一路行来,苗振踏入北疆之后,没有一天不和当年的旧部同袍联系,大家说起来当真是满腹酸楚。“大人,赵胜那厮害得兄弟们苦啊!饷发不足,粮吃不饱,衣甲器械损坏了没得补充,还三天两头让北边的蛮子们踩进来打草谷!大伙儿私底下都说,比起大人还在的时候,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打草谷?”凌玉城冷冷一哼。这个词差不多是每个北疆人最痛的一段记忆,边境上北凉骑兵来去如风,屠戮村庄,袭掠集镇,他初到北疆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亲人死在他们刀下,或者被他们掳去沦为奴隶,那些北凉骑兵甚至不把虞夏民众视为人类——打草谷,这种听起来像是收割庄稼的词语,就是他们对突入大虞烧杀抢掠的称谓!
“他们会打草谷,你们不会?我那时候是怎么带着你们干的,——都还给我了不曾!”
“大人!”苗振的额头重重叩在地上,泪如泉涌。“不是没有弟兄这样干过!可是,可是那赵胜,他说,说我们擅起边衅……几十个弟兄,给他一口气砍了……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敢……”
他终于忍不住胸膛中翻滚的酸楚悲愤,拳头狠狠捶着地面,放声嚎啕:
“大人,北疆大营已经完了,完了啊!北疆,已经不是当年的北疆……”
不知什么时候,凌玉城已经走到了正堂中央。他低头看着脚下哭得像个孩子的昔日下属,手掌用力紧握成拳,许久许久,才一寸寸艰难地背转了身子,仰首向天:
“这些话,以后不用说了。——我已经,不再是你们的将军。”
“你还知道你不是他们的将军!”
一个带着凌厉怒气的沉肃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所有人几乎同时回头,就看见元绍挥开惶恐跟随的黑衣卫士,排闼直入。苗振身子一僵,还没想明白这位北朝皇帝怒从何来,凌玉城已经倒退一步,静静屈膝跪倒:
“臣死罪。”
哗啦啦一片甲叶声响,正堂内外,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跪了下来。元绍也不答话,沉着脸一步步踱到凌玉城身边,负手低头,盯着他发顶只是不语。
堂上气氛僵滞到了极点。便是苗振在一边跪着,想起大人刚刚说的那两句话,背心都止不住地一阵一阵冒冷汗,恨不得有个地洞当时钻下去躲起来。余光悄悄向边上一扫,凌玉城却是悄无声息,更无一言半语请罪求情,被元绍这样居高临下盯着,就只是端然跪在当地,衣角发丝都不见动弹一下。
“……下不为例。”恍惚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的时间,苗振才听到头顶上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本能地透了一口气,才惊觉胸腔已经因为过度屏息,几乎疼痛到爆裂的地步:
“看在你还知道认错的份上。——起来,跟朕出去!”
把凌玉城扔回寝殿,喝令他待在后面好好反省,元绍一甩手回了前殿处理政务,兀自怒气不息。
他怎么能当着旧部说这种话!或者说,他怎么敢!
今天幸好是自己一个人进来,要是正好心血来潮带着个把大臣,哪怕是带着几个内侍!那些话哪怕是一个字落入别人耳中,就不是跪一跪、骂上两句能够了结的事!
这家伙,什么时候能让他省心一点!
想到这里就恨不得把虞夏使团一起扫地出门。那帮蠢蛋在京城做了什么不要以为他不知道——给北凉开出的条件低到匪夷所思,倒是有钱四处送礼撞木钟。还天天钻头探脑,想办法打通关系看望战俘,再放任下去,谁知道他们还会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骁武将军还在剑门关上厉兵秣马,做出一副时时准备进攻的样子来哪!
“百万两银、百万匹绢就想赎回剑门关!还有三百万贯犒军费——朕缺他这点钱?!告诉他们,再这么没诚意就给朕滚!”
正面承受怒火的沈世良甩了把冷汗,腰弯得低低的,从昭信殿东次间的小书房躬身退出。说真的,现在市面上的壮年男丁,最近身价已经涨到了二十两一个,入侵北凉被抓的六七万战俘,光赎身费就不止百万。更别提剑门关内的一万战俘和数万平民……那座关城本身的价值,还没有算在其中。
当然当然,因为这场战事被糟蹋的秋收、给民众和军队的赏赐抚恤,也少不得要虞夏朝廷狠狠出一次血。真当他们北凉上下都是穷鬼,从来没有见过钱啊?
一出宫,沈世良腰杆就挺得笔直。叫过等在门口的和谈副手,他刷地就板起了脸,扬起下巴,一声冷笑:
“去跟那帮家伙说,赎金不赎金的先不提,战俘的口粮冬衣,赶快给我们送过来!——难不成还让我大凉替他们养着?”
把这一天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是申初时分,御书房的青铜莲花灯盏也明晃晃地点了起来。到这时候,元绍胸口的怒气总算消了个差不多,开始想起被他丢在寝殿的凌玉城来。
其实他之前过去谨身堂,本来是找凌玉城商量战俘的处置问题的——左右虞夏准备把人赎回去,在赎回之前关着也是白关,不如拎出去做些担土挑石、修渠筑路的活儿。北凉的规矩,谁的战利品就是谁的,凌玉城自己抓到的那批战俘是要他自己用呢还是换给别人使?还有剑门关里的几万百姓,是掠为奴婢还是允许虞夏赎回,总得有个章程。
……算了。左右凌玉城说那些话也是有口无心,该动手的时候,也没见他手软过一分。骂也骂过了,罚也罚过了,还跟他计较什么?
这样想着,元绍挥退侍从,抬脚就往后殿过去。踏进正殿和寝殿之间青砖墁地的广阔中庭,元绍脚下一顿,侧耳听了听,眉头忽而不快地皱了起来。
笛音细细,在深秋明净的天空下萦回缭绕。吹奏人的技巧并不怎么高明,耐心倒是不错,一首曲子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也不知道吹了几遍。听声音倒是离寝殿挺近,充其量,也就隔了一道墙的地步。
——这是哪一宫的嫔妾没有关好啊,他早上才把凌玉城尅了一顿,这会儿就跑来练笛子邀宠来了!
循声含怒入内,后殿五间正房灯烛昏暗,寂静无人。元绍挑帘进了西稍间,推开槅扇后的小门,沿着通向濯日堂的回廊慢慢走去,才走了几步,就默然站定在了檐角飘忽不定的灯光下。
花木扶疏的庭院中,凌玉城静静站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以笛就唇,凝神吹奏。从元绍站的地方,只能看见他一个背影,半侧着身子,一管竹笛横在口边,身形在周围树影的摇曳中显得尤为单薄。
笛声断断续续,往往停了片刻又从头再来,显见得吹笛人也是心不在焉,只是借着吹奏排遣心绪,一边吹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曲调有些熟悉,依稀是一曲明快活泼的江南小调,却听不出半点珠转水溅、欢悦飞扬,幽咽艰涩,听得久了,竟莫名生出一种惘然凄清的感觉。
——这是他的乡音吧?
是儿时枕边慈母的哼唱?是少年时对面船头问讯的清歌?是深巷细雨,和着栀子花的叫卖传来的小曲?还是井边河畔,伴着捣衣声响起的民谣?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那是除非马踏城头,否则千里万里也望不到的家乡,千年万年也归不去的故国。
元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从书房的墙壁上,他摘下一枚白银镶口的牛角短号,深吸口气,举到唇边。
片刻之后,悠远昂扬的号角声,隔着一座寝殿响了起来。
号角声起初轻柔低沉,游丝般袅袅地缠绕在笛音上,似伴随,又似抚慰。渐渐盘旋而上,裹着笛音一同升向高空,越奏越是高阔辽远,每当笛音跟随不及的时候,总是略作萦回,不疾不徐地耐心等待片刻,随后再携着笛音一同升高。便如一只大雕伴着一只海东青比翼齐飞,起初还在凄风苦雨中苦苦挣扎,待得越过云层,冲出风雨,上方豁然开朗,举目所及,皆是一望无际的朗朗高天。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想说:
陛下你不能这样双重标准的好吧……
ps:人好少哦,难道大家都忙着双十一去了吗?
第66章 忍看朋辈成新鬼
除了受命驻守京师的金吾卫、羽林卫和骠骑卫,北凉其余军队,都只在京城象征性地留些个人。玄甲卫在京常驻的军队就只有一千五百人,其中五百是固定跟着凌玉城的贴身卫队,其余一千人从青州驻军中轮调轮训,隔一个月就要换上一拨。
因为凯旋归来就是大猎,大猎之后又紧跟着万寿节,奚军在京城直留到万寿节完毕,才带上所部人马,押送最后一批辎重回归青州。
说起来剑门关一役风险的确够大,收获也极是丰厚——根据事先请的旨意和与骁武将军达成的协议,剑门关一切缴获,四成归入宫中之外,此外六成,府库金银细软全归玄甲卫,粮草辎重、器械衣甲这些不好运输的大件统统进了骁骑卫的腰包。用凌玉城的话说,就是“够给你们发十年的饷了……”
然而大家想到大人肯出这个代价,就是为了让骁武将军承诺尽量善待剑门关百姓,相对叹息之余也只有认了。北疆多年,那些都是他们的家乡父老,百姓里还有那么多伤残军户,真的让他们被骁武卫抄了家,落到家徒四壁的地步,哪怕不是自己动的手也不忍心。
因为押着辎重缓缓而行,路上就颇费了些时日。等凌玉城亲卫队的副队长丁柏带着下一拨换防的队伍,从青州到达京师的时候,十月已经走到了尾声,京城的第一场雪早已下了又化,连地面都干透了好些天了。
丁柏在马背上四下里扫了一圈,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越是靠近京城,埋头在水沟里、道路边,趁着地面还没有冻得结实,抓紧时间整修道路沟渠的汉子就是越多。与往年不同,忙着干活的除了附近村庄里的农夫,还多了许多刚被放出监牢,驱赶到京郊抵充徭役的战俘。
挖沟修路都是重活,出来干活的个顶个的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儿老小,就算自己挨饿受冻也要让汉子揣上两个馍馍,尽可能穿得厚实一些。指挥干活的不是村正里老,就是乡里县里下来的小吏,年成好,大锅的粥饭也熬得厚实,偶尔还能飘出一丝半缕香喷喷的肉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