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分明那一晚我就看到是你!”白头老心生一计,声音震如洪钟。
苏三媛跟车夫也被他突然一喝,吓了一跳。
白头老半眯着眼睛,心里头的那份猜忌又突然加深了几分。苏三媛很快反应过来,笑了几声,说道:“我今日才出府,你如何能在晚上看到我的真容?恐怕是亏心事做太多,遭了报应!”
一阵鼓掌声响起。
众人朝那边方向看去。只看见一行五六个文人侠客,缓步朝着这边走来。为首鼓掌之人是个雍容华贵的俊美男子。苏三媛朝着那头看去,便看到郕王朱祁钰唇角噙着笑意,温柔的目光回视她。
这样一个男子,无论出现在何处,周身总会散发出一股不怒而威之势,令人无法忽略。
白头老认得郕王,前几日在盟主那儿曾见到郕王跟另一位长相颇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坐在那喝茶。暗中有人告知,一人是郕王,而另外一人则是当朝皇上。因今日白衣教谋反之事,愈演愈烈,江湖侠客人人视白衣教为眼中钉。
“郕王。”白头老作辑一拜。
朱祁钰对眼前这人没有印象,嘴角的笑意却并未因此人陌生而淡却。微笑的弧度,让人看着舒服,又莫名的受到威压。朱祁钰笑语道:“怎么你一个江湖人,反倒跟闺阁姑娘过不去?”
“……不敢。”
“我看你刚刚倒是挺敢的!”朱祁钰笑道。
☆、250 遇强则强
众文人雅士见白头老离去,又见郕王帮着那马车的姑娘,便都识趣的退了。
隐到远处,有人私下笑语道:“那姑娘好大的福气,能得郕王另眼相待!”
众人嗤笑,那人不解请教,众人便将那苏三媛跟郕王往日之事,及街巷里听到的一些流言告知。刚刚开口那人面上尴尬,心想道苏二小姐居然抢了长姐的夫君,让人着实有些无法理解。
待要开口骂,又觉得身份不合适,只得抿唇跟着众人快步离去。
苏三媛见是郕王,按规矩给他施礼,淡淡道:“郕王没事的话,那我们就先离开了。”
朱祁钰缓缓颌首:“去吧。”
苏三媛放下车帘,缩坐回车内,车夫则驱车离开。
二更时分。
明月高照,几片薄云随风飘远,苍穹星辰闪耀。
一片林子之中,两抹身影缠打,兵器对抗,发出轻颤鸣声。地上所踩着的地方,身陷脚印,两人以内力相击,势均力敌之攻势,使得两人倒退好几步远。周围有几人手持火把,多是那一方势力,而这一边,眼冒幽光,面容严峻冷笑的李熊田,手一挥,将一柄大刀刺入边上树干。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李熊田冷声道。
李沧海眉梢眼角染上笑意,声音沙哑:“李熊田,还是当年那头畜生呐!一点都没变化。”
李熊田眼眸之中的冷意更深。
许久,李熊田从身上取出一条铁鞭,这些年走遍江湖,寻了特殊材质打造而成的一条铁鞭。挥动鞭子甩了地上,尘土飞扬,他的眼眸之中恨意愈深,喝骂道:“当年那桩事,究竟谁是畜生,苍天有眼!”
“你生来畜生眼,还怕别人骂么?”李沧海笑语。
众人捏着一把冷汗,看着他们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对骂。唯恐一会突然爆发的怒意波及他们众人,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往后缩了好几步。
在这边气氛紧张激烈之时,没有留意到有人从昏暗之地,悄悄溜了过去。两人的身影轻巧快如闪电,在众人察觉看过去之时,那边早已经没有半点动静,众人只道是飞禽蛇鼠,不予太多的理会。
待穿过那片危险之地。夜离才打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只蜡烛。
在一处长满草藤,以石块虚掩的地方,两人停下脚步。绕了几圈,观察没有异样,才小心翼翼掀开草藤,从石缝处侧身走了进去。山洞两旁壁上自动燃起灯,甬道狭长一直通往到尽头是一面墙,再没有其它出口。
夜离左右敲了敲,说道:“这个地方,一定藏着那具尸体。”
苏禾颌首,环视一圈。视线落在地上一处凸出的雕花石块上。上前,用手转动一圈。耳边传来石块被推移开的声音。夜离面前的那堵墙,打开的一条通往里头的道路,门刚打开,里头扑面一股阴凉气息。
两人被眼前一幕震惊到了。
一具女尸被钉在棺材上,腐烂的尸身散发出阵阵恶臭,符咒有贴在墙上,也有贴在地上、棺材边上。以一种阵法的形式,将棺材围困其中。
“够狠毒!”苏禾抿唇,有深深恐惧萦绕心中。死后还得不到解脱,这是有多大的恨,才能这么折磨!
夜离摇头,半真半假说道:“怪不得,李熊田过的日子一日不如一日逍遥。”
苏禾斜睨他一眼,“打算怎么做?”
夜离耸了耸肩,说道:“你我不擅长这符咒,贸然闯入招惹鬼神,都讨不得好处!”
再看了眼那具腐臭难闻的女尸,夜离更嫌弃,下意识想要把手上脏东西都给擦掉。反应过来后,看到手中空无一物,夜离的心才松落了几分,颓废道:“这鬼东西,我绝不会碰的!”
当初李熊田为了训练夜离的胆量,曾刻意挖了一处坟地,让夜离躺在一具腐烂不成样子的尸体边上睡一夜。后来,又将那具不知道谁家祖宗的腐烂尸体,用火烤熟了,用了一些特制的药粉除掉尸肉上的毒,强逼着夜离吃下去……
李熊田有强迫症,当时一块块硬逼着夜离都吃完。
苏禾比夜离晚跟着李熊田,遭遇的事情,比夜离少一些。噩梦没有夜离经历的多。苏禾沉默了许久,出声道:“必须把这具尸体带走!”
夜离不吭声。
苏禾将附近几处符咒撕毁,随后褪下身上的袍子,用袍子将那具尸体包裹缠绕,看了眼一眼走神的夜离,苏禾说道:“走!”
夜离提步追上苏禾的脚步,嗅到那股恶臭,脚下的步子放慢隔了一小段距离。
出了山洞,外头下起了雨。
远处,一抹高大身影,浑身是血,朝着这头山洞走来。脚下踉跄跌在淤泥之中,鲜血混合雨水之中,染成浑浊污秽的血水。那抹高大身影走不动,满身伤口被雨水冲洗,阵阵锥心之痛,那抹高大身影眉头紧蹙,爬到甬道中,黑夜里他那双散发幽光的眸子,疲惫地闭目养神。
甬道两旁的灯亮起,尽头处是死路。
李沧海散出消息告诉他,此地有他娘亲的尸体将他引诱来的。如今好不容易甩到李沧海,来到此地,看到死路,李熊田心中燃烧汹汹怒意。一股怨气下不去,闷声咳了一大口血。
刚刚还提不上劲,因这一口血水喷出,身子反倒舒服了点。呆坐了半天,李熊田用手支撑着墙壁起身,提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脚下踉跄了几步,李熊田再没支撑住平衡,重重的摔在地上。
冒着幽光的那双犀利眼眸,紧盯着地上凸起的那雕花石块。
苏禾跟夜离二人守在外头,早已经留意到李熊田在洞内的一举一动。
李熊田是个遇强则强之人,眼下虽受了重伤,苏禾跟夜离二人自幼被他调教,知道此人行为之古怪,是个极为狡猾乖戾之人。夜离想赌一把上去跟对方硬拼,将他杀了,被苏禾强扯住手制止。
苏禾道:“再等等看!我想知道一件事!否则轻易动手只会让我们二人栽在他手上。”
☆、251 盟主的噩梦
听到苏禾的话,夜离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眼山洞方向,李熊田能爬到这里,种种现象确实有些古怪反常!
再等等!
夜离心中不断告诫自身耐下性子,成败就在今夜。
果然,过了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山洞内刚刚显得狼狈奄奄一息之人,服用了一粒药丸之后,整个人恢复平日的精力面貌,从地上站起,先是环顾了眼四周围,见无异常,才将地上那凸起的石块扭动。
咔嚓——李熊田看到恐怕这一生也无法忘怀的画面。幽暗的密室内贴满符咒,一副棺材,显然其中那具尸体被人刚劫走不久。这画面,曾在他这些年梦里头无数次出现。当年,李沧海将他带到这里,看到这间密室,看到棺材被镇压的娘亲尸首,之后又被李沧海打昏送走。
这些年,李熊田一直在寻找这间密室。
“啊!”李熊田情绪崩溃,咆哮。
伏在外头的苏禾跟夜离心头一紧,倒抽了一口凉气。幽暗地方,有十余人手高举火把,跟着李沧海身后,朝着这边赶来。李沧海身上同样受了重伤,借着火把的光,能看清他脸色苍白无血色。
“围住这!”
李沧海喘着气,大喝命令道。
带来的人都在下一秒行动,极快的将山洞周围的位置全部围住。火把一点点蔓延成扇形,由远处看这里倒像是一场火灾。李沧海带来的人中有几人带了弓弩,伏在一排,等待着给出来的李熊田猝不及防的一击。
洞内的李熊田早听见外头的一举一动。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暗室的每一处角落,他不甘心也不愿意相信,寻了这么多年的地方,居然扑了空!李熊田看着那处棺材,看着满地的符纸,提步上前,抓狂的将所有的符纸都撕烂!
棺木在他一掌内力下,震成粉碎。
砰的一声巨响传出外头。众人不知道是里头棺木震成碎块,皆是一惊!李沧海唯恐李熊田暗寻小道溜走,忙下令让人放火用烟熏进洞内,弓箭手随时准备攻击出洞之人。
阴暗中。
苏禾跟夜离相视一眼,隐隐感觉这一夜李熊田将命丧此处。
“死了倒好,要是没死,我把这具尸体切成碎块喂他吃。”夜离瞳孔缩紧,满脸的怒意与不甘。视线瞥了眼那具被苏禾用外袍包裹,发出阵阵恶臭的死尸。湿润的气息夹杂着恶臭,更是一种令人窒息崩溃的感觉。
很难想象,夜离是以什么样的感情居然待在这种恶臭之地这么长时间!
苏禾觉得夜离今夜与往常的,像是换了一个人。眼发红,抿唇不悦,注意力集中在前方。那双往日风流惯了的眸子,今日专注认真!苏禾的视线由夜离转到那边的山洞,他对李熊田的恨意绝不会比夜离少几分!
这些年,苏禾常常梦到手刃此贼!让此贼痛不欲生的跪到地上!
烟不断熏进洞内。李熊田愤怒更盛,提步朝着洞出口跑去。洞**外头,熊熊大火正燃烧着。李熊田脚下的步子一滞,烟熏得他半睁着眼,看到的范围定格在外头那指挥众人行动的李沧海身上!
突地,洞内的声音传出,伴随着一道震耳欲聋的喊声,一道高大壮实的人影跃出。
弓箭手时刻准备,一听见,一排弓箭齐发。
嗖嗖——
李熊田猝不及防,左肩中一箭,腹部中了一箭。
“她到底被你藏到何地了!”李熊田恨不得上前将李沧海碎尸万段,以泄心头之恨!
李沧海执剑举起,摆出作战姿态,轻蔑淡写的说道:“我将消息放出,江湖何人来盗,与我何干?若怪,只能怪你是畜生!天地所不能容忍!”
话语刚落,天上适时响起一道响雷,伴随着一道闪电。
李熊田拍掌大笑,双眸之间溢出狠戾之色,说道:“为天地所不能容又如何?”话音落下,折断身上那两处箭,脚下一跃,朝着李沧海发动进攻。周围李沧海的手下神经紧绷,弓箭手时刻留意,不敢妄自动手,唯恐伤了盟主。
就在二人打的难分高低之际。
夜离翻身就地将那外袍包裹着的那具女尸抓起,全力抛了过去,大喊道:“李熊田,你要找的尸体在这!”
李熊田一滞,侧头看去的空隙,被李沧海一剑刺入胸口。
李熊田用手握住李沧海的剑,掌中蕴藏内力,生生将那柄剑折断,也不顾拔出没入胸口的剑刃,李熊田跃身,双手将那外袍包裹着的一具尸体抱住,随后小心翼翼将外袍揭开,看清里头那具腐臭的尸体,李熊田痛苦地紧抱住尸体大哭。
李沧海摆了暗号。
众弓箭手立刻发箭。听到风声之中传来危机,李熊田不躲不闪,尽全力护住怀中女尸不受任何伤害,所有的几箭都命中在李熊田身上,就连射歪向女尸的箭,也都被李熊田抬手稳握住。
所有人都不解,这一刻疯狂了一世的李熊田,为何在这一刻,选择了默默承受……
等了许久,所有人都听不到李熊田的气息存在。李熊田还保持着存活前的那个姿态,静静地护住那具尸体。箭将他射成刺猬,他脸上却诡异的浮现一抹很浅的笑容。
被江湖所有人所不齿的吃人狂魔,就这样死去了。
李沧海静静看着那个方向好长时间。
隔了一会,李沧海从手下那夺过火把,亲手点燃李熊田,又取了一瓶特制的油倒在李熊田及那具尸体,熊熊大火瞬间将李熊田与他拼命护在怀中的女尸燃烧成灰烬。李沧海脚下踉跄一步,身子失去支撑力,昏睡过去。
所有的手下一惊,忙上前将盟主搀扶起带走。
苏禾跟夜离看到烧成灰烬的那处地方,待了一会,才提步离开,一路无言。
李沧海做了场梦。
那一年,他们娘亲在同一天分别诞生了他们二人。父亲是个信奉外道邪神之人,自从李熊田诞生后,原来受尽宠爱的母亲,地位一点点受到威胁。直到有一日,李熊田在屋内说:父亲,昨夜我梦到天神降旨,不允许咱们家有两位正房,否则将会发生灾难!
那时候,李沧海站在屋外,亲耳听到父亲的声音:那就把熊儿娘亲留下,另一个杀了就是!
这场梦,萦绕在他心尖,成了无法磨灭的噩梦。
一条白绫悬挂在屋梁上,朝夕相伴的温柔身影逐渐僵硬。所有人都以为,李侍郎的正房夫人想不开自裁,没有人知道,这竟会是一个八岁孩童荒缪的噩梦,联手李侍郎愚昧不可一世的威逼利诱造作的。
这一夜,李沧海眼角泪水浸湿枕帕。
☆、252 争吵
晨起,苏三媛照着往日一般,去给苏直请安。
自从杨氏暗中三番两次告诫苏直朝廷之事勿多插手,苏直初始责骂杨氏妇道人家干预朝政。日子久了,苏直也看明白了两方统治内部的争斗不是他一个外臣能干预的。纵使看出孙太后等人背后策划之事,他也不无法陷苏常悦不管。
当装聋作哑的局外人日子久了,反倒在朝廷的位置更稳固,那一方势力都未曾设计于他。
书房静悄悄的。
苏直今日让书童捧着书念,他斜倚着靠在榻上,玩弄笼子之中的画眉鸟。
苏三媛走进去的时候,苏直抬眸看了苏三媛一眼:“媛儿啊,对以后找个什么夫君,可有打算好?”说话间,低垂视线,继续玩弄着玩弄着那笼中画眉鸟。
“没有。”苏三媛犹豫了一会,心中那句我想不嫁人的话未曾说出口。就听到苏直说道:“我安排允儿替你嫁给彦哥儿,还他们沈宅一个情。自今以后,再容不得你胡闹了。有什么心事,现在都说出来听听。”
苏三媛早听景花说起这桩事,对此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这几日,苏直常常同苏允在书房内闲谈。送茶的婢女听苏允说:姐姐心中有人,才会对爹你挑选的亲事,万般不遂意。明面上是我们对不起她,可私下里,允儿多次看到姐姐跟其他男子待在一块。也因此气不过,跟姐姐闹翻!
恰巧那送茶的婢女从前受到过景花的照顾,特意将此事告知景花,景花便将此事转述给她听。苏三媛没料想到,苏直竟这般心平气和的同她说这桩事。想到白城安,想到未来的路,苏三媛沉默了片刻,跪到地上。
苏直挑眉,看了眼苏三媛:“有话就说。”
苏三媛说道:“两次订婚都连累到爹受人指责,媛儿的意思,是想要等到合适的人出现再嫁,否则终身不嫁!”
苏直面无表情:“什么才是合适的人?”
苏三媛想了想,又不能说出白城安,又一时嘴笨不知怎么回答。说太过了,容易惹怒苏直。说太轻了,又不能说服苏直。
更何况,此时也不知道苏直这番话是不是试探。
苏直放笼子在矮几上,站起身,背手身后,走过来将苏三媛从地上拉起来,语重心长说道:“自古以来,都没有先例允许闺阁女子跟男子私定终身。姑娘家年龄到了,该嫁人的,想迎娶的,都要名正言顺,八抬大轿进门。我们苏府不是寻常百姓,切勿做那些伤风败德之事!”
顿了顿,苏直眼眸冷厉几分,“媛儿,你可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