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花咬唇,摇了摇头,“刚刚我去寻小姐的路上,远远看到墨玉一人在哭,我听了心头难受,反倒让小姐看笑话了。”
苏三媛有些疲惫,提步先走进院。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看景花:“你会介意墨玉的事么?”
景花迟疑了几秒,知道小姐指的是什么事,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只要他愿意,奴婢什么都不会介意的。”
苏三媛颌首,进到屋内榻上倒头就睡。
景花过来替她掖被子的时候,苏三媛迷迷糊糊地说道:“等大哥的事过了,我问问他们。”
一堆看不完的奏折,朱祁镇心头烦躁,随手将笔掷在地上。
孙太后用长辈的名头压制着他,暗地里跟汪国公里应外合要帮郕王谋反篡位,四方敌寇四起,他堂堂一个皇帝,竟然被孤立其中,朱祁镇越想越觉得烦躁,想到历代祖先的基业,到了他手中,却要受到妇人干政,越发觉得气妥。
王振就站在一边伺候着,看到朱祁镇这样,出声笑了几声。
朱祁镇皱眉:“现在连你都要来嘲笑朕了?”
王振出声道:“奴才哪敢嘲笑皇上!只不过是觉得,他们敢不服皇上,是因为皇上没有做出惊天动地的伟业。皇上要是亲自打败了瓦剌那些人,谁还敢轻看了皇上?奴才劝皇上出兵,都是为了皇上着想,绝没有半点私心!”
☆、266 征战瓦剌
今日早朝,朱祁镇对文武百官宣布亲自出征瓦剌,一时间,朝廷喧闹不止。朱祁镇疲于应付,对王振使了眼色,王振大声喝道:“退朝!”
百官神色恹恹退去。
汪国公去了趟太后那,说了早朝上发生的事,孙太后染了凤仙的指甲,轻轻敲着矮几,慵懒的看了眼挂在墙上的一幅山水画,那是先皇曾经一时兴起画了赠与她的。孙太后缓缓坐起身,正眼看着汪国公:“大哥,哀家想,到此为止吧。”
汪国公一愣,“太后,臣知道你是想给皇上警告,可这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收手……恐怕臣一族人,要遭此大劫!”汪国公见孙太后动容,跪到地上不住的磕头:“太后啊!这不是心软的时候!此时心软,是要置郕王跟臣于何境地?”
孙太后沉吟片刻,闭目,说道:“当哀家今日,什么也没有说过。”
汪国公心稍稍松落下来,猛地磕了几个响头。起身退了出去。
孙太后站起身,走到山水画旁边,轻轻抚摸着那副画,低声呢喃道:“哀家,并不想干政,原来是想给他教训,让他明白太亲信宦官无益。”孙太后按了按太阳穴,侧头看向外面,冷冷清清的宫廷院落,“来人!”
伺候在远处的奴婢太监听到声音,匆匆赶来。
“哀家不见任何人,皇上问起,就说哀家诵经斋戒!”孙太后说完朝着佛堂方向走去。
消息很快传到朱祁镇耳中。
王振在边上伺候着,笑道:“太后这是向皇上妥协了!”见朱祁镇批阅奏折的手一顿,面有郁色,王振咧嘴笑:“皇上洪福齐天,此番亲自出征,手下官员必然全力以赴,哪能有不胜之理?皇上勿要多虑!”
守在门外的太监进来:“皇上,皇后过来求见。”
朱祁镇摆摆手:“那她先回去,朕还有奏折未批复,晚些时候再去寻她。”那太监出去,过了没多久,端了红枣莲子粥进来,“皇后听闻皇上今日没吃晚膳,亲手熬制的,望皇上多加保重龙体!”
王振上前几步接过,用银针试了一番,又亲自先试了一口,才敢端上去。
朱祁镇看着,眉头紧蹙出一抹忧郁之色,“都下去,让朕一人静静!”
各方势力,都通过眼线探知到朝廷之事。一时间人心惶惶。
出征时间定在七月初。
苏禾得知消息,眉头紧蹙,露出一抹失落神色。夜离在边上饮酒,笑叹道:“世上有一句话果然不假,人算不如天算。”仰脖子,一连灌了好几口。
钱碧芳端着茶,看到苏禾皱着眉头,轻声道:“夫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苏禾颌首,看了眼钱碧芳,伸手接过钱碧芳递来的茶盅,说道:“皇上决定亲自出征。”
钱碧芳神色一滞,“这又是谁出的馊主意?”
夜离道:“还能有谁这么大本事?”说完起身欲走。听得身后苏禾说道:“你去想法子,让皇后劝阻皇上。”
钱碧芳欲言又止,最后退了出去。
消息很快在民间传开。深受瓦剌欺凌的百姓无不欢喜。一些身居京城的百姓世面见得多,则生恐皇上此行有闪失……
一时间,内外官员连名上奏让皇上三思而后行!
孙太后不理朝政,闭门念佛不见外官。皇上执意出征,让各尚书辅佐内阁大臣将出征一并事宜准备妥善,立皇子朱见深为皇太子,出征期间,大小事务都交由郕王代为商议决策。
钱皇后一如平日般服侍着皇上,见皇上事已决定,钱皇后闭口不言此事,只跟皇上讲些寻常的闲言,偶尔谈起一些事,两人执手露出笑颜,后宫时常能看到这几日皇上携手皇后,漫步御花园。
钱碧芳通过娘家,把苏禾的话,以钱府的名义转告钱皇后。钱皇后只说:皇上已决定,由不得任何人谏言。
白衣教。
卢展明得到消息,沉默了好半晌。定定的仰头看天,神色冷漠,讥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一旁侍立的手下,无不心惊胆战。
白城安得到消息,唇角扬起笑意,让人牵了一匹马,赶往京城去。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计划进展。
汪国公动用潜伏朝廷中的多方势利,暗中将出征琐碎事体上动用了手脚。英国公自从折了觉明,暂由骨头替代月楼教主之位,就一直处在旁观之态。郕王跟他的私交甚好,近日私下来往密切。
转眼七月初,文武大官随从出征,百姓伏在街道两旁,祈愿皇上凯旋而归!
钱皇后为朱祁镇收拾随身物,抱着行囊,静静看着朱祁镇面容好长时间,“皇上,一路多保重龙体。大小事物,多听听百官谏言!”
“朕知道了。”朱祁镇紧紧抱住钱皇后好一会,松开手,嘱咐身边伺候的众妃子、下人,听钱皇后的话。回来见到钱皇后受半点委屈,一并收拾这些人!众人唯唯称是!
京城自从皇上离开那几日显得冷冷清清,之后的日子又如往常一般,没有太大的变化。
苏常悦回府,跟杨氏密谈了一会儿,才出门去寻找苏直说话。
书房外,伺候的下人听到里头重物砰的落地,碎裂成一地残渣。正要进去看一眼,就听得里头杨氏跟苏直说话,音量太小,听得不太仔细。众人脚步止在门外。
“里头发生什么事?”苏禾出声问道。
众人还来不及回答,里头苏直的声音传出来:“谁在外面?”
众人道:“大少爷、大奶奶、大小姐过来请安!”
沉默了一会,苏直出声道:“进来!”
有下人附到苏禾边上,轻声说了几句。苏禾了然点点头,侧头看了眼苏三媛,压低声音道:“有可能是郕王执意要娶你的事,爹既不同意就说明有转机,你把握好分寸。”
苏三媛有些意外。这件事过了这么久,还以为朱祁钰早就看淡了。
“你们谁先说?”苏直瞪着杨氏跟苏常悦二人。
苏常悦出声道:“姐姐,郕王对你始终念念不忘,意思想娶你进门!”
☆、267 白城安提亲
“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苏三媛迎上苏常悦的目光,语气坚定道:“我绝不嫁!”
苏常悦摇头叹息:“你为什么这么倔强呢?嫁给郕王有什么不好的?郕王是重情重义之人,为了当初那段情,执着至今。姐姐,求你给郕王一次机会吧!”
苏三媛看向苏直,“爹,我没那么大的福气,配不上郕王!”
“此事,日后再议!”苏直出声道。一直不说话的苏禾出声道:“爹,不如早些替二妹找一户人家。”
杨氏冷笑道:“郕王求娶咱们媛儿,谁还敢应下这门亲事?”
苏常悦跪到地上,“爹,这事由不得姐姐不答应!郕王还嫉恨着当年爹阻拦的事,明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女儿这些年过得什么日子,爹难道都没有听闻吗?”苏常悦向前爬了几步:“爹,郕王是真心实意要娶姐姐的,只要姐姐嫁入郕王府,谁还敢轻视咱们苏府?”
苏直沉默不语,垂目盯着苏常悦。
见苏直面上有动容之色,苏常悦知道刚刚的话,说中了苏直的心思。苏常悦流泪说道:“这些年,因为这桩婚事不成,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咱们苏府?我前日听人说起,外头说咱们苏府姑娘不检点,这姐姐也一年大过一年,难道真由着风言风语越来越严重,最后没有人敢娶姐姐的地步,才肯罢休吗?”
“胡说!”苏禾出声呵斥道:“难道我常年在外的人,还不如你消息灵通么?”
苏常悦皱眉,冷笑道:“大哥这什么意思?难道我还会瞎诌什么谎话出来哄骗姐姐嫁给郕王么?再说了,郕王有什么地方让你们挑剔成这样了?传出去,真不害怕外头的人反过来笑话咱们苏府吗?”
争吵声中,有人传:“老爷,外头有人来跟大小姐提亲!”
一直走神的苏三媛侧头看向苏禾,以为是苏禾又在背后留了一招,后者摇头表示不知情。苏常悦跟杨氏62 对视一眼,皱眉。苏直正觉得烦躁,提步就往外走去。
回到华安院,外院的丫环跑来说道:“大小姐,来提亲的人,自称白城安。英国公来做媒人的。”
“真的是白城安?”苏三媛不敢置信。
丫环点点头,见大小姐这副模样,觉得十有*是大小姐心仪之人,笑了笑,说道:“大小姐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景花从院内走出来,插话道:“小姐,这时候出去怕不合适吧。”刚刚听书房路过回来的喜竹说今日二小姐又来替郕王求娶苏三媛,老爷大发雷霆。这时候再出去,教二小姐转告给郕王,又不知道会弄出什么事端来。
景花的意思,苏三媛心里头也明白。
消息从大堂传回来,老爷以皇上出征在外为由,拒绝了这门亲事。苏常悦在白城安等人离开之后,才搭乘马车离去。
大雨连绵,大军出征到了大同附近,发现尸横遍野,加之后方粮草供应不及,军心动摇。
朱祁镇有心撤军,但恐怕有失颜面。王振为了顾及皇帝脸面,这个没有出征多久就悻悻然回师,太丢脸,他便建议绕道蔚州。同时,王振老家就在蔚州,要是皇帝跟自己回乡,岂不是比衣锦还乡还来得及吐气扬眉?
蔚州,距离大同非常近,而瓦剌大军逼近大同,可不是闹着玩的。群臣反对,觉得这样耽误时间,容易发生危险。王振不听,而皇帝体恤王振,便给了他露脸的机会。大军准备开拔,前往蔚州。
不料王振心血来潮,担心大军过处,踩踏自己家的庄稼,而建议按照原路撤军。等到大军行至怀来附近,辎重反而没有赶上。于是,王振下令原地驻扎等候。
就在怀来城外的土木堡,瓦剌大军追上明军,将皇帝等人困在土木堡。水源被掐断,陷于死地,军心动荡。于是,当也先假意议和的时候,明军上当。也先趁明军不备,发动总攻,一举歼灭之。皇帝朱祁镇被俘,王振被樊忠杀死,兵部尚书邝野等大臣战死。
当消息传回京城,众人胆战心惊。
于谦为首的大臣们建议孙太后,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在此危难之时。于是,郕王朱祁钰被拥立为皇帝,遥尊被俘的朱祁镇为太上皇。同时下令边关将领,不得私自与瓦剌接触,即便是瓦剌用上皇的名义,也不用搭理。
也先恼羞成怒,挥师攻打北京。却被于谦等朝廷文武官员击败。京城保卫战,明军击退瓦剌。瓦剌无奈之下,退走大漠。
次年,朱祁钰改元景泰。重用大臣于谦等人。
苏直以身有暗疾,连日来闭门不出。
沈宅。
苏允推着沈彦轮椅,缓步在庭院中漫步,金黄的落叶偏偏坠落在他们身旁。这一年多来的时间,足以使他们由陌生逐渐熟悉,沈彦对苏允的情愫早已分不清是亲情,还是爱情。反而对苏三媛的憎恶,愈深了几分。
“苏常悦替皇上求亲倒不为怪。”沈彦捡起一片落叶,“只不过那李城安又是什么人?怎么会上门提亲?”
苏允知道沈彦会问,说道:“我派人查过了,那个李城安是英国公远方亲戚,幼时家人不幸逝世,隐居深山多年,这一段时日才跟着英国公身边。”
沈彦两指碾碎枯叶,“才出来,就知道去苏府提亲?”
苏允摇摇头,“这件事,倒查不出来。以前也没见过姐姐跟这个人有来往。”
“算了。”沈彦双手扶着轮子,往前转去,“我倒是希望你姐姐能嫁给皇上。有皇后折磨她余生,足以泄我之恨!”
苏允追上沈彦,“知道了。我跟母亲她们都在找机会呢。”
树后绕出一抹身形,是沈蔷,正拍掌大笑:“你们二人,倒是般配的很。刚刚说的这些话,我可都听到了!”
沈彦停下,笑看着沈蔷:“二哥听到什么了?”
“你说我听到什么了?”沈蔷摊着手,懒散地耸了耸肩膀,挑眉扫向二人,“合谋算计那个大小姐,有什么意思?按我意思,倒不如娶进自家门折磨更有意思。”
沈蔷不等两人答话,笑道:“如今你娶不了了,她也不愿意从了皇上,那倒不如嫁给我当个平妻。”
苏允冷笑:“你几个妻妾了,还真是一点不害臊。”
☆、268 夜离被杀
苏三媛愈来愈嗜睡。
前几日都听说她还没睡醒,都以为她刻意躲避着是非。一连十几日都是这样,很晚才睡醒,苏禾担忧她出事,让钱碧芳过去看她。
苏三媛强撑着身子,坐在榻上,人懒洋洋的。
钱碧芳见到苏三媛消廋了,吓了一跳。将苏禾遣她来看望她的事,告诉苏三媛,又起身离开回去告诉苏禾。
这几日,苏三媛也觉得很奇怪,明明没有病痛,可怪异的事,茶饭吃不进,人也觉得疲惫不堪,让人请了大夫来瞧,又都说没有什么病。苏三媛坐到铜镜前照镜子,圆脸廋成鹅蛋脸,眼圈底下黑眼圈,气色也不对劲。
沾床上,人就犯困,眼皮重如千金,睡着后,感觉魂魄没有归宿,四处飘荡。
钱碧芳将看到的情况告诉苏禾,听到时,苏禾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一会。墨玉待钱碧芳走出去,才轻声问道:“恐怕是那招魂术维持的时间将至。”
苏禾叹息,喃喃道:“原以为这个世上真有什么方法能让寿命无限延长,原来不过南柯一梦。”
“那大小姐的病……我们不插手了么?”墨玉犹豫道。
苏禾勾唇苦涩一笑:“治不好的病,怎么插手?只能由她去了。”话虽如此说,苏禾仍旧隔三差五前去看苏三媛。病怏怏的躺在床榻上,全无往日灵动模样,一双眼眸有些呆滞,看人的时候,面上没有表情。
钱碧芳坐在床沿边,握着她的手:“阿媛,你认得我是谁么?”
睡梦之中的苏三媛恍惚听到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可她始终看不清眼前是什么人,只觉得一切都像是浮动半空的水泡泡,波光粼粼,晃动的她眼花缭乱,提步去追,看到有人提着灯笼,在前面走着。
那女子同她一般高,穿着锦绣衣裳,白绫袄儿,蓝裙子,手中那盏绝美的雕花宫灯发出一簇温暖的光芒。苏三媛忙喊道:“你是什么人?”
“你忘了吗?”那女子的声音,竟跟她的声音一模一样。
苏三媛惊得睁开眼,看到她此时躺在马路上,周围淅淅沥沥雨水,一辆车停在距离她几步远处。周围的人赶上来,好心人将她从地上扶起,司机从车上下来,问她:“小姐,没事吧?”
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苏三媛无力支撑,再一次陷入昏睡之中。
“阿媛?”钱碧芳见苏三媛突然惊坐起身,吓了一跳,一边搀扶住她的手:“是做了噩梦吗?”
“你是谁?”
钱碧芳愣住,迟疑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是你大嫂。难道不记得了吗?”
苏三媛皱着眉头,环视一圈所处的环境,这里是她住的闺房,可对眼前这人一点印象没有。苏三媛重重推开钱碧芳,眼睛瞅到出现在门外的苏禾,忙起身,赤足跑了过去,“大哥,她、她是你妻子?”
“二妹。你忘记了么?”苏禾神色僵楞住。
仿佛在哪里曾听到这句话,苏三媛蹲下身抱着要裂开的头,好多陌生的画面在脑中闪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