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皇兄,你跟母后,都太要强了。”男子轻轻地叹息声响起。在夜色之中,他单腿曲着踩坐在横梁上,灿若星辰的眸光,望着月光,一口饮着酒,一边感慨道。
朱祁镇神色平和,轻哧道:“太后她连朕的皇位都贪,难道朕还得纵容着她?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皇兄是想要怎么做?”朱祁钰勾起唇角,“跟母后继续闹下去?弄得各地的藩王都虎视眈眈着京城,才满意么?”
朱祁镇听了笑,目光含笑,看向朱祁钰一幅玩世不恭的浪子模样,道:“各地的藩王随他们去虎视眈眈吧,至少还有你郕王,值得朕相信。”
朱祁钰站起身,目光忧伤了几分,“臣弟可不希望一直招惹这些大逆不道之事。希望皇兄早日下道圣旨,把那苏三媛赐了臣弟,臣弟也能安心地远离这朝堂之争。否则这些日,母后来找臣弟,实在让人头疼。”
朱祁镇拍了拍朱祁钰的肩膀,道:“这件事,除非你能劝服了苏直,否则怕是连朕也无法强人所难。一方面现在苏府丧期未过,另一方面你又跟苏二小姐发生了荒唐事。苏直虽然是答应了你,让苏二小姐当侧妃。”
顿了顿,“可是你要明白,苏直在官场上一向中立,不喜欢太招摇,若是让他跟汪国公等人正面发生冲突。你想他会怎么做?”
“臣弟也是烦恼这桩事。”朱祁钰摇了摇头,无奈道:“皇兄,或许先让臣弟回封地,等到京城这些风波过了……”
不给朱祁钰说完的机会,朱祁镇笑容冷漠,道:“既然你来这京城,就陪朕把这出戏演完整了,等朕找到太后唆使藩王谋权篡位的证据,将太后一伙党羽拉下马,到时候自然会让你离开。”
翌日。
这是连日来,苏三媛睡过最踏实的一觉,醒来便由着翠香跟景花帮忙她梳妆打扮。望着铜镜中憔悴的容颜,好几次,苏三媛都失神茫然。有人说镜子能通两个世界,只可惜镜中的人,始终是这张脸。
☆、55 书生贵气的男子
马车在街巷缓缓地行驶,目的地是城郊外的一座宅院。
在景花的指引下,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用篱笆围了一圈,里面种了蔬菜,几只鸡啄着地上的稻谷。三五个人搬着凳子围坐在庭院之中,正聊着什么,愉悦的笑着。唯独其中一位老者,脸上的笑容始终淡淡的。
景花走了进去,将于嬷嬷从院子里头请了出来。简单的寒暄过后,是片刻的沉默。于嬷嬷看着大小姐点漆般黑亮炯炯有神的眸子,忽然有片刻的失神,以为看到多年前老夫人的模样。
“于嬷嬷,那日我晕过去后,有没有一个老翁,会医术,但是没有替祖母治病的人出现在苏府里?”苏三媛看着于嬷嬷问道。
于嬷嬷怔楞了下,“大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于嬷嬷,你怎么变得这么戒备了?”景花嘻笑着插话道:“小姐问,总会是有她的想法,若是于嬷嬷知道,就当是同小姐闲聊,多说几句也不妨。”
于嬷嬷笑了,露出一抹整齐的牙齿,眼角余光却搁在苏三媛脸颊上,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沉默了片刻,又似在思索般,于嬷嬷摇摇头,“我没有看到这样的一个老翁。”
景花觉察到于嬷嬷的异样,笑着追问道:“于嬷嬷,你是真的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吗?再仔细想想。”
“真的没有。”于嬷嬷坚定地摇了摇头。
“那祖母以前认识的人之中,有没有这样的一个老翁?”苏三媛出声,看着于嬷嬷问道。
于嬷嬷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并没有这样的人。”
苏三媛给于嬷嬷施礼,“于嬷嬷叨扰了。”说完,苏三媛转身离开。景花追了上来,“小姐,奴婢觉得于嬷嬷在撒谎。不多追问几句吗?”
苏三媛摇了摇头,登上了马车。景花坐上马车,车夫才驱使马车沿着来时的路返程回去。苏三媛将布帘撩开,远远能看见一抹身形瘦弱略显伛偻的老者伫立在那儿,斑驳的光影透过树枝缝隙洒落了满地,于嬷嬷身上披着几道光影,样子变得朦胧起来。
似乎在那边,于嬷嬷一直用一种忧伤的眼神目送着她们的离开。
“小姐,会不会是你那时候听错了?也许就是何大夫的声音呢?”景花猜测着问道,她的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看到了小姐摇头,脸上的那抹坚定。景花蹙眉,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小姐,那日奴婢出府的时候,有看到夫人迎着一个老者进来,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小姐要找的人。”
“是吗?那日是什么时候?”苏三媛追问道。
“就是在小姐昏迷的那天。”景花道。说着又想起了一个谣言,景花猛地扭头看向车夫,出声问他,“徐叔,你在苏府待得久,老夫人以前是不是认识杨府的一个叫杨尘子的人?”
被称作徐叔的人点了点头,又想到车内的人可能看不到,便说道:“是啊,那件事闹得还挺凶的。听说后来那个杨尘子四处行医救人,一辈子都没成婚。真是罕见的痴情种子。我那凶婆娘,昨晚还跟我说起那个杨尘子……”
徐叔在外面说的津津有味。苏三媛却再也没有多听到一字其它的话,她抿唇陷入了漠然。突然的冷漠让景花心里头莫名的咯噔一声,是徐叔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惹到小姐生气了么?
徐叔意识到车内的主子没有理会他的自言自语,便无趣的止住了话唠的*,继续沉默着驱赶马车行驶。
“小姐,怎么了吗?”景花试探性的问道。
苏三媛抬眼,蹙眉深深地看着景花,“你说为什么于嬷嬷要骗我们呢?”
景花摇了摇头。这件事当年传的沸沸扬扬,于嬷嬷伺候了老夫人一辈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拿这个来搪塞,连自己都搪塞不过去,更何况小姐。
“为什么祖母摔倒之前扯住了苏常悦,她又为什么要躲开祖母,甚至在祖母摔倒以后离开?而且于嬷嬷又为什么没有告诉别人,最后跟祖母呆在一起的是苏常悦?”苏三媛紧蹙眉头,“当时我问祖母为什么会扯住那块小布料,祖母也是什么都没有讲。”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件事,让这么多的人难以启齿?
又是谁最终下了毒,害了祖母的?
是苏常悦?杨氏?苏允?还是于嬷嬷?
苏三媛柳眉紧蹙,心里头烦闷起来,伸手去拉开车帘,让外头的凉风吹来,也能驱散些心头的烦躁感。
“小姐,我看到的就是他们!”景花不经意的看了眼,下意识的抬手指着咸福酒肆里坐着的一老一少。苏三媛视线顺着手指的指引看了过去,便让车夫停了马车,她匆匆的朝着咸福酒肆走去。
面前突然一匹骏马奔驰而来。
马蹄声响起。
“滚开!快给本郡主滚开!”一声女子娇呵声响起。马鞭扬起鞭打空气传来刺耳的声音。很多人都是匆匆的闪避开,但是苏三媛并没有留意那边,耳边听到细碎的声音,本能地看过去时,根本不及反应。愣神间,突然被一抹厚实的怀抱拥着险险地躲开那匹骏马的踩踏。
这时,马停了下来,长相美艳,穿着粉色骑马装的女孩子轻巧地跃了下来,年纪不过十五六岁,气势却很强势。她挥着马鞭,怒瞪着双眸,喝道:“你长不长耳朵,都这么大声喊了,干嘛还不滚开啊!”
“安和郡主,这次是你的不对。”一抹厚实的身影将苏三媛护在身后,冲着挥舞马鞭,一脸趾高气扬的女孩子淡淡道。
苏三媛只看到身前的男子背影,穿着青色直裰,头戴方巾。这会,男子转过脸来看她,才看清那男子的面容,那是一张清俊到极致的容颜,甚至有些孱弱,眉心深处却藏着一抹与这气息不符的凌厉。
瞧见他书生贵气的模样,以及身边跑过来的一个手下。苏三媛施礼,礼貌道:“谢过公子相救之恩,不过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完也不等他们再说话,苏三媛便加快了脚步去追赶那两个渐行渐远的一老一少。
“你看,你救了别人,别人那样子多嚣张啊。”汪美麟玩着手中的鞭子,幸灾乐祸的说道。目光却是朝着苏三媛娇影看去。
“这事要是传到皇上耳根,到时候才能知道谁更嚣张了。”
“喂,张懋,你给本郡主站住!要是你敢到皇上哪儿告状,我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汪美麟咬牙,气恼地重重甩了甩鞭子,威胁道。
“我没那么无聊。”张懋无奈的摇了摇头,视线朝着苏三媛跑走的方向看了眼,便朝着其他方向离去。
☆、56 断掉的半截香
“姑娘,你找我有何贵干?”杨尘子停下脚步,跟葵巷一齐看向追来的姑娘。看面容觉得有几分眼熟,又一时想不起来究竟何时曾经见过。
“你好,我是苏府嫡大小姐苏三媛。”苏三媛自我介绍过后见到杨尘子眉头扬起,似乎有了印象,苏三媛才继续说道:“那日,我听到你说,我祖母是中毒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杨尘子闻言,苦涩的笑了笑,“诶,说出来也悲哀,你祖母确实是中毒,不过我并没有仔细去检查她是中了何种毒。”
“是因为毒,才促使了祖母死亡么?”苏三媛眼眸冷厉了几分,追问道。
杨尘子轻轻叹息,半响没有答话。
“是的。如果不是中毒死了,我师父肯定能治得了老夫人的病。”葵巷在一旁替师父出声说道。
“苏大小姐,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是谁下的毒,请去鹤年堂跟掌柜说一声,让他告知我。”杨尘子出声,神情忧伤道。
“恩。”苏三媛点了点头。
杨尘子不再说话,携着葵巷一齐离开。
景花看到小姐上了马车,忙伸手去搀扶小姐上车,视线下意识瞟了眼咸福酒肆方向,那边已经看不到一老一少的身影。估摸着小姐去了那么长的时间,应该要找的就是那老者无疑了。
“小姐,问到了吗?”景花出声道,见小姐点点头又摇摇头,景花便不再多追问,只问道:“小姐,那我们还去尼姑庵那边烧香吗?”
“恩,要去的。”
景花听了便探出头去跟徐叔说了一声。
在同一条街巷,醉红楼清香女子闺阁中。一名男子站在床边,目光冷漠地看着一辆远去的马车,许久才出声说道:“清香,你说刚刚那女的,不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是什么意思?”
斜依在榻上的妩媚动人的女子垂眸,朱红色的唇瓣翘起一抹笑意,乌黑的眼眸,静静地看着纤细五指捏着的两枚铜钱,“夜离,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卦象么?呵呵,信不信,那女子不久后会成为你要追杀的猎物呢。”
“追杀她?”夜离薄唇扯起一抹冷意,带着几分不屑。那双桃花眼流溢着一抹讥笑,骨节分明的大手握住榻上妩媚动人不堪盈盈一握的细腰,暧昧的压上她柔软的身体,动作却也仅此便停了,因为有两枚铜钱如利刃般带起银光,从他脖间险险得划过,入墙一寸有余。
夜离细长的桃花眼带着笑意垂眸看去,那清香姑娘手指中又多了两枚新的铜钱玩弄着。夜离倾斜着将身子一躺,双手枕着后脑,懒散的在女子身旁占据了床榻一片位置,眸光中仍旧含着笑意,“刚刚那女子才几斤几两?大概我闭着眼都能随意杀了她,哪里还需要追杀?清香,你的卦象真是越来越瞎了。”
清香侧身,眸光如水,含笑的看着夜离清俊的容颜。清香见过的男子实在太多了,对于身侧这张俊颜,清香仅仅只是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夜离,我赌你,有一天会死在追杀她的那项任务上的。”
夜离撇嘴,笑得一脸薄凉,“清香,你我同是月楼的杀手,怎么对我杀人的水准,越来越不看好了?我夜离是什么人,怎么可能会死在她手中?”
清香支起身,唇瓣噙着的笑意更浓郁了几分,“是啊,我们听命于英国公这么多年,确实也没有碰见过特别难对付的敌人。只不过这回,可就有些不同了呢。”清香眸光水雾一般,看向窗外那条人来人往的街巷
刚请的三支香,插到了香炉内,其中一根莫名其妙的断了半截。
庵里有几个经常来烧香的妇人看到了,其中一个身穿淡绿绸衫的妇人说道:“姑娘,你请的这柱香不吉利,赶紧去再请一炷香,再去菩萨面前多磕几个头。”
苏三媛盯着香炉内的三支香。想起了那晚看到白衣教护法忽悠人的过程,不由深锁柳眉,听见那些妇人劝的厉害,苏三媛才又回去多请了一炷香,按照几个妇人的*,插完香后,便到菩萨殿磕了几下头。
静慈师太路过听见了,便说道:“菩萨指点众生,但要记住,命由心造。”
“命由心造?”苏三媛抬头看向静慈师太,重复的说道。
静慈师太手掌合十,缓缓地离开。
景花从燃灯佛殿走了出来,瞧见静慈师太,便向师太恭恭敬敬的合十,才朝着小姐走去。
“听说这里有一处许愿池很灵验,是吗?”苏三媛看到景花从燃灯佛殿许愿回来,便出声道。
周围几个老妇人已经散去了,可是那支断了的香还废弃在香炉灰之中,苏三媛看着总觉得心里头像是被什么给梗着,很不舒服。
景花点点头,迎着苏三媛朝着那处许愿池所在的地方去。
许愿池中央有一尊观音菩萨石雕,山上的泉水不断地浇淋在菩萨周身,一点点水润在光照下泛着晶亮的光芒,像是菩萨身上散发出的最自然的光晕,慈悲而又庄严神圣。
景花将一枚铜钱递给小姐,“小姐,你试着闭上眼睛,全身心的去想你要实现的事情,然后再将铜钱丢进许愿池试试。”景花说着,手指着那尊菩萨莲花坐盆底下一小处石洞缝隙,那处石洞旁边留有很多枚铜钱,“听说,只要把铜钱扔进了那处洞穴,愿望就很容易实现。”
许愿池这附近逐渐有人聚集了过来,有一对男女站在许愿池边对菩萨恭敬地拜了拜,其中一名女子手中拿了一枚铜钱闭目许了个愿望,然后便朝着许愿池丢去,只听见水花四溅,那枚铜钱却渐渐的沉进了池水中,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在同一时刻,又有几枚铜钱,又不同方向,朝着许愿池那处洞穴丢去。
传说,丢进许愿池中得铜钱是不能捡的,因为只要丢进了池水,就有可能会有神明收到愿望,为其实现,若是再去捡铜钱,就容易使愿望落空。
见丢不进那处石洞缝隙,有人失落的摇了摇头走开,有些朝观音菩萨摆了摆,才转身离开,有些人又从钱袋子取出几枚铜钱,朝许愿池又多许了几次愿望朝着许愿池那处石洞缝隙丢去。
“希望,有一天我能穿越回到前世。”苏三媛闭上眼眸,许了愿望,便将铜钱朝着许愿池丢去,当一声,铜钱顺着石头缝隙滚落了进去。
☆、57 乞巧节,不速之客
“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房里?”苏常悦正想要躺下,眼角余光一闪,才看到一抹黑影站在屋内,不知道已经站在角落有多长时间了。
叮。
几乎是瞬间,一柄冰冷的剑锋,刺来,停在白皙的脖颈处,轻轻抖动。苏常悦觉得被抖得身上肌肤阵阵汗毛竖起,那人容颜被斗笠上垂落的黑纱遮住,周围的蜡烛不知何时被吹灭,苏常悦只能看到剑锋上泛着阴凉光芒。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对不会杀了你的。”
苏常悦颤抖,慌张道:“你是女的……”
“怎么了,难道我是女的,你就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讥讽的笑声响了两声,“苏常悦,你以为你毒杀了你祖母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么?”
苏常悦一怔,目光呆滞而又绝望的看着对方。这裹在黑衣之中,刻意隐瞒身份的人,究竟是敌是友?为什么会知道那件事。苏常悦咬咬牙,道:“你要杀我,那就动手吧。”
“我说过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绝对不会杀了你的。”那声音再次响起,语调中含了几分不耐。
苏常悦蹙眉,紧盯着黑衣人看,喃喃道:“为什么?”说话间,脖颈间剑身的阴凉感扯离,那黑衣人迈步,朝她走进了一步,阴冷的目光似透过黑纱冷冷的看着什么,道:“我想要你们,找个机会杀了苏三媛。”
“杀她?”苏常悦声调徒然提升,随即冷声笑了,道:“我倒是想杀了她,但是眼下杀她,我似乎没有太大的好处。”祖母刚出事了,苏府还没有稳定下来,郕王还曾扬言非娶苏三媛不可。短期内动手,很容易会被查出来的,到时候搞不好还可能连累到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