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安坐到琴桌前,指尖拂动,弹奏出一曲略显哀愁的旋律;原本紧锁的眉,因抒发了烦闷,恢复往日的冷漠。白城安冷笑道:“总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168 只有碧儿姐姐一人
这几日,苏三媛时时留意外头的舆论。
果然,白衣教跟月楼打架的事,已经越传越凶了,甚至有人传,这两个教派有一方要造反!至于哪一个教派要造反,各有各的说法。
苏三媛坐在石阶上,静静的仰望着天空。
如果人的一生,似白云一般无拘无束该有多好……
景花在边上叹道:“小姐,你该换个位置坐了。这个位置你已经待了三天了。”
苏三媛环视一圈庭院,华安院也就这处石阶坐着还算踏实,有廊柱,既能遮风又能挡雨,还能随时起身回屋睡觉。苏三媛懒懒道:“下午去碧儿姐姐那儿坐坐吧,人都快要发霉了。”
景花笑,翠香说道:“小姐可算想起来要出去玩了。”
苏三媛抬起头,“也没什么好玩的。要不然我能待在这,这么无聊么?”
景花嗔翠香道:“你赶紧去准备马车,省的小姐一会又转变主意了。”翠香听了笑,一向嘴笨,这个时候确实离开一会为好。
“外头还有没有关于白衣教跟月楼的消息?”
苏三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
景花思忖了片刻,说道:“听说月楼跟白衣教的教主,正在暗中调查那次打架的事情。奴婢倒觉得这做法很奇怪。”
苏三媛停下动作,挑眉静静等待着下文。
隔了好久,景花自己摇摇头,笑道:“可能是奴婢多心了,小姐不听也罢。要让那些婆子知道奴婢跟小姐说这些,一会又得在背后指桑骂槐了。”
苏三媛沉默,想了想,确实也觉得奇怪。月楼跟白衣教的教主既然是暗中调查,谁又会知道呢?怎么反而传的沸沸扬扬的?
又是一场阴谋罢。
果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苏三媛勾唇笑了,抬头,视线下意识飘向那堵墙,那里曾经有一个人;不知道许久以后,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
钱府依旧热闹。钱芳婷是个闲不住的人,院子里的几个年纪小的丫环,每日里陪她闹腾着,奶娘、教习婆子身后追逐着,口里责骂,不敢对小姐,那些跟着钱芳婷的丫环,反倒成了替罪羔羊,红着鼻子哭哭啼啼的。
苏三媛今日到了钱府,依旧是这一番热闹的场景。
钱芳婷笑嘻嘻的,闪身躲到苏三媛身后,小声嘟哝,“要不是念及她们年纪大,早让母亲教训了。”
奶娘停下脚步,回头瞪她:“小姐刚刚说什么来着?”
有一两个小丫环趁机溜走了,院子里几个老实或是年纪稍大些的丫环则乖乖的站着原地等着挨训,其中不乏有挨了打骂的,正红着鼻子哭或是抹着眼泪。
钱芳婷一脸无辜,眨巴着眼睛,往日的嚣张气焰对奶娘、教习婆子根本使不出来。
“小姐刚刚意思要赶我们这几个不中用的老婆子走了?”奶娘冷哼道。
钱芳婷眼观鼻、鼻观心,认错态度诚恳,“没有!奶娘一定听错了。”说完有意识到苏三媛正在身前,忙暗地里揪了揪衣襟,“阿媛,你快替我解释。”
面对几位气焰正盛的奶娘、教习婆子,苏三媛一脸正经的撒谎:“刚刚碧儿姐姐是说,一会要带我进去看她描花样。”钱芳婷一听,眼眸黯淡无光,背地里悄悄拍了下苏三媛。
奶娘、教习婆子见小姐肯用心做这些事,不学那些丫环爬树、爬墙,心里头倒是允了,面上假意嗔怪了几句。
骂都受完了,钱碧芳立马扯着苏三媛往屋里头跑去。
走到内间才敢嗔怪,“怎么连你也拿我取笑了?让你解释,你反而让我描花样,又不是不知道这些都不是我专长?”
苏三媛环视一圈内间,简洁大气的摆设,确实是一点也看不到针黹等物。唯有一些书藏在角落,上头盖了东西遮挡看不清楚书名。苏三媛随口道:“说是那么说,也不见得你真就带我进来描花样了。”
钱芳婷抿唇笑,视线顺着苏三媛的视线看去。突地一惊,忙的站起身遮挡苏三媛前头,说道:“那些书你还看不得。”
苏三媛挑眉,说道:“碧儿姐姐,你刚刚做什么爬树?”
钱芳婷脸露无奈,“毽子被那几个泼猴踢到树上了,平日里又不是没有爬过树,又不会怎么了?就她们盯得紧。”
“那些书是什么内容?”
“不过就是讲一些富家小姐遇到江湖侠客,或是遇见达官贵人的美好故事。”钱芳婷一说完,整个人都愣住,定定的看着苏三媛,眼含不敢置信,“阿媛,你套我话?”
苏三媛抿唇,忍不住一笑,“哪有?我只不过随口问问。反正我不告诉大哥就是了。”
钱芳婷撇开脸,冷哼一声,佯装怒意道:“说,是哪个婆子把你教的这么坏了?以后看我怎么修理她!”说完,钱芳婷又意识到话头的不对,忙止住,脸绯红一片,半晌又找不到话来掩饰刚刚的意思。
苏三媛不敢把她闹生气了。拉着钱芳婷坐到炕上,笑说道:“其实这招不是跟婆子学的,反而是跟大哥身边的一人学的。他们俩待在一起,成天都是笑脸,套我话时候,套路比这个还厉害。”
“你大哥身边那人是什么人?怎么你大哥经常跟他待在一起吗?”好奇道。
苏三媛点点头,老实的将夜离这个人和盘托出,只不过隐去了夜离的身份与来历。除了夜离的外貌,风流的语调,其它一概说成不知道。
钱芳婷听了笑:“那我倒觉得你跟那人蛮般配的。不过可惜你已经定亲了。”
“别!”苏三媛忙摆摆手,“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无赖的形象,若不是他跟大哥的交情,还不知道态度要拽到什么地步了。”
“很拽吗?可听你描述的时候,夜离公子倒更像是性格温和的那一类人,只不过说话风流了一些罢了。”
苏三媛想了想,倒觉得钱芳婷说的有几分夜离的样,一时也不反驳,只说道:“他已经有心上人了,那女子长得极美,不过性子……”想到夜离的威胁,苏三媛一时胆怯,只得加强语调,“那女子长得极美,是个好人。”
钱芳婷困惑,挑眉看苏三媛。半晌道:“那,你大哥可曾见过她?”
苏三媛忙说道:“就算是见了,也不一定能入得了大哥的眼。碧儿姐姐又不知道大哥是什么人。现在大哥心眼里,可都只有碧儿姐姐一人了!”
钱芳婷听了眉头纾解,露出一脸笑意,“那就好,可帮我盯紧你大哥了,不准他又做什么对不起我们的事。”
☆、169 看一场好戏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无声无息中降临,头一天天色没有任何异常,第二天醒来时,已发现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世界。
苏三媛醒来,推开门冷不丁地看见这一片晶莹玉色,心里说不出的惊喜。
景花跟上来,取了一件大斗篷披在小姐身上,有撑起青油伞,随着小姐一同漫步。
雪飘飘荡荡地下着,虽不大,可天地间却也是一片模糊,十步之外已看不太清楚。
荷花亭,前几日移植来了几株盛开的腊梅。
远远地,瞧见苏允站在那,丫环替她撑着伞,她仰着脸,呆滞的模样,不知道又在感伤什么呢?苏三媛忙扯住景花,准备离开,却被苏允身边的丫环坑了,苏允回过头来,定定的朝着苏三媛这边看。
“姐姐站那儿做什么?打算看我的笑话吗?”苏允面无表情。
苏三媛沉默,仍旧待在原地,“怒气还没有消吗?我若是你,我一定去跟母亲说出真心话。”
苏允冷笑一声,“姐姐以前对我百依百顺,现在明明知道我喜欢三表哥,为什么就不能主动地让给我呢?”
边上的撑伞的丫环一滞,垂目看着地面,不愿插手这桩事。
景花悄悄的拉了小姐的衣襟,轻声道:“小姐,我们快走吧。”又抬眼悄悄瞅了眼三小姐,这种话也能说得出口,也不觉得害臊。但毕竟之前发生过二小姐抢走小姐的未婚夫,若再让三小姐抢走小姐的未婚夫……
景花光想,浑身都觉得泛凉。
依老爷的性子,准要将三小姐家法处置!甚至于周身的丫环,会不会受到牵连,都是个未知数。
苏三媛听到苏允大言不惭的一番话,冷笑一声,摇摇头离开。
景花松了一口气,赶忙追上小姐的脚步。
苏三媛道:“今日这件事,我们不要张扬,省的挨了打,还得记恨到我们头上来。”
景花忙应道是。
“成日里疯疯癫癫的,真是被惯坏了,我看她再不收敛一些……”苏三媛嘟哝道,又哀哀的叹息,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小姐,怎么了?”景花担心小姐怒气郁结在心头,这种天气生病了,那就不大好了。
苏三媛道:“这种事,也是当初的我造成的。可想而知,对一个人好,并不能毫无底线的宠溺她。”
景花似懂非懂,一时接不上话。
“你先回去,我到蔷薇院逛逛。”略带忧伤的腔调。
景花知道苏三媛隔段时间总是要到蔷薇院单独待一会,也逐渐习惯了,将伞递给了小姐,自己躲到廊檐下,“小姐,慢些。”
“恩。”
苏三媛撑着伞,冷风刮在脸颊上,呼吸都是一口一口的凉意。
蔷薇院每个角落都积满了雪。苏三媛裙摆被风拂起,撑着的伞略高,朝着屋檐上看去,又朝着紧闭的屋门看去,每个角落,都有她跟白城安曾经的记忆。
笑的模样,无奈的模样,仰头望夜空懒散的模样,闲谈江湖时清冷的面容……还有绝望疼痛时伸手去触碰灯笼的那一刹那……
所有的零碎的画面,组成了她与他曾经记忆中的大半个时光。原来,相处的时间,并不是那么多。只不过是某一刻生起的执念,让她恍惚以为相处了好长好长的时光呢。苏三媛放下伞,手互相搓着,温暖冰凉的面颊。
风吹过,青油伞在雪地上,一圈圈的打转着。
夜离站在院外头,已经好长的时间了。看到她孤身站在雪地之中,觉得画面美得令他不想打扰。
墙角积压在枝头的雪扑簌簌的落下。
苏三媛回过头,看到一身白的夜离,静静的站在那儿,仿佛他周身的时光都凝固住了。他的容颜泛着凉意,眉眼间那往日风流痞气的笑容,在她看过去时,又点燃上了,正冲她笑着。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夜离走过来,弯身捡起伞,替苏三媛遮挡着,一边说道:“特地来找你的,怎么能找不到呢?”
苏三媛皱眉。已经有好几日未曾见过夜离了。似乎是那次口误说了清香之后,这还是他们头一次见面。
定定看着夜离,他脸上挂着狐狸的狡猾笑意,狭长上挑的桃花眼,风情含笑的回视她。苏三媛在他眼眸中看到自己缩小的身影,雪色将夜离的肌肤衬托的愈发白皙;那份苍白,隐约能跟白城安阴柔的俊颜相似。
夜离的容颜,似一只狐狸;白城安的容颜,似一匹狼……苏三媛在心中暗暗地下了定论,勾唇一笑,总归两人不离狡猾、阴狠罢了。
“笑什么?”夜离蹙眉,总觉得苏三媛的笑,没几分好事。
苏三媛收敛笑意,“好了,我没笑。该告诉我,你找我有什么事了?”
夜离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拧了下苏三媛的脸颊,冷哼道:“要让我知道你又动什么歪脑筋,头一个就收拾掉你。”苏三媛一手撇开夜离略带薄茧的指腹,一眼就从夜离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不悦。
“谁惹你就找谁去?好汉不跟姑娘斗,没听过吗?”
夜离先是不说话,挑眉瞪了眼苏三媛,“得。这件事因白城安惹起的,我不算你头上,还能算谁头上?”
苏三媛主动接过伞柄,语气柔和道:“我来撑伞,你好好讲。到底发生什么了?也值得你动这么大的肝火?”
夜离道:“今晚带你去看一场好戏!”目光飘远,唇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容。
苏三媛一怔,忙喊道:“我不去。”
夜离盯着苏三媛,冷冷的一字一句道:“你真不去?你不怕白城安今晚就死在那里,那你就别去。”
苏三媛摇摇头,斗不过夜离的气势。低垂头,轻声道:“你要先告诉我,白城安怎么惹到你了,不然我就不去。”
夜离见苏三媛问,也不避讳,淡淡道:“前几日,我接到一项任务,偏那个白城安不知哪得的消息,提前去通知对方;上回我被几只虫子跟踪,你也是知道吧?连带着昨日被教主训斥,都跟白城安扯上瓜葛。”
“你说白城安招惹了我,难道我要当做没发生过么?”
夜离步步紧逼,眼里闪烁着不容侵犯的戾气。
苏三媛咬牙,心40 一横,说道:“好!我陪你去会会他!但是白城安没伤了你,你也不准害我跟白城安的命!”
夜离笑容满面,淡淡道:“怎么敢。不过只是小小的教训罢了。”
☆、170 死不了的
夜间,苏三媛戴着兜帽,整个身影罩在大斗篷之中。
巷子很长,看不到尽头似得。街两边有扫了堆砌的积雪。凉风嗖嗖,苏三媛不知道尽头在何处。
好不容易等到前头的夜离停下脚步,苏三媛忙追赶几步上前,双眸亮晶晶的,“到了么?”
夜离侧头,斜睨了一眼苏三媛,又仔细盯着醉红楼的方向瞧。
有一瞬间,夜离竟在晃神。苏三媛瞧见了,忙侧头朝着醉红楼方向看去,清冷的风吹拂两边的灯笼,醉红楼牌匾下,几位容貌不俗的姑娘,脸上挂着笑,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再往里头瞧,满室的莺声燕语……
似乎,还有谁喊了一声“清香姑娘”?
苏三媛怔怔的,傻在了原地。正想回头看夜离是什么表情,突地,被一双揽在怀中,眼前也被大手掩住;苏三媛凭着感觉,隐约觉得有一抹视线,正朝着这头看过来。而夜离的视线也应该是朝着那边看去的。
夜离叹息,弯身抱起苏三媛,大步的离开。
过了不知道多久,遮在眼前的大手才移开,苏三媛也被丢落地上。夜离只留给她一抹侧颜,冷冷道:“今夜本来想把你丢到他们要经过的那条道上,阻碍白城安的行动。你要是老老实实,我们就只待在边上看热闹,也没你什么事。”
苏三媛猛地点头答应。就知道夜离带她出来没好事!
转念一想,究竟是哪一条道上?又有谁要打那经过?白城安要伏击谁不成?
又是一场杀人的游戏——苏三媛猛地止住脚步,伸手扯夜离的衣袖,“你一个人去吧,省的带我去,成了累赘。”
夜离笑,大手拍了拍苏三媛的脑袋,“就是不能保证全身而退,才非得带你一块去的。你不是听力惊人么?若是实在累赘,到时候你就等着当挡箭牌。”
“你不会的?”苏三媛喃喃道。
“会的。我经常做这种事。”夜离笑的一脸温柔,眼中却是没有温度的。
“你不怕我大哥找你麻烦吗?”
夜离说道:“这倒是件麻烦的事。”说着,伸手便去拉苏三媛的手腕,边走边说道:“只要你发挥往日的听力,我怎么可能会把你推出去当挡箭牌?再说了,有白城安在,他也不会放任着你出事的。”
苏三媛总算明白过来了。
夜离所说的带她去看一场好戏,原来是准备带她去给白城安添堵的。一时,苏三媛恨夜离恨得牙痒痒。这家伙真真的是个无赖!
突地,夜离停下脚步。
苏三媛以为他又再次良心发现了,要放她回去,只听得夜离冷哼道:“周围那几只虫子又跟来了。”
静下心神听,果然角落里,有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上来。”夜离的背留给她。
苏三媛想了想,伸手攀上夜离的肩,一时还没有心理准备,夜离已经带着她跃上屋檐,身轻,几个跃身已弹跳极远的地方,苏三媛回头去瞧,那些暗地里跟踪的人,渐渐地失去了踪迹。
“你这种臭脾气,怎么不杀了那个跟踪你的人?”
夜离说道:“杀了?那麻烦就更多了。就算告诉你,以你的脑子也没有办法考虑太多的,回头你大哥又来找我算账。”
“不见得你怕我大哥。”
夜离不搭理。一个跳跃,带着苏三媛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周围是一片漆黑的林子。远处隐隐有一团火光靠近。
苏三媛闭目,能听到火光再远一些的地方,有五六十的人聚集着,不知道在做什么,喧闹的声音便从那儿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