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别担心了。”见颜绾又苦着脸摸头发,豆蔻走上前小声安抚道,“这上元节您要是绾着发髻,没有肃王殿下在身边反而不妥。再说这戴着面具别人又认不出来,您怕什么?”
颜绾垂头想了想,觉得豆蔻说得倒也有道理,便也就不再多想了。
“小姐~咱们去那里看花灯吧!”豆蔻一眼瞧见了长街那头空悬着的一片花灯,兴冲冲拉了拉颜绾的衣袖。
“恩。”
主仆三人刚离开,卖面具的摊贩边就缓缓走来了两个男人。
其中身姿更为颀长的那个穿着一袭玄色锦缎长袍,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玉冠束发。虽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穿着,但那俊朗疏阔的眉眼和周身凛冽的气势却依旧让他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出挑。而后面跟着的男子也是英俊清朗,但比之玄衣男子却差了不少气度。
“主子……这里的人都带着面具,要怎么找夫人?”顾平看了看周围擦身而过戴着面具的人,头有点疼。
慕容将军都再三强调了不要出门,夫人竟还敢悄悄溜出来……
棠观沉默不语,垂下眼,修长的手指在那一排排面具上抚过,最终落在一薄薄的黑色繁复面具上。
“主子?”顾平有些诧异的挑眉,“您也要戴面具?”
棠观抿唇,也扔了一个给顾平,冷冷的开口,“入乡随俗。”
两人也都戴上了面具,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长街那遍空的花灯走去。
顾平从小在东宫长大,一直跟着棠观,也从没在宫外见识过民间的上元节,见着那蜂拥在花灯下的一群人倒也觉得新奇,“主子,那些人也在……猜灯谜?”
宫中虽每年正月十五也有花灯宴,但无论是赏花灯还是射花灯,氛围却从未有过其乐融融,都透着些说不出的诡异。
“这里的花灯倒是简陋的很。”棠观遥遥的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那片灯海,声音在嘈杂声中低沉却清晰。
顾平嘴角抽了抽。
这不是废话吗?这个小山城的花灯哪里能和宫中每年的比……要知道,宫中每年摆出来的花灯可都是名工巧匠精心做出来,各州州牧挑最好的进贡上来,才能入宫中那些娘娘们的眼。
正当顾平腹诽时,棠观却淡淡的接了下一句,“虽简陋,但不知为何却看着很干净。”
顾平愣了愣。
干净?
果然没错。宫中的花灯宴总掺着嫔妃皇子们的争宠,还有京中贵女的争风吃醋,表面上虽是以和为贵,内里却总是风波暗涌。
他跟着殿下这么久了,其实秉性也随了殿下。对于宫中那些盘根节错的门道,他们都不甚了解,也不屑了解。只知其污秽不堪,却不知究竟是如何污秽如何不堪,更不曾想有朝一日竟还是被那些最厌恶的人、最厌恶的权术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暗自在心中叹了口气,顾平又看向那些花灯,“主子要是喜欢,便也去赢一盏花灯如何?”
棠观绷着的下颚微松,正要说什么时,却是突然被人前的一阵喧哗声打断了。
“好!”
“好好!”
叫好声和鼓掌声从人前传来,让棠观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了那花灯下的圆台上,眉宇却是蓦地凝住了。
见棠观蹙起了眉,顾平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提议,连忙补充道,“主子也可赢一盏花灯给夫人,夫人一定会很高兴。”
“看来是不必了。”
棠观冰着脸,启唇说道。
☆、第18章 花灯(上)
第十八章花灯(上)
顾平顺着棠观的目光看了过去。
方才在远处看不太清楚,这一走近才发现前面的人都围着一并不十分高的圆台。圆台上空悬挂着一排排不一样的花灯,比长街上的要精致玲珑些,隐隐约约还能看见纱绢上的谜语。
而错落的花灯下,站着三个戴着面具的女子。
有两个梳着双丫髻,作侍女的打扮,一个戴着深紫色的面具,唇角微抿,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英气。另一个戴着粉色面具的,则是没心没肺的扬着唇,颊边还有两个小酒窝。
而站在正中间的女子,一袭藕荷色云雁锦衣,潋滟的灯光在那月白色长裙上铺散开来。脸上的妃色面具在颊边半垂下两缕流苏,尤衬得肤白如玉。长发未绾,只别了几朵珠花。
一眼看上去,便是位高门大户的闺阁千金,只是……
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怎么越看越熟悉??
“嗖——”
那戴着深紫色面具的侍女手执做工粗糙的小弓箭,轻轻松松便射下了第一排最右边的白雀灯。
底下接灯的中年男子立刻将白雀灯捧了过来,扬声道,“姑娘已成功射下这白雀灯,现在只需猜中灯上的谜语,这灯便归姑娘了。”
手执弓箭的侍女向后退了退,那戴着妃色面具的女子缓缓走上前来,接过白雀灯,看向那灯上的谜语,轻轻念出了声。
“话到嘴边又咽下……打一食物。”
女子的声音温婉悦耳,听着便很让人舒服,而人群后的顾平却是一下瞪大了眼,诧异的转向棠观,“那,那是夫人?”
棠观略薄的唇瓣微微抿着,面具下的一双眸子幽邃烁亮,“恩。”
对于不近女色的肃王殿下来说,女子换了件衣裳可能都是极难发现的事,然而这一次,他却是瞧出了颜绾的变化。
……散开了发髻。
不是说有意中人么?那又何必特意在这上元佳节散开发髻“招蜂引蝶”?
肃王殿下微微蹙眉。
当颜绾垂眼将那灯上的谜语念出后,圆台下围着的人群都窃窃私语起来。
而颜绾只是顿了顿,便眯起了那双桃花眼,唇角勾起,扬声回答,“云吞。”
“啊,是云吞。”
“对对对,就是云吞。”
有几个也猜中谜底的人在圆台下叫出了声。
那接灯的男子笑着点头,“的确是云吞,这白雀灯便归姑娘了……”顿了顿,他又抬头看向半空中的花灯,“姑娘可还要继续?”
这里的赏灯规则便是如此。
先射花灯,再猜灯谜,猜中便可拿走花灯,还可继续射下一盏,直到没射中或是没猜出谜底,才须下台换旁人。
颜绾还未出声,豆蔻便已经拉着她的衣袖叫了起来,“小姐!继续继续!您一定可以将这里的所有花灯都赢回去!”
见她如此相信自己,颜绾哭笑不得,想着这猜灯谜也是一年一次,便侧头看向无暇,微微颔首,“继续。”
“嗖——”
无暇往前迈了一步,只随意的一扬手,便轻轻松松的射下了另一只花灯。
颜绾将已经赢得的白雀灯递给了豆蔻,伸手接过那兔子灯,看了看灯谜,仍是念了出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打一花名。”
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一道灯谜明显比上一道要难些,圆台下的交谈声少了不少。
颜绾也思忖了片刻,这才转向接灯人,“水仙。”
人群后的顾平仍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转向棠观,小声问道,“主子,为何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谜底是……水仙?”
棠观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嗓音沉稳,“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顾平细细一想,还在手里比划了一下,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不由惊喜的感慨,“还真是!人在山水之间,即为水仙……夫人好厉害!”
高冷的肃王殿下不动声色,视线又落回了颜绾身上,话却是对顾平说的,“让你平日多读些书,也不知读到哪里去了,如今竟成了个文墨不通的武夫。”
“……”顾平委屈的闭上了嘴。他不过就是反应慢了些,怎么就文墨不通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台上的颜绾已经又得了一圆灯笼型花灯,台下又是一片唏嘘声。
颜绾越发得了趣,在豆蔻的怂恿下,便让无暇继续。
无暇的功夫自是不必说,只是随便扬了扬手,那一盏盏花灯便落了下来。
而颜绾也连着答对了所有花灯上的谜题,豆蔻手中已经提了各式各样的花灯,脚边也堆了不少。
人群后,顾平已是目瞪口呆,仿佛只是一眨眼,半空中那些花灯便已全部落下,只留下交错的几根细线。
“夫人……”憋了半天,他也还是只憋出了最苍白的夸赞,“真厉害。”
棠观静静的看着台上唇畔笑意浅浅的颜绾,冰着的脸依旧冰着,没有说话。
眼见着颜绾又拿走一盏花灯后,半空中只剩下最高处的一盏莲花灯,顾平忍不住有些激动起来,“主子,原来夫人压根不用您送花灯呐!她只差一个就能把所有花灯赢回去了!”
“……”棠观沉默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正色开口了,面具下看不清表情,但一双黑眸却是烁烁,“这上元佳节猜灯谜原本就是助兴,独乐不如众乐。她将这所有的灯谜全解了,这襄陵城的其他百姓还有何乐趣?”
顿了顿,耿直的肃王殿下还是忍不住补了一句,“不懂事。”
“……”顾平被这番正气凛然的说辞噎得几乎说不出话,不由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殿下不愧是殿下,就连个射花灯猜灯谜,都心系百姓……
于是他转头,正准备诚恳的反省,却见肃王殿下竟是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唇角,尽管下一刻唇角的弧度就蓦地平了下来,但这微不可察的一个小表情仍旧被他捕捉到了!
??
这笑容……是在为夫人骄傲自豪吧?啊?
顾平登时有些崩溃。说好的心系百姓呢?说好的不懂事呢?
……他高贵伟大的殿下变了。
台上,颜绾抬眼看向最后那盏莲花灯。
莲花灯的做工很明显比其余花灯要精巧多了,一层层莲花花瓣软而薄,白中透红,红中透紫,随着一阵阵微风摇曳在空中,绰约绚丽。
她瞧着非常喜欢,只待无暇将那一盏射下后,便看向了莲花灯上的灯谜。
“武,打一字?”
一字灯谜……
颜绾微微蹙眉,这就有些头疼了。越是简单的字越难,单单看着这一个字,她便是毫无思绪。
圆台下围观的百姓眼睁睁的看着颜绾将空中所有的花灯一盏盏射下猜中,最初还有些骚动,只埋怨她将他们看中的花灯拿走了。但越到后面,他们却是已经没了最初的不甘,只乖乖的看看颜绾一一解开那些他们解不出的灯谜,恍然大悟然后再懊恼自己怎么没猜出。
如今只剩下最后一盏莲花灯,这些围观的普通百姓甚至还有些期待颜绾能赢得这最后一盏,完美圆满的收场。
只是这“武”字……究竟又是个什么谜?
台下一时静了下来,只等着颜绾开口。
“小姐?”豆蔻手里提着几盏花灯,怀里还抱着最喜欢的白雀灯,艰难的挪过来戳了戳颜绾,“小姐?怎么了?”
颜绾撇了撇嘴,有些惋惜的将那莲花灯递还给了接灯人,“此谜……却是猜不出。”
“小姐!”豆蔻有些诧异的瞪大了眼。
台下的人也交头接耳起来,不少人也为颜绾感到可惜,只差一点便能将这所有的花灯都拿走,竟是卡在了这最后一盏灯上?
“姑娘?你要不要再想想?”那接灯人也小声问了句。老实说在襄陵城这么些年,他倒也很少见有人能一口气猜对这么多灯谜,拿走这么多灯,所以总觉得颜绾若是能将这最后一盏赢走,说起来也算今年上元的一个佳话。
颜绾垂眼,又细细的盯着那个“武”字盯了许久,也不知是脑袋短路了还是转不过弯,竟是如何也想不出谜底来,便只好在万众期待下尴尬的摇了摇头,“的确是猜不出。”
接灯人接过那莲花灯,飞身将它挂回了原位,然后敏捷的落地拍了拍手,“这位姑娘未能拿走莲花灯,接下来……可还有要试一试的么?”
颜绾略有些走神的带着豆蔻无暇走下了圆台,脑子里却还是在想那“武”字。
如何能用另一个字代替“武”字呢?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被花灯包围的主仆三人终于挤出了人群。
一出人群,颜绾便吩咐豆蔻和颜绾各挑一个喜欢的花灯,自己留了一个普通的兔子灯,然后便转身,招呼那些还盯着她们手上花灯看的少女和女孩过来。
“这些便送给你们了。”颜绾笑眯眯的将剩下那些花灯通通送了出去,一双桃花眼在灯下格外勾人,不少女孩接过花灯时甚至还微微红了脸。
“小姐,这送花灯一般都是男子赠予心仪的姑娘。您弄这么一出……不好吧?”豆蔻提着自己的白雀灯,有些担忧的朝后看了一眼。
颜绾挑了挑眉,“我只是见她们喜欢便送了……没有多想。更何况,不是你让我全赢回来的吗?这么多花灯,全带回客栈得多招摇?!”
想了想,她也有些后悔起来。
今日猜谜猜的兴起,竟是将所有花灯都射下来了。如此一来,后面的人可不是没得玩了……
如此一想,颜绾不由又有些愧疚的望了一眼空中那形单影只的莲花灯。
豆蔻悻悻的闭了嘴,只垂眼盯着手中的白雀灯,心满意足。无暇则是一直默不作声的跟在颜绾身后,提着一盏灰不溜秋的圆灯笼。
不远处的人群后,顾平有些着急的张望着,“主子!夫人她们快要走远了……咱们不追上去??”
棠观没有应声,只是淡淡的抬眼又望了望那盏剩下的莲花灯,若有所思。
☆、第19章 花灯(下)
第十九章花灯(下)
皇宫。
正月十五,上元节。
一盏盏宫灯已经点亮,和月辉一起映照在缓缓波动的水面之上,随风摇曳。
远远看去,就像是笼罩着整个筵席的灯光在风中流动,明明暗暗起伏不定,宛若漾开的一圈圈水波。
宫中的花灯宴每年都在临水的凤鸣轩,不仅半空中挂着琳琅的花灯,水中也精心布置了,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灯飘在水面上,微微晕开的光芒柔和而娇嫩。
凤鸣轩内,分两间。一间坐着晋帝和王侯贵族。另一间则是女席,萧贵妃坐在上位,余下依次是端妃、容嫔等妃嫔,再下位便是几位公主郡主和侯府嫡女。
九公主棠茵乃傅昭容之女,在公主中地位最低也最不受宠,因此席位落在了后面,却恰恰与容妤郡主挨在了一起。
容妤郡主是安王之女,名为清欢,容妤是晋帝赐予她的封号。
安王与晋帝是同胞兄弟,晋帝一直十分倚重自己这位弟弟,对棠清欢的百般宠爱甚至也超过了任何一位公主。
“阿茵,咱们对面坐着的可是荣国侯府的颜妩?”
筵席过半,容妤郡主微微侧头,朝身边的九公主问道。
九公主抬眼看向对面那一袭粉色织锦宫装、但面色却不是很好的颜妩,点了点头,“是她。”
“呵——”容妤郡主冷笑了一声,眸底掠过一丝不喜,“我还当是个什么倾城佳人,所以荣国侯府才宝贝的不行,如今一看,也不过是个病怏怏的普通姑娘罢了。”
听她这么一说,九公主连忙扭头看了看四周,见没人注意到她们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却是忍不住提醒容妤郡主,“清欢你小点声!如今四哥的婚事已成定局,就连端妃娘娘也插不上话,你可千万别鲁莽……若是动了颜妩,荣国侯府告到父皇那儿,怕是还要连累四哥!”
容妤郡主撇了撇嘴,“知道了。”
九公主仍是有些不放心,嘱咐道,“父皇虽宠你,但你也不能胡来……”
“知道了知道了。”容妤郡主点头,招呼九公主身后的侍女道,“快给你家主子夹菜……省得她再多啰嗦。”
安王的一儿一女和棠观关系都非常好,安王世子棠清平是棠观除了璟王棠遇外最好的兄弟,容妤郡主也自小就崇拜棠观。
而九公主的生母傅昭容一直安安分分的依附于端妃,所以棠观对九公主格外照顾,也连带着容妤郡主与九公主关系亲近,成了好姐妹。
因为与棠观的感情深厚,这对好姐妹看颜妩便尤其不顺眼。
只是九公主谨慎小心,不将此表现在面上,而容妤郡主却是被晋帝和安王宠惯了,又事关棠观,就更加任性了些。
晋帝今夜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过了花灯宴后,都没再继续看小辈们射花灯猜灯谜,便回宫休息了。
他一离开,一干妃嫔便也呼啦啦走了个干净。奇怪的是,萧贵妃向来喜欢黏着晋帝,但这次却是留在了凤鸣阁继续主持花灯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