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一眼瞧见了棠观怀里的软软,他皱了皱眉,但想着已经安全到了并州,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了,“殿下对这里可还满意?”
张敞连忙跟了上来,眸底掠过一丝精光,附和道,“若是殿下还有何需要,下官再吩咐他们去办。对了,下官已经设了宴要为殿下接风,不知……”
“不必。”棠观他向来不喜与圆滑世故之人多打交道,于是看了张敞一眼,拒绝的没有丝毫余地,“有劳张大人了。”
说罢,他便抱着软软朝府邸内走去,只留给了张敞一个冷漠的背影。而慕容斐也压根不愿搭理张敞,早就到一旁吩咐人将马车牵走。
张敞的笑容正僵了僵,却听得身后有人唤了他一声。
“张大人。”
他连忙转过身,只见一身着石榴红琵琶襟上衣、娟纱长裙的女子朝这里走了过来,简单挽起的发髻上别了几朵珠花,面容清丽,仪态温婉。
想必,这就是代替嫡姐出嫁的荣国侯府庶女了……
虽是庶女,但毕竟,还是荣国侯府的庶女啊!
“下官见过王妃娘娘……”
“张大人不必多礼。”颜绾歉意的扬唇,“王爷近来身体不适,今日车马劳顿,太过疲累。所以,这接风宴便不必了。”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道,“听说这并州盛产根雕,不知大人对此可有什么研究?”
一听到根雕,张敞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娘娘这可就问对人了,下官不才,但对这根雕,却是还能说上几句话。”
颜绾垂了垂眼,笑容不变,“我无意中倒是得了一上好的根雕,来日还要请大人到府上品鉴一番。”
生门的消息从未出过错,张敞这俗气的“小人”眼里除了富贵权势,竟还与众不同的多了个根雕。虽有些费解,不过管它呢……
张敞原本堆着谄笑的面容松了松,眉眼间的精明算计也有了片刻的隐匿,看着倒是让人舒服不少。
他连连应声,“好好好。”
“今日天色已晚,初来乍到,府上还有不少事要打理,就不留大人了。”颜绾笑道。
张敞了然,“那……下官就先告辞了。”
☆、第9章 .16
第三十七章眼线
送走张敞后,颜绾终于如释重负11 的松了口气,拍了拍笑得快要僵硬的面颊,转身朝府邸内走去。
“小姐,”豆蔻一直跟在颜绾身后,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小姐,咱们过几日不就要走了吗?谁请这位张大人来府里啊??”
颜绾挑了挑眉,抬脚跨过了门槛,“请什么请,说着玩儿的……”
“……”
“临走之前,你找个人把我从山里带出来的根雕送到张敞府上。”
她真是操碎了心啊……
据说是肃王的吩咐,颜绾一进府,便被几个丫鬟直接领到了东院的夕晚堂。
和整座宅院的风格相同,夕晚堂的布局也很是简洁。院子里养着些花草,虽不名贵,但闻上去却有种沁人心脾的香味。
正屋里摆着常见的八仙桌、东坡椅,两旁是东西两间,挂着简单却雅致的珠帘。窗台边是一方案几,案几上空空如也,窗台上倒也摆放着一排不知名的花草。
掀开珠帘,左手边一个黄铜水面妆台,古朴的铜镜前,放着一个鎏金小香炉。
除此之外,屋子里便再没有什么旁的东西了。
虽不能与东宫、渊王府相比,但至少已经比成亲那日的别院好多了。
唔,不过也待不了几日……
颜绾强行克制住自己的瞎操心,转头嘱咐豆蔻无暇留在这夕晚堂内收拾收拾,便要出门去寻棠观。
……把她闺女抱走也不知道还回来??
然而刚转身,却有一褐衣老者领着两个婢女从院外走了进来,一见到颜绾便伏身拜了下去,“拜见王妃。”
颜绾怔了怔,连忙出声,“都起来吧。”
说着,她垂眼看向那领头的褐衣老者,“您是……”
褐衣老者缓缓起身,依旧低垂着眼睑,神色似乎有些紧张,“老奴孟惟,被张大人委以重任总管肃王府。方才已经见过王爷,所以才到这夕晚堂来拜见王妃。”
“原来是孟总管。”颜绾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孟惟眸光闪了闪,始终不敢抬眼看颜绾,只垂着头侧过身,让后面两个穿着打扮、就连长相都几乎无差的婢女走上前来,介绍道,“王妃如今身边只有从荣国侯府带出来的两位姑娘,想必夕晚堂内定是缺人手。这两个丫头以后就由王妃差遣了。”
“奴婢怀瑾。”
“奴婢握瑜。”
怀瑾握瑜,双胞胎啊……
这不是挑战她的眼力见吗?
“我还有话要嘱咐孟总管,你们便先下去吧。”
将怀瑾握瑜打发去收拾别的屋子后,孟惟跟在颜绾身后进了主屋。
正在屋内擦拭桌椅的豆蔻见到自家小姐身后跟着个老头时,还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这位是……”
颜绾挑了挑眉,“孟惟,孟总管。”
一听这名字,就连无暇也不由转头朝这里瞧了瞧,豆蔻更是瞪大了眼,连忙小跑到门边,悄悄掩上了门。
“参见楼主。”
房门一合上,孟惟再次伏身,但面上的敬畏之色再也没了遮掩,嘴里的称呼也从王妃变成了楼主,声音也隐隐多了些颤抖。
毕竟,有很多危楼中人一辈子都不会见到楼主,而他也是经过了万里挑一的筛选,才能跪在楼主面前……
没错,孟惟便是危楼生门之人,不久前被莫云祁派到了并州刺史张敞身边,而后“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肃王府总管。
来并州的路上,豆蔻已经将这一消息告知了颜绾。
见这老头一言不合就下跪,颜绾也是嘴角抽了抽,让豆蔻俯身扶起了他,“孟总管请起,以后私下里还是唤我王妃就好,以防隔墙有耳……”
闻言,孟惟眸色一惊,硬生生将这“隔墙有耳”理解成了楼主对他能力的质疑,连忙直起身,应道,“王妃放心,这府中的一切事宜老奴都已打理妥当,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王妃的身份,哪怕是怀瑾握瑜……”
“等等,”颜绾愣住,打断了孟惟的话,“怀瑾握瑜?”
见颜绾不明所以的发问,孟惟这才想起自己方才太过紧张,竟连那两个婢女的身份都忘了说,赶紧压低声音补充道,“楼主,怀瑾和握瑜也是门主安插在肃王府的眼线,不过她们还并不知道楼主就是王妃。”
……敢情自己这里一院的危楼中人??
“孟总管……想的挺周到?”颜绾勾起唇角,几乎是皮笑肉不笑。
见颜绾露出这个表情,豆蔻会意,也挑眉转向孟惟,将自家楼主的心里话嚷了出来,“总管,你将我们的眼线安插在我们身边?!!”
孟惟刚刚恢复如常的老心脏再次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整个人又一次跪了下去,“王妃息怒!这,这可不是老奴的安排。是,是肃王这么吩咐的……”
“肃王?”颜绾蹙眉。
“怀瑾握瑜这两个丫头原本是被安排在幽竹居,啊,幽竹居是肃王的书房。”孟惟悄悄扬手擦了擦额上沁出的冷汗,只觉得自己这门差事十分危险。
尽管王妃看着温婉柔弱,但他可得始终记得……这位是危楼楼主啊!
能见着楼主固然是荣幸,但伴君如伴虎也不是什么空话,更何况,楼主身边还有一个冰冷可怕的死门门主盯着_(:3ゝ∠)_
这么一想,他更是迫不及待的要把黑锅扔给肃王了。
“老奴刚刚在幽竹居见了肃王,谁料肃王殿下一听有两个婢女在书房伺候,二话不说便让老奴带着怀瑾握瑜到夕晚堂来……”
“……”
颜绾拧成一团的眉心僵了僵,不知道是该松开还是该皱的更紧些。
棠观如此守身如玉,她是不是该欣慰??可是现在她的眼线全埋在自己身边了,是不是该蛋疼??
所以她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蛋疼?
这特么就很尴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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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竹居内。
“属下是真好奇王妃到底说了些什么,”完全沦为贴身小厮的顾平任劳任怨的整理着书架,忍不住感慨道,“殿下您离开的时候,那张敞的脸色可不好看,结果王妃上前就轻飘飘的说了几句话!那张敞不仅乖乖走了,还走的乐呵呵的。这王府里有个女主人的感觉果真不一样。要是从前……”
顿了顿,他小声补充道,“要是从前有王妃在,咱们东宫也不一定会栽这么大的跟头……”
棠观眸色微凝,坐在案几后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爹爹……”
衣角被轻轻拽了拽,棠观回过神,低下头去看身边怯生生的软软,紧抿着的唇角微微松了松,“何事?”
软软犹豫了一会儿,大着胆子指了指顾平手里正拿着的东西,“那,那个……”
棠观瞥了一眼那做工精致的弓箭,长眉微挑,面上掠过一丝诧异,嗓音沉沉,“那是弓箭。”
“唔。”软软回头又死死盯着顾平看,直看得顾平后背一寒,赶紧将那弓箭端端正正的放在了架上,那幽幽的小眼神才终于移了开来。
棠观垂眼细细打量着女孩揪着衣角的小动作,不确定的启唇问道,“你喜欢?”
闻言,软软立刻转回身,忙不迭的点头,“喜,喜欢!”
一旁继续收拾书架的顾平笑出了声,“喜欢也不能给你玩~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喜欢这弓啊箭啊的……”
软软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只扬起头眼巴巴的盯着棠观。
“……”棠观冷冷的看向顾平。
顾平:……为何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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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迫不及待邀功的孟惟带着在府邸内绕了好几圈,颜绾才终于找到了幽竹居。
“王妃对这宅院可还满意?”孟惟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小心翼翼。
“……孟总管,这里是肃王府,一切都是王爷说了算。”颜绾凉凉的开口提醒,怎么多了个孟惟她就总觉得这儿成了自己的地盘?
“是是是,老奴失言了。”孟惟又有些惊惶。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那拱门上的“幽竹居”三字,颜绾松了口气,终于扬唇。
然而一转头瞧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孟惟,她的唇角又抽搐不已,“孟总管……我并不会吃人。”
“王妃,王妃说笑了。老奴只是……”
“你不必有太多顾虑,”颜绾眼角的余光朝四周瞥了瞥,见这小径幽静并无其他人,才小声开口,“此次我之所以安插眼线在肃王府,并非是为了打探什么消息,只是要保护肃王而已。”
“老奴知道……”京城已经传信到了并州,所以孟惟自然知道。
“暗处有死门护卫,所以你只要打理好这府中事务,照顾好肃王的饮食起居即可。切记,莫要让什么身份奇奇怪怪的人混进王府。”
颜绾顿了顿,“你是生门的老人,想必这些对你来说并不难。所以,大可不必这么紧张……做好分内之事。”
“是。”孟惟的面色变得严肃了些。
将孟惟这个尾巴支开后,颜绾独自一人进了幽竹居。
“嗖——”
她不过前脚刚踏进幽竹居,一阵并不十分尖锐的破空之声便是瞬间逼近,蓦地抬眼,一支小小的竹箭竟是径直朝她刺了过来……
☆、第9章 .17
第三十八章挽留
“娘,娘亲!!”
“王妃小心!”
在两道急切的呼声中,颜绾眉心跳了跳,眼睁睁的看着那小小的竹箭越坠越低,最终打在了她的裙摆之上,缓缓的滑了下去……
皱了皱眉,她俯下身,伸手拈起了那掉落在地上的竹箭,打量了几眼。只见那竹箭做工粗糙,一看就是方才赶制出来的玩意。
“娘亲~”软软正要捧着自己的小弓箭颠颠的扑上来,却见颜绾一抬头,脸色竟有些不好看。
意识到自己似乎闯祸了,软软脚下一顿,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默默躲到了顾平的身后,只探出了脑袋,“娘亲?”
“谁给你做的弓箭?”颜绾阴嗖嗖的目光直直射向正杵在软软身前的顾平。
“他……”软软小手指一扬,怯怯的指向顾平。
顾平一噎,也猛地转头,指向刚刚闻声从书房里赶出来的棠观,“是王爷命属下做的!”
棠观蹙眉。
颜绾诧异的挑眉。
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顾平连忙收回了自己放肆的手指,将身后捧着小弓箭的软软拉了出来,直接推到了棠观面前,“殿下,软软把竹箭射到王妃身上去了。”
软软仰头看了顾平一眼,脸嘟成了包子状,小手抱紧了那粗制滥造的弯弓,也不说话只默默的垂下头。
看着她这模样,顾平突然有些心虚。
颜绾转了转手中的竹箭,走到软软身边蹲下,想要拿过她手里的弓,却发现她小手攥的紧紧的。
“软软,这玩具……不适合你。”
比起弓箭,她倒宁愿软软手里拿着的是拨浪鼓。
“娘亲……”软软的视线一直落在那小小的竹箭上,张了张唇,嗓音甜糯。
“颜绾。”棠观突然启唇,淡淡的唤了一声,“你进来。”
“……”颜绾抬头,对上了他的视线,思忖片刻还是松开了软软当作宝贝似的弓箭,乖乖的起身朝屋内走去。
一关上书房的门,颜绾便不解的出声了,“殿下,软软是女孩,你怎么能让顾平给她做弓箭玩儿?”
棠观负着手转身,似乎并不愿在这个问题上多作纠缠,只轻描淡写的敷衍了一句,“女孩又如何?”
他堂妹棠清欢从小就一杆□□横扫了京中不少贵族子弟,虽说性子跳脱了些,但他也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我……”
颜绾刚要语重心长的解释,却被棠观直接打断了。
“听说你与那张敞相谈甚欢?”
他负手而立,面无表情,冷峻的面容在窗棂扑撒进的阳光下宛若刀刻般,透着朗朗英气。
张敞?
颜绾没想到棠观会突然说起这一茬,愣了片刻后才出声,“哪里有什么相谈甚欢?”
说着,她小声嘟囔了一句,“我分明是在替殿下收拾烂摊子……”
“烂摊子?”
耳尖的肃王殿下准确抓住了关键字眼。
颜绾挑眉,视线却是被那书架上摆放的小物件吸引,缓缓绕到了案几后,“是啊,烂摊子。殿下如今虽是废太子,幽居并州,不宜与什么官员关系太过密切,但那张敞看着就是个世故的,这样的人不必深交,却也不能得罪。”
棠观转身,逆光之中,那棱角分明的轮廓明晰深重,一双眼眸幽邃却锐利,“是么?”
许是因为与棠观一起在山崖下待了些时日,又想着再过些时日就要离开,颜绾已没了当初面对“肃王”时的谨小慎微,说话也不再有太多顾忌。
暗自叹了口气,她背着身继续补充道。
“殿下方才对他冷眼以待,若非我从中调停,他定会时时刻刻记着,虽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就是一些小小的恶意报复,殿下您在这肃王府的日子怕是也不太舒坦。”
“……”
“殿下,您如今的境地不比从前,往后为人处世还是稍稍圆融些吧,过刚易折……”
“……”
“到并州这一路,从草寇到蟒蛇,我想殿下心里也应当清楚是谁在背后作祟。想来那人也不会轻易罢手,以后……殿下也要多加小心。”
“……”
棠观始终沉默不言,但下颚却是渐渐绷紧,眸光凝在那书架前的窈窕身影上,半明半暗。
他静静听着女子絮絮的叨念,突然想起了顾平的那句“王府里有个女主人的感觉果真不一样”,神情变得有些诡异,脚下不由自主的朝书架走去。
……这肃王府里其实很需要她这个王妃,不是么?
“至于这王府,”颜绾咬唇,琢磨了一下,“那个孟总管看上去是个可信之人,我走了之后,殿下应当可以将府中诸事都一概交给他打理。”
一边说着,她一边放下手中的摆件转过身……
视线里蓦地撞进一片玄色,棠观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后面,一股冷冽的气息近在咫尺,扑面而来,在鼻尖萦绕了片刻,仿佛将她整个人都要包裹住了。
颜绾一惊,诧异的抬起头。四目相对,两人的距离十分近,近得甚至就连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平白为这清冷的幽竹居添了些丝丝缕缕的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