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珩皱眉。
“只是要想扳倒肃王,光是一个孩子恐怕还不够,”荣国侯压低了声音,“质子府中的拓跋陵修……若是利用的好,也是步好棋啊。”
说罢,荣国侯便告退了,只留下棠珩一个人在原地陷入沉思。
那个异瞳孩子的事情暴露,似乎除了自己,其他人再没有这么做的动机,所以他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与其想着怎么让棠观相信自己,倒不如干脆利用这个机会,抢在棠观供出自己前,让他彻底没了翻身的余地。
至于如何做……
棠珩紧蹙的眉头渐渐松开。
他的好岳父倒是给他提个了醒。
= = =
御书房。
棠观跟在徐承德身后走了进去,晋帝已经坐在书案后,战报被扔在一旁,手里却捧着那副从肃王府“讨”来的四牛图。
“父皇。”
晋帝抬头,见棠观到了,便放下了手中的四牛图,朝徐承德摆了摆手。
徐承德会意,带着御书房内伺候的內侍宫女一起退了出去,随手将门合上了。
“今日朝中提及的流言,朕早就有所耳闻,”晋帝意味深长的看了棠观一眼,“你对此可有什么看法?”
棠观心里一沉,“儿臣以为,此等谶纬之说,不可信。”
不可信,不可信。
晋帝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负着手从书案后走了出来,“少年流落在并州,乞与王孙取次游……”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棠观身边,他顿住步子,“这流言似乎指向的是你。”
棠观抿唇,默不作声。
“朕记得,你收了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孩做义女?”
晋帝淡淡的看了棠观一眼,“上次朕去你府中时,那女孩眼覆白纱,她就是流言中所传的异瞳灾星?”
“……”
灾星二字一出,棠观微微蹙眉,想要反驳什么,却又被晋帝打断。
晋帝突然一改往日的颓然,面上难得带了些肃然,嗓音也严厉了不少,“眼疾?不宜见光?”
棠观脸色一变。
这是当时颜绾的说辞。
“欺君罔上,胆子倒是不小!”
晋帝的声音扬了扬,像是动怒了。
闻言,棠观心中紧了紧,拂开衣摆屈膝跪了下去,“父皇……”
的确,异瞳之说不可信,也不足以怪罪。
但父皇若是动了怒,执意将欺君的罪名扣在颜绾头上……
“……父皇,眼疾之事的确属实。”
难得的,肃王殿下在晋帝面前说了谎。
然而这谎话却是压根没能浇灭晋帝的怒火,反倒是在火上浇了把油。
晋帝听了这话竟是大怒,两眼一瞪,恨不得将棠观瞪出个洞来,“属实?!你当朕是傻子不成?!怎么,妇唱夫随,你现在是要和那丫头一起欺君吗?!朕惩治不了你,难道还惩治不了她吗?”
“……”
棠观沉默了片刻,“一切皆是儿臣属意,与旁人无关。父皇若真要怪罪,儿臣愿一人承担。”
晋帝冷笑,“好啊,好一出夫妻情深。慕容斐回京时已上奏过,说这义女是肃王妃所收。明知异瞳不祥,还收作皇室义女带在身边,如今流言肆传致使民心不稳,她难辞其咎!”
这是……非要惩治颜绾的意思了?
棠观眸底掠过一抹阴影,“流言无稽,儿臣以为,理应惩治造谣生事之人。稚子无辜,更何况好心收留之人。”
如此口吻,便是已然和晋帝杠上了。
“你!”
晋帝被气的一噎,半天回不过神。
要论他这一生,唯一敢顶撞他的也就他这儿子了。
……哦,还有儿子他娘。
这娘俩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不通人情世故,半点不顾他皇帝的身份。
堪称驳面子专业户!
许是想起了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人,晋帝的面色稍微有一点和缓,也不欲与棠观争辩了,转身便朝书案后走,说出的话却是坚决异常不容任何反抗,“罢了,朕不屑同你计较。你现在就回府,把那个异瞳的孩子送进宫!”
进宫……
棠观攥紧了手,有种不好的预感。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如今前线战事吃紧,这个异瞳之女万万留不得!”
晋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已经决定了软软的生死。
棠观眸色骤冷,“父皇!”
见棠观还要说些什么,晋帝的面色才真的沉了下来,“你若再多言一句,朕便当真治颜绾一个欺君之罪。”
顿了顿,他缓缓眯眼,“保谁舍谁,你自己掂量!”
= = =
回王府的一路,颜绾满脑子都是那个在风烟醉里消失的东郭彦。
在风烟醉的暗室外消失也就算了,更离奇的却是当着无暇这个绝世高手的面……
老实说,能让无暇说出凭空消失这四个字,颜绾已经开始怀疑东郭彦的身份了。
……难道他不是神棍,而是真的精通奇门遁甲的高人??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性,她便下意识开始认真思考东郭彦说过的话。
如果他是高人,那软软的灾星之说……究竟是他当真算出的,还是有人指使?
若真如他所说,是北齐贺归指使,可原因呢?
贺归的动机是什么?
不知为何,颜绾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什么。
寿辰那晚,北齐使臣贺玄手臂上的伤……
☆、第1章 .25
第一一五章
北齐和软软……
想起贺玄臂上受过的伤后,软软那块莲花胎记也被颜绾重新想了起来。
那日她刚对胎记起了疑,就被什么给打岔了。
今日将这一出出联想在一起,蓝琥珀色异瞳,北齐独有的莲花胎记,自称被贺归指使的
颜绾眸光微缩,突然冒出一个从前未曾想过的念头。
危楼的势力被局限于京城,局限在大晋,她之前吩咐莫云祁查探过软软的身份,没有得到什么结果。
那么如果软软出自北齐,甚至与北齐皇室有牵连,危楼的无迹可寻是不是就可以解释的通了?
所以……
北齐派东郭彦潜入京城,用一个“灾星祸国”的流言将京城搅得一团乱,又说这灾星离开之日,便是止战之时。
难道他们是想逼大晋将软软交回去不成?
颜绾一愣。
倒像是终于拨开云雾了一般,在混乱而零碎的线索中理出了一条似乎是正确的思路。
“王妃您回来了?”
刚一回府,顾平皱着眉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嗯。”
颜绾心里沉甸甸的,随意应了一句便继续朝府内走,“怎么了?”
顾平连忙跟上,“王妃,殿下还没回来……宫中传了个信说是今日早朝后被徐承德拦下来了。”
颜绾脚下的步子微微一顿,转身望向顾平,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徐承德,难道……
顾平点了点头,压低声音,“听说今日早朝,那灾星流言传到皇上耳里去了,属下担心……”
颜绾抿唇,攥了攥手中的帕子。
她已经命莫云祁利用危楼的暗线,无论是完全推翻还是转移视线,务必尽早将那些真真假假搞事情的谣言给压下去。
但东郭彦前面的铺垫太过充足,危楼还没能来得及阻止,这流言便已经传到了宫中,更重要的是传到了朝堂之上。
“去骊山。”
“是。”
见颜绾带着无暇转身就要出府,顾平顿了顿也追了上去,“王妃,属下跟你一起去。”
三人刚要动身,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争执的动静。
“郡主,王爷还未回府……”
“你让开!”
“郡主,王爷真的……哎哟!”
棠清欢带着佩儿急匆匆的冲了进来,甚至还将身边想要拦住她的老花农推了一个踉跄。
颜绾眉心一跳,沉下脸,疾步上前扶起了老人,“没事吧?”
被王妃亲自搀扶,老花农有些受宠若惊,虽然摔得不轻,但想着对方是容妤郡主,也只好强撑着站起来摇手道,“无妨无妨,多谢王妃。”
一旁的棠清欢直到看见颜绾,才稍稍清醒,硬生生顿住了步子。
然而此刻一回过神,她却是又扑了上来,死死抓住颜绾的衣袖摇晃起来,“四嫂……我要找四哥!四哥在哪儿!”
颜绾没有应声,反倒是看向花农,轻声吩咐,“你先下去吧。”
“那老奴就先退下了。”
老花农扶着腰一瘸一拐的下去了。
“四嫂!”
见颜绾不搭理自己,棠清欢本还稍稍压制的骄纵再次爆发,音调也蓦地扬起。
还未等颜绾开口,顾平率先打圆场道,“郡主,王爷真的还未回府,属下刚刚才和王妃禀告过……”
棠清欢咬牙,拉着颜绾衣袖的手蓦地收紧,下一刻却又缓缓松开,嗓音也随之冷了下来,“四哥定是知道了,不愿见我对不对?”
颜绾蹙眉。
她最近火气大,现在又因为软软的事满头包,哪有空管这么一个爱脑补的姑娘。
收回被松开衣袖的手,她启唇,“有什么事,就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因为着急的缘故,棠清欢额上沁着些汗,鬓发也因步伐匆匆散乱了下来。
此刻听了颜绾的话,她的面色更是微微泛白,眼神也变得有些凉,“你们……”
只说了两个字,便再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将原本要求助的话通通咽了回去,棠清欢深深的看了颜绾一眼,嗓音里竟带着轻微的沙哑,“佩儿,我们走。”
说罢,便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佩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跺了跺脚,追上了自家郡主。
“王妃……郡主这是有什么急事吗?”
见棠清欢的反应十分反常,顾平不免有些担心。
“既然如此,那你现在把王爷变出来给她?”
颜绾皮笑肉不笑。
“……”
“备马车,去骊山。”
“……是。”
顾平领命去了。
见他走远,颜绾勾着的唇角渐渐平下来,转头看向身后的无暇,压低声音道,“传信让莫云祁盯紧了质子府,尤其是这两天。”
无暇微愣,“小姐怀疑……”
“你以为,棠清欢还会因为什么事急成这副模样?”颜绾面上掠过一丝疲意。
棠清欢虽然平日里也任性,也有大小姐脾气,但真正能让她方寸大乱,不分场合胡闹的也只有一人。
拓跋陵修那里定然出了什么岔子。
被颜绾这么一提醒,无暇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一旦质子府有什么风吹草动,先斩后奏。”
想了想,颜绾补充道。
危楼传信毕竟还需要时间,若是有了什么动静还需请示她,怕是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好。”
“驾——”
说话间,顾平已经赶着马车到了。
无暇扶着颜绾上了马车后,顾平便扬手抽了一鞭,赶着马朝城郊去了。
= = =
质子府。
暗中看守拓跋陵修的皇宫禁卫已经对容妤郡主乔装打扮悄悄潜入质子府这件事见怪不怪了。
这一群禁卫中,有棠观的人,有棠珩的人,甚至还有晋帝的人。
然而,这三拨人虽有不同的主子,但在这件事上,却都默契的选择了视若无睹。
不久前,容妤郡主第一次乔装打扮溜进了监管森严的质子府。
鉴于这位郡主十分,十分,十分受宠。
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但也不敢放松警惕。
直到她独自走出来,而质子还好好待在屋里后,他们才舒了口气。
各自回报给主子时,他们得到的反应是……
棠观沉吟片刻: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晋帝叹了口气,抬了抬眼皮: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棠珩眸底闪过一丝精光:只要没有异动,不必出手。
……真是出奇的一致呢。
拓跋陵修虽然是被软禁了,但明面上却也没有做的那么难看。
只要在质子府,他的行动还是不被受限的。
所以当棠清欢扮成送饭小厮,在众目睽睽之下“潜”进质子府后,便在后花园撞见了失魂落魄的拓跋陵修。
“陵修哥哥……”
见拓跋陵修仅仅一日便熬的面色憔悴,棠清欢心口一紧。
一听到棠清欢的声音,拓跋陵修眸色骤亮,蓦地转过头,一下从石桌边站起了身,“清欢!”
头一次见拓跋陵修有这样的反应,棠清欢更是心慌,脚下的步子一顿,却是再也不敢上前了,“……”
然而拓跋陵修却是几步走了过来,嗓音里多了些急切,“怎么样?”
见状,棠清欢方才的心慌竟是渐渐带上些酸楚。
一直以来,会主动靠近的只有她。
这是第一次,拓跋陵修见她是这样的表情。
也是第一次,拓跋陵修这样朝她走过来。
“陵修哥哥……你别着急,四哥……四哥还没回府,”棠清欢仔细斟酌着用词,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待会儿……我再去一次肃王府。”
棠清欢迟疑而为难的表情落在拓跋陵修眼里便是一览无遗。
拓跋陵修眸中的温度瞬间冷了下去,唇畔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脚下踉跄着退了几步,又重新坐了回去,张了张唇却还是没发出丝毫声音。
“陵修哥哥,你不要着急……我还会想办法的……”
棠清欢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你再等等。”
拓跋陵修垂下头,眸色晦暗,“我能等,可我母妃……恐怕是等不到了。”
棠清欢咬得下唇都没了血色,脑子里却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若说蹊跷,的确是十分蹊跷。
平日里这质子府守卫森严,密不透风。昨日却是莫名递进了一个消息,让陵修哥哥知道了他母妃病重的消息……
她虽然任性但却也不傻,如果这消息是特意放进来让陵修哥哥知道的,那必然有陷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他们一入坑,这幕后之人很有可能就要将四哥牵扯进来……
正仔细思索着什么,她垂在身前的手却是蓦地一紧。
棠清欢眸色一滞,有些难以置信的垂下头,视线死死盯着那扣在自己腕上的手,整个人都懵了。
陵修哥哥握住了她的手……
陵修哥哥竟然握住了她的手……
还未等她回过神,耳边便传来拓跋陵修低沉而郑重的声音,“清欢……”
许是拓跋陵修此刻的口吻与往常完全不一样,莫名的,棠清欢只感到心跳竟是突然加速,扑通扑通的快要炸裂。
“你可愿随我回北燕……见母妃?”
棠清欢蓦地瞪大了眼。
☆、第1章 .27
第一一六章赐死
骊山。
“吁——”
马车沿着湖畔边的山林一路疾驰,很快便在骊山小居外停了下来。
“王妃,到了。”
顾平跳下马车,转身替颜绾掀开了车帘。
颜绾提着裙摆,刚下车就察觉到一丝诡异的安静。
她心头一跳,连忙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宅院。却见宅院中寂寂无声,门口就连下人走动的身影都不曾出现过。
“豆蔻?”
颜绾顿时加快了脚步,一边匆匆进了院中,一边唤道。
无人回应。
“殿下!”
顾平惊喜的叫声从身后传来。
颜绾顺着他的声音望了过去,不远处,赫然是自下朝后便“失踪”的肃王殿下。
自从因为陆无悠一事起了争执,尤其是当棠观提出想要一个孩子时,她还“冷漠”的拒绝了他之后,颜绾这几日见到棠观时总带着几分别扭。
因此当顾平迎上前时,她还犹豫着在原地踟蹰,视线也不自觉的转移向了别处,开始在院中寻找豆蔻和软软的身影。
棠观自然也看见了匆匆赶来的颜绾,然而见她一瞧见自己便转开了视线,眸色又是一沉,本就覆着寒霜的面上更多了一丝苦涩。
“殿下,属下听说今日朝堂上有大人提到了那句流言,不知皇上……”
迟钝的顾平完全察觉不出自家两位主子之间涌动的暗流,此刻他心心念念的就是异瞳灾星一说究竟有没有牵连棠观。
棠观面色变得更加难看,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颜绾。
察觉到他的视线,颜绾转眼对上,却像是一下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什么,浑身微微一颤,立刻冲上前,径直错开棠观进了屋。
“软软?”
屋中空无一人,不仅软软没像往常那样坐在桌前,就连豆蔻也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