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如果相信一个人,那是死心塌地地信任,但是如果发现这人骗他,失望之余他会激动万分地报复,从去年九月到今年七月,将近一年的时间,他给了李云崖足够的信任,李云崖从魏忠贤那里挖出来的银子他一两都没往回要过,这次袁崇焕去辽东没有军饷,国库空虚,他就从自己内帑里面拿出五十万两给袁崇焕带走,李云崖说那两千万两银子不能动,他就真的不要。
但是,这次朱由检过来,如果发现李云崖一切都是在骗他,根本没练出什么兵,完全在糊弄自己,那他肯定会感到深深地受伤并且发飙的。
当然,朱由检现在想的不是李云崖糊弄他,他从来都是相信李云崖的,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用天界手段练出来的“天兵”会是什么样子,他早就想来,但阉党未除,他要是敢离开紫禁城说不定就不回去了,死在外面的可能都有,所以生生忍住了。
皇帝要出宫,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阉党初平,新上来的大臣们都没有太多挑事的心思,倒是没什么人上书劝谏。
提前五天,就有太监来军校查看地形,圣驾从那里进来,到哪里休息,晚上住在哪,吃什么,用什么,事无巨细,全部一一查明记录。
李云崖当初用尽心思修建封缘宫,就是准备给朱由检住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军营里给自己修一座带琉璃瓦的宫殿,当然这座宫殿很小,而且只有一进,太监们很不满意,又指明要有歇脚的地方,换衣服的地方,接受军官拜见的地方,不能在同一处院子里,还说要单开一座厨房……
李云崖毛了:“这里是军营!皇上是来阅兵的,不是来吃喝玩乐的!哪有那么多规矩!”他立即亲自上书——用那粉红色,带香味的信纸给朱由检写了一封信,让太监们送进宫里。
朱由检看完之后,御笔亲批:“一切从简!”
九月初十,圣驾出宫,头一天,就有大量的太监和锦衣卫们到达军校,把皇帝经过的地方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甚至连地板都恨不能揭起来看看下面有什么危险违禁的东西。
初十上午十点多,圣驾来到军校东门,李云崖带着仪仗队在大门口迎接,他考虑了两天,终于还是决定穿上朱由检送给他的那件蟒袍,他在这里练兵毕竟是给大明朝练的“国军”,而不是给自己练的“道兵”,他现在也没有推翻大明自立的想法,朱由检作为皇帝来检阅新军,同时也是军校校长,他这个副校长应该做出附和体制内的姿态。
李云崖个字本来就高,有一米八二,这一年来在军校里常常跟着士兵一起训练,越发肩宽腰细,臀窄腿长,由于不是皇族,他的蟒袍是蓝色的,胸前绣着四爪金蟒,其实就是龙,只比皇上的龙袍少了一个爪子,腰间围着玉带,手持黑玉如意站在阳光底下,英挺无比。
前面一堆锦衣卫骑马先到,表示要让无关人等离开,主要是那些佩剑的仪仗兵。
李云崖自然不会同意,紧跟着又有礼部的人赶到,说是这样于礼不合,要让他按照当世军营接待皇帝的礼数接驾,李云崖依旧不给面子:“军校现在是我主持,怎么迎接皇上我说了算!”
礼部的人差点把鼻子气歪,用手指着他喝骂了几句,跑去找自己的上官告状去了,锦衣卫也赶紧去通知朱由检,朱由检对李云崖所做的一切都很好奇,立即做出指示:“到了军校,一切听从云崖真人安排。”
礼部左侍郎周延儒陪同在侧,奏对:“陛下,我听本部主事回来说,那云崖道人弄了近百武士手持刀剑在大门外列队,并拒绝锦衣卫靠前,若他一旦有二心,恐怕会有塌天之祸。”
“无妨。”朱由检不觉得李云崖会害他,不只是对李云崖单方面的信任,从理性上去考虑,李云崖没有祖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自从出现以后也不结交大臣,每天就宅在南郊练兵,或是弄一群匠人炼器,这样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和动机搞政变。
阻止礼部官员继续说下去,朱由检掀开御辇的窗帘欣赏军校的城墙,整个军校都被由钢筋混凝土的城墙包围在里面,东北角的城墙是仿照辽东宁锦修筑的,又高又厚,墙角在外,城墙向内凹陷回来,在凹陷的正中又向外单延伸出一道城墙,形成一个山字形,每个墙顶上都有箭楼,箭楼上有穿着草绿军装,头戴前遮军帽的战士在站岗。
朱由检没看过这样的城墙,一见之下,顿觉心胸开阔,又见那站岗的战士双手下垂紧贴裤线,整个人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仿若雕像,若不是距离不算太远,他视力又很好还真会当成一尊雕像,见了这等军容风范,他对军校内部的情况越发期待了。
到了军校东门,高大雄伟的城门楼上有一块巨大的金字牌匾,是用模子倒上铁水铸造出来的,横达六米多长,每个字都比人还大,四框刷朱砂红漆,字体刷金漆,是“大明军校”四字,在夏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城门洞左右两侧各刻着一副龙飞凤舞的对联。
上联是:三军破阵,横刀掣电,八千旌旗拥日月。
下联是:六师出关,抚剑呼雷,十万神兵斩阎罗。
“好!”朱由检一看这副对联就脱口叫好,虽然对得不是特别工整,但让人一看,就有一股豪气在胸中平底升起。
随驾来的大臣们,俱是熟读百书,出口成章的,见了这幅对联纷纷暗自摇头,不过皇帝说好,他们也不能说不好,只是默然表示,没文化的武夫和一心献媚的妖道只能做出这种毫无平仄的“打油联”而已。
李云崖走上前几步,让朱由检出来,这又于礼法不合了,礼部的人呵斥,刚说了两句,朱由检自己从御辇上走下来了,贴身太监赶紧搀扶,生怕他摔倒了。
李云崖看着好笑,朱由检今年也才十七周岁,生日还没过呢,正是跑跑跳跳,生龙活虎的年纪,却被当成老奶奶一样照顾,他过来扒拉开太监的手:“陛下跟我来。”
“大胆!”这回是礼部和太监们一起出声,本来随着魏忠贤的落马,朱由检有意打压,锦衣卫和太监们的地位一落千丈,而徐应元被李云崖斗倒发配南京的事情也广为流传,太监们不敢招惹李云崖,这几天挑刺的都是礼部的主事官员,但李云崖这回突然近身皇帝,让太监们条件反射地呵斥,连锦衣卫都要抽刀护驾了。
朱由检用目光将他们制止,也不用太监搀扶,跟在李云崖后面走上红地毯。
李云崖特地弄了快长条红毡,从大门口一直铺到御辇跟前,仪仗队就站在红毡一侧,各个都是身高一米八五,又帅又壮的战士,腰上都挎着李云崖兵工厂里自己生产的军刀——在唐刀的基础上改进出来的,站得笔直,当朱由检走过的时候,起手敬礼,然后乐队开始奏乐,李云崖让工匠用黄铜做出短号、长号,还有军鼓,比较简陋,但已经能够奏出简单但是嘹亮明快的音乐。
朱由检虽然有些意外,但能够接受,甚至感觉很新奇,他已经在李云崖身上感受到太多的惊奇乃至惊喜,所以看到再出格的东西也能接受,任由李云崖在前面接引,沿着红地毯走近城门。
第20章 阅兵
进城之后,李云崖领朱由检进入乾阳楼,这是建在山岗下的一座大楼,主楼高有七层,按照宾馆酒店样式建成,专门用来款待宾客用的,朱由检和众大臣们看见这座高楼,俱都惊诧不已:“这么高的楼房,又是分作七层,是如何建造的?”
有人不懂装懂:“这楼比紫禁城里的皇极殿还要高大,每一层都得用百年以上的巨木为梁,椽檩更是不计其数,而且支撑房屋的梁柱更是得千年神木才行。”
同行人纷纷惊叹:“千年神木,传说中只有云贵一代的深山老林中才有。”
“是啊,这封缘道人深得圣心,一年来勾结阉党捞了不少钱,据说他卖给魏忠贤能够长生不老,还能长回阳具的药,讹诈了一百万两银子,可叹那魏老狗吃了仙药也没能长命百岁。”
“陆大人说的没错,你们看这墙面上,这可是白瓷?”
众人伸手抹看墙壁上的瓷砖:“果然是瓷!这妖道竟然如此奢靡,烧瓷成砖来盖宫殿,这座乾阳楼用砖不下百万,天啊,那得多少银子?”
先前那人啧啧感叹:“这房子不是用泥做的,根本是用银子堆出来的!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就搜刮了这么多的钱,要是让他长久下去,我大明朝的民脂民膏都要被他刮进了!”
大家都很不忿:“按说他也是阉党一员,为何没有被一同查办?”
“谁知道他用了什么妖法迷惑住圣上!”
这些人都义愤填膺,但也只限于小声议论,没人提出来跟皇上说面君陈说的,实在是天启朝魏忠贤把有骨气的官员都折腾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小心翼翼,在没有揣摩出皇上心思之前,不会随便乱搞事,以免把自己给搞进去。
朱由检先到了专门给他准备的休息室,在一群宫女太监们的伺候下洗漱整理一番,脱掉出行的装束,换上另一身比较正式的,连头上的发冠也换了,折腾了好长时间。
李云崖在外屋等着,忽然听见楼下有骚乱,他快步下楼,看见一个穿着红袍的官员指着门口站岗的士兵骂,甚至还抬腿踢打,扇人耳光:“你个小小的丘八,也敢藐视朝廷命官……”周围一群官员只是默默看着不说话,那名战士依旧站得笔直,挨打也不还手,脸涨得通红,一动不动。
李云崖大怒,大步流星走到那官员面前喝止:“你在做什么?干嘛打人?”
看到一身蟒袍的李云崖,那名官员有些发怯,但转念之间又硬气起来:“这丘八可恶,竟然敢藐视于我。”
“他是怎么藐视你的?”
“他见了本官不拜,我让他去自领责罚,他也不去。”
李云崖问那名战士:“赵致远,你有没有向他敬礼?”
“报告首长,有!”
“你是怎么敬的?”
赵志远举起右手到眉端。
“你有没有给他跪下?”
“报告首长,没有。”
“很好!”李云崖转身跟那名官员说,“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敬礼的,你待怎样?”
“我大明朝的礼制……”
“刚才陛下进门,我们哨兵都不跪,陛下都没说什么?你算什么东西?还小小的丘八?再让我听见你侮辱战士的言论,我就叫人把你扔出去!”
“你敢!我乃堂堂兵部主事,你这妖道,巧言令色,昧惑圣听,敢欺辱朝廷命官……”
“来人呐!”李云崖大喝。
“在!”门外的卫兵齐声答应。
“给我把这个家伙扔出去,永远不许他踏进军校半步!”
“是!”外面进来两个身材高大的卫兵,把这位主事抓住,任他手挠脚蹬都无济于事,被架着胳膊倒拖出去,这人叫骂不止,很快被卫兵一路拖到军校大门外面去。
楼上有小太监下来:“云崖真人,陛下唤你速到楼上来。”
李云崖扔下满堂目瞪口呆的大臣转身上楼,他刚消失在楼梯转弯处,大堂里就像开了锅一样,轰地一声,彻底引燃,他一个道士,属于体制外的人员,能够掌握这么多资源,拥有这么大权利,本来就让大家十分眼热不爽,这回因为一个小卒,当众给朝廷命官下不来台,这根本就是当面大大臣们的脸,这让他们怎么能够忍受得了?
唯独礼部尚书温体仁看着楼梯口李云崖消失的方向心中暗叹,他知道朱由检现在最忌恨的就是朝臣结党,这妖道今日手法虽然看似把朝臣都得罪了,却能告诉皇帝,自己光荣孤立,绝不会跟某个大臣结党沆瀣,哪怕今日受到皇上责怪,也能简在帝心,日后更能受到重用。
在楼上,朱由检果然有点不高兴,下面的情况小太监都已经告诉他了,他跟李云崖说,就算那个官员真的有错,他也不能这样当众侮辱,若是碰上个气节硬的,一头撞死在军校大门前,这事可就不好收场了。
李云崖却不在意:“陛下可知,建奴那么凶狠,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在关外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为什么没有杀进北京城来把您抓走?”
一句话说得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都差点吓尿,这位云崖真人也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话是能当着皇上的面说的吗?
朱由检却能认真思考:“因为有将士用命,袁督师守在宁锦,建奴不能越雷池一步。”对于袁崇焕他是十分信任的,对于自己任命袁崇焕为督师,他也很得意。
“陛下说得极是,正因为有了那些抛头颅洒热血的军人,在关外跟建奴拼命,你才能安安稳稳地坐在紫禁城里当皇帝,这满朝大臣们才能每天喝茶吟诗,指点江山!”李云崖说,“军人们用生命在守护和扞卫国家,国家就应该给与他们足够的尊重,如果一个国家的军人活的没有尊严,任谁都可以随便侮辱,相反,只知道吟诗作曲,百无一用的腐儒反而高高在上,作威作福,这便是一个国家要灭亡前的征兆!”
朱由检不说话了,在咀嚼李云崖的这段话,他从小饱读诗书,立即想起韩非子《亡徵》里面所讲亡国的几十个征兆,其中有一条“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绌,乡曲之善举者,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与之类似,但又不尽相同。
大明朝的祖制是以文制武,严防军人造反,至于古代汉唐强盛,朱由检接受的教育也是君主如何修德修来的,他虽然正处于叛逆末期,对过去所学有所怀疑,但这个思想太过根深蒂固,一时之间有些琢磨不定。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太监宫女们大气都不敢出,贴身服侍的都战战兢兢,生怕皇帝突然震怒,把他们和这个可恶的妖道一起拉出去砍了。
当然朱由检没有那么做,一直到衣冠收拾完毕,李云崖带他出门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出了乾阳楼,在山岗下的正南方有一个城门楼,顺着两侧的台阶走上去,并没有布置座椅茶点,这又让官员们很是不满,自己不做也就罢了,连皇上都站着,于礼不合。
李云崖宣布阅兵开始,城楼上的士兵挥舞新设计的青龙军旗,下面响起战鼓声,共是二十面打鼓,上面能站人的那种,同时敲响。
“咕噜……”低沉的鼓声好像闷雷一般滚滚而来,穿着绿色军装的战士迅速集结到广场上,每三百人临时组成一个营,做一个方队,由营长带领往城楼下面走来。
一共四千多名士兵,在短短几分钟之内集结完毕,排成十二个整齐的方阵,这让城楼上的文官武将们都很惊讶,尤其是那些武将们,要是他们的兵,整队就得好半天,而且会乱糟糟的闹腾一会,派出来的队列也绝不会有这么齐整,而且只能站着,一旦走动就会变形,如今下边这些兵在一转眼的功夫就整完队伍,在行进过程当中仍然能够保持整齐的队形,这个就了不得了。
更了不得的还在后面,当第一营要走到城门楼下面时,忽然改变步伐,营长一声命令,顿时从齐步变成正步,同时头部甩向右边,左手端在胸前,右手敬礼,向城门楼上高声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百名军人脚掌踏地,发出整齐的“啪啪”声,动作整齐划一,甩臂踢腿的幅度都一模一样,远远看着,横向,纵向,斜向,全部在一条直线上,这个年代的人哪里看过这个,尤其是那声高亢有力的三呼万岁,让朱由检激动得热泪盈眶,用手拍打城墙垛,哽咽着说:“有此强军,何愁大明不振!何愁建虏不灭!天赐云崖于朕,大明幸甚!朕,幸甚!”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甚至有点失态的嫌疑,不过其他的朝臣也被这等气势震慑住,竟是无一人发言,都傻傻地看着下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有的大臣用手掐自己的大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有的如温尚书那种则在心里叹息:暂时是搬不倒这妖道了,他简在圣心,这时候谁攻击他谁就要倒霉!
第21章 大炮
十二队全副戎装的战士,排列着整齐的队伍,依次通过城门楼下,每一队前面个大一大两小三面旗帜,最大的一面是青龙旗,此是军旗,两个小的是营旗,按照十二地支排列,从子鼠开始,到亥猪结束,便于记认。
有官员小声说:“军队最重胆气,这里竟然打出鼠旗,可见妖道不通军务。”
然而他身边能够听见的却无人附和,不通军务能够练出这么纪律分明的军队?如今这里已经没人敢小看李云崖,不管这妖道是什么作风,单以练兵一途,确实可称一流!有几位文臣武将甚至还多打量了李云崖几眼,觉得此妖道也并非只知谄媚捞钱,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