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文冷笑了一下,然后僵住了。
两个人冷场了!一旁的女妖艾德琳简直尴尬到飞起——事实上她真的飞起来了,她直接从窗子窜了出去,头也不回,决定离这个尴尬的房间越远越好。
“放血术是治疗法术。”梅维斯说,“对不起,我一直是错的。”
黑法师和圣白骑士面对面坐在房间里,其中一个还没穿衣服,场面的尴尬程度以秒钟为单位指数式暴增,而且这两位似乎见面多半都是你死我活的架势,让他们坐在一起冰释前嫌,真是世纪性难题。
“哦。”凯文回答得还是干巴巴。
“我……”梅维斯抬头,又低头,又抬头,最后喉头滚动了半天,说,“判断一个人的好坏,不该以他使用的38 力量属性作为衡量标准,亡灵操纵者当中也有济世救人的圣贤。”
“你是夸我吗?这种充满理性哲学的话让圣白骑士说,真是特别不正常。”凯文强行讽刺道,“原来你还会说人话。”
“对,我是不怎么会说话。”梅维斯有一点生气了,他缺血的大脑比平时怒点低了那么一丁点,甚至有点幼稚地赌气,“谁让你当年骗我,你骗我说是学院导师,结果你是北方的黑袍,你也不告诉我那个失踪女孩就是艾德琳、就是你学生,你还怪我误会你,我可是圣白骑士,扫除异端是我们的天职,你该感谢我当年没杀你!”
“哈!”这就对了!凯文火冒三丈,撸起袖子开始吵架,法师的嘴皮子比骑士强多了,他们要念那么长那么晦涩的咒语,如果口齿不够清晰,语速不够迅捷,别人发动两个禁咒,这边一个火球术没念完呢,那早都死得不要不要的了,所以位列当世传奇法师名录前几,凯文的吵架能力也是传奇级别的。
“愚蠢的跳蚤骑士整天把他那过大的鼻子四处乱戳碍手碍脚惹人厌,你那简单的头脑怎么可能理解我们法师的智慧和严谨的逻辑!给你讲事情经过,我还得用大把时间阻止你过剩的热血烧破自己可怜的小脑袋瓜……”凯文一边飞快地咒骂,一边手里比比划划,那些都是无意识的施法手势,身体的习惯动作,于是法师和骑士的吵架现场变成了某种低阶法术展示大会,但是低阶法术在凯文手里也不能小看,周围笼罩着强烈的火焰、冰霜和时不时飞溅的强酸。
“光明神在上!这里有两头龙打架吗?”西瑟尔推开房门,震惊,来送补血药的光明祭司站在门口,房间里完全无从下脚,地面上火烧的黑色和强酸腐蚀的坑洼横陈在一处,家具七扭八歪,不少杂物还飞在天上,坐在床上的可怜骑士抱着被单,露出光溜溜的大腿——那上面被寒冰法术冻得鸡皮疙瘩清晰可见,还被烧焦一小撮腿毛。
“你要把他搞死吗?那你还救他干什么?”西瑟尔用一个漂浮术把魔药丢给凯文,“而且你好残忍,要杀就干脆点,为什么要这样用低级法术折磨?”
梅维斯木然地扭头:“他并没有要杀我,也不是折磨,祭司阁下怎么眼里全是杀戮?”
西瑟尔灿烂一笑:“因为我是个刺客啊。”
这祭司披着一头柔顺闪耀的金发(当然是染的),笑起来眉眼弯弯简直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岁月静好,梅维斯不认识西瑟尔,他被关起来的时候西瑟尔还在湮灭教派玩角色扮演,不过过于耿直的圣白骑士显然没有预料到——
光明阵营也有“邪恶”之人啊!
最后因为凯文毁坏了房间,只能一脸黑气地把梅维斯领回自己房间(“为什么他不能去他那群愚蠢手下的房间!”凯文怒吼了一路,用漂浮术搬着被被子裹成一条大虫子的梅维斯气鼓鼓地走)。
雅蓝在制药方面有着卓越才华,黑暗精灵有很多制毒大师,制毒和制药有着异曲同工之妙,雅蓝学会制毒的时候,也成了药剂大师,他这两瓶补血药下去,体内一丁点血都没有的梅维斯很快又壮得像头牛了。
他那褪了色的头发没有始终灰暗,但也没有恢复成红色,在比起神赋天资更像神之诅咒的传承之血被抽离之后,那头红发就再也不会恢复了,而是变成了某种浅棕色,看起来更沉稳,也更温和了。
他也有了机会得以重新“认识”凯文,不带着过去的偏见,没有什么被欺骗的复杂心情,反而有点被救后的喜悦,他发现凯文其实喜欢灿烂的颜色,金色红色他都喜欢,特立独行的法师才不管会不会晃瞎谁的眼,他甚至铺着火红的被单,给自己涂金色的指甲油。
(梅维斯也疑惑,他们前几次见面凯文都阴沉着脸,会不会是因为需要穿黑袍子彰显自己邪恶,导致不能穿喜欢的颜色所以心情格外暴躁?)
“这是魔药!保护指甲的,不是那种臭美用的指甲油!”凯文涨红了脸举起手,梅维斯认出那是某个恶咒的施法前置手势,但凯文扫了一圈发现这是自己住的屋子,然后就悻悻地把手放下了。
“没见识的蠢骑士。”凯文嘟囔着,头发里露出的耳朵还是红红的。
梅维斯又躺了一天就可以彻底下床活动了,但是凯文觉得他应该继续躺,并且用两根锁链把他锁在了床上,无视了骑士所有的抗议。
“喂……我不下去还不行吗?”梅维斯无奈地说,“绑起来太奇怪了吧?”
“现在你是邪恶法师的战利品!”凯文得意地说。
“好吧。”梅维斯仰面躺在柔软的枕头里,“算算,当年我捅你一剑,你弄瞎我一只眼睛,算扯平了,现在你又救我一命,我还没还上,所以理论上确实可以算……嗯,欠你一命,所以,你说了算。”
凯文盯着梅维斯,表情比看见圣白骑士跳裸舞还精彩。
窗外敲响了钟声,银心要塞的钟楼被敲得叮当作响,整个要塞都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城主葬礼的钟声,“英勇牺牲”的卡帝拉公爵被一队圣骑士抬着,向卡帝拉家族墓地走去,沿途的民众们夹道相送,他们对城主多半没什么印象,但是听到“为了保护要塞与邪教战斗而死”,就自行脑补了一下,所以现在人人都很悲伤。
梅维斯趴在窗口看——他已经是神前宣誓的圣白骑士副统领,正统领是个传说里的半神,纯粹的象征符号,根本不存在于人间,所以实际领袖梅维斯早就不再拥有卡帝拉的姓氏,卡帝拉家族族长出殡自然和他没什么关系,棺材前面捧着花的是一对儿旁支的儿女,从内陆连夜赶过来的。
“讽刺。”凯文抱着双臂站在他身后,“生前没干好事,死了倒成了英雄。”
梅维斯一句话都没回嘴,脸色过于低沉,所以凯文不由得放下双手,犹豫半晌,说道:“起码他还算个好哥哥吧,他把血脉觉醒当好事,所以毫不犹豫让给了你,又在最后我抽血的时候,给我挡了一下攻击。”
“是。”梅维斯说,“是啊,这世界上并不只有纯粹的好和坏,异端也不是生来就是异端,如果他们能得到正确的指引,或许就不会危害一方。我们信仰牧野神,但是牧野神不会亲自保护人间,祂只存在于心里,祂只是一个引导者。过去我不太信善神,即使我在牧野神的神殿担任骑士,很多时候我也是出于对邪术施法者的憎恨而去讨伐他们,并不是为了宣扬神的旗帜……因为我觉得祂们什么都没做,我觉得为什么祂们不出手让邪神血裔断绝呢,反而是我每天在带队讨伐邪恶。”
“那你现在改观了?因为混乱之神短暂地把你玩成了枯骨骑士?”
“不。”梅维斯居然罕见地笑了,使得他常年皱着的眉头有点松动,“因为我发现,如果我不曾成为牧野神的骑士,我就不会在荒原村落遇见你,那么我被献祭为枯骨骑士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来唤醒我。”
凯文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搓出一个恶咒。
梅维斯好像没看见,接着说:“信仰不是交易所,不是我付出代价从那边买东西。”
“哈,混乱神不就是?血脉献祭还就像是买东西。”
“所以祂是邪神。”梅维斯严肃地说,“我不需要顶礼膜拜谁,跪拜不会换来更好的明天,神的意志也不是什么好的恩赐,真正值得信仰的就在我们身边,是一切美好事物,是一切希望,是所有值得敬佩的品格,让人在任何逆境中都能坚持下去的勇敢与坚强,这是牧野神教会我的一切,永远都要相信,每一场寒冬过去,春天总会来的。”
他顿了顿,说:“谢谢你,凯文,你让我成长了。”
钟声已经停了,经历了两场混乱的银心要塞依然巍峨耸立,卡帝拉家族没有了继承爵位的后代,所以这座城池暂时回归帝国管辖,不再属于某个贵族封地,帝国暂时没有适合的行政官员,所以驻守此地的海恩斯公爵暂时接管了城池。
“让魔法世家接管曾经的魔法之都,好像也不错。”茶余饭后,大街小巷这样议论。很快他们就不记得有城主牺牲过,因为那就是“牺牲”的意义,被保护的人不需要永远看着鲜血过日子。
圣白骑士们暂时驻扎在了真理圣堂的偏殿,那些学者们有意把这个反正用不到的院落捐献给勘塔那罗亚神殿,谁都不会介意这座城池多一个保护者。
或许,除了敌人?
第111章
银心要塞地势特殊,整个奥斯兰特帝国的西南部都被群山环绕,那些山脉连绵起伏,不仅直通到圣龙帝国,本身山体也过于陡峭,东南又连着森林,林地精灵的城池五花八门风格各异,不同种族的游猎民族生活在密林的村落,再深入就到达外族基本不被欢迎的精灵圣域,精灵之友德鲁伊族群也有好多都生活在广袤的南方密林,这才使得银心要塞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人类王国“南大门”,要塞以北才是奥斯兰特的主体国土,一条笔直大道能从银心直达都城。
人类第一的魔法帝国盘踞在大陆南边,希瓦尔深渊议会的老巢虽然据推测应该藏在北方山地,可是从北方开始蚕食显然不是个好主意,人类三个最大、资历最老的国度肩并肩横在南部,圣龙在西边,与奥斯兰特中间夹着龙脊山脉,东侧是雷欧王国,与奥斯兰特以大河为界,除了三大王国以外,人类的其他国度更迭频繁,百年或许天翻地覆,但这一来就更散乱错杂,各方势力纠缠更广阔的人类领地,上到几乎不弱于雷欧王国的新兴大国,下至某个顽固领主带着几百号人自立为王,就算不算上交错生活在大地各处的其他种族族,那边的情况也只会更加难以处理,所以如果想攻下奥斯兰特都城,或者明说攻下都城里的光明圣殿,没有比撬开要塞大门更便捷的路了。
环绕要塞的山体非常复杂,零星几百里才会有几户山民,所以敌人藏进去,真心要藏,根本没法找。
但是很明显,大量敌人在集结。
专打领袖的斩首行动似乎暂时失败,大祭司雅蓝帝连斯依然活蹦乱跳,一路上连个伤都没有,一大堆谋划进行下去,只死了一个罪有应得的公爵康纳,而圣主米诺常年混在圣骑士军团里,更是比大祭司还难以接触。
所以湮灭教派可能,也只能选择正面开战了。
空气当中弥漫着死亡的气息,不只是神职者们感受到了,真理圣堂的监测仪器同样有了反应,它们亮成一片过节放的烟花,哔哔哔地乱叫,吵得法师学者们一个个黑眼圈严重,失眠暴躁,原本温和恬静的学术圣地搞得像一群暴力法师集会。
普通人或许没法直接指出空气中有亡灵之力,就像他们没法从喷嚏里找出感冒细菌,但他们一样能感受,亡灵力量越来越浓郁之后,平时体质较弱的人开始出现类似感冒的症状,并不严重,也不会致命,但这起码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这问题我问了很久了!”埃特伽耶摩挲着剑,说,“怎么最近的亡灵法术成了烂大街货,这又是哪来这么多死亡力量?”
雅蓝对此有着明确判断:“你忘了那位公爵夫人在夏兰城的所作所为了?夏兰城被抽取了那么长时间的负面情绪,这些被抽走的负面情绪足够湮灭教派催生出一大批不死生物。”
得知可能要面对亡灵大军,海恩斯公爵下令全城戒严,封闭要塞大门,这道命令不是当初临时关门那种草率决定,整个帝国南部边陲全部进入紧急状态,要塞更南边的城镇比如夏兰,更是执行起了更严苛的战时安全禁令,甚至波及到相邻的雷欧王国南部和圣龙帝国龙谷所在地。
这件事不再是局限于神的殿堂、需要低调进行的秘密任务,第一魔法帝国的名号是怎么来的?靠每年在法师学术例会上提出新的理论猜想?才不是!更多平民百姓认可的是力量,是能够保护他们家园不受侵害的力量,而奥斯兰特恰巧最出名的是魔法军团,所以才有这个名号,如今,顶着人类第一强国的名号,帝国南大门被人扣响,这时候权力核心的大佬们才不在乎上门的是谁,邪教还是叛乱都没有区别,他们必须打,还必须打赢,赢得好看。
当然了,不打也没辙啊,难道公开说:哎呀既然邪教针对的是光明圣殿,那么我们干脆看戏吧反正他们打要塞其实是借道。这么说的话,都城那些天天去圣殿看美貌祭司、每天对着圣骑士的胸肌流口水的普通民众都可以揭竿而起,一人一口痰淹死世俗权力者。
帝国皇帝格萨发表了一次公开演说,他把袭击银心要塞的敌人描述成了一群愤世嫉俗看不得帝国人民生活幸福的邪教徒——这么说好像其实也对,然后紧接着用了几乎一整个上午,慷慨激昂,从帝国历史讲到展望未来——光明神保佑帝国的子民,他们之前从来不知道皇帝其实是个话唠。
一直安稳习惯了的人反而更不怕打仗,银心要塞斗志高昂,尤其是皇帝的演讲内容传到这边,更激发他们无穷的自信,之前两波攻势不都被挡回去了嘛!人们相信银心要塞坚不可摧。
黑甲白徽的勘塔那罗亚神殿圣白骑士在要塞内公然巡逻,与他们并肩的是来自中央正殿的圣骑士队列,要塞的民众军事素养好多了,起码他们不会起哄扔花,圣骑士在都城巡行总是会遇到拦截表白,要塞这边就理智多了,起码他们会等到圣骑士巡逻结束。
茉莱拉今天已经收了十五封情书了,送情书的基本都是……嗯,那种白嫩可爱还很害羞的小男生,搞得女骑士非常郁闷:“这年头的肌肉猛男都哪里去了?难道我只能吸引小弟弟?”
听到女骑士抱怨没有肌肉猛男的时候,排着队想要送情书的一个小姑娘哇地一声哭着跑了。
同侪看看女骑士胳膊上凌厉的肌肉线条,又扫了一眼骑士服下面棱角分明的腹肌,摊手。
正说着,一个肌肉猛男还真的就站了出来——圣白骑士队列里走出一个看起来也不大的男孩,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论肌肉……比茉莱拉还是发达一些的,他脸红红地递过来一张粉色的情书,然后害羞过度也跑掉了。
自从统领梅维斯劫后余生归来,他对属下就宽容了好多,年轻骑士吓得简直以为统领的脑袋坏掉了。在一前,执行任务的时候谈恋爱是要吃统领鞭子的!而现在梅维斯甚至对写情书给女圣骑士的属下大加赞赏。
梅维斯原本的红发变成了棕色,他现在看上去更像威风凛凛的狮王,他在听到大家不小心说漏嘴的评价之后,思忖片刻,向圣骑士学习,把原本狂野的散发修得整整齐齐扎好——那些头发原本用于遮挡坏死的右眼,但现在他会堂而皇之地顶着那邪术的残留,最多在出席公开场合的时候带个眼罩,或者遮住半张脸的那种面具,圣白骑士选择的装饰品古朴大气,使得梅维斯这样戴之后,形象分竟然还加了。
“把它遮好。”凯文小声嘟囔,这位影月神官现在混在圣白骑士的巡逻队伍里,谢天谢地在巡逻的时候他没穿金袍。
“如果你能继续坚持不在公开场合穿金色,我就遮住它,凯文,金色实在不符合民众对黑暗神官的定义,私下里当然无所谓,但公开场合你那样穿对神殿形象不利。”梅维斯摸了摸眼睛上的眼罩。
“那是我的自由!”凯文把脏话憋了回去,气恼地说,“还有,你抽什么风,为什么忽然把那伤疤当个胜利勋章一样明晃晃摆出来,那难道不是圣白骑士的耻辱吗?”
过去当然是的,但是现在……
梅维斯摇头:“并不,现在对我来说,这是时刻提醒我吸取过去的教训,不再鲁莽狭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