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尊师?”
“元氏至甄。”
“元至甄?”杨念和司止都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我家存着一副他的山水画,当真是意境深远。”
司止一听这话来了兴趣,“敢问……”
“无价之宝,万金不换!”杨念猜破了司止的心思。
司止立刻改了口,把酒杯递给杨念,“我只是想观瞻一眼。”
“这也要喝?”
“把君子当作小人,还不该罚?”司止怎么都有道理。
三个人笑作一团。
“晟儿,”太后的声音自上位传来,底下立刻就安静了,“听闻你在禁军做得小有成绩,今天本宫高兴,想来个双喜临门。”
李晟站起,撩开衣摆,膝行两步,到殿中央跪好。
“杨家小雨,是个伶俐的好丫头,你看怎么样?”太后开门见山。
杨念听不清李晟的回答,只能看到他低着头。
“我是看着她长大的,你再找不到更合适的了,”太后打断他,使了个颜色给杨辛,“还不谢恩?”
杨辛率先跪了下去,直呼赐了一对好姻缘,接着便是叩谢万岁。
皇上也很高兴,连拍了几掌,叫底下的人再拿好酒来,说着些赏赐的话。
群臣立刻呼应着,为一对他们并不熟悉的新人庆贺着。
杨念看着作为当事人李晟僵直着后背,磕头,谢恩,再退回到自己的座位,一杯接一杯的接过旁人递来的酒。
酒杯挡住了李晟的脸,看不到他任何表情,不然杨念一定会嫌弃他强颜欢笑的样子很丑。
杨念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江若枫和司止也加入了敬酒的队伍,自己的两边空荡荡的。他闭上眼,拿起桌边的酒壶,对着嘴,直接灌。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想起来有个人今天肯定也不大如意,果然,杨念拎着酒壶就走向礼部尚书的位置……
杨邵离席早,没带着他儿子,天又黑,没什么可以雇的马车了,杨念只能一边搭一个被司止和江若枫搀着走。
酒水兑着饭菜在他的胃里各种发酵,打出来的嗝差点熏得司止一跟斗。
“早知道他是这个量,我就不一直灌他了,”司止懊悔道,“你看他人不大,可份量倒是不轻。”
江若枫也有些微醺,“不怪你,我看他自己早喝了一坛了。”
“那我心里还好受些,”司止还非常清醒,还能腾出手再搀江若枫一下,“你还可不可以,不然我自己送他就好了。”
“让我来吧。”李晟站在三个人面前,他本来个子就高,江若枫和司止又都被杨念压弯了腰,只能仰视着他。
“郡王爷?”司止看李晟浑身也都是酒气,有些不放心。
江若枫却把杨念的胳膊移到了李晟的肩膀上,“交给郡王爷吧,他和杨家熟悉。”
司止这才放了手,跟着江若枫走了。
李晟单手扶住杨念的腰,把他整个人扶正,贴着自己,另一手解开身后的披风,围在杨念的身上。
他的手冰凉,擦过杨念颈边的时候冻得杨念一哆嗦,酒也稍稍醒了些。
杨念微微睁开眼,就看见李晟苦着一张脸看他,眼里通红的血丝看着极其狰狞。
杨念有些心疼,伸出手,摸着李晟的脸,笑着问他,“凉不凉?”
李晟摇了摇头,蹲下身,“我背你走。”
李晟自己也喝了不少,再背着杨念,走得十分缓慢。
“我姐说小时候,一到我生辰你就背着我到处走。”
“嗯。你很厉害,我不背你你就喊得整条街都睡不着觉,吵得师傅用花糕堵你的嘴,你就吐了接着喊,只能托熟识的宫女去找我母后。”
“嘿,”杨念被他说得不好意思,“那个时候不懂事。”
“我本想事事都任着你的。”李晟心里一苦,借着酒劲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我连答应你的事都做不到。”
“不怪你,不怪你,咱们的命都不归自己管。”杨念把脸贴在李晟的脖子上,试图安慰他,“你的,我的,小雨的。”
“求,你别恨我。”
杨念却没有回答这句话,只自说自话,“小雨看起来其实还有些喜欢你的,你要好好对他。”
“你们要是能生个娃娃,我就可以当舅舅了。”
“我还可以给你教孩子,就不用像你似的那么笨。”
李晟的酒劲突然上来了,心里一憋闷,就直接把托着杨念双腿的手放了下来,任杨念滑到了地上。
杨念感觉不到痛但也没力气起来,两手捂着脸,就坐在地上,大声喊,“你滚!”
“念儿,”李晟这才感觉到自己的糊涂,转过身,可杨念的两腿腾空踢着,不想让李晟接近他。
李晟等杨念踢得累了,静了下来,才把他环住,不断拍着杨念的背,试图帮杨念安定下来,不让他被眼泪呛到。
可杨念喝得实在太多了,没了理智,cńcńz觉得这世间最讨厌的人只剩了李晟,对准李晟的脖领子就是一口。
李晟不躲,只重复着对不起。
杨念看他这样更恨,总感觉是拳头打到了棉花,抬头用尽平生最大的杀气看向李晟。可当他真的直视着李晟的眼睛,他那根绷得死紧的神经终究是断了。
李晟捧住杨念的脸颊,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更近了一些,杨念的泪水就这么从他的脸上流进了李晟的心里。
第十九章
杨念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李晟正准备把手臂从他头底下抽出来,一个坏心眼,装作翻身,又压了回去。
满意的看到李晟叹气无奈的样子才假装睁开眼,装作惊恐的样子,“你怎么在我床上?”
李晟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实话,昨晚的事他只有些模糊地印象,连怎么到的杨府也是记不清了。
“还说呢,昨个您就死赖在郡王爷身上,我们扒都扒不下来,”瑶儿端着盆洗脸水连门都没敲就进来了,“只能让家丁把您们都抬到床上来了。”
杨念没想到是这个状况,自己先红了脸,“都不知道敲门,还有没有个规矩了?”
看着杨念又问,“我还干什么没?”
“嗯,”瑶儿想了想,“你还是别知道的好,不然就没法见人了。”
杨念听着心里瘆得慌,他没喝多过,真不知道自己醉了是个什么德行,但愿自己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你记着么?”杨念回过头看李晟,突然看见李晟锁骨上有个发紫的牙印,才猛然回想起是自己的杰作。
李晟看他眼神火热,低下头一看,“这是你干的?”
“胡说,”杨念还想起了些不得了的事,立刻从床上蹦下来,“少爷我可没这么大狠劲。”
瑶儿把毛巾浸湿了交给杨念,“您何止啊,又撕又扯的,看门的说您活像个……”
“像什么?”
“算了算了,我可说不出口。”瑶儿摆摆手,跪到床前,把另一块毛巾递给李晟,“郡王爷请用。”
杨念看她区别对待,登时来气,张口就要训斥,瑶儿却一个凉飕飕的眼神飘来,“您可不想昨天晚上的事传出去吧?”
瑶儿收了二人的毛巾又带着笑出了门,说过一会就把早膳端来。
“这丫头,越来越过分。”杨念埋怨道。
“我倒是好奇你昨天晚上都做了些什么。”李晟从床上坐起来,看着自己松松垮垮的衣裳。
“什么都没有!”杨念简直不敢想,怕想起来的越多心里越后悔。
“对不起,”李晟不再开杨念的玩笑,反倒认真的向杨念道了歉。
杨念清楚是什么事,可他经过了昨晚,再也不敢直视李晟了。
“我早知道你喜欢杨小雨,可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杨念恨不得抓起手边的茶壶,砸在李晟的脸上,“我喜欢我妹妹做什么!我是觉得你身不由己要娶自己不喜欢的人才……”
李晟听到这话十分诧异,竟然一下子笑了出来。
“你还笑!”杨念气不打一处来,来回推搡着李晟把他逼出了自己房间。
听到瑶儿把李晟引去了饭厅杨念才松开压着门的手,轻轻地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李晟第二天在任府才再见到杨念,任勉知道爱徒被赐婚的事之后很高兴,又赶上杨念新官上任,一定要留杨念和李晟一道用膳。
李晟这才知道杨念昨天用了早膳就不见是因为去上任了,他竟把这么重大一件事给忘了。
等着小仆摆碗筷的时候,杨念一直被任筱筱缠着问东问西,李晟找不到和他搭话的时机,等都坐到了桌上,任筱筱的问题更是没完没了了。
“杨念,我听说昨天京州府接了个大案!”任筱筱好奇,“你不是昨天上任的吗?”
“可真是大案,”杨念现在想起来都后怕,“是个出了宫的老太监,死在了家里,等他邻居发现他的时候都臭了。”
“咦!”任筱筱做出想吐的表情,“这还吃着饭呢。”
杨念笑说那我就不讲了。
“别啊,你继续,我正好不吃了。”任筱筱放下筷子。
“他那十个指甲被翘掉了八个,身上还许多伤,等仵作验尸呢。”
“这出了宫的太监非富即贵,不然是宁可老死在宫里的。”任勉分析道。
杨念点头,“说是这样说,但这老太监住在城西,是流民聚集的地方,家里的陈设听去搜查的衙役说也是非常简朴。”
“那我猜,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李晟说。
“宫里的事啧,”杨念挑眉,“这要查出来,可不是小事。”
任勉疑惑,“人命案算是重案了,应该大理寺来管吧,怎么由你们处理呢?”
“是等着大理寺呢,但是总要经过我们这道手,我明还得跟着仵作把尸检经过详细记录下来呢,”杨念深吸一口气,“我听说啊,他死时双眼圆瞪,”
“就像这样!”杨念突然转头看向任筱筱,吓得小姑娘从凳子上蹦了起来。
“你别吓唬她,”任勉哈哈大笑,“这丫头平常大大咧咧,但最怕鬼神这些了。”
“是是是,我知道错了,回来吧任小姐。”杨念拍拍凳子。
李晟好像想起些什么,问杨念,“那太监多大年龄。”
“好像有六十多?一般能被放出去的太监都该这岁数吧,而且衙役说他头发全白,因为死状可怖,他们都没敢细看。”
“不过到底是什么秘密能让人动这么重的刑呢?”任筱筱嘟囔。
杨念抬头看了眼李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
正巧任勉岔开话题,“皇后娘娘可好?前些日子蒙恩,筱筱被赐了个女官位分,什么都没做就比那些小兵多了个品阶。”
“那还不好,离女将军又进一步了,”杨念笑,“现在整个后宫都围着珍妃团团转,我姐姐比孕妇还要累,说是又染了风寒。”
“皇后要保重凤体啊。”
“师傅不用担心,她得了病倒是个好事,离她们远点,也少生是非。”
任勉点头,“说的是啊,龙种的事可容不得任何差错。”
“哎,皇家的事啊。”任筱筱仿佛大彻大悟一样深深地叹了口气,却把大家逗得全笑了。
第二十章
从任府出来,李晟听闻杨念要回京州府当值,而自己要回府,问要不要分开走,杨念却无所谓的挥手,表示既然顺路为何不一起呢。
“我去我舅舅那里,向他讨了样稀罕物件。”李晟说。
“什么?”
“他从前的一个下属,现在在西北做领兵,淘来了件纯玉制的棋盘,黑子是墨玉,白字是和田,想不想见识一下?”
“那可真是稀罕,带我去!”
李晟知道杨念一听到这些就兴奋起来,故意吊他胃口,“你今下午不用陪府尹坐堂吗?”
“啊!”杨念长叹一声,但马上灵机一动,“我只需去露个面,没有官司的话我提前离开也没什么。”
“刚上任你就想着怎么偷懒。”李晟摇摇头。
“秘书官!”穿着京州府制服的衙役一看见杨念就赶紧跑过来,“来了个告状的,老爷到处找你,等着做记录呢。”
“这大中午的,”杨念抱怨,但也只能跟着衙役往府衙里跑,“李晟你等会儿我!”
“好。”李晟朝他挥挥手,慢悠悠的跟在后面,想着要看看杨念坐堂的样子。
等开堂的时候,府衙门外已经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了,杨念从后门进去,铺开纸,准备开始记录。
“哟喂,”衣衫褴褛的男子揉着被衙役抓痛的手腕,半死不活的开口,“官老爷您可轻着点,我这浑身都是青的。”
“堂下何人!”京州府尹气势汹汹的审问。
那男子被醒目惊了一惊,马上伏在地上,声音虚弱,“冤啊,老爷,冤啊。”
杨念执笔的手一抖,这都是什么毛病,一过堂都先喊冤。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三,”男子身上的确很多伤痕,跪坐着都非常吃力,“是前些日子死了的那老太监的干儿子。”
李晟站在凑热闹的人群后面,听到这不由得心头一紧。
“我啊,在城东有个铺子,正收了摊回家,就被几个蒙面人给抓了起来,他们问我,我干爹在哪,我怎么知道啊,”赵三说着说着竟掉下眼泪来,“老爷子精神不大好,总是瞎溜达,我是真不知道啊,这人看我不说,就对我又踢又踹,您瞅瞅。我这连着被打了三天,才跑出来,可我这一出来,就告诉我我干爹死了。”
“你爹又是什么身份?”
“我干爹叫赵一,当年是伺候太妃的,前些年这新皇登基,宫人大换血,我干爹有些积蓄,就出宫来了,把他的积蓄给了我,让我开了间卖脂粉的小铺。”
“你说你干爹精神不大好,瞎溜达,那他最近都去哪溜达了?”
“这,我白天在铺子里确实不知道啊,不过他前些日子让我带他去丞相府来着,说是有东西一定要交给丞相大人,”赵三回忆,“就是太后生辰那日,所有店都要歇息,我陪他去的。”
府尹一听这话,立刻看向杨念。
杨念也正疑惑,对着府尹摇了摇头。
府尹却停顿在这里,不再追问,只说“你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吗?”
赵三看这个意思也没继续说,回道,“没了。”
“你看看这口供,有没有问题。”杨念拿着纸和红印泥走下堂,递给赵三。
“我这也不识字啊,”赵三眯起眼看这些个比比划划,舔了舔手指,往那印泥上一抹,就戳在了纸上。
杨念借着这个机会又再细打量了一遍赵三,才回到堂上把口供交给府尹。
“那你回家吧。”府尹打了个手势。
“大老爷啊!”赵三突然惊叫,“要是那些人还在我家里怎么办啊,他们都凶神恶煞的,我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谁帮大老爷查案呢!”
府尹看了看站在外面的百姓,只能无奈吩咐衙役道,“那把他收到府中的后院里,保护起来吧。”
衙役们领命,把赵三带了下去。
“退堂!”
“杨念啊,你快快把这些个案宗整理好,明日就送到大理寺,别留在咱们府里。”府尹深感这案子绝对是个烫手山芋,恨不得赶紧交接。
“是,大人。”杨念看着那份证词。
府尹看着杨念凝重的表情,想着安慰他一下,“你别瞎想,我猜这事和相爷没什么关系,你也听见了,那太监精神不正常。”
“当然,前朝和后宫事务两不相关,家父和那些下人怎么会有干系。”
“说的是啊,”府尹放下心来,又絮叨起来,“这种命案就该交大理寺,我们这小小的京州府可是管不了的。”
“那大人我先退下了。”
“好,明天就记得送走啊!”
李晟一直在京州府的后门等着杨念出来,看他心事重重,忍不住关心道,“你不要太担心,老师为人正直公平,和这等罪案是不会有联系的。”
“我当然知道,”杨念说,“那人身上有很多疑点,我想要先问问我爹再说。”
“好,至于那棋盘,要不要我叫人送到你那?”
“不用了,等哪天有时间我再去你那看,”杨念想了想,“你先走,别忘了,我们可不能太亲近了。”
李晟笑,“当初还是你不在乎这些的。”
“特殊时期,特殊时期。”杨念把李晟往外推。
李晟忙说好好好,大步流星而去。
李晟一到府里便呼来宋喜,帮我查查城西死的那个老太监,生前伺候哪个宫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