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洗好了换上干净的衣衫出来,天已经亮了。
李云恪几乎是想也不想便直奔自己与南宫煊的卧房,快到门前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此时最应该做的事——见到南宫煊的脸,自己怕是又要挪不动步子,对那一双才出生的儿女有愧不说,若自己也跟着倒下去,岂不更是添乱。
在院中呆站片刻,李云恪转身离开,去了南宫信那里。
南宫信已经醒了,正好奇地盯着安稳睡去的弟妹,大气都不敢出。
李云恪走过去将他抱进怀里,“信儿,你以后就是哥哥了,要疼妹妹和弟弟,知道么?”
“父王小声!”南宫信捂住他的嘴。
李云恪笑笑,逗弄地含住他一根手指。
秦少君见李云恪不再紧绷,也跟着轻松了些,道:“主子,属下来时少主已醒了有一阵了,见没人在就一直坐在床上等,只是看样子想哭。”
“信儿真乖。”李云恪抱着他晃了晃,“让你害怕了,对不起。”
“信儿不怕。”南宫信拽拽李云恪的衣袖,“父王,爹呢?”
李云恪又是一阵心痛,叹了口气道:“你爹为了生下弟弟妹妹受了很多苦,要歇息几日。等他好些了,你再带着妹妹和弟弟去见他,好么?”
“好。”南宫信摸李云恪的脸,“父王累了么?睡一下吧。”
李云恪确实是累了,这大半宿的时间又是毒发又是给南宫煊送真气,他早就吃不消了。不过连南宫信都看出他累了,便说明他脸色实在是过于难看了,他便不逞强,道:“那你随小秦爹去用早膳,父王不陪你了。”
“要不主子也用过早膳再睡?”秦少君问道。
李云恪摆手,“没胃口。”
秦少君还想再劝,犹豫过后终是把话咽了回去,为南宫信穿好鞋子,牵着他的小手离开了。
他们走后,李云恪和衣躺倒,面向里侧并排睡着的姐弟俩,鼻间莫名酸涩了起来。
“煊儿,煊儿……”李云恪口中轻念着南宫煊的名字,终于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188章 决定
这一觉睡得也不实,朦胧中耳边总似能听到南宫煊的呼痛声,最后更是看到那人无声无息倒在自己怀里,再也唤不醒的模样。
李云恪挣扎着醒来,惊觉自己出了一头的冷汗。
他在床上呆坐片刻,待过快的心跳平复了下来,才伸手将汗抹去。
身边一对儿女睡得香甜,时不时吧嗒下小嘴巴,看得他心中柔软,烦躁不安的情绪很快便得到了安抚。
可放不下的终归是放不下,即使身上还是疲惫得厉害,他也不打算接着睡了,决定继续去守着南宫煊。
李云恪在两个小婴儿额上分别轻轻亲了一下,起身出了门。
康辉正坐在院子里熬药,见他出来了,57 站起来问道:“主子怎么才睡了两个时辰便起了?”
“足够了。”李云恪活动了下僵硬的筋骨,“孩子们睡醒了怕是要哭,有没有能喂他们吃的?”
康辉道:“小曦原本雇了奶娘的,只是他也没想到南宫教主这一胎来得这么急,奶娘这两日回了娘家,要再等个两三天才能来。小曦说先前给南宫教主备着的牛乳还有,再去叫韩洛买一点新鲜的来,便可撑到奶娘回来了。”
李云恪点点头,下颌指了指他正在煎的药,“是给煊儿的?”
“是,小曦说这两日还得给南宫教主喂不少药,不然怕他情况有变。”
李云恪想起适才的梦境,闭上眼长出了一口气,推门进了房间。
许明曦坐在床尾,正点着脑袋打瞌睡。
李云恪在他肩上轻拍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小曦,他这里有我看着就好,你去帮我陪陪那两个小的吧。”
许明曦一脸迷糊地抬起头,“王爷你怎么这么快就起来了?”
“煊儿不在身边,我睡也睡不好,便过来陪着他。”李云恪道,“等会儿康辉那药煎好了,我给煊儿喂下去就行了是么?”
许明曦嗯了一声,“他今日还要喂三遍药,那是第一遍。我看他一时半会儿是醒不来了,你灌也得给他灌下去。”
“好。”
“那我去看看那两个小的去。”许明曦打着呵欠往外走。
李云恪在他身后道:“也你好好睡一阵,别把自己累坏了。”
许明曦摆手,“这话你对自己说便是。”
李云恪笑笑,坐在床边握住了南宫煊的手。
气亏力竭与严重的失血让南宫煊濒临油尽灯枯之境,即便已将双胎诞下,内力亦已恢复,还被许明曦灌了不少灵丹妙药,他的脸色依然白得不似活物。
李云恪不由又想起他在自己怀中断了气的那一瞬,如果……如果他那口气再没能提上来的话……
“煊儿,你怎么可以这样吓我?”李云恪俯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唇,片刻后离开,贴在他耳边道,“等下我就这样喂你喝药,好不好?”
若是南宫煊醒着,免不了又是一番轻嗔薄怒,李云恪只要想一想他会有的表情,心中便似被填满了一般。
有人敲门,是康辉送了煎好的药进来了。
李云恪接过药便让康辉出去了,真如自己所说那般,抱起南宫煊,含了药一口一口耐心地喂,只盼着这药能助他渡过难关,快些醒来。
“煊儿,你还没有看过儿子女儿,你就不想早点看到他们么?”李云恪拭去他唇角的药汁,柔声道。
南宫煊依旧昏迷着,无法给他一丝回应。
当晚被喂下最后一遍药的时候,吞咽困难的南宫煊呛到了自己,无意识地咳了很久,下处竟又在身体的震颤中渗出血来。
许明曦忙了好半天才让他的情况重新稳定了下来,却知仍不是放松的时候。
李云恪自责不已,再照顾他时小心又小心,不敢再出一丁点的差错。
这般衣不解带地在床前守了两日一夜,才终于被许明曦告知,南宫煊已经不会有大碍,他的命彻底保住了。只是因为这一次生产元气耗损得十分严重,可能还要再睡上一两日,叫李云恪不必担心。
胸中大石终于落了地,李云恪还未及松一口气,却又收到了身在南境的幽骑荣晏的急信。
信中的内容并不让他觉得意外,可看完了信后,他还是皱起了眉。
“主子,可是南境生变?”带信回来的秦少君问道——他并不是多嘴的人,但因为知道秦少商往南去了,多少有点不放心。
李云恪将信递给他,“殷白竹已死,殷湛虽然虚弱,却被礼新看得精细,南境不会再出意外。”
秦少君迅速将信从头扫到尾,惊诧道:“太子失踪了?”
“仁儿离开南境往颍中去,才走了没几日便被一队人马袭击了,看来对方是早有准备。”李云恪道,“人是在不见谷附近丢的,那里地形极为复杂,荣晏得知出事后带人过去找了许久仍找不到,这才给我和礼新都发了急信。”
秦少君拿着信看看李云恪,见他点了头,便如往次一样将信烧了,“听说不见谷长年烟雾缭绕,一丈以外目不可视,想找人的确不容易。”
“相反也便于隐藏,我相信以仁儿的聪慧,不会轻易便落于敌手。”
“依主子之见,”秦少君问道,“是何人想对太子下手?”
李云恪轻笑一声,“不外就是前太子与李卓之间的一个。”
秦少君见他又在南宫煊床前坐了下来,以为这事他并不想多操心,道:“大哥想来也到那附近了,他与荣大哥一起,相信很快就会找到太子。”
李云恪摇头,“对方敢做到这一步,显然是豁出去了,必然什么凶狠的法子都敢用,迟迟找不到人,放火烧谷也不一定。”
秦少君微微张了嘴,“可不见谷那么大,十天半月也烧不完吧?这个季节南境那一片又多雨,火烧不烧得起来还不好说。”
“人被逼到绝路,没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出手的人想要确定一击即中,必定不择手段,因为他知道没有第二次机会。”李云恪面容冷了下来,“我忽然想到,贲鸿生带人往我承宁境内逃窜,不知与此事有无关系,但愿是我多想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贲鸿生不是“逃”出虬厥,分明是被人放走的。此时太子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很难不让人想到朝中是不是又出了个王双武那样的叛贼,里通外敌有所图谋。
有这个能耐的人不多,明知虬厥战败还要扶持贲鸿生的人更少,其中又能快速直接地与贲鸿生暗通款曲的人,就只剩下那个曾在西境和虬厥人打过交道的前太子了。
秦少君瞧见他眼底杀意升腾,抱拳道:“主子可有何吩咐?”
“事关承宁未来,不容有失,我必须亲自走一遭。”李云恪看了眼外头暗下来的天色,“到时让项铎跟着我,你们几个便留在这里好好照顾煊儿和三个孩子。”
秦少君小脸垮下来,百般不愿,“主子……”
“这是我能为李家、为天下做的最后一点事了,我不能逃避。”李云恪抬手阻止了他的劝说,双眼满含爱意地凝视着南宫煊苍白却美丽的面庞,“而且我也没有多少日子了,希望我最后留在他心里的样子依然是今日这般的,而不是一日日虚弱衰败下去,终致不成人形的模样。”
秦少君心里堵得难受,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好,扁着嘴退了出去,打算晚膳让韩洛多弄几样补身体的东西,毕竟这两日李云恪吃不好睡不好,要赶路也没体力。
吃饱了之后最好还能打一场,当消化,顺便发泄。反正韩洛不会说不,秦少君想着,感觉好受了些。
李云恪又在南宫煊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天亮之时,昏睡的人还是没有一点要醒来的意思。
“这样也好,”李云恪含笑低语,“不然你不是不让我走,便是逞强要与我一起去,反正是不肯听我的话的。”
南宫煊呼吸平稳,容颜安静美好。
李云恪执起他的手,亲他的指尖,贪恋地看了片刻,又俯身吻在他唇上。
像是怕惊扰了沉睡的人,他的动作轻而小心,似对待无上珍宝。
那个亲吻极尽温柔之势,又满含不舍。
一吻过后,李云恪虚伏在南宫煊身上,无声地笑着,眼角却渐渐红了起来。
他探手取过置于床头的剪刀,利落地剪下南宫煊的一缕长发,系了一个结以防散掉,而后用丝帕包好,仔细收进了自己怀中。
“就当是你陪着我了。”李云恪轻抚他的脸,“宝贝,你我怕是不会再见了,你要替我好好陪伴孩子们,照顾他们长大成人,好么?”
南宫煊当然不可能回答他。
李云恪闭了闭泛红的眼,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往走。
“不说话便当你是答应我了,不许反悔。这是我最后一次惹你生气,你若不原谅我,嗯……那也只能这样了。”他轻声说,一直到出了房间,都没有再回头。
第189章 生离
小院中,许明曦牵着南宫信的手,正等着李云恪。
李云恪关好房门,转身笑了笑,微弯了腰,冲南宫信伸出了双臂。
南宫信放开许明曦的手,迈开小短腿扑进了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颈子,没说话便先哭了。
李云恪拍着他的背,“信儿怎么了?不哭不哭。”
“许爹说父王要走。”南宫信把脸埋在他颈窝,哭也不出声,只是隐忍着掉眼泪,更是惹人心疼。
李云恪侧过脸在他耳朵上亲了一下,“父王是要走,因为父王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要。”南宫信吸鼻子。
“信儿听话,不哭了。”李云恪哄着他,“你爹还病着,妹妹和弟弟那么小,他们都需要你。信儿已经是大孩子了,父王不在时,你一定能把他们都照顾得好好的,是不是?”
南宫信认真地想了想,放开李云恪,直起身子郑重道:“我听话,照顾爹和弟弟妹妹!”
“真乖!”李云恪将他扔高又接住,在他颊上重重亲了一记。
南宫信终于破涕为笑,“爹醒了看不见父王,会生气么?”
“会,所以你负责帮我哄。”李云恪严肃道。
“好!”南宫信握拳。
李云恪点他的小鼻子,“真是我的好儿子。”
“王爷,”许明曦犹犹豫豫看着李云恪,“昨晚康大哥他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你此去……”
碍于南宫信在场,后边的话他没说,二人却是心照不宣。
李云恪勉强笑了下,“嗯,以后他们一家四口便拜托你多费心了。”
许明曦鼻间发酸,“对不起,王爷,我到底没能制出三步杀的解药。”
“这又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李云恪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别想太多,我心里一直很感激你,特别是你愿意要康辉那块木头,不知让我省了多少心。”
“……”许明曦白他一眼,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来,想给又不想给,一个人纠结了半天。
李云恪好奇,“是什么?”
许明曦抿了抿唇,“这个……是我昨晚熬夜做出来的,用制解药需要的那些药,可你也知道,少了一味最关键的……”
“有何用?”李云恪顺手拿了过来。
许明曦肩膀哆嗦了一下,“能……能帮你压制住毒发时的剧痛,防止内力流失过多……”
“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给我?”李云恪奇道。
许明曦捏紧拳头,“不是好东西,根本就是催命的东西!你每用一次这个药,便会加重经脉的负担,虽会让你暂时好受,却无异于在缩短你的寿命。所以我只给你备下三颗药丸,不到万不得已时你不要用,只要活着,总会有希望的。”
希望什么的,还是不要期盼太多为妙。李云恪掂了掂手上晶莹剔透的瓷瓶,对许明曦道:“多谢,这正是我此时最需要的。”
许明曦耷着头,唉声叹气,“教主要是知道我给你这种药,一定会气疯的。”
“那就不要让他知道。”李云恪抱着南宫信往那一对小婴儿住的房中去,打算离开前最后再看两个孩子一眼。
许明曦望着他透出点决绝意思的背影,心里说不出地苦涩。
不见谷绵延近千里,被三座大山切割成好几片,或开阔或险要,地形复杂多变,长年浓雾不散,纵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四周的百姓,也没有把握能够安全穿过这片谷地。
李云恪与项铎入谷半月有余,听到过三次打斗之声,循声找过去,却连个人影也没看见。
谷中多水多果,倒是不愁吃喝,可这般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尤其是李云恪的身体,项铎着实为他着急,可又不敢说得太多,怕惹他不高兴。
李云恪清楚他的担忧,想叫他不用担心,简单的一句话却也说不出口——自己能撑多久不好说,只盼着多活一日算一日,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为这天下安宁多出一分力。
“主子,我们这样找怕也找不出什么结果,不如还是先出谷,从章帅那里调些人过来吧?”项铎撕下一只烤好的野兔腿递给李云恪,劝道。
李云恪接过来咬了一口,觉得许久未沾荤腥的舌头得到了安慰,满足地眯起了眼睛,赞道:“你跟韩洛混久了,手艺都长进了。”
项铎便知他不打算出去了,暗自将一声叹息咽下去,笑道:“谷中雾大,想要抓只兔子都难,摸索了半个月,才抓到这么一只,实在不容易。不过属下也算找到些窍门了,往后可不能再日日让主子拿野果充饥,争取每天都能打只野味来。”
“不错,时间一久,总能摸到些窍门。”李云恪大嚼香喷喷的兔肉,向东一指,对还在啃野果的项铎道,“我一个人吃不完整只兔子,你也吃。吃饱了我们往那边走,我觉得今日一定能遇上什么人。”
项铎掰了半片肋骨下来,唆着骨头道:“也不知荣晏和太子会合了没有,是否安然出谷,又是否……”
“他们没见到,仁儿也没事,进来的几拨人,一拨都没出去。”李云恪肯定地道。
项铎不大明白地看着他。
李云恪也塞给他一只兔腿,“我们第一次听到有人打斗时,一方人数明显占了优势,我想那该当是最初要追杀仁儿的那一队人,遇上了仁儿,想要痛下杀手;第二次时双方实力相差无几,人数都不少,应是荣晏带人与追杀仁儿的那群人撞上了;第三次时,两方人数都不多,杀得却狠,应是仁儿遭到了另一拨人的袭击。”
“所以主子说太子和荣晏并未碰上……”项铎面色沉重,“主子,这第二拨想要太子性命的人,当真会是贲鸿生么?”
李云恪点点头,“怕是如此,那家伙手段很多,若不是有谷中浓雾掩护,仁儿可能已遭到他的毒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