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隆目瞪口呆。
项铎干咳一声,“那个……我不是逼你,你若不愿,那就……就当我没说……”
“项大哥,”都隆打断他,“你说你是来带我走的,去哪儿?”
项铎见他眼中闪着喜悦,自然不会不懂他所想,道:“我舍不得你在疼痛中熬过每一个冬季,想带你去南边,那边暖和,你可以少受许多苦。而且小曦大夫也在那边,他医术卓绝,说不定能彻底治好你。然后……你答应的话,我就一直陪着你。”
都隆心头卷过狂喜,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不顾疼痛抱住项铎,连声道:“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为了有事便于联系,桑辙和都朵给都隆留了信鹰,项铎当晚便叫小姜写了信给他们夫妇,告诉他们自己要带都隆到沧洵休养。
许是心情好,都隆很听话地喝了粥和汤,又用了药,看得唐掌柜啧啧称奇,说从没见过都隆这么配合。
都隆只是笑,感觉身上的疼痛都淡去了不少。
可身体到底诚实,当夜他窝在项铎的怀里睡着睡着又被痛醒,接着便把积存在胃里消化不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项铎可是被他吓坏了,穿着单衣便跑出去喊人请大夫。
“不要紧,吐出来就好多了。”都隆昏昏沉沉地安慰他,又自嘲道,“从前逃亡的时候再苦都没倒下,如今养尊处优,反倒娇贵了。”
项铎抱着他轻颤的身体,道:“以后我再不让你受苦,一定把你养好养胖。”
都隆满足地睡去。
没有听见项铎悔恨地在他耳边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项铎本想第二日便带都隆离开,最后还是按照他的意思,等来了桑辙与都朵。
夫妻二人将他们送出了城。
这两日雪一直没停,都隆已被折磨得面无人色,可一双眼却极亮,盛着满满的幸福。
都朵坐在马车边上,握着弟弟冰凉的手,“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始终不肯随我们回大漠去。”
都隆含笑望向正和桑辙说话的项铎,“我等到了,而且比我预想得要快。”
“他答应我,会待你好。”都朵眼圈泛红。
项铎正巧回过头来,与都隆视线撞在一处,眸中温暖足以驱散严寒。
都隆唇边的笑意染上眼角,轻声道:“他待我,一直都很好。”
第203章 执念
章礼新站在殷湛的房门外,听着里头传出碗碟破碎的声响。
过了一阵,小丫头瑶儿端着一堆碎片出来,苦着脸冲他摇头,“还是不肯。”
章礼新低声道:“叫下边再煎一副药候着,他这般闹法,过两个时辰许就要睡过去了,到时我喂他。”
瑶儿正要答应,也不知里边的人扔了什么东西到门上,当的一声,把小丫头吓得一溜烟跑了。
章礼新叹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殷湛站在门边几步远的地方,见他进来,对他怒目而视,精致美丽的脸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
“怎么又生气了?”章礼新走到他面前,“两年前小曦给你疗毒的时候你还很听话,如今这是为何?”
殷湛心说两年前我整日昏睡,自然要任你们摆布,现在却是休想。他看着眼前人挺拔的身躯,英俊的面庞,越看怒火越盛,怎么也想不明白当初自己为何会瞎了眼看上此人。
章礼新手扶在殷湛单薄的肩上,“还是不肯和我说句话么?阿湛,你……”
殷湛没听他说完,抬手甩了他一记耳光。
章礼新没躲,就那么受了,反正殷湛没有力气,打一下也不痛不痒的,只要他高兴,多给他打几下又有何妨?
谁知挨打的没如何,打人的竟先红了眼。
章礼新握住他的手揉了揉,“打疼自己了?下次想打我,你只消开口,我替你打,保证比你打得狠,更能让你解气。”
殷湛想抽回自己的手,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只好又气恼地瞪着章礼新。
章礼新道:“我陪你出去走走?”
殷湛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章礼新眼底藏着几分苦意,没再多说,为他披了件披风,牵着他的手出了门。
殷湛落后他半步,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难得地没发脾气。
自从沧洵三十六州降了承宁后,往来通商顺畅了许多,又因为沧洵风景极好,不少人慕名来看,让此间愈发热闹了起来。
街道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两旁叫卖吆喝声不断,时而闻茶香,时而闻酒香,夹着欢声笑语,端地是一片繁华。
殷湛跟着章礼新走了半条街,忽然站在路中央不再迈步。
“是不是累了?”章礼新怕他磕着碰着,始终半拥着他,将他护在自己臂弯之下,这会儿见他不动,忙又把人朝自己怀里拢了拢。
殷湛茫然看了看四周,所见皆是祥和,与自己猜想的亡国后应有的破败截然相反。
章礼新拍拍他的背,“别气了,先前不肯让你出门是因为外边太危险,并不是我要囚禁你。现在一切都好了,也不再有殷白竹的余党作乱,我这不就陪你出来玩了么?只要你喜欢,身体也撑得住,我可以每日陪你出门。”
殷湛很少听章礼新一次说这么多话,半抬起头看着他,看了没一会儿,双眼便湿了,接着两行清泪就淌了下来。
章礼新被他吓呆了,半天才手忙脚乱地替他擦眼泪,“你别哭啊,这……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阿湛,你别吓我,我们……”
“章礼新,你知不知道,”殷湛忽然开了口,因为许久没说过话,嗓音干哑难听,一句话说得吃力又不成语调,可他还是坚持着说完了,“当亡国之君是什么样的感受?”
章礼新心口一阵疼,取下腰间悬着的水囊喂他喝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道:“你终于肯重新开口,我很开心。”
殷湛喝了两口水,又咳了许久,才算找回了说话的感觉。他已有些站不住了,倚着章礼新的肩,闭着眼道:“章礼新,我恨你。”
章礼新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嗯了一声道:“对不起。”
“可你把这里打理得很好,比我那时候……还要好,你善待我的百姓,带着他们安居乐业,我……我没有理由恨你。”殷湛颤着声音,说得极缓。
章礼新听不下去他这自虐一般的话语,扶着人往回走,“你累了,我们回去把药喝了,好好休息。”
殷湛摸摸他的左腹,“当初你劝我投降的时候,我对你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把你刺伤了,现在好了么?”
“本就伤得不重,倒是你,气到昏厥,差点醒不过来。”感觉他脚步虚浮,身子下滑,章礼新直接将人抱了起来。
殷湛没和他不好意思,头枕在他肩上,“可我还是醒了,我得告诉你,我愿意归降。”
章礼新不忍,“别说了。”
殷湛眨了眨眼,纤长的手指摩挲他的下颌,“我昏迷的时候你口对口喂我喝药,我其实都知道。”
章礼新面无表情道:“谁叫你醒时总是不肯喝,我总不能看着你求死。”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殷湛问,“其实根本没有必要……”
“哟,这不是元帅么!”不等他说完,右侧路边突然冲出来一个留着小胡子的中年人,拉着章礼新的手臂道,“难得见元帅出门,快到我们家酒楼坐坐,想吃什么尽管点,我请客!”
有人听到他的声音,忙也跟着围上来,不多时便把章礼新和殷湛给围住了。
众人七嘴八舌,都想请章礼新到自己家坐,热情得不得了。
殷湛这会儿才有了点不自在,把脸往章礼新颈间埋了埋,只希望没人注意到自己。
“元帅,多亏了您我们才有今日,您说您怎就不早来几年呢?”
不知有谁说了这一句,章礼新感觉怀里抱着的人身体顿了下,而后一声轻哼响在了耳畔。
章礼新很是头疼,暗忖回去后要怎么才能把人哄好,刚要对他们的邀约婉言相拒,便又听一人道:“元帅抱着的是谁?小兄弟不舒服,要不要先坐下来歇歇?这可生得好俊,是元帅的弟弟么?看年纪还没成家吧,我女儿……”
殷湛长年在宫中,这些百姓自然不曾见过他,不过对于同元帅府的人攀亲一事他们向来是热衷的。
不想那人才提起话茬,章礼新便沉了脸,比这群人给他自己说亲时面色还难看。他抱着殷湛挤出人群,道:“不必麻烦了,他是我媳妇。”
喧闹的街路上,独独此处安静了一瞬。
殷湛的身体也僵住了。
“这样以后就不会再有人给你我说亲了。”待走远了些,章礼新贴在殷湛的耳边道。
殷湛躲了躲,全然没想到章礼新这样说是为了讨他欢心,只是难过地以为自己被那人拿来当挡箭牌,情绪更不好了。
章礼新感觉到他腰背绷得极紧,有些担心道:“阿湛,不舒服了告诉我好么?你撑着点,我们快些回去。”
殷湛恨恨地掐住他的颈子,眼里都是绝望,“章礼新,其实你和李云恪早就打算好要吞了沧洵是么?你接近我,为的也全是这个目的吧?”
他的手虚弱无力,章礼新一点也没被威胁到,只是疼惜又无奈地和他对视。
殷湛被他看得脸上发烫,“什么?”
章礼新抿了抿唇,道:“是你接近我。”
殷湛:“……”
章礼新扫着他那满脸的郁闷,轻轻弯起唇角。
殷湛便呆了。
章礼新很少笑,可每一次看到他的笑容,殷湛都会觉得自己心底最黑暗的角落也被点亮了。一直都知道自己深爱这个人,即使江山社稷都毁在他手里,还是对他情根深种,无可救药。
殷湛贪恋地凝视他的笑脸,这才恍然回想起来,似乎从他劝自己投降之后,便再也没见过他笑了。
为什么他不笑?他要的不是都已经得到了么?难道自己痛的时候,他也会一样痛么?
殷湛不自觉抚上他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那半边脸,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明明都没用了,你为何还要费力救我?”
章礼新没有看他,脚步极稳,如同他的声音,他说:“因为在乎你,爱你,不能没有你。”
猝不及防。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获取你的原谅。”章礼新轻而缓地道,“你要我的命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能开心一点。”
殷湛的唇抑制不住地发抖,他只能狠狠咬住。
章礼新继续道:“我希望你可以忘掉这一切,不再想什么家国天下,只和我好好在一起,让我疼你宠你一辈子。可我明白那不可能,我给你的杀害永远无法弥补,所以我从不敢向你表明心迹,因为谁都清楚,我没那个资格。”
殷湛挺了挺上半身,紧紧环住章礼新的颈子,今日第二次泪如雨下。
他哭得一抽一抽的,让章礼新心疼不已。
可这一次没劝他,因为章礼新知道,他实在有太多东西需要宣泄出来了。
然而殷湛的身体到底虚得厉害,没哭多久便有些不支,脸埋在章礼新颈窝,昏昏欲睡。
章礼新哄道:“睡吧。”
殷湛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他衣衫上,哼唧了两声,含糊道:“以后我会……好好喝药……”
章礼新再次笑了笑,于他发间落下浅吻。
第204章 玩耍
李云恪买了十余艘船,小到只够一人活动的,大到可以媲美皇家商队用船的,什么样的都有。
南宫煊不知他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船,问过之后,得到了一个很是令人无语的答案——哄孩子高兴。
“一共才几个孩子,还能让他们一人乘三四艘船出海不成?”南宫煊如是指责李云恪的浪费。
李云恪逗着襁褓中流口水的小儿子,不要命地道:“媳妇能生嘛,先备着,早晚都用得上。”
于是他被赶出了家门。
蹲在门口想了半天,李云恪心血来潮,叫上幽骑,带了三个大些的孩子,驶大船出海去玩。
华丽的大船很快远离了海岸,熟悉的花香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大海的清新味道。
南宫信开始带着李倾和李付在甲板上跑动欢呼,心情好得不得了。
“主子,您不带南宫教主出来,回去不怕他生气么?”秦少君一边盯着几个孩子,一边问道。
李云恪笑了下, “他生气是必然,不过没办法,他才生完小家伙不到两个月,我怕他受不得海上的?2 “那这么不说一声便走了,他着急怎么办?”
“康辉知道,待他问起便会说的。”李云恪望着远处家的方向,“这次我先帮他探探路,下次带他一起出来。”
秦少君小声道:“有没有下次都不知道。”
“身在海上,这种话你也好胡说?”李云恪逗他。
秦少君愣了愣,紧张道:“主子我没有那个意思,那个……我们都会平安回去的!”
李云恪哈哈笑,“怎么还这么不禁吓?”
韩洛走过来,半揽着秦少君,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主子跟你闹着玩的,他带孩子们出来没告诉南宫教主,其实是知道南宫教主不会同意吧?主子这是心疼孩子们了,尤其是少主,最近被管教得可严格,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笑过了。”
“这话回去不许和煊儿提。”李云恪严肃地提醒了他们二人,便跑过去和三个孩子一起疯了。
韩洛看着他的背影偷笑,“这么多年了,主子还是惧内。”
“别说主子坏话,我可不帮你保……”
不等秦少君说完,韩洛又握着他的手道:“我更是。”
秦少君:“……”
他们在海上足足玩了三天,吃的都是从海中抓上来的最新鲜的东西,配上韩洛的好手艺,顿顿都是让人大赞的美味。
可三天之后……
大船靠岸时,李云恪远远望见黑着一张脸抱臂等在那里的南宫煊,很想叫人调转船头,多在海上漂几日。
他自问没能耐让南宫煊压下火气,果断拉过李倾和李付,快速嘱咐了他们去哄人。
“李云恪,你给我……”
“爹!”
南宫煊见李云恪躲躲闪闪磨磨蹭蹭就是不肯下船,正要喊他,就被女儿清脆的一声呼唤打断。
随即便有个小小的身躯,蝴蝶般轻巧跃进他怀里。
“倾儿乖,去找小曦叔叔。”南宫煊到底舍不得对女儿说半句重话,摸摸她的小脸,想要让许明曦先将她带回去。
李倾却不肯走,抱着他的腿晃啊晃,撒娇道:“爹,倾儿想你。”
南宫煊最扛不住这个,心一下便软了,火气消了大半,将她抱起来,又斜了眼还站在船上赔笑的李云恪,没好气道:“还不快点回家,难道要在这里过夜不成?”
“来了!”李云恪背着南宫信,抱着李付,从船上纵身跃下,而后不等将两个孩子放下,便先亲了南宫煊一口。
南宫煊不自在地躲着,“孩子们在呢,你收敛些。”
李云恪爽快答应:“好,那等晚上我们回房的。”
李付从李云恪怀里拱了下来,也扑上去抱南宫煊的腿,“爹,付儿吃好饱,爹也吃!”
南宫煊摸他的头,笑问道:“付儿吃什么了?给爹带回来了没有?”
“有!”李付道,“好大的虾!好大的鱼!”
南宫煊牵住他的小手,领着他往回走,“看样子你们这几日过得都很开心,告诉爹,都玩什么了?”
李倾搂着他的颈子,咯咯笑道:“大爹爹带我游水啦!我差点被水冲走!”
李云恪:“……”
南宫信趴在李云恪背上,掩着嘴偷笑。
李云恪在他腿上捏了一把——憋回去!
南宫煊深吸一口气,终是忍无可忍道:“李云恪!”
李云恪只听得一个“李”字,人已经窜出了两三丈,冲他摆手道:“我们带了很多新鲜食材回来,晚上大吃一顿,我先回去准备了啊!”
连着几日,小家伙们还是该如何如何,却苦了李云恪。
他边教南宫信念书,边偷瞄坐在最后监视他们父子的南宫煊,心想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找个借口回房睡。
想得太过专注,一不留神,他便忘了念书这事。
南宫信不解地朝他看来,“大爹爹?”
“嗯?啊……”李云恪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道,“念了这么久你也累了,歇会儿。”
南宫信转身看了眼南宫煊,低头道:“信儿不累。”
“我累了。”李云恪起身走到南宫煊身边,“煊儿,你就别一直在这里陪我们了,当心坐久了腰疼。”
南宫煊哼了一声站起来,“不看着你们,谁知你们又跑去哪儿胡闹?”
李云恪讨好地给他捏肩膀,道:“你看看信儿,在你面前说话都不敢大些声,哪还有小时候活泼可爱的模样?午前读书午后练剑,一日都不闲,他怎么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