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发现了啊?”李云恪轻笑一声,后头的话却又透着浓浓心疼,“我只是在想,七个月的肚子被勒得一点都看不出来,你得多不好受。”
南宫煊脚下微顿,而后极快地伸出手握了一下李云恪的指尖,道:“我没事的。”
李云恪怔了怔,笑道:“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这时,俞方行激动地奔到他面前,“教……”
却有人比他更快一步——不知何时混进了这群人中的秦少商与秦少君领着从庄子里调过来的人,齐齐单膝点地半跪在南宫煊面前,抱拳道:“属下参见庄主!”
俞方行和跟上来的周焦与先前一起带出来的九大护教使人见状也忙跟着跪了下来,口称恭迎庄主。
许久没经历过这阵仗了,南宫煊恍惚觉得有些陌生,没能反应过来。
李云恪抬手道:“都起来吧。”
南宫煊回了神,干咳一声,“众兄弟辛苦了。”
这边的声势引得门前不少人注目,有好奇的,也不乏恶毒的。
许明曦看到了守在落雁门前的沈豪与纪艳芳夫妇,问俞方行道:“表哥,他们夫妻二人看到你们,没打起来么?”
俞方行忙着打量南宫煊,几个月不见,他日日都在惦念此人,直到这会儿亲眼见了还不放心,简直想把他每根汗毛都看一遍,来确认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
李云恪嘴角抽了抽,不客气地迈步上前,正将南宫煊挡在了身后。
周焦的视线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一圈,道:“怎么没打?昨夜和你分开后我们便赶到这里来了,一露面就被他们发现,打了好大一场仗。若不是有这些个兄弟帮忙,只怕今日也没命见到教……庄主了。”
乔珊珊穿了一件简单的粉裙子,脸上的妆画得比平时浓很多,就算有常在洛淮城中走动的人看到她,定然他很难认出她便是青松客栈的掌柜的。她摆了下手,微微抬起下颌道:“好说好说。”
南宫煊将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人细细看了一遍,将他们的脸都记住了,这才拨开李云恪,问俞方行道:“我听小曦说你们昨晚好像在偷偷跟着谁,是怎么回事?”
俞方行充满敌意地看着李云恪,闻言道:“是沈豪,他本住在落雁门内的,昨晚突然一个人孤身去了丰渔郡,我和周焦担心他会有什么图谋,就跟上去了。我们发现他进了一家药铺,也不知他都买了什么药,是否要害什么人。”
后头站着的沈铎道:“他就买了一副安胎药,给他媳妇的。我听到了,说是有七个多月了,这两日没准会有事,不先给媳妇保胎他总不放心。”
俞方行脸上忽然有些烧,因为知道这群人是李云恪的人,而自己被他的人比了下去。
李云恪可没管他那么复杂的心思,摸着下巴道:“七个多月了啊……”
南宫煊:“……”
俞方行抿了抿唇,对李云恪抱了下拳,道:“未请教阁下是……”
李云恪拖长了声音道:“我是庄主的……”
南宫煊重重咳嗽了一声。
李云恪弯起嘴角,“管家。”
南宫煊松了口气。
俞方行看出他二人之间定然有什么瞒着自己,追问道:“尊姓大名?”
李云恪想也不想,顺口道:“康辉。”
站在他身后一脸无语的康辉:“……”
第58章 庄主
落雁门处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风景极为漂亮。主人家并未围墙设栅地圈出一块地来说这是自己家,而是留着此间原汁原味的风光,只在远处湖边建了几排古朴雅致的房舍供弟子居住。
大门也不过是孤零零立在那里的一处石门,给前来拜会的朋友们一处可寻的地方,门上连个字都没有,可谁都不会认错。
李云恪放眼望去,嗯了一声道:“这地方不错。”
“不然他也不会选在这里了,”南宫煊道,“若不是老教主与老门主的交情摆在那里,吴门主怎么肯借地方给他用?”
许明曦抓抓脸,道:“地方虽然是落雁门出的,可听说办这中秋盛宴的一切花销都是刘敬文承担的,他哪来的那么多钱?”
“教中是没剩下什么了,”俞方行想了半天,“是不是他这几年在外头发了什么财?”
许明曦摇头,“没听他在外头有什么动静啊,隐藏行踪都忙不过来,还有时间出去捞钱?”
康辉回想了一下,“当初送到山上的聘礼,手下人可能没带走。”
南宫煊:“……”
俞方行疑惑道:“什么聘礼?”
李云恪腰板一挺,便要答话。
“好了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南宫煊怕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举步朝石门走去,“我们该进去了。”
李云恪知道他面皮薄,便不多说,反正夫夫之实有到离孩子生下来都不远了,还怕谁能抢占了他的地位不成?
大门处,沈豪和纪艳芳与落雁门弟子一道,正在迎接前来的客人。
重要的客人大都在前一日便住进了落雁门内,剩下这些当日才赶到的一般都不是什么大门派,刘敬文与那位吴门主便都没亲自出来迎接。不过为了以示尊重,都派了自己门下最为信任的人在此处候着。
沈豪见南宫煊走过来,轻蔑地哼笑一声,“南宫护法,多日未见,你气色不错啊?”
纪艳芳挺着个大肚子在他面前晃荡了两圈,指着他身后的一群人道:“这么短的时间,你又哪里找到这群乌合之众来给你卖命?他们可知是受了你的骗,这一趟有来无回么?”
南宫煊还惦记着刘敬文对他二人说了自己秘密的事,又不自禁地总想看纪艳芳的肚子,感觉自己拼命想掩饰的东西都已暴露在了阳光底下,让他阵阵头晕目眩。
见他没答话,李云恪便多少猜到了他的心思,状似不经意地抬手掠过他的手背,轻挠了一下,道:“也不知昨晚是谁被这群‘乌合之众’给打消停了。”
“……”纪艳芳被噎了一下,朝他瞪去,瞪了一半又觉得眼睛有点抽筋,“你是端……端……”
李云恪点头,“我正是给我们庄主端饭送水的小厮。”
俞方行:“……”刚刚不还是管家么?
连纪艳芳都被他弄得懵了,不确定地回头看向沈豪。
沈豪将她拉到身后,皱眉看着李云恪,道:“我们江湖人办江湖事,与朝廷没关系吧,不知端亲王到此有何贵干?”
俞方行周焦等人一愣,都朝李云恪看来。他们都想不明白南宫煊是怎么和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扯上关系的,而且关系似乎还不错?
“我也没说我是以端亲王的身份来的,你为何这般敏感?”李云恪气定神闲道,“今日我只是作为紫暝山庄南宫庄主的管家到此,陪他来赴这中秋宴。”
纪艳芳怒道:“紫暝山庄?那是什么鬼东西,从来都没听说过!南宫煊,你是我教叛徒,教主尚未抓你回去受罚,你自己跑了,成立了什么门派我管不了,可你怎敢擅用‘紫暝’之名?”
李云恪双眼在她浑圆的肚子上转来转去,“我说沈夫人,你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要在外头受累,不怕有损胎儿么?我劝你还是好好回去静养吧,你男人也真是靠不住……哎……其实我好像也不大靠得住……”
南宫煊:“……”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跑到那儿去了?
沈豪不悦地再次挡住了纪艳芳,道:“今日到此的都是受邀前来的亲朋好友,这位南宫……”他在这里微妙地停了一下,发出一声冷笑,“南宫庄主,可有请柬么?”
请柬自然不可能有,不过南宫煊也没当这是什么大问题,而且经过李云恪这一番胡说八道,他心情也稳定了不少,道:“没有请柬,不过我猜刘敬文知道我来了,不会不让我进去。”
“南宫庄主倒是看得起自己。”沈豪道,“不过你有胆子前来,我也佩服。”
这时先前看到南宫煊走到门前便进去通报的一名紫暝教弟子出来了,在沈豪耳边说了两句。沈豪点了下头,对南宫煊道:“果然不出南宫庄主所料,我家教主有请。”
落雁门的弟子上前带路,南宫煊跟着那人往前走,没走几步,却被李云恪拖住了。
李云恪回头给康辉一个眼神,待得他将其余人往后拦了拦,与自己和南宫煊有了些距离,才小声问南宫煊道:“阿煊,七个月的肚子,本来应该是那么大的么?”
南宫煊:“……”
“是不是啊?”李云恪盯着他被勒平的小腹,“快有你的两个大了,莫不是你腹中胎儿不健康吧?”
南宫煊脸上阵阵发烫,生怕被谁听到或是看出端倪,恶声恶气道:“我怎么知道该有多大,又没生过!”
“可是……”
“别可是了,小曦不是说孩子没事么,你瞎操什么心?”南宫煊飞快道,“再吵你就给我离远点!”
俞方行看着前方两人亲密低语,心中烦闷非常,不客气地撞开不动声色挡在前头慢慢走的康辉,追上去道:“庄主,刘敬文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请庄主不要太过放松了。”
“这位俞兄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的。”李云恪对他礼貌一笑,道。
俞方行却不买他的账,微沉了脸道:“端亲王亲自到此却不敢以真名相告,莫非只是个藏头露尾的鼠辈么?”
这话敌意可是有些重了,南宫煊所熟知的俞方行,即便是面对敌人也很少说出这样的话,他意外地看过去,“方行你……”
李云恪却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笑容未变,道:“俞兄,我实在不知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不过我们现在好歹也算是同在一条船上,还没见到刘敬文就先窝里反的话,你觉得对谁比较有益?”
俞方行偏了脸,过了片刻才道:“我无意冒犯,只是事关庄主安危,我总得小心些才好。”
“他这几个月来都和我在一起,你看这不是挺好的么?”李云恪意有所指道。
俞方行不自觉地握起拳头,咬着牙没吭声。
“好了都少说两句。”南宫煊拍拍俞方行的肩,“云恪是自己人,信得过的。”
俞方行更觉堵得慌了。
南宫煊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道:“我离开紫暝教时你身上内伤尚未痊愈,我一直惦记着,如今可好了么?”
俞方行的神情一下子便软了下来,嘴角也带了笑,“小曦给的药很好用,没多久我的旧伤就好了,这段时间养得也不错,再有一年多差不多就能恢复到受伤前的状态了。教……庄主那时自己还带着一身伤病,竟一直惦记着属下,属下……”
“你受伤都是因为我,我都不知该怎么还你这份情,若你遇险我还不闻不问的话,岂不是太没良心了?”南宫煊道,“没事了就好,也算了却我一大心事。”
俞方行道:“那教主呢?当日在修罗山上您好像伤得不轻,这段时日可养好了么?”
南宫煊回头看了眼许明曦,“有小曦一直跟着我,你说呢?”
李云恪听着他二人的对话,感觉自己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冒酸气,酸得牙都疼了。他伸出手指朝后头勾了一下,等康辉快步上前,道:“去问问那领路的,到底还得走多远,我累了,走不动了。”
俞方行闻言道:“王爷可真是金贵。”
南宫煊却知他是为自己着想,道:“云恪,没事。”
这话李云恪听得懂,俞方行却听不懂,只是有一件事令他介怀,“庄主,王爷到底是王爷,咱们不便直呼他姓名吧?”
“你自是不便,阿煊……”李云恪有意顿了顿,道,“庄主身份高,唤我名字也是应该。”
俞方行气得手抖。
南宫煊白了李云恪一眼,本还想警告他两句,却听到前头传来声音。
远处湖边摆满了席位,因为时间尚早,各大门派的人都还没有入座,可聚在一起谈笑的人已是多得数不过来了。
有三个人从那群人中走出来,一前二后地奔着他们来了。
当先那人身形挺拔,鼻梁高挺星目圆睁,一袭青碧色的长衫衬得他英武不凡,出众异常。
他步履稳健地来到南宫煊面前,脸上现出个怀念的笑来,道:“紫云……阿煊,好久不见了。”
第59章 相见
仇人见面应该是什么样的?
从前的无数日夜里,每每想起这个人,南宫煊都发誓,下次见到他的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取他性17 命。而如今他的身体不允许他这么做,来到这里之前,他也曾假想过,两个人相见后定然少不了一番冷嘲热讽,唇枪舌战。
——可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笑得平和坦荡,和自己道一句好久不见。
就好像那些刻骨的仇恨都不曾存在过一样,就好像他始终是一个谦谦君子,从未露出过疯狂残忍的一面一样。
一句寻常问好的话,听在南宫煊耳中真是无比讽刺,他甚至觉得自己听错了,刘敬文说的不是“好久不见”,而是“你怎么还没死”。
隐藏在皮肤下的旧伤口忽然崩裂,鲜血淋漓了起来,南宫煊双目如刀钉在他身上,自己却一步也挪不动,一个字也说不出了。
熟悉的窒息感顺着血脉攀爬而上,就快扼住他的脖颈,他勉力控制着自己才不致失态,下意识地想找药,又记起药在李云恪那里。
不,就算不在李云恪那里,也不能在他面前吃药,那样岂不等同于向他示弱?可是该怎么办,不可以在他面前倒下,绝对不能……
“这位想必就是刘教主吧?”李云恪抬手亲昵地扶在了南宫煊背上,“常听我家庄主提起你呢。不过我倒不知,刘教主与我家庄主居然是这么熟的关系。”
他这一扶看上去轻飘飘,实则暗含内劲——他一直留意着南宫煊,又因为怀中收着的那瓶药而时刻提醒着自己,因此见到南宫煊眸光稍有闪烁,他便知道是有问题了。
刘敬文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道:“端亲王是么?王爷大驾光临,在下有失远迎,还望王爷恕罪。”
李云恪道:“好说了。”
“只是王爷说笑了,”刘敬文又看向南宫煊,“在下与阿煊师出同门,自然不会不熟,倒是不知他什么时候成了王爷的朋友。”
“朋友?不是朋友,是……”李云恪停了一下,手掌用了些力,拍在了南宫煊背心,“我此次来,不是以端亲王的身份,只是供我家庄主差遣的一个挂名弟子罢了。”
后头的乔珊珊听得直翻白眼,就这么一会儿,他都换了好几个身份了。
许明曦一边盯着刘敬文,一边担心南宫煊,紧张得不得了。
在李云恪最后拍的那一巴掌的帮助下,南宫煊闷在胸口的气息总算重新开始流动。他很想狠狠喘上几口气,很想靠在什么上头歇息一会儿,可一想到刘敬文还站在面前,他便不允许自己稍有放松。
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已见得太多了,不能再让他多看到一丝一毫。
南宫煊小心地换着闷在胸口多时的气息,可还是被涌入的气流呛了一下,轻轻咳了几声。
李云恪的手还停在他背上,便帮他顺了顺,“庄主,怎么了?”
“没什么,故人相见,难免激动。”南宫煊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正常些,对刘敬文道,“刘教主,别来无恙么?”
刘敬文笑得更深了些,“与你相见之前,怎敢抱恙?”
这人可真没意思,弄出了派人攻打紫暝教赶南宫煊下山与半路截杀两件事之后,还能没事人一般在这里字字句句彰显亲密,以为那些事都已经久远得被所有人遗忘了么?
李云恪挂心南宫煊的情况,稍稍表现出了一点不耐来,道:“刘教主,我们远来是客,不好让我们就这么一直站着吧?”
刘敬文的视线又在南宫煊脸上停留半晌,这才让出路来,“贵客驾临,不敢怠慢,诸位请随我来。”
南宫煊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过了会儿才跟着他向前走去。
紫暝教换了几年教主后又换了回来,两次的动静都闹得不小,全江湖都在议论纷纷。
刘敬文是上任教主亲自指定的继任人,他做教主的时候又喜欢广交好友,各门各派中人喜欢他的自然比喜欢南宫煊的多。
因此南宫煊一出现在这里,便有不少人对他指指点点,不用猜也知道没一句好听的话。
在这群人或鄙夷或淡漠的眼神中,落雁门主吴衍走了过来。
“吴门主。”南宫煊不冷不热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吴衍没他年纪大,个子也不高,长了一张刚正不阿的清官脸。他端详南宫煊一番,点头道:“南宫兄,我们有十年未见了吧?”
南宫煊没心情和谁寒暄,只是点了下头,却不接着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