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来呢?”禹飞忍不住问道,“您自己调节过来了吗?”
老夫人一下就喷笑出声:“怎么可能。我那个时候,脾气和你差不多,自怨自艾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自己调节。”禹飞还好,没谁怪他。她父母当时砸锅卖铁,满怀希望的送女儿上学,结果得到这种消息,虽然没把她往死里揍,但冷言冷语也是少不了的,其他人也总是拐歪抹角的提这件事,一时间她只觉得大家都对她指指点点,差点就崩溃了。
“那后来呢?”禹飞托着腮,很认真的问道,“谁帮了忙吗?”
“对呀。”这么多年过去了,提到这个,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微笑,“在那个最困难的时候,是我的先生帮了我。”
所以这其实是个爱情故事?禹飞惊讶极了,连嘴都忘记合拢了。
“他比我小两岁,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不仅仅是班长,同时也是我的邻居。”想起这个,老夫人还是忍不住微笑,笑容美好得就像她旁边摆放着的花朵一样,漂亮极了,“当时听到成绩我本来就不高兴,结果他还总是在旁边嘴欠,我还因为这个冲他发了几次脾气。”其实把心里的火发出来之后,她也舒服多了。而且后来仔细想想,那家伙嘴欠也只是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一旦到了外面,他是无条件维护她的。
“等我又考了一次倒数第一之后,原来还安慰我的老师这回也没话说了,同学也都不和我玩了,当时真是和天塌下来没两样。”以前和现在不同,大家都只和成绩好的玩在一起,因为成绩不好的总是会被其他家长说是混混,学坏了的人,总之没什么好话,就像是个传染体,谁都不愿意靠近。
“那个时候,也就他肯和我一起走了。”每次都在巷子口不远处那第三个拐角路口那里一脸不耐烦的等她,她当时还生他的气,后来才知道,他是提前了半个小时出的门,大冬天的在外头傻乎乎的冻着,为的就是能和她一起上学。
这些他都从来没有告诉过她,还是她和他在一起之后,他的母亲说起他高中的生活时,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的。
“我考了这么点当然很失望,所以只好加倍的用功读书。有一天,我从书里头找到了一张别人夹带在里头的草稿纸,里面写的题目,就是我不会的那些。”
“所以,您就发现是您的先生了吗?”
刘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怎么可能,他很谨慎,连写上去的东西都是用的其他字体,也不知道他怎么写的,我愣是没认出来。”
只是在当时,不管是谁写的,都像是一缕阳光,足够让坠入深渊的刘老夫人惊喜了。
如果说第一天的草稿纸是个意外,或者只是别人心血来潮的产物,那么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他们高中毕业,他就愣是那么一声不响的给她送了整整三年的草稿纸。期间她不是没有过怀疑,但总被他用其他借口给搪塞了过去,而她怀疑的其他对象,自然也被一直在暗处观察的他用各种方法给淘汰掉了。
“我们一起考的高考,等高考一结束,他就突然对我表白了,这还真把我给吓了一跳。后来才知道,他是知道我们报的学校不在一起,怕我被其他人拐走,所以才这么早告白的。”说到这里,刘老夫人捂着嘴直笑,“他根本不知道,他其实不用担心这一点的。”三年来哪怕她严防死守也会出现在课本里的草稿纸,也就只有一直待在她身边的他能做到了,就算再怎么搪塞,也不可能一点蛛丝马迹都不留的。
“我故意诓他,说我喜欢的是那个默默给我写了三年草稿纸的人,哪怕我不知道他是谁。结果他一听,拿起笔就在草稿纸上刷刷刷的写下了几行公式,正好和那些纸条上的字迹对上了。”憋了三年,一直到最后,才肯说出实情。写完公式,假装潇洒的把本子丢给她的时候,他稍微有些尴尬的侧过了脸,但耳朵都已经是火红火红的一片了。
“然后他就假装凶狠的瞪着我,问我到底要不要接受他,私底下手和脚都一直在抖,都抖成一片了。”刘老夫人说起这些的时候,还带着那么点笑意在里头。
“真是个傻子……”
她怎么可能不答应呢?一直以来陪伴她,支持她,和她度过最黑暗的那段时光的人,都是他啊。
“他都不知道,我找了个非常漂亮的盒子,把那些草稿纸全部收起来了,一张也没落下。”就是到现在还经常背着他翻看。他为人素来骄傲,要是知道东西还在她那里,估计心里欢喜,面上还得气急败坏的跳一次脚吧。
刘老夫人把头转向禹飞,温柔的说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这么熟悉高中内容吗?因为我脑海里永远都保留着那个时候的记忆,不仅仅是公式,还有每次收到纸条时那种雀跃的心情。”也不仅仅是雀跃,还有感激,以及暗地里生长着的那份美好情愫。
听了这么一个故事,禹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笨拙地拍了拍手,表示喜欢。
这动作落旁人眼里其实是有些敷衍的。
禹飞还懵懵懂懂,不知情爱,但也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而对这种美好的感情更加的心存向往,此时听了刘老夫人和刘老先生之间的故事,禹飞是心潮澎湃的,但又不知道如何表达出来。
好在他眼底的真诚骗不了人,刘老夫人也就没有计较他有些失礼的举动。
“对了,”见禹飞要走,刘老夫人想起了什么又叫住了他,“你去和穆家那小子好好说说,让他写详细一点的步骤给你,不要总是跳步骤。你就是关键的那几步没写明白不懂而已。”既然学生不是不努力,那么作为老师,要教就得好好教。
“……好。”迎着刘老夫人的视线,禹飞有些压力的应了个好,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能这么理直气壮的和穆泽说话的,毕竟穆泽也没什么义务非得教他。
刘老夫人看他那样就不放心,少不得又重新提了一遍,“你记得好好的和他说说。”
“嗯嗯嗯……”禹飞胡乱的点着头。
因为怕老夫人再说,他带着他的东西,逃难似的逃出了刘老夫人的病房,等到了自己病房的门口时,禹飞突然发现里头亮着灯。
医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入室抢劫的小偷,所以唯一的可能也就只有穆泽回来了。
禹飞不知道怎么了,手心突然就出了点汗。
“那个……”他小心翼翼的从病房门后探出一个脑袋,等穆泽望过来的时候,他才讨好的笑了笑,“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没事,我也只是刚回来。”穆泽坐在书桌面前,正拿着只笔在写些什么,见禹飞进来也只是略抬了抬头,把正在写的东西给不动声色的遮过去了。
“今天学得怎么样?有不懂的地方吗?”
“有一点,但是不多,我今天还超额完成任务了!”禹飞把书本往桌子上一放,自己翻给穆泽看,“你看,我还写到这里了。”比规定任务多完成了好几页。
穆泽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昨天你不会的内容呢?”
“就,就,就,就今天搞懂了呗……”禹飞一听对方提到自己最害怕被对方知道的事情,差点没绷住,说得是吞吞吐吐的。
穆泽高深莫测的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禹飞是怎么弄懂的,反倒问起了其他问题,“你今天的内容呢?有哪些不懂的。”
“哦,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禹飞一下子点出了四五个地方。
穆泽点了点头,就在禹飞想坐下听他讲课时,突然来了一句:“好了,我知道了,今天早点睡吧,明天我们再讨论这些地方好了。”
禹飞立马就把眼睛瞪得滚圆。
穆泽该不会是生气自己在他那里死活不开窍,一到刘老夫人那里去就开窍了吧。
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和他作对啊。
“穆泽……”禹飞不安的叫了一声。
“嗯?”穆泽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我今天看了你写的方法,然后懂了很多。”这句是大实话。被刘老夫人点醒之后,禹飞就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立马就看懂了穆泽的方法,一下子就知道题目该如何去做了。
穆泽手一顿,然后低声笑了起来:“我知道。”
他知道?他知道什么?
怀着这样的一个问题,禹飞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
等他睡过去没一会,睡着地上的穆泽突然睁眼醒来了。
他用手机当手电筒,走到了书桌面前,打开了书桌上头的那一盏小灯。整个过程都没什么声响,那头,禹飞还睡得香甜。
翻开禹飞的书本,穆泽找到了之前对方说不懂的地方。他看了看题目,抽出一张草稿纸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第二天早上,禹飞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穆泽站在他的床前,已经收拾好了。
“我要去上学了,今天晚上再见。”
“嗯……好……今天晚上再见。”禹飞还没完全清醒,手随意的招了招就放下了,似乎又有要入梦乡的趋势。
穆泽好笑地扬了扬眉,把手里甜美的巧克力塞进了禹飞嘴里。
“这次我真走了……”他弯腰在禹飞耳边说道,低沉的嗓音混在炙热的呼吸里头,喷在了禹飞的耳畔,“再见。”
随后传来了些许脚步声和房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的声音,穆泽出门了。
等他一走,禹飞才慢慢的睁开眼睛,又在丧心病狂的闹钟声中起床,刷牙洗脸。
当他走到书桌前,随意的拿起一本书时,一张纸从书里掉了下来,禹飞急忙捡起,发现那道题正是他昨天不会做的题目。
不同于穆泽之前的做法,这张纸上的解题步骤相当详细,甚至有一些禹飞都会省略不写的步骤都被人工工整整的写在了纸上,详细得不得了。旁边一些比较难的公式还附带页码,方便禹飞到书里去寻找答案。
这是穆泽能够做到的最好了。
禹飞几乎可以猜到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
一定是穆泽在病房里找不到自己,就想跑到刘老夫人那来,接自己回去。没想到,意外的被他听到了那些话。
他清楚自己不会提这种要求,也怕改变讲课风格自己会察觉,从而更加的不好意思,这才偷偷摸摸的在纸上写下这些详细的解题步骤的吧。
眼前的纸张,禹飞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就笑出了声。
看来,和刘老夫人一样,他也要找个盒子好好保管这些草稿纸了。
因为……
哪怕再怎么微不足道,都是对方炽热的心意啊。
第46章:城
就在禹飞的功课慢慢有了起色的时候,老夫人的身体却突然变差了。
“如果是这种情况,恐怕得提前手术的日子。”病房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为难的站在老夫人床头,虽然雪白的口罩很好的遮掩了他眉宇间难掩的担忧,但口气还是透出了少许,气得刘家老三差点没当场把他给揍一顿。
老夫人平静的点了点头,镇定的表情配上房间里隐隐约约的佛经声音更显得超脱淡然。她的身体她比谁都清楚,不用医生多说她也明白这次的手术会有多凶险。
到了这种地步,反倒可以把一切都看淡了。
“那就麻烦您了,医生您看要怎么做吧,我们会照办的。”她微微颔首致意,又转头吩咐自家儿子,“你去送送医生。”意思就是让他不要捣乱了。
刘峰不大情愿的跟在医生后面出了门。
“老夫人……”最先开口说话的是跟在老夫人身边有五年以上的护工阿霞,“您要不要通知那边?”她说的是刘老先生。对方到现在还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偶尔传来消息,也只是说项目有点问题,回程的日子还得拖一拖。
“不用。”刘老夫人摇了摇头,“他在外头专心专意的做事,我怎么能拖他后腿?”况且这次的项目不是一般的重要,对方点名请的刘老先生过去,他要是这么不管不顾的退了,恐怕整个董事会都会炸开锅的。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病情连累他。
“可是……”阿霞低着头,眼前模糊了一下,一滴泪水砸到了地上。
“傻孩子,哭什么?”老夫人淡淡的笑了一下,“他又不是什么主刀医生,来了也没用,反倒是我还得腾出时间来安慰他,不是很不值吗?”
阿霞没有说话,要是她病了,肯定是希望丈夫和孩子都能陪在身边的。
尤其是……
这种可能再也见不到面的手术……
看着对方躲躲闪闪的目光和通红的眼圈,刘老夫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好了,别哭了,你替我带个信给小飞,让他这段时间都别来了。好好在自己房间学习。”这两天,医生护士也多了起来,许多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的,乱糟糟的一片,实在不是什么学习的好地方。
“是。”阿霞应了一声,走了出去,她刚走没两分钟,刘峰又走了进来。
“妈,要不我们还是把事情告诉爸吧。”现在这样,他这心里也是挺没底的。
“不行。”刘老夫人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想想,公司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次的项目。再说了,他是受邀参加的,他要是不管不顾的回来,那边的摊子怎么收场?你是想让你爸背地里被人戳脊梁骨吗?”这次的项目太重要了,要是她的丈夫在这种关键时刻退下来,光公司内部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他给淹死。
“都这种时候了,谁在乎这些啊……”在母亲冰冷的目光下,刘峰的声音渐渐小了。
“话我再说一遍。你爸不是医生,他回来也没用,还是我都病成这样了,你还想让我两头都担心?”话说到这里,已经带有一点严肃了。
刘峰不说话了。
刘老夫人又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这病也不算是什么绝症,医生不是说了吗?这次手术要是做得好,那就不用担心之后的问题了。你这么急着叫你父亲回来干什么?”
可医生也说了手术的风险,要是没能挺过去的话,恐怕……
刘峰心里头烦躁得厉害。
人在医院也不好抽烟,他只能下去买了几包口香糖,随便塞了点到嘴里,如同泄愤似的恶狠狠的嚼着,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
他病房也没心思进去,靠着栏杆,从下午站到了晚上,腮帮子都因为嚼口香糖而嚼痛了,就在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意外看见了回来的穆泽。
“哎!穆家的小兔崽子!你等等!”来不及多想,刘峰急急忙忙的跑到了对方面前。
刚刚上来的穆泽在楼梯口停下脚步,冷淡的看着他,一双黑眸宛若深潭。
“如果你要问项目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这几天进展勉勉强强还算不错,马上要谈到关键的那一步了。”
马上谈到关键一步的意思,就是说他家老头子更加没办法离开了。
“操!”刘峰狠狠的踢了楼梯一脚,连句谢谢都没有说,气冲冲的走掉了。
被丢在原地的穆泽翻了个白眼,继续往病房那边走。
他进门的时候,禹飞正咬着笔,蹙着眉,望着手上的书发呆。
“怎么了?”房间里有充足的暖气,穆泽放下耽美文库,开始脱外面的校服。
禹飞把笔从嘴里拿了出来,头转向穆泽,问道:“刘奶奶病得很严重吗?”他今天站在门口看着好多医生进进出出,能感觉得到的是,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怎么好。
“嗯,算是吧,她的手术提前了,大概会在下周。”穆泽把校服挂在衣架上,漫不经心的说道。他和刘家一家都没什么特别交情,此时此刻也犯不上为谁伤心难过。
“手术……很危险吗?”禹飞有些担心,又有点为刘老夫人难过,“刘奶奶总是和我说她丈夫的事情,结果要动手术了,她的丈夫却还没回来,这该有多伤心啊。”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穆泽转了转有些酸痛的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拿起了会定期送来的杂志,一边翻看,一边说道:“我父亲那边传了消息过来,虽然那边在拖,但最迟拖不到下周三,周四老夫人才动手术,他完全可以赶得回来。”
“真的吗?”禹飞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刘奶奶知道吗?”
“他们还不知道。刘老先生是一个任何没有把握的事情都不会说满的人,我估计在合同没签下来之前,他那边是不会透露一点情况的。”
“那我可以告诉他们吗?”禹飞急切的问道,恨不得穆泽一点头就冲向老夫人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