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手在衣服下摆上抹了抹,又去忙屋里的事情去了。
夙珩握着暮漳的手紧了紧,换回了恍惚中的暮漳。
暮漳用另外一只手揉揉脸,说:“我没事。”
本来暮漳就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在来之前,他就没指望过这片地方还维持着他原来小时候的样子。
暮漳叹了口气,牵着夙珩往前走。
正是早春时节,街头巷尾的杏树都开出了满树的花,一阵风轻轻吹过,如雪一般的细碎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在地上铺开薄薄的一层。
暮漳踏着云朵似的落花,一点点扫过身边的一景一物。
“我出生的时候,这个国家正值战乱,四处都在征兵,拉壮丁。我家里的两个兄长在我还没有出生之前就上了战场,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暮漳的目光落在远处连成一片的杏白上:“我是家里唯一的一个男丁,所以家里人把我看得很牢。不过那个时候我坐不住啊,经常趁着家里人不注意,偷偷跑出来在街上晃荡。”
古代又没有手机又没有电脑,家里大人都忙,环绕在他身边的就是家里的姐姐和两个婆子,这家他怎么坐得住呢?
暮漳停在了一个巷口:“这里原来有一个老爷爷,坐在这里买煎饼馃子——嗯,就是一种面食,里面包着菜啊脆饼啊之类的——五个铜板一份,又香又脆,我就常跑到这里来。”
转过巷口,却发现有一个五十左右的老人坐在街头,身前是一个带了铁板的小炉子,边上放着一桶玉米面。
这种街头小吃什么时候都少不了的,没了这个老大爷,还有另外的老大爷。
暮漳兴致来了,奔到人家面前道:“大爷,给我来一份,不放香菜不放葱不放腌萝卜丁,多放菜。”
大爷的手动起来了,暮漳又转头看着夙珩:“夙珩,你要不要也尝尝?今天我请!”
说得豪气干云,好像是要掷千金换美人一笑似的。
夙珩点头,暮漳嘿嘿笑着,又让老大爷多加了一份。
黄色的玉米面很快在铁板上变成了薄脆的煎饼,老大爷熟练地摊面、打鸡蛋、放酱料、卷起来,中间拿铲子切了一刀,包好。两份煎饼馃子很快就新鲜出炉了。
暮漳刚准备掏钱,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一声不好:他上天近百年了,怎么可能身上还带着人间用的货币?
然后暮漳就看着一只白玉雕琢般的手递上一块碎银。
暮漳的嘴张得老大,震惊地看着夙珩。不食人间烟火的龙君大人居然会带着银钱?!
暮漳忘了,先前他吃的那份酥饼是哪来的。以夙珩的性格,也不会用幻术蒙蔽凡人的眼,拿石子树叶买东西,那份酥饼自然是用真金白银买的。
老大爷收了碎银,找了一把铜板。
夙珩自然而然的就要接过,暮漳忙不迭抢先一步把铜板抓在手里。
夙珩身上带着金银已经是有点画风不对的了,要是拿着这堆半旧不新的铜板,那场面还真是……辣眼睛。
夙珩任由暮漳一把将铜板抢过去,跟着他的脚步,听着他的回忆,目光沉静:“这饼子味道不像我原来的吃的那种,太软了,也太甜了。”
这里没有什么品牌一说,街头的小吃是一家一个口味,这个老大爷弄得不难吃,但也不是暮漳吃惯了的口味了。
不过暮漳还是一口口吃完了。
“或许别家口味更得你心意?”
在夙珩看来,世间枯荣流转,新生事物代替原来的东西是正常的现象。这本就是世间规律。但是对于暮漳来说,被时光遗落在原地的感觉也许并不好受。
拽着夙珩随口抱怨着的暮漳一惊,抬头对上夙珩的眼,里面满是担忧与安慰。
暮漳心里暖暖的,他笑道:“不用啦,其实这个也挺好吃的。对吧?”
夙珩手上的煎饼也缺了一大半了。
一份饼子下肚,暮漳觉得有点口干了,前方正好有个馄饨铺子,暮漳拉着夙珩钻了进去。
店里还有空位,暮漳一马当先坐下,招来老板:“师傅来两碗小馄饨。”
“哎好嘞!”
“我的不要葱不要香菜。”
“晓得了!”
“多点虾皮多点紫菜。”
“……好的。”
“汤多放点,馄饨也是。”
“……”
暮漳欢脱的声音在老板无语的凝视下渐渐消音。
小伙子你干脆要两碗吧。
暮漳发誓他在老板的脸上看到了这行字,还是特大号加粗的那种。
夙珩忍俊不禁,眉眼一弯,嘴角一勾,低头绽出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他对老板说:“掌柜的,再多加一碗吧。”
暮漳先是被夙珩的笑容震了一下,回过神来自觉丢脸,眼珠子骨碌碌四处打转,到老板把三碗馄饨端上来了,暮漳才借着吃东西,假装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白胖的小馄饨在汤里面沉浮着,汤的味道调的很鲜,吃了一口就停不下了。
不多时,两碗小馄饨就被解决得一干二净,汤和虾皮紫菜也没被放过。
“可要再上一碗?”夙珩问道。
暮漳咳嗽两声,说不用了。叫了老板收钱,刚刚到手上的铜板转个手又去了别人手上。
这个时候外面已经天黑了,繁华的小城在夜里也没有静下去的意思,欢声笑语散布在小城的上空。
走两步前面就是小河,河畔两边都是人,平静的水面上亮起了一盏盏荷花灯,连缀在一起,载着放灯人的心愿,飘飘荡荡流向漳川。
“这是干什么?”
暮漳记得元宵早就过了。
夙珩倒是知道原因:“是圣诞节。”
“啥?”
不对啊,什么时候这里也过起圣诞了?基督教已经能够跨位面传教了吗?不过就算是圣诞也是冬天的事情了。
混乱了片刻,暮漳突然反应过来夙珩所说的圣诞节不是现代的圣诞节,而是指当朝皇帝的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面的方言能猜到是哪里吗?
为了不打断文章,翻译就放这边吧,其实个人觉得挺容易懂得。
“列样啊,辣李站到我屋滴门口搞莫家啊?听你滴口音不似我们列边滴咧。”
——这样啊,那你站在我家的门口干什么啊?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我们这边的啊。
“七八十年了吧,莫了?”
——七八十年了吧,怎么了?
“李似原来列个屋滴滴人吧?”
——你是原来这个屋里的人吧?
银龙大概还有三章左右就完结了,诶嘿嘿阿邶第一篇完结的原创文啊。接着就可以一心去忙逃返人间了,下一次,阿邶打死也不双开了。
第20章 花灯夜
当年暮漳还小的时候,国家烽火连天,每次的圣诞节都是随便对付一下,马马虎虎就过去了,没有在暮漳的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
如今国泰民安,皇帝的诞辰就大操大办起来了。
城里办起了花灯会,天上飘着、河里流着、街上挂着、手里拿着……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火焰连成一片海洋。
都道灯下看美人,摇曳不定的烛光之下,一切蒙上了一层朦胧。
暮漳偏头看向夙珩,被暖黄烛光笼罩的的人褪去了平日里的寡淡,眉眼柔和下来。
真是梦一般的安宁温馨,但是街上少男少女的欢笑声又把人拉回人间。
——这里的圣诞节和现代的平安夜、光棍节什么的一样,成了虐狗节。不管是正暧昧着的,还是已经勾搭上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捉对儿携手在街上逛着。也有一家子或者是和闺蜜基友一起出来的。满街欢声笑语。
“同去一游?”夙珩见暮漳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于是问道。
“走走走!!!”暮漳欢呼一声拉着夙珩就往前冲。
街上两边有各种小摊子,趁着热闹出来做生意的,种类和数量都很可观。
当然最多的还是吃的,暮漳一进去就跟老鼠扎进了米缸子一样。左右他现在不用考虑肚子的容量问题,一路扫荡过去,尝到味道好的,也不忘递过去给夙珩尝一口。
有灯会自然少不了灯谜,走了半条街,中间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官方办起来的灯谜会。
暮漳爱凑热闹,一头扎进去,在挂着的灯谜上四处搜索,企图找出一个他会的。
可惜找了半天,大多数都是他不会的,少数几个暮漳信心满满以为可以猜中拿奖的,不是答错了,就是被人抢先一步。
真的被暮漳猜中了的,不过小猫三两只,换得了一个小香囊,倒还赔了不少铜板进去——猜一个灯谜一个铜板。
暮漳算了一下得失,心疼地住了手。
“怎么不继续了?”夙珩低声问道。
周围人声鼎沸,暮漳听不清楚夙珩说的话,一脸懵逼看着夙珩。于是夙珩偏过头,微微低下来伏在暮漳耳边又问了一遍。
温热的气息拂过暮漳的耳际,暮漳呆愣了片刻,脸上猛地红了一片。
“怎么了?”夙珩疑惑地问道,浑然不知道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撩人。
暮漳被夙珩一提醒,心里的郁闷又翻了上来:“又猜不中,猜它干嘛?白费劲儿。”
“你想要那奖品?”夙珩问。
暮漳理所当然的点了头。参与了灯谜会的人,谁不想拿奖品啊?倒不是说那奖品有多珍贵,龙宫里的珍珠一抓一大把,扔地上都没人要,关键是那份成就感啊。
“这般吗?”暮漳听见夙珩轻声说道,然后,他就见证了奇迹的诞生。
夙珩过五关斩六将,大片的灯谜看一眼就出来答案了,那模样神似暮漳原来班上那个保送清华的学霸在课堂上报答案的样子。
暮漳看的目瞪口呆,回过神来的时候之见夙珩提着一盏六角琉璃宫灯走过来。
“奖品。”夙珩把宫灯送到暮漳面前,里面的烛火透过灯壁折射出七彩的梦幻光芒。
暮漳愣愣接过花灯,心里的感觉只能用受宠若惊来描述。夙珩本来不爱这种热闹,他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夙珩竟然就真把那个最高奖励拿了回来。
夙珩这般举动自然引来了不少人的瞩目,但是夙珩恍若不知,只当他们不存在。
“喜欢?”
暮漳激动地点头:“超!喜!欢!”
夙珩又笑了,暮漳被迷得七荤八素,抓着夙珩甜滋滋地继续往前走。走了一段路,玩心一起,说道:“夙珩,我这里还有一道灯谜,你要不要猜猜看?”
说是问夙珩要不要猜,语气里满是快来猜啊。
夙珩顺着暮漳的意思问道:“是什么?”
“有一种生物早晨用四只脚走路,中午用两只脚走路,晚上用三只脚走路,那是什么”
暮漳坏笑着把谜语说了出来,这个谜语在现代几乎人人都知道,不过他想着夙珩第一次接触这个谜语,要猜出来怎么也得费一番功夫。
效果比暮漳想的还要好,夙珩沉吟片刻,然后摇头:“这个我倒没有猜出来。”
暮漳得意地宣布答案:“是人啊。在生命的早晨,人是一个娇嫩的婴儿,用四肢爬行。到了中午,也就是人的青壮年时期,他用两只脚走路。到了晚年,他是那样老迈无力,以致于他不得不借助拐杖的扶持,作为第三只脚。”
夙珩想了想,的确有理,不过:“为何不是魔族?”
暮漳语塞,他忘记这是一个神仙妖魔共存的世界了。还以为能难为夙珩一下的,真是尴尬。
夙珩轻笑一声,把话题转到另一个方向:“去放灯吧。”
前面就是河,两岸都是人,水面上的莲花灯不断流走又不断有新的补充进来,火莲接天。
两盏一模一样的莲花灯被放进水中,融入大部队,和它们的小伙伴们一起流向漳川。
河边卖花灯的老人笑眯眯地看着夙珩和暮漳牵着的手:“是兄长带着弟弟出来玩吧?”
“额?嗯嗯。”他们的关系不好解释,干脆随口敷衍过去。
“你们兄弟感情真好啊。”老人笑道:“灯会上人多,是要牵牢了,免得走散了。”
暮漳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夙珩一直都是牵着手的,从穿过结界的时候一直到现在。
一开始两人牵着手是因为夙珩要带着暮漳穿过结界,但是后来呢?若说是惯性使然,他们都忘了放开,那之后买煎饼馃子、吃馄饨、猜花灯谜……这些时候他们不可能还牵着手的,但是事情一做完,两个人却自然而然地又牵上了,谁也没有觉得不对。
如果这是惯性,那这种惯性就太可怕了,明明他们两个人才第一次牵手,却好像是牵过无数次一样,熟练而理所当然。
河边游人很多,卖花灯的生意很好,老人又开始忙着招呼别的客人了。
被人点开之后,暧昧在一瞬间暴涨到无以复加。暮漳偷偷瞄了一眼夙珩,牵了一路的手突然觉得酥酥麻麻的,他略微有点不自在,但是心里又窃喜。
他觉得,自己也是街上虐狗的一员了——就算现在不是,也马上就是了。
第21章 !!
到了后半夜,灯会散场了,暮漳和夙珩两个人也回去了。
来时怅然的心情,转头时就只剩下脸红心跳。
暮漳偷偷看了一眼夙珩,同自己并肩而行的漳川龙君却是一派平静。不,与其说是平静,不若说是理所当然的平常。
在夙珩眼里,两个人牵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虽然被外人点出来有点羞赧。
暮漳傻笑着回了漳川龙宫,夙珩把暮漳送到了他的院落,转身回去自己的寝宫。
暮漳倚在门口冲着夙珩的背影发呆。
“喂,傻笑什么呢?”
同墨在边上站了好一会儿,暮漳连个眼神都不稀得给他。他顺着暮漳的目光看过去,很平常的一片水草啊,不知道暮漳在看什么,这么出神。
暮漳听见声音,才发现这儿还站着个人。他没有接同墨的话茬,目光诡异的在同墨身上停留了一瞬:“这个点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一群神仙妖怪讲作息时间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
本来嘛,作息作息,就是划分工作和休息的时间表。白天工作晚上休息,人会饿就设置个饭点。冬天黑的早就早一点睡觉,穷人家没钱就没有过早一说。
但是龙宫在人间,生活方式不免受到了人间的影响。
后半夜的时候,龙宫里除了值守的侍卫之类或者事无定量,刚好赶上要加班了的管理人员之外,就少有人活动了。而同墨明显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人群。
瞧那吊儿郎当的架势,换身打扮就可以去花街了。
“刚从外面回来,路过。”同墨又问了一遍:“你站这儿傻笑什么呢?那儿可什么都没有啊,你别是犯了癔症了。到时候你家夙珩要找我麻烦的。”
暮漳白了同墨一眼:夙珩什么时候会因为个人情绪而不顾原则了?开玩笑也不带这么污蔑人的。
不过从别人嘴里听到“你家夙珩”这四个字,暮漳的嘴角又控制不住向上翘。
“嗨嗨嗨,别笑了成不?我瘆得慌。”
“你管我看什么笑什么。”相处久了,暮漳也不跟同墨客气了。
“不说算了。”同墨撇嘴,又看到暮漳身边的琉璃宫灯,眼睛一亮:“这不是灯谜会上的宫灯吗?”
说着同墨就要上手,暮漳一把打开同墨的魔爪,把灯抱在怀里:“你怎么认得这盏灯?你溜去人间玩儿了?”
“你不也是?”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对战良久,同墨先一步投降:“原来夙珩带你出去游花灯会去了,这盏灯肯定是夙珩赢回来的。”
同墨用相当笃定的语气说道,明显不信任暮漳的学识。
暮漳一时无法反驳,拎着灯以一种“我有情缘在手,笑看你等单身狗”的气势怼了回去:“是啊,怎么样?”
孤犬同墨被暮漳的自豪噎得说不出话来,这种被狗粮糊了一脸的感觉啊……
还不知道“秀分快”这种高度浓缩的怼情侣句的同墨词穷了,他愤愤道:“你会遭报应的。”
同墨踹翻了这碗狗粮,转身走人。
看着同墨离去的背影,暮漳心中秀恩爱的嘚瑟感瞬间爆棚。他咧嘴笑了一下,提着灯回屋了。
自这场花灯夜之后,暮漳和夙珩的暧昧从暗处转到了明处,或者说虽然二人还没有明说,但相处起来俨然就是一对情侣了。
不忙的时候,夙珩会带着暮漳去外面转转,哪儿有什么新的好吃的出来了、暮漳又馋了哪家吃过的东西了,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并肩一起闲逛,漫无边际的说些什么,或者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享受着二人自成一方世界的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