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都想好了,要狠狠心,将这人隔远。他只是这里的一个过客,上完山,采完药也就没有交集了,就那么几天的事,只要自己忍一忍就能过去。
像是要坚定自己的信念为自个大气似得,徐青山垒起柴来更是十分的卖力。
李往之刚把米饭蒸好,从布袋中挖了勺小米绕道后院去喂那几只带翅膀的。鸡舍里的几只家伙这几天估摸是见李往之见的多了,见到他也不怎么闹,一看到他手中的碗就挥腾着小翅膀欢愉的叽叽咯咯的叫着,还知道一顺溜的排着,也不争食。
李往之看着这几只鸡鸭鹅如此懂事,心中大叹,这几只不会讲人话的都那么通人性,怎么主人却像是少根筋似得不识人情?于是越看这几只越顺眼,又想起这几只还有个朋友,连带的还在鸡舍的篱笆上抓了一小把米放着。
“李大夫,李大夫!”
此时院落外有人喊着李往之。李往之闻音,拿着空碗走了出去,看见是村里的人,以为是有人生了病,关切的问了句:“怎么了,可是有人生了毛病?”
“不是不是,李大夫,我是想问小徐回来了没有?”
“小徐,他还没回来呢,怎么,可是找他有事?”
“哎呀,我早上去拉柴,小徐看见了就帮着我一起,我看他那么热情也就答应了,可半路上小徐好像不太对劲,脸上直冒着冷汗,我一看就赶紧让他回来了,怎么,他还没到家?他那时脸色差的很,我还以为他都回来了呢!”
李往之一听人那么说,立刻就想到了怎么回事。一大早就把腰给闪了,还不要命的去替人拉柴,真不知道这人脑子里是怎么想的。
李往之对村人道:“没事,我去找他,你和他在那分开的?”
村人道:“就在村子外河弯的地方。”
“行,我去找找。”说罢,就回屋放下碗,擦了把手出门,临走前看了看天。
明明是阳气最鼎盛的时候,却已是昏云密布。
徐青山这一个上午,游魂似得在村外的河边晃荡来晃荡去,腰两处的酸痛因为时间太长已经麻木了感觉,于是任由它去折腾。
古人说的好啊,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徐青山这是深刻的体会到了,心烦腰疼全部一起上,他坐在河边,只觉得心力交瘁。
到了三十还没有成家也就罢了,如今还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这算是什么事啊。龙阳断袖的事他也见过,当初在王家镇里有个同窗也是有这癖好的,只是徐青山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自己也成了此道中人,而那位同窗却是早早的就娶了妻,女儿都七八岁了。
人的际遇还真是难以预料,至少他的际遇总是一点预兆都没有,就跟老天爷跟他闹着玩似得,那么久了,却孤零零的只有他一个人。
感慨到这里,徐青山又想起自己双亲,眼眶一阵发热,他吸了下鼻子,忽然感觉到有水滴落在了鼻尖,抬起一看发现又是下了雨。
他将头埋在膝间,不打算躲。
过了一会,徐青山觉得不大对劲,虽然他埋着头,却能感觉的雨滴没有继续的落到身上,于是把头抬起,发现顶上落下一片青影。
他猛的转过头,正对上了来人的脸。
“我说你啊,还要在这待多久。”李往之半跪着,一只手撑着伞,另只则伸出去擦向徐青山眼角边的水痕,然后微皱了眉头道:“你这是哭了麽?”
徐青山挥袖抹去脸上的水迹,嗡着声,却不容否决的道:“是雨水!”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
李往之一手提了一壶刚烧好的热水,一手撑着伞从灶屋快步的进了堂中,放下热水,转身收伞的时候又望了望外面的天。
屋内,徐青山僵硬的将湿透的外衫褪去。内衫上寒意直激的他全身鸡皮疙瘩凸起,特别是到了屋内后,先前麻痹的神经全部回来,一点一点的腐蚀着他。
狼狈不堪用来形容他此时的状况是再贴切不过的。
门被推开,李往之提着热水和干的麻巾进来,放下东西后就到了徐青山身后。
“我来,你别乱动了。”说着就将徐青山身上还湿着的衣物都扒了下来,只余了条衬裤,拿着麻巾给徐青山擦着头发上的水。然后拧起热水里的麻巾,朝徐青山手中一放。
“把身子擦擦,擦完赶紧去被子里待着。”
徐青山全程一言不发,按照李往之的话去做,李往之见他那么听话,就去灶屋里煮姜水去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大门旁靠着一把刚用过的青纸伞,伞下一摊水渍流出了河川的模样,还在不断扩散。
李往之担心徐青山受凉,煮了一大碗热姜水逼着人喝了下去,又找出了一个冬天烧的炉子燃了,放在屋子里,看着人在被子里冒出里些汗才算完。
徐青山煎熬了一上午,几番折腾下来就困了,可脑子又清明的很,乱糟糟的想东想西。
午饭早就做好,可一个没胃口一个没心思,就都省了。
看着李往之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忙? 底诺纳碛埃烨嗌骄途醯孟袷亲约涸谧雒我谎U庋母芯跆茫妹挥刑寤岬剑玫挠行┎徽媸怠?br /> “往之。”徐青山开口叫了声李往之的名字,李往之直接到里他的面前。
“是那里不舒服?”
“没有,你别忙了。”
“那行,那你躺好,待会我帮你看看腰。”李往之又出门了。
不一会,搬了个矮凳进来,放到徐青山的床边。
“来,翻过来。”李往之拍拍床边,让徐青山翻过去。徐青山依言翻过,改成趴着的姿势。
“冷不冷?”李往之掀开了他背上覆着的被子,温热的皮肤一下子□□,被空气席卷了一番。
“……”徐青山摇摇头,两只手臂交叉,将头埋了进去。
霹雳的燃烧声炸开了声响,炉子里的温度开始节节攀升,凉意被驱逐散开。
徐青山有些失神,脑袋里在发着昏,腰上的异物感却强势的占去了注意力。有些冰凉的指尖顺着腰肌两则的肌肉忽深忽浅的按着,游走时带出摩擦感给徐青山带来阵阵酥麻。
罪魁祸首认真的在执行这刑法,并且神情严肃,对徐青山的反应格外注意。
“可是这里?是不是很酸……”李往之按到一处僵硬的区域,下了些力气,深深的按了按。
徐青山闷叫了一声。
“是这里了。”李往之揉了揉按的那块地方,沉思道:“接下来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嗯。”徐青山答应了一声,接着就不吭声了。他等着等着,等着痛感的降临,可就是没有动静。于是扭过头去看看李往之是什么状况。
李往之坐在矮凳上,将手掌撑在腮下,意有作弄的盯着徐青山瞧,等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对上了。
徐青山:“……”
“你怎么就像个蜗牛似的,总要埋起来,是不想见我吗。”
“不是……”徐青山只能这么说。
“还说不是,跑了一上午都不回家,不就是不想见到我,我就那么招你厌恶”
“真不是……你别总和这过不去,没有的事?”
李往之好笑道:“到底是谁和谁过不去啊……那么大的人了,还闹小孩子脾气。”徐青山张了张嘴,一时被堵的没话了。生来就是不爱与人争的个性,十几年的经验也都是教导的话语,旁人对上他都是水里放炮顿时就熄了的状况,鲜少有争锋。实战经验太少,于是和李往之这天南地北晃荡过的人一搭上,读的万卷书都被堵了下去,一句能说的也没有。
当然,就是有也说不出这个口。徐青山就眼睁睁的看着李往之起身褪去鞋袜,翻身到了床榻上,抬起半身,一脸的惊慌失措。
“你上来干嘛?”
李往之对徐青山的反应全然不在意,将腿一跨,半骑在了徐青山的大腿上,光明正大的将人压下去。
“按摩的话,这样比较方便。你那么慌张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李往之那么一说,徐青山只好无言的又趴了下去。
接下来,想必又是一番煎熬。
作者有话要说: 温水煮青山……李大夫有好几把刷子呢~
☆、十三
李往之睁开眼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全然昏暗,只有炉子里猩红的火星还在忽明忽暗的亮着。耳旁传来徐青山均匀的气息声,看来人还睡的正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李往之侧着身子躺在床榻的内侧,徐青山则依旧还是之前的姿势,平趴在床上。
昏暗中,徐青山的半露出来的脸颊很模糊,只能看清楚两道眉毛因为睡姿的关系,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姿态,让李往之看的很来趣,伸出手顺着眉毛的挑弄。
这个人啊,在李往之卖力的给他揉按的时候,竟然不吭不响的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让李往之对此实在无语,只好停下来,让人安稳的睡。他不想将徐青山唤醒,也不想离开,于是就顺道在徐青山的旁边一躺,拉开被褥,将两人一块给罩住。
徐青山的睡相很安静,呼吸清浅,起伏也不大,就和他这个人给人的印象差不多。就是很平和的状态,几乎见不到他激烈的样子。
喜怒哀乐的鲜明感似乎在徐青山这里都能被他给化掉,滚烫的放了凉,冰冷的捂得温热,最后出来的,就是温水似得表情,看不出水中的味道。
李往之觉得有些挫败。
到徐家村也有好几天了,这几天与徐青山的相处,他是能感觉的徐青山对他与旁人的不同的。只是,这种不同到底是不是他想的那种,现在看来,似乎有待考证。
李往之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说到与人相处也是进退有度,十分能博旁人的好感。行走江湖,形形□□的人见的太多,好的坏的,善的,恶的,其实都只是浮世间的一份子,没有什么不寻常,也没有什么不能忘。这样一来,却又有一些特别,出挑的人,就自然而然的浮现了出来。
而李往之确定,徐青山就是他所认为的,那个特别的人。
其实事情总是一环一环的牵扯着,有了前因,便会有后果,缘分这种东西很奇妙,你永远不知事情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李往之走的地方很多,可是真正能记住的却很少,而徐家村则是其中之一。
原因也许是因为他在这个村子里救过一个傻愣愣的年轻人,可说起病人,他过手的没有千人,也有数百,怎么偏偏就是徐家村的病人让他如此印象深刻,不远千里的又绕到这个地方。
这种借口搪塞搪塞别人也就算了,李往之自己心中却清楚的很,事情上,这个病人和他可远不止那次全程昏迷的会面。
当李往之再次来到徐家村的时候,好像连老天爷都在帮他。
那个人竟然还未成亲,不仅如此,他还能光明正大的住到对方的家中,实实在在的和对方相处一室。
李往之看的出来,徐青山看着他的眼神,和对待他的态度,是和旁人不一样的。刚开始意识到的时候,李往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两情相悦的认知让他实在庆幸自己来了这里,只是这认知还没有多久,便被徐青山的行动的动摇了。
清晨早早的就出了门,哪怕李往之特意早起也已经没能看到徐青山的影。义诊的时候,路过学堂看到李往之,想要打声招呼,对方却立马一副有事很急的样子,匆匆的将自己避开。
好嘛,晚上你总该要回来的,看你还怎么躲。
结果,对方竟然回来的比他还晚,带着一脸的疲惫,打着哈欠跟他打个照面就将房门一关。只留了他一人对着一桌早就凉透的饭菜。
李往之简直就要心灰意冷了,也许真的是他自作多情,意会错了些什么。可今日徐青山的表现却让李往之又觉得看到了些希望。
也许不是自己的会错了意,而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他觉得理所当然的事,也许放到徐青山眼中,就没那么简单。
外人会怎么看,怎么说?徐青山心中是怎么想的?这无数个问题在李往之心中轮番的上阵,让很多事开始清晰起来,慢慢的有了脉络。
想到这,李往之心里有了计较。
炉子的余温还在,屋子里暖烘烘的,李往之在床榻的里侧,手中把玩了一会徐青山的发梢,然后慢悠悠的道了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王家镇后街的地方有座石桥,那才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地方。”说罢,李往之小心翼翼的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翻身下了床,又给徐青山掖好被子,才转身开门走了。
门合上的瞬间,徐青山的眉头动了动,就又无波了。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李往之到了灶屋将午间的饭菜热了热,端到了堂屋中。
徐青山这时已经下了床,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门。李往之见到他,好声道:“起来了,腰感觉怎么样,可有好些?”
徐青山点点头道:“好多了,多谢你。”
“那就快些来吃饭吧,我可快饿死了!”李往之将碗筷都摆放好,坐了下来。徐青山在他的对面坐下,拿起筷子就开始扒饭。
蜡烛烧的火热且不稳,一滴一滴从烛台流了下来,烛光将两人的影映上了墙,颤颤巍巍的发着抖。
两人各自吃着饭,气氛很沉默,徐青山默默的吃着饭,故意不去看对面的人。而这时,李往之却先开了口。他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徐青山的碗中道:“我要走了。”
徐青山听到后,手中的筷子“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将自己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一缩然后猛的抬起头对李往之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十四
这一夜对徐青山来说,注定彻夜难眠。不仅是因为午后已然补了一番,更是因为李往之扔下一句临别之言。
心上如同将酸甜苦辣咸各味都浇了个遍,硬是什么都尝不出。
徐青山失魂落魄的吃完饭,又踉踉跄跄的收拾完毕,整个过程神情萧然,意识恍惚,仿佛遭受什么巨大的打击,心神已不在人间。看的李往之都快于心不忍,险些改口。
只不过,重症重药,徐青山这病已入膏肓,李往之即使再不忍心也都得压下去。
于是这一夜,屋两间,一位先生一位大夫皆都是辗转反侧,各自挂忧。
清晨时分,李往之早早的就起了。推开大门,天色清透如洗,青碧如玉,遥远山巅面纱落地,全然浮现。竟是他到此地后第一个好天气。
好吧好吧,连老天爷都如此的赏脸,李往之岂还有不走的道理。于是他依是将两人早饭做好,收拾了下行李,便出了门先去找村长告别。
李往之出门后没多久,徐青山就起了身,他昨夜难眠,几近天光微现才略微闭眼,早上对面的推门声一响,他就醒了。
他强打起精神起床,到了堂屋就发现了饭桌上的饭,正要洗漱,又看到面盆中干净的清水和一旁摆好的麻巾。
走到脸盆前,徐青山弯下腰刚想捧水扑一把脸,却注意到水面上倒影出他的影。随即一愣。
那是一副徐青山从未有过的憔悴面容。眼角眉梢含着疲,双颊嘴角带着倦,颓废气息缠绕周身,让徐青山有些不敢相信。
自己到底何至于此?这才几日的功夫,自己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徐青山猛的把脸一扑,狠狠的搓了一把。然后大步流星的回到自己的屋中翻箱倒柜的折腾,最后翻出一套半新的衣衫,又重新束发穿戴,恨不得立刻脱胎换骨。
徐青山将自己收拾的焕然一新,刚踏出门,这才发现,今日的天是如此的澄净,万里无云,阴霾俱退。苦笑一声,些微酸涩。
罢了罢了,天意如此。
李往之还未回来,徐青山想着他应该是要去找村长告别,朝他屋子里一看,果然连行李都收拾便当。不想在家中干等,便出了门。
也许是习惯使然,徐青山漫无目的出门,在村里走了几步不由自主的又到了学堂。
后院的那棵李树经过几日雨打,今日终于扬眉吐气,开满了一树百花,带着点微粉,带着点微香,开的尽兴,徐青山走到树下,立了片刻。
其实李树若论起来,也算是并不起眼的树。它没有杨柳依依的惬意,柳绿的温香软玉小河岸,红尘里有数不尽的风流。也比不上桃树,花开人见人爱,作诗寓意皆是讨喜,就连结出来的果子也比李子要大要甜,满口留香。而李子呢,即使是最甜的果子,也要带着酸味,涩一涩嘴才能尝到甘滋。
徐青山像和多年老友寒暄似得拍了拍树干,转身打算去学堂的屋里看看。再过两日就要开课了,他提早收拾收拾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