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邛眯了眯眼睛,道:“原来是崔家三郎啊。”
“正是。臣于南部草坡时,忽然从林中窜出一蒙面杀手,臣佩刀留在帐内,忽逢杀手险些丧命,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侏儒从旁边跳出来,推了季明一把,救吾一命,可他却脸上被狠狠划了一刀。不知公公说的那黄门,是不是救了季明之人。”
她嗓音清亮,这话一出,殷邛沉默了一下,才对仇穆道:“把那黄门领上来看看。”
崔季明叉手行礼:“谢陛下能为季明找回恩人。更重要的是请陛下肃查周边,找到那杀手加强警戒,行猎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恐怕……”
殷邛面色不变,周围各家微有骚动,在俱泰被领上来之前,金吾卫首领也被叫了上来,俱泰脸上乱七八糟的缠着绷带,看起来头更大了,满脸是血尤为吓人。他跪到了御前,引起了周围一片惊呼,崔季明笑道:“对,便是这位恩公!”
俱泰小心的看了崔季明一眼,从袖口中拿出一块崔季明刚给他的上等丝帕为证。
修倒是在一旁喝了酒,跟泽聊的眉飞色舞,没有往这边看来。
殷邛细细打量了一下,似笑非笑道:“没想到这么个小人,也能救人一命,那朕要重重赏赐了。再派人好好彻查周围,杜绝危险!”
俱泰却忽然有一种更为不好的感觉,他仿佛是自个儿的命再一次被推到了风头浪尖上一样!他真是整个人都战栗起来,杀气仿佛从各个角度而来。
“朕自然是要重赏,但也要让金吾卫好好问问他那杀手的外貌特征,尽快抓到杀手。”殷邛开口道。
眼见着金吾卫要将俱泰领下去,崔季明忽的开口:“圣人若是要赏,不如消了他的奴籍,或者是能赠到我们崔家来,崔家愿意养着这位恩人。”
这要求提的有些唐突,可也是不过是个侏儒,就是皇帝一句话的事。
殷邛却敲了敲扶手:“三郎,这俱摩罗几年了才送来两个侏儒人,虽然是毁了脸,但好歹也是进贡,事关两国,朕可不能随便送人。不过既然你有这份心意,朕也会让他在宫中好好生活。”
两国个屁,俱摩罗就是个大食南部的穷部落,那也能叫国?
可她还是笑道:“那季明谢过陛下。”说着便往后退回来。
空地上不过空荡了一会儿,片刻殷邛大手一挥,又是一队舞女涌了过来,在草地上铺着的巨大地毯上载歌载舞,崔季明坐回贺拔庆元身边。
她面上笑着目光划过舞女,一副少年没见识的样子,却是狠狠捏住了酒杯:“阿公,那黄门活不长的。”
“我知道。”贺拔庆元看了她一眼:“那黄门毁了脸又没用了,这事儿圣人又有些迁怒,按着圣人的性子,必定押了他去问个详细,就算问出来那杀手是来杀他的,圣人也未必会信。只是过了今晚他就该死了。”
“他才刚捡回一条命来啊!”崔季明再也忍不住了,俱泰说他自己就是一条逗乐的狗的神情浮现在她眼前:“这种小人物,活下来本来就不容易啊!”
贺拔庆元转过脸来。
他见惯了崔季明浑不在意的样子,又带她去过几趟西域,好歹是见过些阵仗,崔季明对于北地那些残暴的部落小国杀人割头的事情,都没有反应太过强烈。
他以为崔季明是个天生的笑皮冷骨,早就习惯了天底下种种吃人的玩意儿。
这对于她以后的路子来说,只有好处。
“要是有杀手专门去杀他,那么就说明他该死。”贺拔庆元将酒一饮而尽,伸手忍不住去捏了捏她脑袋:“你以后会见过很多这种人碾在尘土里。”
崔季明低下头去饮杯中甜酒,没有再说话,她远远看了一眼被问过话的俱泰正跪坐在台子斜后方,似乎他也很明白如今的处境。
衣服破损,崔季明便退下准备去换一身再来。
同样退下的还有台子上借口累了的殷胥,他朝着崔季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往帷幕后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另:
按照隋唐时候的称呼,百姓在皇帝面前也是自称臣,几乎没有“草民”“蚁民”这样的自称。地位低微的臣子或后辈可自称某,或者阿X,由于文中出现类似于“某在草地之上遇到……”这样的句子,读起来有些奇怪,崔季明双字名,不好自称阿X,所以也用了“臣”的自称。偶尔在长辈面前自称“阿奴”是个十分卖乖讨巧的自称,有时候皇帝也可以这样自称冲年长的老臣卖萌卖可怜。
另在隋唐,太子被叫做殿下、郎君,而其他皇子则被叫做“大王”,听起来有些奇怪,所以文中在称呼方面,可能会稍做各种各样的修改,请见谅啊~
不过自宋以后,从礼节与自称上来看,百姓越来越谦卑,越来越没有尊严。反倒是往前追溯,百姓虽然生活也挺苦的,但行跪礼是因为大家都是跪坐在地板上,只相当于叩头弯了弯腰;农夫见了高官甚至皇帝也可自称臣,到后来就变成了三叩九拜,越来越惶缩了啊。
小剧场:(来自云隐嵯峨)
现在的殷胥:送你好礼物,不要上我!
以后的殷胥:送你好礼物不?要上我!
崔季明:论少男心的双重标准和计算机自然语言处理专家是怎么被活活气死的。
17、震惊
殷胥随手拿起了披衣,罩在外头,白皙修长的手指穿过深蓝色的系绳,看了一眼屋内侧身站在屏风后的王禄:“你没能杀他?”
王禄声音低下去:“奴实在是没有料到崔家三郎会来。”
殷胥道:“她可有受伤?”
王禄:“哎呀我的妈,他伤的可厉害了,毁容了,肯定能瞎了一只眼。”
殷胥:“……”
王禄眨了眨眼。
殷胥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崔季明。”
王禄连忙道:“没有,崔季明学的军家功夫,身手了得的很。”
这话似乎让殷胥有些与同深受的高兴。
王禄道:“只是俱泰……恐怕下次下手就难了。”
“无事,他已经不是威胁。”殷胥理了理披风。他心中有感觉,很多事情只要稍微一改变,便会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去。俱泰容貌尽毁,右眼失明,不可能会让这样形容可怖的人在御前伺候,他几乎是无法成为前世的弄臣了。更何况,其实今日王禄刺杀的行动,有些太过着急了,这一招惊动了崔季明,也很可能会惊动殷邛,他如今根基不稳,实在不可如此贸然。
看着殷胥在沉思着系好披风,王禄想要上去搭一把手,他却只说不必。
王禄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冷宫皇子要杀一个侏儒弄臣。
“只是这事你都做不成,龙众几十年颓成了什么样子?”
殷胥声音一向是平直冷静,听在王禄耳边,更是觉得心生畏惧。
殷胥斜看了王禄一眼,言下之意便是——就现在这半死不活的垃圾样,还来管我要钱?
当时还觉得一个十二三岁的皇子来做龙众的主子简直就是笑话,这会儿他心里却觉得,殷胥哪里像个孩子!
王禄心里头后悔的不得了。
当日认了那句密言后,他说的第一件事泽是哭穷。
说龙众如今几十年没有扩充人手,中宗刚登基那会儿换上的人手基本都老死的差不多了,因为没有皇帝给付账,龙众独自经营的也不好,穷的跟喝西北风一样,干脆所有人就分散开各过自己的日子,有点名存实亡的意思了。
想要运作龙众,第一件事儿,就是要钱。
有钱才能招人,才能养人,才能做一切一切。
殷胥当时只是挑了挑眉:“这钱花的值才行。”
接到第一个任务便是杀死再来说出密言的第二人,王禄没想到来的那么快,那黑衣人能随意出入宫廷也是有他的本事,手边只有匕首,几击之下竟然让他逃了,他将此事汇报给殷胥,殷胥脸上连多一分表情都没有。
就是斜着他,冷冷的一声:“呵。”
好一声冷笑!王禄打了个寒颤。
他真是感觉殷胥绝对是气笑了。所幸殷胥没有再说,只说要他杀俱泰,绝不可失手。
王禄心想,俱泰一个断腿小矮子,他要是再杀不了,干脆一头撞死得了!
如今看来幸好没在殷胥面前这么说啊。
殷胥拿起桌案上的小手炉:“龙众也别想从我这儿要钱了,你们现在的样子还配不上。之前让你把老人都叫过来,如今都在哪儿呢?”
“正在叫,前几日就将书信送出去了。只是几位都年事已高……住得又远,所以来的比较慢……”王禄擦着汗道。
说是年纪大,住的远都是好听的。
要是殷胥见了,那真是能气的掀桌子了。
“他们入长安后,第一时间通知我。”殷胥短促的说道,对他挥了一下手,王禄点头,连忙闪身离开帐篷,过了没一会儿,就看着耐冬走进来。
“殿下,粥来了。确实是炊火帐篷那边都在做肉食,这粥还是赶着做出来的。”耐冬递了一碗粥给殷胥,他伸手接过来。
王禄走了,殷胥心里也舒了一口气。
因为他根本现在拿不出钱来养人。一朝回到解放前,他什么都没有,又居住在宫中什么都不能轻举妄动,现在的年纪和位置想要得到权几乎是不可能,想要能活络开手脚,还需要时间。
重生了也不是什么都容易的,如今是一步都不敢走错。
逼到眼前的事儿就是皇子伴读一事。
就算是重生,他自然还是希望崔季明来做他的伴读,于情于理她都很合适,也是最能让殷胥放心的人选。可他已经非皇后膝下嫡子,薛妃又风头一时,以崔家的行事风格与殷邛的平权态度来看,他几乎是不可能跟崔季明再像前世那样。
虽然可惜,却也无法。
上一世养到薛妃膝下的是嘉树,当初殷邛给他选择的是荥阳郑氏的嫡子,行十一,恐怕这一世殷胥即将选择的伴读便是这位郑家子。
这位郑家子……
前世薛妃下场不算好,连带着嘉树也死于皇子斗争中,郑家子因为毕竟也是五姓之家,没有牵连太深。
殷胥如今不敢做太多,更是因为上一世,因几次权势斗争的洗牌,导致如今他见到的皇子权臣大多还没有他活得长,有许多家族也在俱泰上位后离开了长安。
他感觉随着一开始皇后选择嘉树开始,许多事情都开始改变,他不能太过依靠前世的印象和记忆来行事了。
“殿下,咱下来时间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薛妃娘娘要担心了。”耐冬跪在一边道。
殷胥回过神来,将碗递给耐冬,两手拢在袖中走出帐篷。
崔季明也在不远处走出了帐篷。
“光棍碎嘴皮子,你可别再跟我强调那些有的没的了!知道了知道了。”崔季明烦的不行,抬了抬手。
言玉沉着脸:“是,我好歹会光棍一辈子,也碎嘴你一辈子得了。”
崔季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气势软了三分。
言玉这回没有穿旧袍,却还是素衣,手里拎了个葫芦。
“你当你是多大!十来岁就敢贪酒了,等你及了冠,是不是要溺死在酒缸里才是!”言玉将那葫芦在她面前晃了晃。
言玉总是对她无奈,换了崔季明,对他的婆妈也是无奈。
“我就是上次路过西市,人家卖的,尝一口便带了些回来。我哪里有过整日喝的跟酒晕子似的!”崔季明拔高了音量。
她前世就是个贪杯的好酒量,这辈子长安如此多酒家,馋的她肚子里酒虫都爬上了脑子,也没想着这十三四岁的身子喝了酒能怎么着,便藏了许多。
言玉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只哼了一声。
殷胥刚走出没几步,听见崔季明说话的声音,忍不住侧身在一处帐篷后,却甩手将耐冬支开了。
言玉又道:“是么?刚刚在那儿射箭玩,你以为我没看见人家胳膊肘都蹭到你了。”
外人听来这句没什么,崔季明却知道刚刚有个少年,一不小心,胳膊肘正好顶在了崔季明胸口上,她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一下,反倒迎来了对方一个奇怪的眼神。
言玉笑出一口白牙,崔季明打了个哆嗦。
“三儿,我可是没少教过您。哪里决不能让人碰一下,哪儿是自个儿要小心的,您是连得三箭高兴的什么都忘了?”
殷胥在远处皱了皱眉头。且不说这奴仆语气太过嚣张,崔季明还有哪里不能让人碰的地方么?
言玉此刻的语气却让崔季明想举手投降。
她一个豆蔻少女,崔式肯让言玉随侍她身边,也并不是没有原因。
因为言玉是个早年间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
崔季明大了之后知道好看又清骨的言玉是个太监,一时都难以接受,却也想得通了。
不是太监的话,崔式那个护女儿狂魔,怎么可能让他一直陪着她长大啊。
而言玉在崔式的命令下,还肩负着对崔季明进行早期特殊教育启蒙的角色啊!
类似于跟男子接触到怎么个地步才是合理的,该怎么保护自己不让别人碰到,常见的少年荤段子都有哪些,怎么避开少年郎们的迎风撒尿大赛……等等等等。
崔季明身份特殊,必须要有信赖之人来教她这些,女子又不了解这些,言玉再合适不过。
普及之全面,让见过大风大浪还必须装着纯洁天真的崔季明老脸都没地方放。
说得多了,脸皮磨厚了,崔季明也跟言玉关系亲近了很多,他又稳重知事,天生就有让人依靠的气质,不过她也真的渐渐把言玉当成了……嗯,好姐妹……
甚至几个月前,言玉还跟她说过,要是来了例假,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他啊!
啊啊啊想起当时言玉一脸严肃认真的表情,崔季明都想撞墙。
此刻她真是投降了,眼看着言玉拽着她胳膊又要强调不能让人碰到胸,她干脆就把脸埋在言玉肩上,喃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放过我吧!以后谁要是再敢拍,我就拧了谁的胳膊。”
崔季明难得做出服软的样子,言玉习惯性的伸手在她腰上扶了一下。这一扶,崔季明身上的温度从腰间薄衫透过来,言玉竟然掌心一缩,如同被烫到。
不过一瞬,他还是低下头去。
言玉瞥了她一眼,真是一马平川。
唉,还是个小丫头呢。
他心里头自我安慰道。
她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想听他叨叨,崔季明演了十几年的娃娃,演进了骨子里,一时也脱不去那层冲长辈撒娇的意思,干脆就直接挂在他脖子上。
就跟小时候似的,言玉心里也软了。
他毕竟二十多了,个子高许多,便抱了抱她笑道:“行了吧,这会儿倒是会装可怜了,刚刚那得意样子呢?”
言玉身上味道相当好闻,崔季明从六岁时,就是一直攀在他身上长大,跟父亲姐妹们关系亲近,却也比不得和他日夜相见。
“四五天前阿公让你去做什么了?”
“去庄子上核对一下田产账目,也真是累人,两三天才弄完。”言玉道。
“他倒是,什么都使唤你去做,真不当外人!”崔季明笑起来。
两人笑着说了几句,不远处刚刚走过帷幕来看见这俩人的殷胥,如今却一脸呆滞的躲在帐篷架子后头。
啊……
啊!!
瞎了他的狗眼啊!
他刚刚一转过来,就看见崔季明跟她家那个容貌颇佳的侍从抱一块儿啊!
她平日里最坚强独立,这会儿竟然面带笑意十分亲近的靠着那侍从,语气也有几分几不可见的依赖。
啊……
一口气提不上来,如同破旧风机打了个突突。
殷胥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弱了,果然崔季明从小就是个断袖啊,怎么这样,他上辈子怎么能一直发现不了呢?!
而且前世他大多在宫中和崔季明见面的,压根没见过言玉这个人啊。
原来是金屋藏娇。
不对,比起来那个书生般的近侍,崔季明耳环垂在他肩头,她才是那个娇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殷胥:果然你上辈子就是个基佬!你对我早早就开始图谋不轨了啊!你怎么能够这样!这辈子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崔季明:(抱着言玉)你谁啊?长相没有,体力不行,姿势不会,整天瞎TM脑补,连个笑容都没有,我有美人在侧,我为什么还要对你不轨?别瞎想,洗洗睡吧。
殷胥:(震惊)说好的要泡我呢……!虽然感觉好像自己安全了,但更不爽了怎么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