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胥:“算是。”
修一脸难过:“真是老天不公,她这样也没法拉弓射箭了吧。”
殷胥:“……嗯。”
修似乎因为崔季明,也陷入了某种低沉的情绪:“唉……好可惜啊。”
殷胥:“她会振作起来的。”
修抬头愣了,也笑起来:“倒也是啊。”
这是在正月末,很快就要迎来了春天。殷胥再没有敢做过夜闯崔府的事情,没有乱七八糟的宫廷宴会,殷胥陡然发现,能与她说上话的机会实在是少得可怜。
而崔季明也的确如修和他所想的振作起来了,只是这振作起来的方式却有些……
春天来临的季节里,崔季明也浪出了桃花朵朵开的气息。
比如,游船偶遇郑家七八小娘子,被邀登船,下船时几个适龄的姑娘红着脸给她塞了帕子。
比如,给御赐的别院更名温柔乡,花了大价钱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群莺莺艳艳,十几日不归家的住在别院里头。
殷胥觉得,自己要是再坐在宫里,听这么“比如”下去,他就能炸了。
见她的方法也不是没有。
殷胥给自己留了一个后招,就是她练武的那个院落,有道她应该不知道的后门,在她练武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过去看看。
然而关于她最近有没有去练武,状态如何,他却没有过问过她的情况。
实在是没脸。之前她不在长安的时候,殷胥可以用担忧安危这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如今她回长安了,纵然不出宫也能听到王禄或郑翼偶尔说起她的事情,殷胥就没大有理由再特意去问龙众的人了。
但这种自欺欺人,实在是连王禄都骗不过。
更何况在此期间,殷胥见到了龙众的劣徒,那位陆行帮的头头。
眼前人打扮的如同个乞丐,坐在灰色四合院的蒲团上头,抱着脚抠着耳朵,腰杆根钢尺似的刚弯腰行礼就一下子弹回来,相当没有诚意的道:“在下陆双,见过主上。”
殷胥脸都黑了:“你叫……陆双?”
好啊。
崔季明躺在床上等着夜会的真主,冒出来了。
他都快咬牙冷笑出来了。这个去杀昭王的,加起来认识崔季明没有两三个月,就熟成了这个样子?他纵然只算这辈子,也好歹是认识她比这陆双早多了!
陆双本来就不太服这么个年轻的殿下,看他也是不想多废话的样子,更是乐得没交集。
作为属下,殷胥也算是大抵能知道陆双的行动。却没料到他在长安城内,不是找崔季明喝酒吃肉,就是带她泡妞嫖|娼。
殷胥真的能怒发冲冠了。
他公报私仇的直接将陆双派到南方做事去了,没想到崔季明个把月就已出师,无人带领反倒在脂粉圈内混的更是一掷千金,潇洒不羁。
殷胥愤怒完了,有点痛心。
这……这就要学坏了啊,纨绔风流的比前世还过分。
他之前那番谆谆教导,完全就没用啊!
崔季明这是看不见了之后就彻底自暴自弃了吧——
他大抵将浮桶一般的心思按到水下一个来月,听到外头关于崔季明骚包风流的传言,实在忍不住了。连心里那潭止水都从底下往上冒泡,眼看着煮沸,他还是去了那处练武的院落。
殷胥出资金,要珠月买一套可以给她单独练武用的院落,但他还是第一次来这里。
这套房子纵然有后门,但殷胥怕崔季明练武时耳聪目明,发现他的存在,所以刚刚解了宫禁便出宫到了这里,那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
他坐在侧边二层一处窗内,搬了条长凳,捧着手炉,就在寂静无人的宅子里,等她走进来。
殷胥却并不觉得烦躁。他知道崔季明虽然浪,但是每天早晨都会来练武。
在无声的地方,手炉蒸着热度,清晨的蓝色笼罩身体,等一个他想见的也一定会来的人,就像是等盼头走近自己,实在是令人有一种心静如止水的喜悦。
不一会儿,他就听到了一阵开锁的声音,正门被拉开,一个奴仆等在门外,崔季明走进来。
她手里拎着一杆灯笼,映亮了半个人,腰间挎着水壶,还提着一个食盒走进院落内。
活像是个来郊游的。
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了,崔季明先去侧间的屋里搬出来一条长凳,将自己的东西都放在上头,喝了一口水才回到院子的空地内。
崔季明将琉璃镜摘下来,面朝东方先去扎一会儿马步,在开始绕着院子慢慢的推拳,殷胥虽然也跟着乞伏习武,却不如她是这碗饭的行家,看不出来这看起来极为吃力的缓慢出拳,到底原理在哪里。
崔季明练起来其实就是一直在重复,她平日里跳脱多嘴的性子,在这里半分也见不着。她闭着眼睛,绕着圈一边走一边打拳。日头上来,时间流逝,殷胥有些口渴了,他看的并不无聊,也决心把好不容易的休沐干脆全都耗在这院子里。
不一会儿,崔季明单薄的春裳就被汗水浸出她肩胛骨的轮廓,她用红色的发带束着头发,全身素色的唯一一点颜色,在她脑后挂着在院内晃了几十圈。
殷胥紧盯着她笔直的后颈上挂的汗珠,竟对那汗珠毫不检点就往她衣领里滚的行为,生出几分嫉恨来。
崔季明练到了大中午的,她从架子上拽掉一条毛巾,挂在脖子上,坐在长凳上累的唉声叹气,两条腿肆无忌惮的伸长,打开食盒开始吃饭。
这会儿她摸回了琉璃镜,几次夹不进出了薄汗的眼窝里,将食盒打开,几乎把饭菜碰到脸上,看过一遍,分清楚都是什么,才开始吃。
她这饭盒相当值钱,下头竟然煨了小炭火,一股牛肉的香味就从楼下长凳上窜上来。
殷胥也没想着自己会呆这么久,没水没饭,尴尬至极,闻着饭菜的香味,有那么一点坐不住了。
更何况崔季明也可能是累了一上午就等这顿饭,吃一口,就发出一声“这辈子值了”一般的满足叹息,光听她这没出息的叹气,殷胥都想拿脑袋去撞窗框。
殷胥就想着自己干脆走了吧,她估计就吃饭的时候最放松警惕,这时候走了她也不会发现,却又挪不动脚。
崔季明总算是酒饱饭足,她起身稍微往里堂走进去。里面按照普通人家,或许会放许多软垫或矮凳,但这里只有十几根高高的廊柱,在其中,用带着弹簧的锁链挂着两三个可旋转的木人桩,崔季明从柱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七八把短匕首,将其安在木人桩上头的凹槽里,另两把反握在手里,后退两步,用看不清的双眼,面对那人一般高的木人桩。
她一刀打向那木桩上的一把匕首,走到另一扇窗去更仔细看她的殷胥,几乎是心惊肉跳。
那木人桩,练拳常用,来回旋转用拳抵挡。
而崔季明却是木桩上七八把刀刃,往她身上招呼!那木桩两头用锁链和弹簧固定,动作荡的极大,崔季明看不清,根本没法把控那距离!而且一旦用力击向木桩上的匕首使其旋转后,弹簧会使木桩带着更快的速度反向旋转回来!
盲目的她去打无眼的刀剑,简直算得上是用命去练习!或者说她练得就是搏命!
崔季明手中短刀翻转,浑身绷紧,脚下毫无道理的往前进退,胳膊仿佛是从那木桩上各成角度倾斜的双刃刀中找到了一丝仅能通过的缝隙,双刃刀带起的风擦过她衣袖,匕首相击连接发出雨打琵琶般的叮叮响声。
旋转的毫无章法的木桩四处乱摆,如同三头六臂的罗汉,崔季明显得很狼狈,可她就跟不知道怕字怎么写般,无所畏惧的用手中短刀去贴。
殷胥但是站在这儿看,几乎都要出一身冷汗!没人管她?就让她在这儿练?万一哪一下没躲开,开肠破肚了都没个进来急救的人啊!
崔季明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手臂失了方寸,旋转着的木桩就朝她而来,眼见着就要割成下锅的鱼肉,崔季明如炸毛的猫般往后猛然一弹,身上衣服堪堪擦过双刃刀。
殷胥让她惊得手上没撑住,一歪,半扇窗户被哐的一声退开。
崔季明猛地回头。
作者有话要说:
呜呼!下回是第六十七回:崔季明上下其手扒九妹,小冰块唇焦口燥呼不得。
存稿快没了我还加更了,你们就没点表示么嘤嘤嘤!
67、
殷胥也被自己弄出的动静吓了一跳,有些无所适从的站在楼上。
崔季明身上有了一两道浅浅的血痕,腰上还在往外沁血。她又累又惊后,仿佛失去力气,大字型往地上一躺,仰头朝着殷胥的方向笑:“看了半天了,这会儿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殷胥:“……”
崔季明笑:“哎哟,这位武功不咋地的主上,难不成还觉得这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坐了个大活人,我还感觉不到?”
殷胥不肯开口。
崔季明:“得,您厉害。我一个瞎子,您装个哑巴,这会儿倒是别想交流了。”她说罢就在青石板地上一滚,单手撑着下巴,斜躺在地上,姿势撩人的就跟个等客官上床的烟花姑娘,笑:“您这也闯闺房的乐趣也够奇特,这青天白日的,我不如躺在这里给主上看个够?”
崔季明实在是容易猜出来,毕竟老秦瞎了不可能跑到二楼那个适合观看的地方去,陆双又是个坐不住的性子,还知道这房子用处的,怕只是那位主上了。
殷胥站在二楼,也犯愁自己该如何是好。
崔季明开口:“这是您家的房子,我一个没给钱的租客,想来你一上午也没喝水,我这里是茶水,你要不要来一点?不用担心,反正我也看不见你。”
殷胥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缓缓从楼上走下来。
崔季明也从地上滚起来,将水壶放在长凳上,道:“食盒上层有两个干净杯子,你可以取用。”
她说罢后退两步,蹲在院子另一边的花坛边沿,对着沉默的殷胥,喋喋不休:“我躲这么远你安心了吧,你怎么就跟个刚被土匪扒过衣裳似的小姑娘一般,我这个路过给你件衣服的好人,还要躲远点来表示我的无害啊。”
殷胥听她这比喻,一口茶差点没吐出来。
崔季明:“哎,你为什么不肯开口,你是不是我认识的人啊?是不是你一说话,我听你声音都能认出来你是谁?”
殷胥戒备的放下茶杯,往后退一步。
崔季明听他如此紧张,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故作熟悉的从花坛上跳下来:“秦师是你的人么?是你找他来教我的么?你要不愿意开口,可以用杯子在凳子上敲一下,我就是想感谢你。”
崔季明欺骗起来从善如流,她又一副真诚感激样子,殷胥迟疑后,拿杯子在凳子上轻轻叩了一下。
崔季明笑:“那真的要说,是你帮我重新振作起来。”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做痕迹很自然的在院落里走动,迂回的靠近殷胥。
崔季明:“阿公不许我再学武,我也一直很迷茫,眼睛看不见了,好像天底下就没有我能做的事儿了。秦师是个好师父,他的武功也很适合我如今的状态,练起来虽然吃力,但我总算有个盼头,这个盼头或许比其他的都要重要。”
这话说的诚心诚意,崔季明笑意也显得很温柔。
她又问:“我上次听陆双说他还没见过你。现在见过了么?陆行帮的那些人现在都到了你的手下吧,他们都是一帮很有意思的人,我从西域回来,算是搭了他们的顺风车。”
殷胥又用杯子敲了一下凳子,却看着崔季明已经走到距离他一步的地方了。
崔季明朝他一笑。殷胥心头一跳。
她猛然伸手,就像是逮耗子一般,朝他捉来!
殷胥猛然往后退去,崔季明长臂一伸,抬手就捉住了他衣袖。
崔季明笑:“美人,还想跑?”
殷胥真有一种被壮汉抓住要拖进淫窝的恐惧,他回身单手化掌,就朝崔季明颈侧劈去!这一招极狠,连崔季明都不得不退让半边,松开了手。
殷胥当即后撤,却不料崔季明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抬脚就去绊倒他,整个人就像是一只从天而降的猪般,狠狠压在了趔趄的殷胥身上!
殷胥被泰山压顶一招弄的狼狈倒在地上,眼前一黑,半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如同坐着战利品般坐在殷胥后腰上,点了点他脊背:“小美人,我还没感谢完,你跑什么啊?上次摸了你半天,我也没摸出来是谁,这会儿要不再给我个机会?”
崔季明说着就要去怀里掏那个琉璃镜,她才刚拿出来,殷胥猛地一翻身,抬手就向她腕上打去,那琉璃镜一下子就飞了,在地上摔了个啪叽八瓣碎。
崔季明手都抖了:“你、你竟然把我眼镜摔了,你知不知道那多难配出来一副啊!”
殷胥更气:你一口一个感谢,就这么坐在恩人身上么?!
崔季明犯了浑,直接拽住他衣领,就把殷胥死死摁在地上了,怒道:“你这位‘主上’,怕是西域派人看了我一路了吧!连‘昭王’的秘密都知晓,连西域的陆行帮也能使唤,天下第一剑客的师父来教了我学拳,我是谢谢你,可我也更怕你!居于长安城内,我认识的人,你究竟是哪一个?!”
殷胥死咬紧牙不言。
崔季明贴进他的脸,妄图用不戴眼镜的眼看出几分特征来,殷胥一把推在她脑门上。
崔季明:“我早就学会不轻易承人恩,您这位跟我有过什么恩情,我不明白,我向来这份恩情怕是要我未来去还的!未来的事情,我不知道也未必还得起,你还不如把如今的这份恩情收回去!之前让陆行帮护送我,我是不知道,如今我是知道了,却不能不问缘由!我其实在这儿已经等了你一个多月了!”
殷胥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是作罢。
龙众是他的底线,殷邛还在位期间,这点绝不能被人所知。
崔季明笑:“我都这样了,也不怕得罪人。你不愿意告知身份,难道我就没有办法让你开口么?我是真瞎,你却不是真哑!”
然而崔季明的绝招居然是——挠痒痒肉。
她以己度人,去戳殷胥肋下。
殷胥巍然不动……
前世这招就没成功过,这辈子她还在用。殷胥真想开口提醒她,他并不怕痒。
崔季明戳了半天,手指乱挠,如临大敌,仿佛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棘手的人,震惊道:“你居然不怕痒!你这简直无懈可击啊!”
殷胥:“……”
崔季明:“你以为你不怕痒,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你可打不过我的!”
殷胥:她要是敢动手打他,他绝对明天让老秦把她给揍趴下!
然而崔季明远比他想象的不要脸,她两手拽住殷胥两边衣襟,往左右一扯,刺啦一声——
剥出来片白花花的……中衣。
崔季明:“哎呀呀你怎么还穿这么厚这么难扒!跟个冰块似的,还怕冷?!”
殷胥脸都绿了,他已经明白崔季明要干什么了!
崔季明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她已经摸到了殷胥中衣的领子,这小子胸前一层层衣领,穿的跟个笋似的,这会儿在往外一剥,春日的下午,殷胥被强行按在地上,让个瞎眼的臭流氓,扒开衣服露出一片胸膛和肩膀来。
他若是手里有刀,真能喂崔季明吃下去!
殷胥气的浑身发抖,只觉得受辱到想杀人,面色时红时白,一拳就朝崔季明下巴上打去,崔季明一掌化开这一拳,反握住他手腕,笑脸贴过去:“呀你居然还带手套,看不出来你这个人也很闷骚啊。他们说有些人,平时有多闷,私底下就有多骚,不如让我来检验检验?”
殷胥觉得自己是已经气疯了,才会想骂都骂不出来。
崔季明滚烫的手就跟烙铁似的,还顺着他胸口往下摸了一把:“哟~还算有点肌肉,看来平时还算是练一点,小冰块,你要是不告诉我你的名字,我倒是不会摸你。我会把你里外每一件衣服胸前两点的位置,给划出两个大圆洞来,你觉得如何?看你能不能出门去?”
殷胥眼前一黑,怒急攻心,脑子里就两句话。
崔季明真他妈是个从内到外的混蛋!
他为什么还原谅她好几次?!
崔季明虽然觉得这话说的过分,可应该很管用啊。至少崔季明推测的身份看来,她猜的那个人,是个一撩就炸的烟花,这会儿早就该骂她混账了啊!甚至把浪荡子、臭流氓之类的词儿砸在她脸上了啊,怎么到现在都没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