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逻鹘甚至还开口讨要:“听说有不少西域小族来投靠你,甚至送来了顶尖的美人,不若让我见见?”
夷咄结舌,他显然对于那所谓的顶尖美人宝贝得很:“那动不得,听闻你喜欢汉人女子,不若送几个容姿极佳的汉家女给你?”
贺逻鹘却恼了,嘴里骂骂咧咧,最后还是接了夷咄送来了的汉人女子。
夷咄自知能用金银美人摆平的事情都不叫事情,乐呵呵的哄着贺逻鹘这个弟弟。自己在弄臣之间,已要他们称他为可汗了。
贺逻鹘想的是,伺犴从三州一线打仗归来,纵然是贺拔庆元不在,单夏、王两个老将也够伺犴元气大伤,若大胜,便要阿史那燕罗带各部伏击,将伺犴的战利与土地全部分给带人伏击的各部。若未能胜,回朝路上更是有无数法子解决了他。
可谁都没有想到,当时豪气冲天的伺犴,会叫最看重的副将带将近两万人提前回牙帐。
在去往主帐的路上,连贺逻鹘都难得露了一点慌,问道:“叫燕罗回来可来得及,他如今去了哪里?”
言玉自知贺逻鹘与他之间不信任的关系,总要因某些事稍微修补层像模像样的釉,垂眼道:“小可汗稍安勿躁,不要让燕罗俟斤轻举妄动。”
他们二人一同走进主帐内,还没见到夷咄,就先看到一片权臣膝行而来,他们这稀里哗啦一跪,站在后头的夷咄就尤为显眼了。
突厥人不像邺人平日跪坐,他们才是真的不轻易跪人,能这样恨不得再磕三个头的,也只有夷咄手下的那帮整日动嘴皮子的弄臣了。要真是有才情计谋的文人也罢,这里头弄臣又有一大半是跟萨满有关系,整日搞些外门邪道的医术巫术才有今日的位置。
说白了,贺逻鹘从来没太把夷咄放在眼里过。
言玉也觉得,就夷咄这种定位和能力,若是放进大邺皇权争夺的漩涡里,估摸着众人都可怜他不忍心让他死得太早。
夷咄也涌出来几滴马尿似的泪,抓住贺逻鹘,满嘴便是指控伺犴想掀翻这牙帐,□□重新给各部洗牌,若是他们这最最亲密的兄弟二人与伺犴妥协,伺犴非要杀了各部首领,将地方上的兵权全攥在手里不可。
贺逻鹘到了这时候,也终于懒得演了,一脸冷漠:“阿兄手里让自己做了一份旨文吧,伺犴那副将也不是傻的,颉利可汗死了谁会继位、谁获利,不就是谁当初动的手吗。您要是敢把那份旨文拿出来,真就是把自己脑袋端碗里送给伺犴了。”
夷咄颤抖道:“上头可也写了给的封疆与封号!”
贺逻鹘拧着眉头似嘲讽似怜悯的笑了:“那点东西,谁还在乎不成?阿兄,我这头上你是泼不来脏水的,更何况这脏水对我而言也不算脏水。”
夷咄满脸茫然。
贺逻鹘笑道:“你快让手底下那几个会仿字的人把旨文改了吧,写成选贤任能居之,估摸着伺犴还能晚点杀回来。”
他实在是不想与夷咄多说,背手走出主帐,恰迎上了伺犴的副将比悉齐,比悉也算是康国北地区的老姓氏,南地改朝换代的时候效忠于突厥的。
比悉齐站的如同一块铁板,带着几百人将主帐面前的空地堵得死死,言玉看了他第一眼,便知道他绝不会动手了。
比悉齐已经得知了境况,还在思考该如何做,以比悉齐的忠诚而言,只能说他根本没有从伺犴手中得到鱼死网破的指令。伺犴派人回朝,怕也只是做个小心地防备,或是被伊州那个所谓的商人撺掇动了心思,并不是确切得了消息。
而贺逻鹘似敌非友,虽大批兵力还没回调,但比悉齐两万兵马却绝不可能代表伺犴□□,一是这两万精兵怕是都能在变动中死得差不多,二是以他的愚忠绝不会替伺犴做决定。他肯定会派人回去请示伺犴的意思,然后按兵不动,先将贺逻鹘和夷咄控制在手中。
言玉与贺逻鹘也算是思路大多都在一条路子上,待到比悉齐带上几百人先围住主帐,要来捉他们二人时,谁也没有太吃惊。
只是贺逻鹘一摆手:“此事若是与我有关系,我还可能傻傻站在这里被你们绑么?比悉齐你把这两万兵留在这里也罢,抓住夷咄也罢,只是我什么事也没做,绝不可能像个犯人一样被你押解。”
贺逻鹘在外围各部中的势力,比悉齐也是清楚的,若是真贸然对贺逻鹘动了手,阿史那燕罗绝对能直接联合各部,往伺犴背后而去。阿史那虽然是大姓,但也算是与伺犴、贺逻鹘属同一宗姓,他的阿耶是一代英豪,一呼百应,又对贺逻鹘欠过恩情,到时候疯狗咬人,前线战况再有个万一,伺犴就真的可能回不来……
比悉齐在突厥将领中,绝对算得上动脑子的那种人,就是因为动脑子,所以对于贺逻鹘和言玉这种心眼多如毛孔的人才不可怕。他们怕的是一时不过脑子,疯起来什么事儿都能干的莽夫。
果不其然,比悉齐思索后,道:“贺逻鹘特勒好歹也是外头各部尊称一声小可汗,此事有没有干系也不能确定,还是希望您能归到自己帐内,这段时间还是不要多牵扯此事的好。”
贺逻鹘对于这种软禁的命令并不在意。
他动了动眉毛转身正要与言玉往自个儿帐内走去时,比悉齐手下之人却忽地抬刀拦住了言玉。言玉扭头,平静的望过去。
比悉齐冷笑道:“只是伺犴大人到了三州一线,可就听说了大邺皇帝大行赏赐贺拔庆元,洗清他的罪行后又加封,如今带着亲兵将他送回了西北。这倒是有意思了,这让贺拔庆元入狱一事,本不是出自这汉人手笔么?怎的又失败了,这算是假消息往颉利可汗面前送么?”
言玉道:“若贺拔庆元是能如此就被轻易拉下马的,颉利可汗也不必与他打了半辈子的仗了。不知伺犴特勒那头是否得了更细的消息,三军虎符已经不在贺拔庆元手中了。”
比悉齐道:“却不知是谁从前线急行军归来的,这位先生消息倒是快的不像真的了。”
言玉勾唇轻笑:“关于贺逻鹘小可汗的事情,你不知道的还有很多。还是莫要连主子的指令都没接着,就贸贸然乱咬街上行人。”
他这是偏要把自个儿的一切都跟贺逻鹘绑在一处说。
比悉齐怒道:“你们这些汉人,都是十几道弯弯心思,究竟是北地请你做军师,还是你到北地来做细作!”
贺逻鹘听话说到这份上,不得不接:“比悉齐你这是什么意思!没有证据没有理由,为了你主子的那点心思,便在这里敢乱说!颉利可汗见过先生时,可还不是老糊涂的时候呢!纵然是伺犴到了这儿,人前也要称呼一声先生,你算个什么东西,比悉这姓资历再老也是边陲小族,别不识抬举!”
比悉齐噎的脸红,正要开口,贺逻鹘却转了话头:“不过先生此事确实做的不如人意,我们三兄弟的家事与战事相连,这时候不愿要个汉人在牙帐附近,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不如这段时间,先生先去西边休息一阵,省的谁都来血口喷人。”
言玉皱了皱眉,故作怒意,挥袖道:“这样过河拆桥,在这儿没桥的草原上,倒也是干的都轻车熟路!心中生疑便直说,贺拔庆元已经失了三军虎符,代北军又因尉迟将军之死而开始离心。倒是没见过伺犴特勒打了多少年的仗,能取下尉迟将军的脑袋来,如今捡着漏了,又要骂汉人们心眼多了。这么好的买卖,全让你们占着了。”
他说罢,转身便走。
贺逻鹘的演技堪称是沉浸派典范,一脸顿悟、后悔、挣扎,回首唤道:“先生!先生——”
言玉没听见般,理都不理走入了营帐之间。
他踏过一片营帐,柳先生与一群汉人拎着行囊从帐内走出,柳先生双手为言玉递上披风与横刀,言玉披上灰色的麻布披风,走至西侧的马厩,踏上黑马。
刚刚被他问话的年轻人跑过来递上一张条,言玉打开扫过一眼。
上头是贺逻鹘要他南行去办的事情。
年轻人道:“小可汗要少主先去与燕罗俟斤汇合,从他那头得了形势,方好行事。”
言玉将纸条揉碎,似笑非笑:“他倒是如今不比当初,要我自己处理贺拔庆元一事的那脸色了。这回又开始满腔信赖,也不知道能用几天。”
那年轻人道:“小可汗也是个会装的,对付他这种人,也只能化作一潭死水,什么都不做反应,让他自个儿猜去。”
言玉动了动眉毛:“你倒是最近会在人前出风头。你叫……?”
年轻人脸色一亮:“少主,在下姓谢名青河。”
言玉笑了:“姓谢。陈郡纵然是自南梁后没落,又遭邺高祖打压,自不是‘王谢门高非偶’的时候,也不至于把自家的孩子送到细作窝里来吧。”
谢青河只躬身道:“且不说谢某不过是家中旁亲,算不得什么。更况王谢已无人入朝为宰,朱张顾陆更是无人听闻。高祖虽为南朝出身,可如今显赫的不都是关陇、山东一代的家族,朝堂上有裴薛郑王,江左甚至都有崔何萧李,哪有我们这些前前朝旧族之份。”
言玉轻笑:“这会儿不是还在等机会么,否则你怎么肯从江左到突厥来。上马同行吧。”
谢青河大喜:“谢过少主!”
柳先生斜看谢青河一眼,不做声,一行人趁着比悉齐的人还未完全控制住突厥牙帐,快马往南地而去。
另一边,夷咄能落得跟贺逻鹘一样的软禁待遇。也是因为他哭起来鼻涕一把泪一把实在恶心人,他手底下仿字的弄臣动作也快,将旨文修改好了送回来,比悉齐还能看不出来是谁动的手,当众狠狠踹了他一脚,让人“请”夷咄回帐内看住了。
夷咄也让这连脸都不给的一脚踹蒙了,他被推进了自个儿挂满帷幔,点着熏香的帐内,连脸上的泥和泪都来不及擦净,先哭着扑到了帐内的小美人身上。
“阿兰,你瞧瞧,他们真的是要反了天!他们敢这么对我!”夷咄扑过去,抓住那小美人的手,就往自己被踹的腰上摸。
身穿红衣的少年蹙眉,双目中满是温柔,伸手探入夷咄衣领,抚摸道:“他们怎么敢这么对您,您可是未来的天之可汗。”
如今“天之可汗”这几个字儿也终于让夷咄老脸无处挂,仍嘴硬道:“是啊,他这都是不要命,等我做了可汗,全都把他们砍了头,肠子挂在长|枪上。阿风呢?”
考兰笑道:“他累了,先去歇下了。”
夷咄伸手就往他袍子下头摸,一把抱住考兰:“你去把他叫起来。”
考兰反手抱住夷咄,柔声道:“难道我就不行么?可汗觉得我不美么?”
夷咄皱了皱眉头,显然有些心不在焉:“你与考风相貌相同,自然也是美的,可是毕竟不一样……”
考兰主动解开衣带,抬腿便缠上去:“既然我美,为何可汗要次次拒绝于我,只喜欢哥哥,阿兰可是会伤心的。”
夷咄让考兰这腿一勾,魂也去了半边,也不说别的了,翻身便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考兰沐浴过,掀开这座大帐侧面的帐帘,手指拨弄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去。外头再怎么说要软禁夷咄,但考兰这种下人身份自然还是能出入,他走了没多远,便看到考风披着外衣,正在擦着手指虎的缝隙中的血迹。
考风抬起头,看了考兰一眼,如同眼睛被扎似的瞳孔瑟缩一下,转头道:“他不是叫我么,为何没叫我起来。”
考兰摆弄了低到胸口的衣领,湿漉漉的头发在衣服上留下深红的痕迹,漫不经心道:“我出马不一样能解决,我们不是说好的么,这种事情既然你讨厌,便我来解决。”
考风抓着软巾的手指紧握了一下,道:“讨厌的事,这些年做的还少么,还只这一件么?”
考兰垂眼轻声道:“终究还是我对不住哥。”
考风甩手将软巾往地上一掷:“别又跟我这样说!”
考兰胜利似的吐了吐舌头:“我只要这样一说,你就是准没招吧。别在意,就算没有那些事,我这辈子不也都是这种命么,哥又不是,我反正早认命啦。”
考风皱了皱眉:“这笔账,58 迟早要跟阿厄斯算。”
考风手指缠着朱红色的衣带,冷笑道:“哼,咱们一手支持他,却没想到跟他爹一个德行。”
兄弟二人年岁都小,纵然是淤泥出身,长出了满肚子藕似的心眼,可这年头从乱世出身的也不知他们俩,十三四岁怎么可能斗得过阿厄斯。
就是因为得意后,输的太惨,这两兄弟才不肯张口提这件事。
毕竟雌伏与阿哈扎那个老男人好几年,这两兄弟拼了命的想弄死他,终于联手阿厄斯弄死了阿哈扎,一瞬间却从半营二把手的位置掉入深渊。这两兄弟这才发现,他们一切能掌控的权力,不过是基于阿哈扎的宠爱。当半营的人有阿厄斯这个年轻、名正言顺,且不偏信娈童的人可以选择时,几乎大部分人都骂着“卖屁股的”,将两兄弟踹入妓子行列。
那时候曾被考兰考风兄弟威胁过的、拉拢过的;与他们并肩战斗过的,被他们一手提携出来的,尤其是那些曾家境贫寒的,恨不得赶紧甩脱脚上的泥点。仿佛将考兰考风踩在脚下,他们就能多站高一分,能体面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崔季明:(捂鼻)卧槽妈哒上次跟你指的时候,还没开花,这会儿石楠全开花了,简直他妈空气中一股生命气息。
殷胥:(侧头)这味道……是有点奇怪。感觉……想不起来是什么味儿。
崔季明:你丫一个动不动在床上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的,难道会不知道这味儿?我以前买的劣质洗衣液,洗了衣服之后也有这个味儿……简直就像是了一身似的。
殷胥简直被她口无遮拦震惊的红透了脖子。
殷胥:(摔书)崔季明!你能不能嘴上有个把门的!什么话都敢在外面大咧咧的乱说!
崔季明:(笑)(指了指嘴唇)哎哟,我还说错了?要不你来给我堵上?我保证以后不乱说。
殷胥:(面红耳赤原地爆炸)……你!谁、谁要亲你!
崔季明:(不屑)切,有贼心没贼胆,论耍流氓,你差我三十年呢。
殷胥:(心虚)……我没这个贼心!
崔季明:(笑)有没有你自己心里知道,你左手右手慢动作的时候,脑子里想着的是谁,你自己清楚。
98、
当他们再一次被阿厄斯当作玩物,送到突厥来给夷咄的时候,考兰气的浑身颤抖差点手持两把斧去杀了阿厄斯。
“西域路上,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定,便是不杀妓|女,不抢她们的钱。要是杀妓|女,就是最恶的人渣!是个人都知道乱世流离,她们也是老老实实赚钱、手无缚鸡之力的最底层的人,日子最苦的那一批。他们骂我是婊|子,我从来不气,可一个个说我手里的兵马全都是摇着屁股朝阿哈扎求来的,我就恨不得挖了他们的眼睛!”考兰眼眶发红。
“我的武功难道不是自己日以继夜练来的?!哪次去让我带人,我不是冲在最前头挥刀的?!每次境遇危机以少敌多、或是需要埋伏时,哪次我没有去谋划!就算是咱们半营的人跑到了楼兰,我难道没有想着赶紧找个吃饭的营生?!他们一群三四十岁的大老爷们,自是不肯承认资历脑子不如我,更不能承认连武功和谋略也不如我,就开始拿着侍奉阿哈扎这点,恨不得把我一切的行为都划作投机取巧!”考兰怒极反笑:“纵然半营没有我考兰,也轮不到他们出头!”
兄弟二人,本想着真的被送到突厥来,依靠着夷咄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可却没想到夷咄是这样什么都帮不上忙的废物,怪不得阿厄斯倒是毫不怕他们卷土重来……
而夷咄对阿厄斯的用处,也不过是用他们兄弟二人,混个突厥境内出入的文书。
考兰与考风此时看夷咄使不上用,伺犴与贺逻鹘又是用容貌攻不破的铁板,便打算联系当初半营仅剩的那些旧部,直接离开牙帐,找机会伏击阿厄斯。
只是考兰考风如今再来一算,所谓的旧部……嗯,也就63个人。而如今阿厄斯借势而上,吸收了西域各个小马帮,单算人数,怕是比阿哈扎在世时还多……
这两兄弟在突厥牙帐边茫然时,一辆马车却也在穿过这片营帐。
阿继与几个陆行帮的年轻小子,坐在马车中商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