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缨看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两人离开诗会,见天色还早,便顺着宓水两岸的古街闲逛起来。
路过嫦春楼时,褚荞不由多看了两眼。白日的嫦春楼有些清冷,于是她可以很清楚地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那个熟悉的笔直身影。
脚步就这么顿住了。柳长缨也看到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褚荞的脸色,结果被帷帽遮着看不真切,却还能感受到她的生硬。
接着,就看见太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后面还有褚暮、金焱和韩铭元……
最后,一个蒙着面纱的窈窕身影站在门口,冲着他们福了一礼。
这一瞬间,褚荞的胸口不受控制地一阵针刺般的抽疼,险些喘不过气来。柳长缨眼疾手快将她扶住,担忧道:“小心!”
“没事……咱们先离开这里,别叫太多人看见了。”褚荞额头渗出薄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柳长缨沉沉看了依旧在谈笑风生的几人一眼:“你先别多想,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褚荞没精神地轻点了下头,虚弱道:“我知道,回去再说……”
见状,柳长缨也不再多言,半撑起褚荞的身子,转身闪进了一边的小巷。
那边,穆尧面上仍挂着温和的笑,目光却若有所感地投向了巷口。
“穆阿兄在看什么?”金炎走过来,眼神却瞟向了他的领扣,那里正插着一朵桃花,不由面色有些怪异,“方才也不肯跟我们进去,这会儿才过来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
“只是在对面酒楼喝了杯茶。”穆尧微微皱起眉,不确定道,“刚刚,我好像看到丽花……丽姝了?”
“丽姝?不可能啊,褚娇娇这会儿应当在府里吧。”
“嗯,兴许是看错了。”
金焱刚想点头,就听耳边声音又道:“你先陪着殿下,我去看看就回。”
“…………”
第11章 燕陵城的一朵娇花(十一)
穆尧追进小巷,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不由笑自己太过紧张了。
刚才几乎只是看到一个略像丽花花的人影便冲了过来,实在是因为褚荞勒令他不许去嫦春楼时的表情太过认真,哪怕他今日只是站在门口,还是不由感到一阵心虚。
回来后,金焱疑惑地看过来,穆尧只是摇了摇头,还是有些心思不宁。
“殿下那边好了,咱们走吧。”这时,韩铭元过来拍拍两人。穆尧应了声,缓缓跟了上去,走在后面。
前面褚暮还意犹未尽地说着方才雅歌姑娘的琵琶是多么美妙,让他的心情更糟了些。
他如何感受不到,这些日子以来那位牡丹花主活动的有些频繁了,就算他不进嫦春楼,身边只要有褚暮在,就总能在不知不觉中遇见这位。或是哪位公子举办的宴会,或是大街上的偶遇,这些他都忍了。但今日褚暮竟然将太子约到了这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不得不说心里还是有些恼怒的。
作为臣子,他不能左右太子的决定,但褚暮几番作为,若不是看在他是先生的儿子,早就翻脸了。
穆尧虽面上宽和不愿计较,但他心底却清楚地感受到雅歌对自己别有企图。不论是试图来到他身边的举动,还是那双眼眸中的欲语还休,都令他心里警惕起来。
再加上心理上的直觉提醒他要远离,这一切都让他对雅歌愈发厌恶。甚至连带的对有意无意造成他们相见的褚暮也产生了不悦。
“雅歌姑娘的新曲当真缠绵绕耳,阿尧没来着实可惜,怎么就突然有急事了?还非要现在处理的……”褚暮还在说。
穆尧微微一笑:“俗物缠身,不如褚兄过的洒脱。”
太子道:“阿尧向来不喜音律,我看就算下次闲了,也莫要再强求他了罢。”
“多谢殿下体恤。”穆尧说完,看着褚暮摇头叹息的模样,内心的情绪就有些忍不住,脱口道,“荞荞提过不喜嫦春楼,不知褚兄可还记得?”
褚暮被说的一愣,有些心虚地摸摸鼻子,小声嘀咕道:“这不,这不是不知道么…阿尧你可别跟荞荞说啊…”
穆尧淡淡移开目光,没有说话。
众人分别后,穆尧和褚暮往太师府走。
一路上气氛有些沉闷,褚暮见穆尧不搭理他,因为心里有鬼也就安安分分地走自己的路。谁知刚进府里,就被暴怒的褚太师一本书又给砸了出来。
“孽子!你又到哪里鬼混去了?还不快去太傅府把你妹妹给接回来!!”
被无辜牵连的穆尧接过书,上前一步追问道:“先生,荞荞怎么了?”
“太傅府刚传来信说,荞荞犯了心悸,此时正在柳小姐那里。”褚太师喘了两口气,指着褚暮道,“你快去把你妹妹给我接回来,少了一根头发都不行!”
“先生,我去。”穆尧面容冷静,行礼后转身就往外面走。
褚暮呆了一会儿,也急忙转身追了出去。
***
褚荞虚弱地躺在床上,额间满是虚汗,染湿了头发。
她一手捂着胸口,身子微微蜷缩着,疼的意识都有些不清。
“系统……这真的已经是痛感减轻10%了吗?怎么觉得比刚来的时候在马车上还要难忍……”
系统球挤到了褚荞怀中,焦急地磨蹭着。
褚荞心里一沉,意识到是原主这具身子病情又加重了。
原本早该去世了的,因为她的到来而强撑了许久,已是超出了负荷。
她对这具身子没什么感情,活的长短都无所谓。她只是怕她撑不到帮穆尧改变命数了。
系统给的目标太模糊,她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终其一生以自己的意志力没有与命定之女在一起……
“荞荞,你忍一下,大夫马上就来了。”柳长缨坐在床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从没有见过哪个人会脆弱成这个样子,好像手中稍稍用力就会把她纤细的手腕给掐断,苍白的面容再也不见方才跟她笑语晏晏的模样,模糊的几欲消失。
“嗯……”褚荞疼的蹙起眉,安慰她道,“别担心,我没…事…”
“快好了,就快好了。”柳长缨也是一头汗,扭头问丽花花,“明明你带的药丸也吃了,怎么还不见好?”
丽花花哭道:“奴婢也不知啊,以前这个药都是很管用的,小姐你不要有事啊呜呜呜呜……”
“大夫来了!”门外,丫鬟引着一位老者匆匆进来,柳长缨刚起身让位,就看见后面又跟进来了两人,柳眉立马倒竖,上前昂首挡住。
“谁放你们进来的?出去!”
“柳小姐见谅,我们来接荞荞。”穆尧脸上平日的温和不见,浑身自然而然散发出了一股将门战气。
柳长缨自不相让,冷笑一声:“呵,这里是本小姐的闺房,岂是你说来就来的地方?给我出去!”
褚暮冒出来打着圆场:“柳小姐请赎罪,实在是舍妹身子弱,我们担心不过才闯了进来,不知荞荞现在如何?”
“荞荞不想见你们。我再说一次,出去。”
穆尧直接无视,绕过她大步来到了床边。
“穆尧!休要无礼!”
“柳小姐,柳……柳小姐息怒,息怒……”褚暮硬着头皮呵呵地拦在了两人中间,被人一把推开,撞在桌子角上,疼的嗷嗷叫,心里哀叹这女子的力道比男人还大!
穆尧已经听不到他们的争吵了,满眼全都是褚荞苍白虚弱的模样,心里刺的生疼。他伸出手揽起她的身子,小心翼翼地收进自己怀里,拨开她黏在额间的发丝,喃喃道:“荞荞,没事了,没事了。”
褚荞听到熟悉的声音,本能地抗拒,却被环的更紧,那人还一下下地轻拍她的后背,像是在哄孩子。
“大夫,诊脉。”回头沉声道,那年老的大夫急忙挤过来。
一时间柳长缨和褚暮也消停下来,注目看来。
屋里人多了,褚荞被吵醒一些,微微睁开眼,正好对上穆尧弧度好看的下颌,不由看的入迷,眼神涣了涣。
“回公子,小姐的心悸来势汹汹,可用针灸暂缓疼痛。”
“什么叫暂缓?叫你来是要根治的。”
大夫一顿,讷讷道:“小姐的病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已经无法根治……”见几人脸色都不好看,又改口道,“不过好好调养,还是可以抑制的。”
穆尧沉着脸,强压下心中的怒火与不安,将手臂又收紧了些。一低头,见褚荞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目光中不知为何竟透着一丝哀伤。
喉咙一紧,干涩又含着温柔地对她道:“荞荞,我们要扎针了,我抱着你,不疼的。”
褚荞微微一笑,把头轻轻埋进了他的胸口。
乖巧的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一根根细针扎进了穴位,没有感觉,也没有减轻分毫的疼痛。
褚荞又勉强微睁开眼仔细看着这个人,心中酸涩。
如果她不在了,留下他一个人,还能不能自己逃离命定之女?
没有她在旁边盯着,他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跟着去逛青楼了?
对了,她还没有问,他今天究竟在嫦春楼外面做什么?是不是偷偷去见了雅歌……
这么想着,脑子却越来越混沌。
褚荞积蓄浑身力量抬起手来,缓缓,缓缓的对着那人的下颌探去,三公分、两公分、一公分……却在半途脱力,手腕坠了下来,软绵绵的,不痛不痒的“啪”地落在他胸口。
第12章 燕陵城的一朵娇花(十二)
针灸治疗的时候,穆尧全程将褚荞放在怀里,僵硬着身子一动都不敢动。
等老大夫取了针,确认褚荞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后,穆尧的眉间才渐渐缓和些许,一言不发地把人抱起就往外走。
褚暮在后面跟柳长缨再次告了罪,也匆匆道别,跟着一起回了太师府。
褚太师和太师夫人见穆尧抱着褚荞回来了,先是一怔,接着急忙将人先送回了房间。太师夫人把府上熟识褚荞病情的大夫请了来,为她再次把脉看诊。
一时房内又是一阵忙乱,褚太师看了穆尧一眼,摆摆手让他出来。穆尧眼睛还盯着床边,犹豫了片刻,才转身跟了过去。
两人来到书房,关上了门。
穆尧为两人倒上茶,抬头见褚太师正皱着眉看着自己,不由叫了声:“先生?”
“……嗯。”褚太师回过神来,端起茶杯抿了口,才又看向了他,迟疑许久,缓缓开口道,“阿尧啊,我也算看着你长大。有些事情,想问问你的看法,你无需隐瞒,直说就好。”
“先生请问。”
“你与荞荞青梅竹马,而如今都已长大……”说到这里,褚太师顿了顿,面上有些不自然,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不由小啐一口埋怨道,“都说让你师母来问了……”
然而穆尧如何不明白,黑眸微睁,看着褚太师,不等他再开口,起身来到他的面前,撩开衣袍恭敬地跪了下来,认真道:“先生,穆尧心慕荞荞已久,这一生必当爱她护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望先生和师母成全。”
说完,手心微汗,也是有些紧张。
见穆尧这般干脆,反倒让褚太师不知该如何接话,愣了片刻,见穆尧依旧身板挺直地跪在面前,眼神变得复杂,叹口气道:“你先起来……”
穆尧听到这里眉头皱了皱,他没想到除了一个“好”还会有别的答案,心里不由泛起嘀咕,并不应声,抬头看了过去。
“前不久老夫进宫,陛下曾与我提过一事。”褚太师慢慢说道,“陛下有意替太子纳荞荞为正妃。”
“荞荞,太子……妃?”穆尧顿时愣住,呆呆道。
“正是此意。”
“先生!此事,殿下可知晓?”以殿下对他的了解,必不会夺人所爱。
“太子并未反对。”褚太师深深看了他一眼。
“……”
穆尧只是沉默了一瞬,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就在褚太师心里微叹,准备安慰他几句时,忽见他重新抬起了头,双眸黑亮深邃,充满希冀,在这样的注视下让人不忍拒绝。
“先生,陛下和殿下那里我去说。请先生给我一个机会,无论如何,对于荞荞,我是不会放弃的。”
“你是认真的?哪怕有违皇命?”
“是。”穆尧正色道,顿了顿,又蹙眉提高了声音,“我们都是先生的弟子,您不能因为殿下的身份就厚此失彼!”
“浑小子!老夫何时没向着你过?!”褚太师气的吹了胡子,瞪眼道。见穆尧笑了,才意识到自己又被他给激了,恨恨地别过了脸去。
这个小子,都长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爱跟他抬杠!
记得在他们小时候,有次罚太子抄了一遍书,让他抄两遍,他就不服气地跟自己讲道理:“先生,学问面前无高下,您不能因为殿下的身份就区别对待!”
他是这么教育的:“太子为君,你为臣。作臣子的就当劳思逾君,辛体逾君,此乃辅君之道。”
年幼的穆尧想了想,咧嘴对着太子笑到:“那好吧!抄两遍就两遍,等殿下今后登基了,我就要做大将军,替殿下守一辈子的疆土!”
太子文气彬彬地眯着眼道:“你是我的兄弟,我们定当同进共退。先生,孤也要陪阿尧一起抄两遍书。”
……
“多谢先生。”穆尧带笑的声音唤回他的思绪。
褚太师白了他一眼:“哼,还跪着给谁看?起来罢!”
穆尧淡笑着站起身来,又上前去添了茶,退后两步道:“如果先生没别的事了,弟子先告退。”
“快点走!别在我面前碍眼。”见穆尧转身了,又忍不住吼道,“天晚了!别有事没事往荞荞那儿跑,给我注意点影响!”
穆尧不置可否地勾了下嘴角,大步离去了。
***
待褚荞悠悠醒来,睁眼看着熟悉的床头雕栏,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在意识朦胧期间,她真切体会到了游离在生死边缘的恐惧,许多次她都觉得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但总有那么一股劲拉扯着她,将她从死亡边缘又给拖了回来。
“系统……我是活过来了吧?”
系统球的光屏闪烁两下,现出四个字:任务奖励。
“……”褚荞想起来了,在柳长戟生辰会的必做任务完成后,有一个犯病时痛感减轻10%的奖励,看来是这细微的力量在关键的时候让她捡回了一条命。
醒来后,褚荞好生享受了一把病号待遇。整日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就是躺在院子里晒太阳,一勾手指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手边,简直不要太皇帝。
不过,更令她发指的还是穆尧的态度。
他就好像不知突然吃错了什么药,平日里只要一有功夫就赖在她面前刷存在感,端茶倒水夹菜盛汤……恨不得干脆喂到她嘴里,活生生一副任劳任怨的忠仆模样。
褚荞嫌弃地赶过他许多次,可这人的厚脸皮程度每每都能刷新她的下限。
有次褚荞实在闷的无聊,穆尧就乖乖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你干嘛?”褚荞瞪眼。
“上来呀,背你四处遛遛。”
“想得美啊!大白天让你背着成何体统?”
“怎么,小时候你哭着要骑大马,现在主动让你骑还不乐意了?”穆尧无辜地眨眨眼。
褚荞一梗:“那能一样吗?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长大了怎能让人随便背着?”
“你也只会让我背着,算不得随便。再说这是在家里,关上门别人谁知道?”
褚荞说不过他,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一个闪身已经到了那宽厚的背上,脚下离地,惊呼一声,急忙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脖子。
“这位小姐可坐稳了?在下乃多年的老车夫,驾起马来快的自己都害怕。”穆尧压低了嗓音,故作沧桑抑扬顿挫道。
褚荞被逗的“噗嗤”笑了出来,大力拍了他的背,恶狠狠回到:“好啊,你若跑的根本不快,小心本小姐罚你!”
“小的遵命。”穆尧说着,脚下便动了起来,先是一般的速度,让褚荞适应一下,渐渐的便用上了内力,跑起来虎虎生风。
“呀,你看着点儿前面!”眼见就要撞到石桌,褚荞急的狂拍他的肩膀,谁知这人不但不减速,反而步伐跨大,脚下点地,在离桌子几公分前跃起,背着她轻巧地从上面越过。又借力点了下后面的石凳,潇洒地转了个圈,褚荞只觉天旋地转,四周的景物飞快地变换,长发和裙摆再空中微荡,终于在几米远处悠悠地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