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人都是原先学堂出来的测绘兵士,改修习发砲之后,同样学得飞快。听到这命令,几位砲手立刻有条不紊的校正射击方位,还有人拿出了准备好的弹丸,倾倒在砲托之内。经过了上百次演练,如今就算临敌,也没有任何人慌乱。只有一片吱吱嘎嘎的声响,在耳边回荡。
这也是孙焦如今最爱听的声音之一。因为这四架砲,他所率的营伍,成为了第二个有番号的队伍,名曰“霹雳营”!
《星经》有云:“霹雳五星在云雨北,主天威击擘万物。”只要雷霆所在,便能万物辟易!
远方,敌军已经列阵完毕。隆隆鼓声响起,三千骑兵如同一片翻滚的浊浪,向着他们的大营杀来。
孙焦提高了音量:“砲阵准备!射杀!”
※
刘聪一直观察着前方敌营。虽只得五千步卒,但是这伙人完全不像往日遇到的那些晋军,见到数倍与己的大军,也不曾有任何畏惧之态。营盘扎的结实,布阵也称得上稳健,估计是上党最精锐的一支部队。
只要击溃了这支人马,上党恐怕就抽不出兵力了。届时诸县都会在自己足下震颤拜服。
不过就算有十足自信,刘聪也未曾大意。而是专门抽调了一支人马,作为后军,防备可能出现的侧翼攻击。
然而正当军阵展开之时,对面营地出现了异动。那几个立在营地两侧的古怪帐篷,突然被扯了下来,露出其下盖着的东西。
刘聪眉峰一皱:“那是什么?”
身旁有心腹眼神不差,立刻道:“看起来像是霹雳砲?”
“这么小的霹雳砲?为何会摆在营中?”刘聪怎会不知霹雳砲的用途?这东西分明是用来攻城的,有谁会拿来野战对敌?
当看到几人围着那霹雳砲忙活起来时,一种古怪的危机感从心底升起。刘聪毫不迟疑,大声道:“以骑兵为先锋,击鼓冲阵!”
不管对方搞什么把戏,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要尽快冲破敌营,阵斩将帅才行!
一声令下,三千精骑排成阵列,向着敌军冲去。
两军距离不过两里,骑兵冲阵瞬息便能抵达。其后跟着的,则是步卒,趁势撕裂军阵,打垮敌人。刘聪毫不吝惜的抽出了三千骑兵,一万步卒。如此压倒性的优势,当能一战克敌,就算有人从旁攻击,也破不了他的大营。
鹰也似的锐眸紧紧锁住,刘聪冷眼看着骑兵逼近敌阵。只要再前进二百步,就这些精通射术的骑兵就能张弓搭箭,先射上一轮。虽然敌阵有大盾为墙,但是兵士着甲的并不很多,只三轮速射,便能打开一线……
正在这时,一阵嗡鸣声突然响起。
刘聪瞪大了眼睛。敌阵中的投石机启动了!
宛若风雷炸起,一阵黑云浮上半空。密密麻麻足有千枚铁丸,带着雷霆之势扑向了骑兵军阵。这些骑兵着的全是轻甲,根本无法抵御如此可怕的急射。顷刻便血浆迸溅,人仰马翻。只是一击,三千骑兵便去了小半!
怎会如此之准?刘聪差点没怒吼出声!这是什么投石机?为什么能直接击中他的骑兵前锋?若是再多几台,要如何才能冲入敌营?!
然而刘聪没有丝毫迟疑,怒喝道:“冲!步卒跟上!”
是了,投石机只有四架,这样庞大的器械,重新装弹恐怕也要很长时间。必须趁此机会,让步卒跟上!
话音未落,另一阵弹雨飞上了天空。肉眼可见的,骑阵单薄了起来,只有不足千五骑兵躲过了恐怖连射。距离敌阵还有两百步,马上所有兵士都红了双眼。他们从小在马背上长大,自认骑射无双,可是谁能料到,世上还有如此可怕的兵器?无力抵挡,无法逃避,只能任人宰割,毫无还手之力!
没人能甘心如此。只要再五十步,五十步内!他们就有了反击的余力!
然而这五十步,并非如此简单就能跨越。
孙焦冷冷下令:“弩手!射杀!”
四百张蹶张弩举了起来,特质的弩矢宛若长枪,投向那些准备弯弓的敌人。
四百矢,四百条人命。
一百五十步!
“弓手!射杀!”
又一声命令响起。六百弓手举起了手中硬弓。
一轮射!二轮射!三轮射!一千余发箭矢左右交叉,从两翼密密洒向骑阵,就像一道永远也无法跨越的生死界限!
怒号声!惨呼声!还有马儿长长嘶鸣!冲破最后一层箭雨封锁的,只有十余骑。然而他们面对的,是从木盾后伸出的长长矛槍。
五百步,三千骑尽没!此刻,步卒刚刚跑过小半,踏入了三百五十步的界限。这是霹雳砲的投射范围!
又一轮屠杀开始。
看着面前战场,刘聪死死抓住了手中马鞭!他们怎么可能有如此多的弓手、弩手?不过区区一个上党,何来如此强军?!
既然有如此强军,又何必坚壁清野?用烽火来扰乱他的士气?不,不能停!
“击鼓!击鼓催战!”
跟在骑兵之后的,是一万人马。就算兵损半数,也有五千能够接近敌阵!而对方,至少有一千弓弩手,这些人在贴身近战中,根本没有战斗力。只要能突破弓弩阵线,他就有机会击溃敌军!
战鼓如雷,顶着让人心寒的飞矢弹雨,匈奴步卒发起了强攻。他们毕竟经历过无数恶战,早已有一股悍不畏死的凶煞之气。阵亡过半?死伤无数?他们的任务,就是克敌!
带着这股悍不畏死的气势,匈奴步卒压了上来。弓弩虽多,毕竟数量有限的,最后一轮射必,孙焦大声吼道:“击鼓!”
上党军中,鼓声响起。那些持盾的汉子退让开来,露出了其后的军阵。那是两千五百持槍兵士,是他们主帅口中的“可战之兵”!
“杀!杀!杀!”暴喝声,从那些手持长矛的人口中迸出!那纹丝不动的槍阵,开始动了。每一排,每一个,都是同样的动作。踏步,举枪,刺!
一排之后,还有一排,延绵无穷,就像汹涌的海浪,冲刷而上!
冲破了弹丸的封锁,躲过了夺命的飞羽,匈奴人拼死来到了阵前,却被这山峦一般,海啸一般的军阵拦了下来。个人的勇武,如何能抵挡千军之势?而肉搏的白刃之战,更是比那些摸不着,触不到的箭弩让人胆寒心惊。
狭路相逢,勇者胜!
那一声声直冲云霄的喊杀声,终于击溃了匈奴人残存的勇气。开始有人转身,向着自家阵营跑去。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在上党军踏出第十五步时,匈奴阵型崩溃了!仅存的那些兵将开始转过身,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向回跑去。
坐在马上,刘聪只觉目眦欲裂!短短一刻钟,冲阵的一万三千人,就被打了个七零八落。即便是遇到拓跋鲜卑,他们也从未败得如此之惨。区区一个上党,怎会如此?
还要打吗?
这个问题,非只刘聪在想,更在剩下那七千兵士心中不停翻滚。面对如此可怕的军阵,他?1 侨绾文苡?br /> 而这时,对面的鼓声停下了。那狂澜一般的军阵,像是一瞬变的风平浪静。没有了锋芒外露,没有了险恶杀机。回到了最初沉默到让人侧目的模样,就像倒在面前的上万尸体,都跟他们无关一般。
刘聪只觉浑身寒毛都炸了起来。他打不赢了!没人能胜这样行令禁止的可怕队伍!对于这样的阵型,唯有更大规模的骑兵夹击,才有胜算。可是那五千轻骑,在刘曜手中。
“保持阵型,先撤军。”深深吸了口气,刘聪下令道。
是了,他们必须先撤了。士气已经消散的一干二净,又找不到突破敌阵的办法,除了撤退,别无选择。不论是撤到涅县,还是联系刘曜一起对敌,都好过留在这里空耗兵力。
刘聪是个实实在在的熟读兵书,能领大军的良将。因此,他懂得如何取胜,更懂得如何面对败阵。可是父王给他的兵马,不容再失了!
听到主帅命令,不少兵士都松了口气。没谁想要留下了跟这样可怕的敌人硬拼。撤吧,撤到足够安全的距离,再重整大军!
匈奴大军拔营,向后撤去,就连这撤退都井然有序,没有留下任何空隙。刘聪死死盯着面前军阵,想看他们会不会衔尾追上。谁料那群兵士就跟化成了石雕一般,依旧纹丝不动。
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吧?投石机不便运送,没有了这个大杀器,这群人又如何能够防御?
当最后一批兵士也转过方向,缓缓离开西漳坡,刘聪终于轻轻舒了口气。行了,只要能顺利撤退就足够了……
谁料这口气还未出完,一阵马蹄声响了起来。如同急雨敲打着地面。远方,剑光闪烁,烟尘如云。
糟糕!刘聪猛地勒住了马缰:“列阵!有敌伏击!”
作者有话要说: 用投石机发霰弹是古代就有的战术,不过没人跟梁少这么打得准又专门做子弹。
第156章
这队骑兵是从哪儿来的?!
在开战之前, 刘聪特地僻出后军, 派遣斥候, 就是为了提防偷袭。对大部分将领而言,最好的偷袭时机,是在两军对垒时。一支出其不意的偏师, 足以使得阵脚大乱。深入敌境,刘聪怎会掉以轻心?
谁料斥候压根就没见到伏兵的影子,这么一场恶仗,也未出现一人半马,骚扰大军侧腹。故而刘聪才会选择撤军, 尽快离开敌人的攻击范围。
可是谁曾想, 刚刚撤退, 伏兵就来了。还是一支骑兵!损兵半数,又是败逃, 士气已经落到了谷底, 就算晋军骑兵向来疲弱, 也不是好对付的!
刘聪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却也不肯束手待毙,厉声吼道:“刀盾手结阵!拦住他们!”
此刻再列队轮射已经来不及了,最好的法子就是用盾阻上一阻,随后利用人数差包围敌骑,逐一歼灭。就算新败,他依旧有近万步卒,而对方只有区区一千骑,能奈我何?
这指挥没有半点纰漏,刀盾手迅速结阵,守住正前方,侧面则用长槍把守。不论是硬攻还是掠其侧翼,都不可能冲破这道坚墙。
然而那支骑队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反而加快了速度,飞也似的扑了上来。在他们手中,长长槍槊撕破烈风,发出如雷呼啸。
“马槊?!”刘聪惊呼出声。
直到此刻,他才看清对方手中的兵器。那是一杆杆长约丈八的长矛,专为骑将所用!可是马槊昂贵无比,一支就要耗时三年,成功率尚且不足四成,除了世家,根本无人能造的起。加之槊身沉重,非猛将不可用,怎么可能配备出一支千人的持槊大军?
容不得他多想了。轰隆巨响,群马撞上了盾阵,让人牙酸的木裂之声随即响起!只见那些骑将手中的长矛纷纷断裂,只是一击便折,哪里会是马槊?
然而一击,足够了!
人墙被撕裂了,马匹巨大的冲击力全数借由木槊落在了盾上,足以让任何持盾者站立不稳,有些木槊甚至挑中了盾后的兵士,一击就肠穿肚烂,没了生机。任谁都拦不住这样的可怕进攻,好不容易结下的阵营,被撕开了一角。
那些骑士立刻扔下手中的断槊,取刀杀了进来。本就是驰马而行,又有尖刀利刃开路。一路上,血花纷飞,惨叫不绝。宛若虎入羊群,所过之处净是残躯!
“拦住!拦住!”刘聪高声怒吼,催马上前阻挡。
然而敌人狡猾无比,并未与中军接战,而是斜刺里杀了出去,毫不费力洞穿了密实的阵营,从阵头杀至队尾,带着无数人命,冲出了包围。整个军阵,被撕成了两半!
这是骑兵最有效的攻击了,往常只有匈奴人如此驱赶敌人,撕裂敌营。何尝遇到过同样的打法?可是那些敌骑老练的让人发疯,似乎他们本就是生在马背上一样,丝毫不逊于那些恐怖的鲜卑铁骑。
一次洞穿还不够。那支骑兵飞快调转了方向,再次从左翼冲了回来!没有号角,没有嘶吼,没有一切代表攻击的命令,他们就如沉默的虎狼,径自展露爪牙,扑向了猎物的喉咙。
刘聪这次没有迟疑,率领亲兵迎了上去。他必须拦住这伙骑兵,拖住他们的脚步,用人数上的优势冲垮敌人!身边这五百亲兵,是他最精锐的部下,即便面对鲜卑铁骑也不会退缩,何况是晋军!
但是这些人,并非晋人。
当冲到阵前时,刘聪终于看清了那些骑兵的长相。他们不是晋人,而是高鼻深目,曲发异瞳的羯胡!甚至还有些骑兵像是老练的匈奴骑士!
佛子能用胡!一阵寒意窜上脊背,刘聪咬紧牙关,高声吼道:“杀!冲散他们……”
话音未落,疾风响起!一丛弩矢铺面而来!
那队敌骑手中,变出了百余把手弩,箭光闪烁,似毒蛇吐信,直扑面门!
刘聪的反应何其迅捷,拼死避过要害,依旧有一枚弩矢钉在了肩头,火辣辣的痛楚窜上,更让他心头火起!这伙人竟然备有手弩?!为何第一次冲阵,不用弩击?!
可惜,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一道银光劈面而来,刘聪奋力举起手中长刀,迎了上去!刃锋撞在一处,发出刺耳金鸣。素以膂力闻名,可是这次,刘聪竟然没有拿稳长刀,手臂一软,那道银光就吻上了面颊,血色侵染了视野,也染红了对面那双毫无波澜的可怖异眸。
电光石火之间,刘聪反应了过来。如此勇武之人,定是敌军首领!
“将军!”四五名亲兵齐齐扑了上来,拦住了那人的攻击。
刘聪拼死大吼:“留住他!”
亲兵是折损了不少,但是仍有一战之力!只要留住了他,这伙骑兵的脚步就会被拖住!他们就有反败为胜的希望!他可以用自己做饵,缠住这人的脚步!
然而那双灰蓝色的眸子并未在刘聪身上停留,座下乌孙骏马一声长鸣,向前冲去。劈、斩、挑、抹,那羯人就像长在了马背上一般,腾挪拼杀,每一击都能带走一条性命。直到冲到了自己的目标之前。
咔嚓一声,旗杆被劈做了两段,帅旗一晃,跌落在尘埃之中。
“你……”刘聪单手捂着受伤的面颊,心凉如冰。
对方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帅旗!夺旗便是斩帅!那羯人要的是这一万人的军心士气!两度穿营而过,一刀劈下帅旗。剩下这些兵士,还能挡得住吗?
正在这时,鼓声响了起来。隆隆不停,宛若催命的阵鼓!留在后方的敌人追上来了!
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残忍碾灭。大营乱了,被冲的七零八碎的兵士,转过身形,向四面八方跑去。他们挡不住那队骑兵,更敌不过那可怕的槍阵,唯有逃跑,才能保命!没人再顾忌军纪,没人再惦念主帅。帅旗都倒了,还有谁能救他们的性命吗?
就像被捅破的蜂窝,漫山遍野,净是溃兵!
“将军!快逃!”身旁有亲兵劝道。
身中一箭,面上受伤,却都不如这溃兵的打击更大。刘聪牙关格格作响,不知是气,还是恨,抑或是怕。一扯缰绳,他打马向着来路逃去。身后,两百亲兵紧紧相随,护在自己的主帅身侧,狼狈逃窜。
又一刀劈下,热血飞溅在了脸上,奕延擦都未擦,抬眼望去。身旁,已经没有敌人了。所有人都在溃逃,向着任何可以逃窜的方向亡命狂奔。这样的溃兵,没人能够收拢。他彻底击溃了来犯的敌人。
“校尉,那边应当是敌人主帅。要追吗?”王隆策马来到了奕延身侧,兴冲冲问道。杀戮让他的面色通红,胜利则让他渴望更多鲜血和首级。
看着远方那队飞奔的骑队,奕延摇了摇头:“不必。”
为了这次大战,他做了无数准备,从最初的攻心,到首战地点的选择,再到伏击的方位和时间,每一个看似轻巧的胜利,背后都藏着筹谋和尽可能详尽的准备。因此,就算在军阵中遇到了敌军主帅,他也只是一晃而过,直取帅旗。如今击溃了敌军,更不会为了那敌酋的小命,耗费宝贵的兵力。
“命令各部追击溃兵,别让他们停下脚步。再派一支人马前往高都,支援张和。”没有人比奕延更清楚,战斗其实并未结束。他费尽心力击溃了这队兵马,依旧有偏师在侧。若是一个不慎,说不好还要再起变故。
高都和梁府是主公的根基所在,不容有失!
自己的家眷还在梁府,王隆哪会不知其重要。面上表情一敛,他沉声道:“我这就派人去!”
说完,他打马向着后方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