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病毒还是细菌,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能够理解的。不过疫物之说就不同了,很久之前,中国就有疫鬼的传说,把瘟疫形容成鬼神,带给人疾病和? 帜选?br /> 姜太医愣了一下,不太明白梁峰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医家多崇道,他对于佛理无甚研究,更没听说过什么“疫物之源”的说法。不过发病时间的问题着实值得人神思,迟疑了片刻,姜太医答道:“也许是暑热造成的时疫?”
时疫也有许多种,比如疟疾和流感。中医很早就把疫病当做一种污秽之气,可以通过天时或者呼吸道传染。所以隔离病患的概念早就出现。
梁峰却肃然摇头:“并非是时疫,而是因为那些疫物生于野外。寒冬之时,它们藏于地下;春暖之后,则寄身于野鼠、小畜身上,随着这些野物流窜于市井之间。蚊虫叮咬野鼠,又吸食人血,就把血中的疫物传到了人身上。”
血液传染是中医尚未接触的课题,姜太医皱起了眉峰:“荒谬!瘟疫皆是秽气,怎么可能由鼠传到人身上?”
“人食稻黍,鼠类也食稻黍。人生胎儿,鼠类也生胎鼠。又有何不同?”梁峰轻叹一声,“姜太医应该时有接触伤寒病患,不妨仔细想想,那些病患屋舍附近,是否有死去的野鼠、小畜?如果有,疫物恐怕真有其事。如此想来,佛祖传我经文一卷,又告诉我疫物之事,恐怕也是为了度化世人。”
汉代崇信鬼神,魏晋有过之而无不及。这种仙人入梦的故事,任谁都不敢矢口否认,更别提梁峰还言之凿凿的说起了什么佛祖入梦传授经文这样离奇的故事。姜太医顿时住了口,犹疑的问道:“梁郎君所说的经文……”
梁峰微微一笑:“王中正并未提起吗?我濒死之时,曾梦到梵音诵经,名唤《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便是我要托姜太医带给王中正的经文。”
说着,梁峰拿出了昨天封好的信封,递了过去。
竟然连信都写好了,这可是不能撒谎的事情!姜太医迟疑的接过信封,他也认识王汶,只要问上一句,就能分清楚真伪。同样,姜太医也清楚王汶热衷佛学,恐怕正是有佛祖入梦的异事,才会让他邀自己前来给这个没落的亭侯诊治。不过这件事情干系太大,不能只凭这么几句话,就偏听偏信。
沉吟了许久,姜太医终于收起书信,颔首道:“我会仔细查查病鼠之事。如果确有其事,会再与梁郎详谈。”
“若能找出疫物根由,也是功德一件。姜太医尽可来寻我。”梁峰微微一笑,应了下来。
只要这位老者有那么一点求真精神,应该就不难发现鼠疫经由血液传染的事实,到时候他就可以把自己知道的那些防疫常识都整理出来。马上就要到夏季了,正是蚊虫繁殖的旺季,如果能减少一点鼠疫致死率,确实是功德无量的好事。
听到梁峰的允诺,姜太医再次颔首。不论是不是佛祖入梦,作为一个病入膏肓,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的士族子弟,会如此关心伤寒,想找出病源,控制疫情,绝对难能可贵。看着对方瘦削的身形,姜太医再次点了点头:“也请梁郎君好生养病,如有什么问题,可差人到铜鞮归宁寻我。”
说着,姜太医从怀中取出一枚名刺,递给了梁峰。名医如名士,不是什么人都能见到的。有了这张名刺,梁峰就可以直接差人到姜府请人。在这个多灾多病的时代,实在不亚于一张保命符。
梁峰郑重的收下了名刺。心中有了惦念,姜太医也不再逗留,告辞出了梁府。
一直到人消失在了门外,绿竹才傻愣愣的问了句:“郎君梦到了菩萨?”
并州胡人居多,佛法本就兴盛,连绿竹这个小丫头都知道菩萨一说。
梁峰微微颔首:“是啊,否则我怎能从昏迷中醒来。”
不知名的力量,把他从死亡的深渊拖了回来,就算是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此刻也不敢否认所谓的神迹了。更何况,“佛祖入梦”是他在这个世界站稳脚步的根本,既然信的人多,不如就把它做为光环,为自己添加一些保护色。梁峰不介意找一个化身,来帮他传达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小丫鬟眼中的崇拜之色浓烈了起来,双手合十:“果真吉人自有天相!郎君,奴婢定要日日焚香,为郎君祈福!”
梁峰哑然失笑,这种事情,还是以后再说吧,他还没想好入梦的该是哪位神佛呢。
这时,外面有人禀报道:“郎主,田宾客求见。”
这是知道自己起床了?不得不说,田裳的消息相当灵通。梁峰颔首道:“传他进来。”
“郎主起的如此早,可别累坏了身体。”田裳装作没有看到门口凶神恶煞的羯人,带着满脸笑容走进了房间,冲身后人说道,“都搬进来吧。”
随着他的话,只见四个庄丁陆续走了进来,每人都抱着大大一堆的竹简。
“这就是去年的账薄。小人整理了一晚,方才备妥。还请郎主查验。”田裳笑容满面,眼底却闪过一丝得色。他就不信梁丰能快速找几个帮着查账的下人,如果这病秧子要亲力亲为,又是练兵又是管账,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该一命呜呼了。到时候他这个元老,辅佐辅佐年幼的家主,也是理所应当嘛。
梁峰看着这一大摞“账薄”,眨了眨眼睛。倒不是因为多,而是因为这忒么都是竹简!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不论是李家还是梁家,用的都是纸张,虽然没有后世那么多花巧,但是妥妥是方便书写的纸张啊!谁能想到,梁府记账竟然还是用竹简?!
不过他面上没有露出半分破绽,若无其事的点了点头:“放在书案上吧。”
有了他的许可,田裳立刻指挥庄丁,把竹简规规整整的摞在了书案上。这么一摆,险些把书案遮了个严实。
见竹简摆放妥当,田裳又状似无意的说道:“不知今年庄上的钱粮何时拨下?燕生不在,下面几个匠坊都有些不稳,还望郎主早作打算。”
梁峰自然也知道梁府的四个匠坊,不过这些坊出产的东西,多数还是自用,剩下少量发卖。现在田裳所说,难不成匠坊非但没有收入,还需要财政拨款?他不动声色的点了点:“我知道了。”
这不痛不痒的一句话,让田裳的嘴角抽了抽,倒是没有继续追问,颔首道:“那老朽就先行告退了。若有需要,郎主尽可唤我。”
梁峰自然没什么想说的,挥了挥袖,让绿竹送客。看着那位依旧风轻云淡的病秧子,田裳在心底冷哼一声,不管家不知柴米贵,又要减免田赋,又要广募部曲,要多大的家业才能支撑?简直是自不量力!
绿竹关上了房门,回身时,发现郎君不知什么时候起身,走到了书案旁。也不嫌那些账薄肮脏,捡起了一份,打开来看。绿竹连忙赶上一步,说道:“郎君,还是先让奴婢擦拭一下吧……”
梁峰摇了摇头,突然问道:“纸很贵吗?”
绿竹眨了眨眼睛,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乖乖答道:“要看是什么纸了。郎君书信所用左伯纸和侧理纸,每年就要花去三万钱。常用的黄麻纸便宜些,用量多上几倍还比那些纸便宜些呢。”
只是用纸,一年就要六七万钱?梁峰简直都要扶额了,他原本以为晋代用纸已经没啥稀奇了,谁料到纸价竟然还如此之贵……等等,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放下竹简,突然问道:“府上有造纸的作坊吗?”
“有,不过并在了木坊之下,且只能出些草纸。”绿竹脸上一红,低声答道。
草纸是用来如厕的,纸质极差,不便书写,只有那些家境平平的小士族会用。真正的钟鼎之家,怕是如厕都要用绢布。
梁峰面上不禁露出笑容:“唤木坊和纸坊的匠头来,我要见见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王熙是魏晋名医,曾任魏国少府的太医令,不但重新编纂修复了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还留下了著作《脉经》。
张长沙,即张仲景,曾任长沙太守,所以有这个雅称。留下的方子有经方之称。
据说从东汉末年到魏晋时期,是中国疫情最为严重的一段时间。连年战乱和异族内迁,让疫病开始大规模流行。所谓的伤寒,致死率和鼠疫基本相同,都在30%~100%之间,症状更是极为吻合。只是医学还不够发达,无法辨识疫病的来源和传染途径,更是缺乏针对性药物。也正因此,寒食散才会大行其道。到了隋唐时,医学长足发展,鼠疫得到了极大控制,寒食散也就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第18章 另辟
“爹,家主为啥唤我们呢?”站在大门前,柳林一脸惶恐,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他爹柳木头紧张的搓着手:“我咋知道呢?说不好是盖营房那事情吧。”
主宅旁边那几间老屋要翻修成营房,阿良昨日就已经开始安排了。作为木坊的匠头,柳木头自然早早知道。这活儿不算大,但是做得好也能让他们在郎主面前露个脸,所以柳木头鼓足了劲儿,准备大干一场。谁料还没开始动工,就被郎主传唤,还叫上了他这个只会打浆子的儿子,怎能不让人提心吊胆。
“我听说燕生被杖毙了,田宾客是不是要被重用?万一他在家主面前说咱们坏话可怎么办?”柳林越说腿越哆嗦,都快瑟瑟发抖了。
“别乱说!”柳木头好歹多吃几年饭,立刻呵斥道,“其他人怎么说,跟咱没关系。只要咱们勤勤恳恳干活,不贪不懒,还怕别人坑害?!”
这话说的颇有些气势,实际也是外强中干。四坊当年规模相当,如今木坊已经沦落到了给人当陪衬的地步,柳木头心中如何不急?不过家主这次外出归来,着实变了个性情,也不知找他们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两人正忐忑着,一个侍女走了过来,对两人道:“郎君唤你们,进去吧。注意言行,别冒犯了郎君。”
心中一紧,两人赶紧跟在那侍女身后,向前面的屋舍走去。还没进门,就看到一个年轻羯人站在门口,直勾勾的瞪着他们,两颗眼珠都是异色的,气势骇人。本来就吓的够呛,这一下连腿都软了,进门柳木头就咕咚一声跪了下来,冲倚在书案边的身影叩首道:“郎主,小人柳木头,前来叩见。”
“小人柳林,见过郎主。”柳林赶紧也跪了下来。
梁峰并不习惯被人跪拜,但是一上来就让他们免礼,恐怕才会吓着人。轻轻颔首,他道:“起来说话吧。”
柳家父子赶紧从地上爬了起来,哆哆嗦嗦垂首立在一旁。梁峰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眼,开口道:“柳匠头,后山都有什么木材?要结实耐用,韧性足的。”
来了个厉害的下马威,没料到谈的竟然是木料。柳木头精神一震,赶紧答道:“启禀郎主,有檀木!青檀用来做大料最好。梧桐和槐木也不差,还有些杨木。这边山多,不缺木材!”
“哦,有牛筋木和剑脊木吗?”梁峰问道。
“这个……牛筋木没听说过,剑脊木是有,但是树干很细,怕是不能盖房。”脑袋瓜还在营房上转悠,柳木头呐呐道。
梁峰摇了摇头:“不是盖房。我需要三十根木槍,都用剑脊木为材,长一丈,一头削尖,单手可握。你能做吗?”
木槍也是常见物事,柳木头虽然有些发蒙,但是这要求并不难。他赶紧点头道:“能做!能做!”
“需要几日?”
在心底一盘算,柳木头答道:“都做好只要三日,但是打磨怕是还要两日。”
“无妨,给你五日时间。做成之后,拿来见我。”梁峰满意颔首。
这时候,柳木头也醒过神儿来了,这长槍怕是要给部曲配备的吧?家主一上来就想到了他们父子,看来不是坏事!柳木头高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里,刚想再问问槍杆粗细。只见那位好看的要命的家主头微微一偏,望向他身后。
“这就是纸坊的匠头?”梁峰饶有兴趣的看向柳木头身后站着的青年。柳林跟柳木头长得有七分相似,不过身量比他爹要矮上几分,还有些胖,不像是绿柳成林,倒像个木头桩子。
“那称得上匠头,就是个打浆子的。”柳木头赶紧推了儿子一把:“阿林,快给郎主请安!”
梁峰止住了对方下跪的动作,问道:“府上的纸坊,用的是什么浆料?”
“稻草。”柳林头上有了些汗,结结巴巴答道,“小人试过用火麻,但是做出的纸品总是不成个样子。还有纸抄,听人说帘床的特别好用,我还打了一架,准备试试……”
梁峰顿时来了兴趣:“你还做过活动帘床?”
柳木头吓的汗都出来了,一拍儿子的脑壳,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郎主,他就是捡烂木头自己做的,没花坊上的钱。”
“无妨。”梁峰笑道,“我这次唤你来,正是想改一改府上的造纸工艺。”
这也是梁峰召来纸坊匠头的目的。在前世,他家老爷子是个正经的书法爱好者,非但自己笔不离手,还爱跟下面的小辈唠叨文房知识。他打小就是在老爷子身边长大的,自然也听了一耳朵宣纸端砚的故事。其他几样文房,他了解不多,也无甚兴趣。但是因为练毛笔字,如何鉴定纸张好坏,宣纸古法制作工艺之类的东西,着实知道不少。
在他看来不怎么出色的左伯纸一年都要花上几万钱,如果他真的试制出了宣纸、洒金纸、五色花笺之类的纸张,岂不是一大进项。
更妙的是,他现在可是要给王汶抄写《金刚经》的,如果全部经文默出之时,用自家产的宣纸誊抄一份,连广告估计都不用打了。有晋阳王氏作为活招牌,还愁赚不到钱吗?那些钟鼎豪门,多得是花几千钱吃顿饭的主儿,买些好纸用,估计就跟吃饭喝水一样。
有这样的计划,柳林热衷改进工艺自然不是坏事。探索精神对于匠人也是极为重要的,他需要的不过是把自己所知的倾囊相授,再给予鼓励就好。想到这里,梁峰脸上的笑容更盛,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柳家父子道:“之前我在一本书上见过个制纸的方子,据说用青檀木树皮,能够做出上好的白纸。非但洁白平滑、纸质细腻,还能保持色泽经久不变。”
这时代,白麻纸虽然光滑,但是易受潮,背面也略显粗糙,多有草秆、纸屑粘附。黄麻纸则颜色暗淡,但是厚韧耐保存,因此时人多用黄麻。至于左伯纸和侧理纸,产量少,价格亦高,勉强能够称得上洁白细腻。能够做出这种纸,怕是豪族都要趋之若鹜。
柳家父子心中砰砰,不知这话是真是假。柳林张了张嘴,小心问道:“造纸多还是用稻干、火麻之类的材料,比较好沤成浆子。树皮这样坚硬,要怎么处理呢?”
这个自然难不倒梁峰,他解释道:“树皮本长于树上,天生就比稻、麻坚韧。你们进山砍些青檀纸条,最好是两年生的。把树条折成小段,上笼先蒸,然后浸泡,使树皮脱落。将其晒干之后,加入白灰或草灰蒸煮,去其杂质。然而把纸料撕成小条,置于向阳处晾晒成白色,即可打浆。记得打浆之时,要在浆水中加入杨桃藤汁上胶,使其增加韧性,最后用细帘均匀抄出便可。”
谁能想到,一位亭侯能如此细致的说出制纸工艺。然而柳家父子心中依旧忐忑。这描述虽然详细,但是具体到实际,蒸煮多长时间,料需要加多少,都是要花费大工夫才能摸清楚的啊!万一造不出,被家主责罚可如何是好?
看着两人一脸惊惶的样子,梁峰安慰道:“我懂的也仅仅是些皮毛,你们下去要用料去试,不论是青檀树皮还是楮树皮都可入纸,火麻抑或野藤亦可。不要拘于原材,多试些配方,看看哪种最能出好纸。还有活动纸帘,也可以试着打来。好纸需要手工,劣纸只用机工即可。”
“这,这样的活计,恐怕会耽搁纸坊活计。”柳林终于大着胆子说道。不论是打造纸帘,还是配置新浆,都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完成的,就纸坊那几号人,不知要花费不少功夫。
“木坊的人手可以先借去,不过要嘴巴严实的,不能把方子流出去。试验纸浆需用的银钱,也可从库中支取。还有如果谁能做出比左伯纸、侧理纸更好的纸张,赏五千钱!”
此话一出,柳家父子的呼吸立刻变得急促。五千钱啊!一亩上好的膏腴之田也只仅需二千钱而已,五千钱够殷实之家两年花销了!只是做个纸,还能从账上领钱,就能有如此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