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也吃。”于嘉泽捏起一颗糖,递到自家老爹嘴边。
“小野,真是好孩子。你吃吧,爹不吃。”于文礼含笑拒了自家儿子。忽然想到什么,眉头微微皱,犹豫了一下。又说道,“爹把糖放到小柜子里,想吃了就拿两颗,一次不可以多吃。别拿出去,也不要让别人看到了。”
哎呀,这话可真是难得啊!自家老爹终于开窍了吗?不过于嘉泽嘴上还是欢快的应了一声,“嗯,我知道了”。
于文礼这话也是有缘由的。于文礼虽然成亲最早可生子晚了几年,弟弟于文廉的大儿子比于嘉泽大了两岁,小儿子和于嘉泽同岁。王氏宠爱自己两个亲生的孙子,两个孩子时常抢于嘉泽的吃的玩的,甚至翻于嘉泽的小屋,把于嘉泽惹得大哭(装的,干打雷不下雨)。
王氏可不会多说一句,由着两个孩子欺负人。时日久了,于文礼和夫郎不能把两个侄子怎么样,明面上不给儿子明显的吃食,就在夫夫两个的屋里悄悄贴补自己儿子。
若放在以前,于文礼行事温和,为人大方,对长辈孝顺,对小辈慈爱,这种话绝不会说,都是林子君说了然后他默许。今天居然说了这种话,看来心中对家里也有了怨气。
于文礼在屋里教自家儿子学着写几个简单的字,不知不觉天就擦黑了。外头响起开门说话的声音。林子君回到家里,一进屋看到于文礼也很惊喜。
“子熙(于文礼的字),怎么从县里回来了?这才刚走没几天吗?县里出事了吗?”林子君急急地问道。
“你别急,我没事。你快换了衣服,喝口水。地里的活不是已经做了完吗?”于文礼皱眉道。
“没事就好,我去菜地下了一茬晚秋菜,留着入冬吃。怎么只有你和小野在,我托弟妹看着孩子,是你回来之后都出去了吗?”林子君边说边脱掉外边打着补丁的罩衫。
“我回来家里就没人,小野醒了自己正在往地下爬……”于文礼话没说完,怒气却升了起来。
林子君听完脸上也难掩愤怒。把刚刚三岁大的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这是婶婶和奶奶能做的事吗?两人对看了一眼,既生气又后怕。只有孩子在家。这该多危险,万一孩子碰到不该碰的东西该怎么办。万一有人到家来,把孩子抱走都不知道。
庆幸的是,于文礼今日回来了,要是孩子出个意外,两个人再怎么做都于事无补,哭死都没用。
林子君一把抱起于嘉泽,左看看右摸摸,把于嘉泽从头到脚顺了一遍,才长出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于嘉泽听完,也有点奇怪,这是要撕破脸的节奏吗?平时王氏和小王氏就算不愿意照顾自己,也不会把一个孩子扔家里啊。于嘉泽看看自家爹爹和阿爸,看来这次的争执小不了了。
没等于文礼夫夫二人再说些什么,门外传来王氏和小王氏的声音。二人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下午村外土地庙来了个唱鼓的,王氏要想去看,还要小王氏陪着去。小王氏想着哥夫托着照看的孩子,就回话说不能去。
王氏中午被为着林子君的话堵着气,本就不待见这隔着两重肚皮的孙子。听了小王氏的话更是生气,撒气说到孩子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两人去看会儿就回来。
小王氏想着自家男人和孩子都不在,忙了一秋,难得的清闲,又有唱鼓的来村里,自己去一会儿就回。便拎着小凳子陪着王氏去了。谁成想两人听着入了迷,直到天黑散场,才回过神儿来,急急地往家赶。
小王氏一进门就看到厢房出来抱着孩子出来的于文礼夫夫,顿时停下步子,讪笑着道,“二哥回来啦,我下晌有事出去了会儿,耽搁到这时候才回来。你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做,你有啥想吃的,我……”
林子君不等她话说完,就抢白道,“我托弟妹照看孩子,自个儿下地去。弟妹这是把看孩子看到哪个地界儿去了,都这时候儿了,才知道回来。”
小王氏被林子君抢白堵得变了脸色,刚想说话。后头进门来的王氏喝道,“都堵在这干嘛?晚上不吃饭了,老三媳妇还不做饭去。老二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林子君心里怒气难平,拧眉想还嘴。不想被自家夫君扯了扯袖子。抢在前面回话,“娘,我今日赶回来有些累了,劳弟妹做好了饭,喊我们一声。”说完接过林子君怀里的孩子,拉着林子君回屋去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别的忍得,今日我可忍不得了。我倒要问问她,把孩子扔下,这半天做什么去了……”林子君有些急躁,想着下午的事情还是有些后怕。
“你气我也气,今天的事情吵起来能怎么样。不过弟……三弟媳妇一句错了,也就完了。等等吧。”于文礼叹气说道。
“等,等什么?明日爹和三弟他们回来,还是向着她们,这事也没什么结果,还不如今天吵个痛快。”林子君甩手坐在床上,气闷的说。
“明日不只爹他们回来,大哥也要回来了。”于文礼有些欣喜的说道。
“大哥要回来了?”林子君惊讶的站了起来。
第4章 夜话
“自从大哥去了定阳府,三年都没有回来了,这次回来可要多住些日子。对了,大哥还没见过小野呢,可要让大哥好好看看孩子,补上一份厚礼呢。还有大哥家的新生的孩子,这次见了我们也得补份新生礼……”林子君反应过来,立刻开始想着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这些都不用着急,大哥还不知道我们的情形。只怕你准备东西的越多,大哥还回来的更多。你只管把新被褥拿出两床来晒晒。其他的大哥回来再说。”于文礼拦下要起身的夫郎,挨着坐下,拉过他的手,摩挲着手掌指尖的老茧。
于文礼心中有些酸涩,声音有些低沉的说道,“是我拖累了大哥,他嫁去林家这些年在,要侍候长辈,照顾丈夫,还必须生养孩子。看看你就知道大哥的日子是如何过的,他劳他还有担忧我,贴补我们。只怕更是辛苦。子君你嫁给我六年,没有一日清闲,怀小野更是艰辛。我,是不是很没用……”
“哪有这样说的,大哥是真的辛苦。可我没觉得我有多苦,我虽然是个哥儿,可自认不比你们爷们儿差,照样可以养家糊口,顶门立户。你可别和其他爷们儿一样瞧不起我们,我虽没什么本事,可不代表别的哥儿没有……你有这心,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圆满长久的。”林子君心中熨帖,嘴角含笑说道。
于文礼听着也笑起来,“听听,你这话又歪到哪里去了,我可没有瞧不起你们,大哥很厉害,你也很好。只可惜世道如此,为难为了你们这些哥儿……好了,这话可扯远了。我……”
于文礼话没说完,听到门外小王氏喊吃饭。便止住话头,起身拉着夫郎,牵着孩子往堂屋去了。
于嘉泽听自家爹爹和阿爸说的热闹,几乎忘了自己。很是无奈,你们互表情意不该私下里说嘛,当着我的面儿,我也很不好意思的哦,不过偶尔听听也无妨。
装嫩可是个技术活儿,于嘉泽总觉得自己装的很生硬,希望在别人看来不要太奇怪了。不说别的,先填饱自己的胃去。
于家这一顿晚饭吃的相安无事,谁都没提起下午的事。连王氏也没找茬,只是不给于文礼好脸色看。
于嘉泽的小屋说是屋子,不过是跟于文礼他们的房间,用拼起来的木板隔断,加了一张小床和小柜子而已。晚上有响动两边都能听到。
晚上于嘉泽躺在小床上,模模糊糊听到自家爹爹阿小声的交谈。“子君,你说爹这次是故意的吗?”于文礼的声音里带着压抑。房间里沉寂了一会儿,林子君才轻轻的回应道,“子熙,别想了。”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头。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去。
于嘉泽翻了个身,听着隔壁浅浅的呼吸声有些睡不着了。爷爷于家德真的故意阻止爹爹去参加府试的吗?如果是,那是为什么?
于嘉泽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了。过了这么久,还是穿不惯古代这繁琐的衣服,袜子还得绑住收口……呵呵,用上辈子的眼光来看,这颜色单调老土的衣服,任谁穿上都有点灰扑扑的。不过满世界都是这样的,那就真的是要拼气质和颜值了。
真得感谢于家算的是乡绅之家,虽然没有下人仆妇,好歹还买得起青盐刷牙,澡豆洗脸。否则不能好好清洁口腔牙齿,沐浴洗发。那真的要崩溃的。
林子君进房就看到自家儿子,已经穿完衣服。在小床上挪着步子叠被子,一个小豆丁床头床尾跑来跑去,将被子叠好,床单抻平。真是可爱又乖巧。
林子君走过来,抱着儿子,在脸上香了一口。“小野真是乖巧,自己都做好了。”说着低头整理于嘉泽的衣服。“来穿好鞋子,我们吃早饭去。”
于嘉泽一个上午都在百无聊赖的看吴家两兄弟玩泥弹珠。
上辈子于嘉泽小时候常常玩弹珠,有钱的时候买玻璃的来玩,没钱就自己用泥巴团几个晒干了玩。还收集了一把漂亮的玻璃弹珠,想作留作纪念,可惜搬家的时候弄丢了。如今看到了真是十分亲切,也凑在旁边摸了两把。
林子君正与吴家夫郎闲聊,“小野这孩子,名儿野,人到乖巧,你可是有福了。”吴家的向林子君说道 。
“你家这两个壮实又活泼,看着才让人欢喜呢。我家这个像他爹,是个呆子。”
“瞧你说的,像你家爷们儿还不好,能读书上进。可不像就是个做个睁眼瞎。”
两人互相夸赞起对方的孩子来,话头还没说完。吴远就匆匆进来,喊道“林子,你快回家看看去,你家出嫁的大哥儿回来啦。”
“真的,这可真是太好了。吴家大哥,我这就回去了”,林子君惊喜的站起来,快步就准备拉着孩子往外去。
“林子你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吴远急忙喊住林子君。
“当家的,你拦着林子做什么,这时候还不让他家去?”吴家夫郎问道。
“吴家大哥,可还有别的事吗?”林子君也疑惑的说。
“你家大哥儿一回来,就喊上里正和于家几位长辈和你家三叔,一起到家里去了。怕是有啥事呢?你可小心着点。”
“谢谢吴家大哥,那我先把孩子放在这里,我先回去看看。”林子君道。
“你去吧,孩子我帮你照看一会儿。”吴家夫郎忙应道。
“小野乖,在这儿玩一会儿。阿爸有事离开一会儿。”
“嗯,阿爸,你去吧。”于嘉泽忍住没甩开自家阿爸放在头顶的手。
林子君匆匆去了,于嘉泽的心思也飞走了。于嘉泽蹲下身,漫不经心的拨弄着泥弹珠,想到家里不知是个什么情形。
吴家两兄弟,老大吴石八岁,老二吴林六岁。看着小不点于嘉泽蹲在地上,有些好奇,于是凑过来拉着于嘉泽说道,“弟弟,我们教你玩弹珠,来来来,一起来吧。?div align="center"> ?br /> 吴家夫夫嘱咐这兄弟两个陪着弟弟一起玩,也说起于家这事来。
“自从于家大哥儿往府城去了,这文礼夫夫俩日子可不好过,文礼在县里不常回来还好,这夫郎孩子留在家可没少受气。我在于家瞧见过,姓王的那两位倒也干不出啥大事欺负人来。你们爷们儿是不知道,这小事儿才最是膈应人呢。”吴家夫郎说道。
“那些是小事拿不上台面,值得于家大哥儿这么阵仗。我看八成是因为今年八月,文礼半路被喊回来,没考成举人的事。”吴远抬着眉毛说道。
“啥,那不是因为于老秀才病重,怕有个万一……难道老秀才装的?”吴家夫郎因为惊讶嗓门都高了起来。
“声音小着点。我看八成是,要不这文礼一回来,老秀才没几天就活蹦乱跳了。你看看这才一个来月,病的快死的人都有力气翻山去女儿沟耍了。”吴远有些看不惯这老秀才,就把这猜测说了出来。
“哎吆,这可真是后爹了啊,拦着自家亲儿子考功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听县里先生传出来的话说,文礼今年十有八九能中啊。老秀才到底图什么啊?”
第5章 过往
林子君来不及看停在门口的马车,一进家门,就听到堂屋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爹就算今日说儿子不孝,儿子也要问个清楚。爹这是想毁了文礼,让他一辈子出不了头,老死在这小村子里吗?”
是大哥儿于文敏,三年不见,听声音仿佛更有气势了。
果然,林子君轻脚走到堂屋门口,看到自家公爹、婆婆、几位于姓老爷子、里正,还有三叔和伯爸,都在堂上坐着。小辈儿的三弟、五弟、小妹也都从外家回来了,此时都靠着门边儿站着。
大哥儿于文敏和文礼在站在侧下首,还有两个面生的站在他们身后。一群人把堂屋挤得满满当当。
“咱们别进去了。”
林子君不妨后头有人了,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弟妹啊,屋里这阵仗是怎么了?”
“哥夫,不知道吗?”小王氏可不信林子君一点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能问出来。嘴上说道,“我也不清楚,你带着孩子刚走,公爹他们就回来了。二哥不知与公爹说了什么,差点吵起来。快到晌午的时候,大哥突然回来了,还请了这么多长辈回来。眼下就是这么个情形。”
林子君现下没不必要问了,“咱们两个就在这儿听听吧。对了,你家孩子们呢?”
“那就听哥夫的。孩子我托刘家夫郎照看一会儿。”林子君说的正合小王氏的心意。嫁进门儿的,底气可比不上里边这一个姓的。儿子向老子发难,他们进去掺和,一不小心就里外不是人。反正在外头该知道的也能知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出去几年翅膀硬了,敢跟你爹这么说话?”于家德听了于文敏这问话,不由得觉得恼怒,觉得这个儿子几年不见更像他那个死去的阿爸了。
于家三叔公听到这话,出言说道,“敏哥儿,有啥事好好和你爹说。家德火气也小点儿,听听孩子怎么说。都是一家人和和气气多好。”
于文敏今天是驾着马车来的,别人只当马车稀罕,却不知现在马匹有多难得。这往远了说,天下五十来年就没太平过,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打来打去,天灾人祸,没个消停的时候。
好不容易这几年太平了,贫民百姓才能混个温饱。马匹都被征去充了兵,到现在市面上都没卖的,且看本地的县太爷也都没用上,就知道马车有多稀罕了。这不摆明了敏哥儿或者他夫家在外头混出名堂来了。
三叔公自觉自个儿一个小老百姓,若不是于文敏做出什么忤逆不孝的大恶事,还是不要开罪的好。所以今日也不仗着长辈的身份指手画脚,只管做个和事佬儿。
三叔公是村里出了名的“聪明人”,其他几位族老,一听他发话也纷纷附和。
于文敏倒没什么,脸上表情都没变。于家德倒是更郁闷了,偏偏都是长辈不好得罪。
王氏坐在一旁冷着脸,一言不发。心下想到自己从没在这个继子手上占过便宜,今儿也不掺和进来讨人嫌。自己虽在小事上,为难过于文礼一家,可从没在大事上拦着他。
有长辈的名头在,自己也不会吃什么亏,何况几个孩子还小,没必要现在得罪这个年长又有本事的继子,索性在一旁闭眼装泥人儿。
于文敏可不管在场各位的小心思,只管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各位长辈都在,文敏就请各位长辈做个见证,有些事情今日必须说个明白。”说罢起身向在座的长辈行了一礼,又道“有些话做小辈儿的不好说,就请舅家一位叔叔来把事情说分明。”
这话惊到了在场的诸人,谁都知道当年于文敏的舅家秦家没人了啊。这隔二十多年,怎么又有个舅舅冒出来了。
当年秦阿爸带着两个儿子到十里村来,长子是个爷儿,次子就是于文敏的阿爸,是个哥儿,都是十多岁年纪。秦家来时还有两位仆从,穿衣打扮一看就是大家子弟。
一打听确实是官家眷属,因为定阳战乱将起,赶来投亲避难,谁成想亲友竟举族迁走了。秦家人觉得乡下安稳,所以就到了十里村暂居。
果然没多久就听说定阳府打起来了,新丰县百姓当时也惶惶不安。幸运的是战乱没往这边波及,一路往北去了。
秦家人等了许久不见家人来接,长子便执意要去定阳寻自家父亲,不顾自家阿爸阻拦,带了一位仆从去寻父亲,留下老仆照顾阿爸弟弟。谁成想却是一去不回,音信全无,怕是凶多吉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