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卷发阿姨迫不及待地点头,生怕一有迟疑游旭就反悔了,赶紧挥手叫那边几个一起来。
游旭看着这几位激动的长辈,有些后悔邀请他们到自己房间谈。进入电梯之后,游旭的后悔心思越发浓重。
“叫小冰啊,真乖……”
“鼻子和嘴巴一看就是左家的……”
“游旭,小冰手指头这么长有没有学钢琴啊?”
“可有礼貌了,声音甜甜的……”
“别说了,别说了,惊着她了……嘘!”
“……”
游旭听着长辈们的轻声交谈,头痛不已,如果没有记错,左戈那个混账出生在军人世家,这些叔叔阿姨一脸被小冰萌碎了的样子哪里像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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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图书馆,有身份证就能进去。里面凉快。夏天晚上十点半关门,空、调开放。”光头转弯进小路时,不失时机跟左戈介绍周围环境。
左戈听着光头特别强调空调二字,一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头,“房子里没空调?”
“啊,对!”光头用一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口气接着说:“老房子,树大遮阴,凉快,基本上也用不着。”
“游旭他们家有空调么?”左戈觉得游旭他们家有空调,自己就不用沦落到去市图书馆蹭空调了。
“有有有,他那宝贝女儿不能热着了,也不能凉着了,空调当然有哈哈哈……”光头一脚刹车踩下,指着进院子第二栋楼说,“三楼,我领你去看看。看得上看不上都随你。”
左戈却没有别的心思,只要楼底下住着游旭,就是猪窝他也看得上。
光头走在前头,上了二楼后,指着左边那户人家说:“游旭家,你是楼上,跟他们同一边。
左戈看游旭家门口的脚垫,干干净净,一看就是刚洗过不久,游旭特爱干净的毛病看来一直没改。
脚步踏上了去三楼的楼梯,左戈的目光却还停留在游旭家门上,左戈想象着自己来敲门的模样,想象着游旭吃惊的模样,想着游旭恶狠狠瞪住自己又飞快关门的模样,不禁有点小激动……
啊呀呀,左戈已经朝着死变态的道路一去不复返了。
等左戈从自己的想象中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三楼房子门口,光头敲开了门。一面套体裇一面开门的家伙,毫无诚意地说:“欢迎欢迎,随便看。”
左戈看一眼房子的状况,当即决定一定要在一周之内搬进楼底下游旭家,自己在这套房子里最大限度就住七天!天数不能再多了,再多会出人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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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把游小冰放到床上,就有人把小毯子盖上来,还有人帮忙脱鞋子……游旭被完全排除在外了。看着长辈们这么殷勤,游旭轻轻咳嗽一声,提醒他们这是谁的闺女,这是谁的房间。
他这边一咳嗽,那边果然就注意到了,纷纷回头看过来。
游旭说:“天不冷,不用盖那么严实。这边来说话吧。”指指靠窗那边,有一桌二椅的简单摆设,游旭已经想好了,多的人可以坐在另一张床的边。他们爷俩住的是标间,两张床。
首先开口的还是卷发阿姨,她话说得很是遮遮掩掩,游旭听着没有发言。阿姨的意思是左戈现在身有疾病,很有可能没有办法生育,因此小冰就成了他唯一的孩子,可能这件事情对左戈打击也很大,他已经申请调职离开北京了。然后另一位叔叔补充说去了游旭所在的单位,应该是想来看女儿。
游旭一听就深皱了眉头,可没有人关心他的眉头是为什么而皱。长辈们的意思是如果左戈是来看女儿了,请游旭看在骨肉血脉的份上让他亲近亲近,毕竟是亲生父女,左戈又生病了,权当是可怜病人……
“他的了什么病?”游旭不想听那些劝他博爱的话,重点应该在左戈的病上,他要是因为混账得了什么性病梅毒艾滋,这辈子也别指望再看小冰一眼,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他……他那个病不好治……”卷发阿姨是左戈的小姨,她这么说的时候,看遍了所有人,目光里带着些许狡黠,“是个没有什么把握能……”
“不是什么大病。”左家爸爸察觉小姨想要用不治重病来拐带游旭帮他们,觉得这样不妥,立刻开口否认。
“没有任何传染的可能性?”游旭听出了小姨的弦外之音,左家爸爸急着否认让游旭确认左戈是还了绝症,为了确认补上了这一问。
左家爸爸坚决的摇头,“不存在任何传染的可能。”死精症是极其个人的原因导致发病的,完全不可能传染,“都是他自作自受。不会对小冰和你有什么威胁。”
游旭这么快就得到答案,心中更加确认左戈应该是没希望救了。小姨刚才想说实话,左家爸爸为了儿子的尊严把话给拦截了回去。游旭对于左家爸爸的话很是理解,要强的人不希望把软弱摊开给别人看,他要的不是同情。这一点游旭懂。
“我们觉得左戈他这回行事跟之前不同,如果他来到你那边是为了小冰,希望游旭你规劝规劝他,把日子过正经一些,想做人家爸爸也要有个正型。”左家妈妈说着眼神有了悲伤。
游旭看着这家人,他们对小冰的喜爱不是作假,这时候对游旭的请求也是诚恳……游旭的心有些动摇了。
“当然了,我们很唐突,游旭你也不用现在就答应……这有电话,你有什么想法随时打过来。”小姨很是有分寸,说完把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递过来。
游旭伸手接过了小纸片,那些长辈们明显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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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那些长辈,游旭回到房间,站在游小冰床边,久久地看着小朋友熟睡得面容,心内很是唏嘘。
那时候,左戈这个混账那么的不可一世、咄咄逼人,到如今却是身患绝症、念起为人父的柔软美好了。怎么说呢?果然还是人在做天在看啊,可恨的人终究也有可怜的时候。
游旭常常以为自己是个硬心肠,能够对左戈这个人的所有相关都硬起心肠拒之门外,单单没有想到左戈还能够如此地可怜又悲惨。
说到底,游旭不愿意他上门,可他上门来一副可怜的样子……忘记了问他还有多少日子,要是真的只有个一年半载,还是就让他如愿了吧,就像刚才那些长辈说的,毕竟是亲生父女。
心就软了。
在离开北京得前一晚,游旭打了那个电话,告诉那边的长辈,如果左戈是来认女儿的,他不会阻拦,也会规劝左戈收敛,但是小冰绝对不会离开自己身边。
那边的长辈很是感激,问清楚了第二天游旭的飞机航班,硬是来送行。给游小冰买了好多礼物,硬生生多了一个托运行李才脱身。
游小冰嘴巴乖,爷爷奶奶喊得可甜,让那一拨长辈忘了之前出于谨慎提出的鉴定,压根就认定游小冰是自家乖孙了。
上飞机之后,游小冰骄傲地告诉爸爸,说姨婆问我家在哪儿,我一口气就把地址告诉她了,一个字也没有说错哦,爸爸,我能不能干?
游旭心里头叹口气,人多了简直防不胜防,这群爷爷奶奶看来是甩不掉、踢不开了。
第三回
刑侦局技术处在省厅的一号楼,楼是九十年代的朴素风格,门口种的雪松长到三楼那么高了。
先来跟左戈碰头的是副处长曾汉华,曾处给做个介绍了一下情况,技术处准备筹建成鉴定中心,正招兵买马。鲁厅长经过千辛万苦才把你这个年轻有为的刑侦专家抢过来,实在是不容易。
要说左戈是刑侦专家,其实有点牵强。
虽然是刑侦专业出来的,可之后的深造全部在痕迹鉴定和微测量这一块。左戈在谈情说爱这块是个混账,但在痕迹鉴定与微测量专业方面却是有过硬本领的。痕迹鉴定方面论文无数,微测量这块有三个专利在手。这也是他这些年在国家鉴定中心和大学混迹的主要本钱。也因为长期在科研单位混迹,一线办案能力弱到可以忽略为零。因此上,自认为对不起刑侦专家这四个字实属应该。
左戈同曾处说您给说得言重了,有为算不上,年轻是真的,反正领导们尽管吩咐,左戈我一定全力以赴。
二人说着上了二楼,办公室里大家都等着。曾处敲开门,里面立刻响起了掌声。左戈看见他们那身熟悉的装扮,笑了起来。警服套白褂,说话连珠炮,走路像在跑,果然各地的技术处都是一个德行。
办公室里大概有二十多号人,掌声很是热烈。曾处带着左戈进去,双手压压,叫大家安静了,开始讲话,无非是些欢迎左戈来这边工作的客套话。
左戈推推眼镜,不着痕迹的打量起在座的人来。总的来说本间技术处不错,女性人数有三分之一以上。未婚的又占三分之一的一半以上,而且各具特色,贤良淑德、娇小可人、活泼外向、妖娆风韵型的都有,可见以后在技术处混,靠各位姐姐妹妹就能有吃不完的好处。
曾处让左戈说两句,左戈挺本分地把话说了,让人觉得这名头挺大的专家其实很平易近人嘛,各自介绍的时候气氛果然就热络得多。
不过三两天,和大家都相处得不错。这期间左戈还发现自己的室友周浩浩,就那个装备处的哥们,暗恋自家部门娇小可人的佩佩姑娘。
左戈跟周小哥说你要是实在喜欢得很,哥哥帮你约佩佩来家坐一坐,把周浩浩激动地立马就要给左专家敬举手礼。左专家连忙拉住了只穿着裤衩的周浩浩同志的手,“姑娘来坐你是不是得把家收拾一下?”
周浩浩同志花半天时间把家打扫得一层不染,整个房间都哔哩哔哩闪着光,巴巴等着左专家给他约佩佩姑娘回来坐一坐。
这天早上周浩浩要去北边出个差,走两天,专门来给左专家报备说这两天不能约。左专家点头表示遗憾,心里头却是很满意的。据最可靠的消息,游旭今天回来。周浩浩在家的话,左戈还要想个说法给他,他一走就什么都不用了。
把游旭回来的消息给左戈的是贤良淑德的何小嫚,她跟游旭的关系很近,退休办的老阿姨给他俩拉了红线,还在谈。
要知道他俩还在谈这点也很简单,游旭那张脸历来招揽狂蜂浪蝶,技术处有他的狂热小粉丝,三男两女,佩佩姑娘是其中的主力。
左戈把狂热小粉丝的男女比例一分析,觉得可以给游旭写个报告,跟他分析一下为什么追求他的永远是男的比女的多,就像当年睡不着一起拍着蚊子在床上躺着夜话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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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旭,这不能怪人家你知道么?要怪也怪你的模样。你看你眉似远山含黛,目若平湖星光,红唇微启半含情……”左戈嘻笑着还就动起手来,手指头在游旭的眉上抚过,眼看着纪要摸上唇了,游旭一巴掌拍上左戈的脸,外带一脚,把他踹进床铺角落里去。左戈这不要脸的,还抱着大腿咯咯笑。
游旭猛得睁开眼睛,正从小背包里掏糖吃的游小冰一下子就不敢动了,很是紧张地看着游旭。
游旭立刻望了刚才睡得迷糊想起的前尘往事,捏住游小冰的手笑着说:“今天的五颗糖已经吃够了。游小冰,偷吃犯规哦。”
“?div align="center"> 慵僮八酰悼次摇!庇涡”男∽彀途锲鹄矗辖舸涡竦男”枳印?br /> 游旭把游小冰的手紧紧捏住放到嘴边亲一口,说:“游小冰,要讲道理,谁有错啊?”
“爸爸。”游小冰不服气的,鼓着腮帮子不认错。
“啊,就是爸爸,爸爸偷吃糖,犯规了,回家要洗袜子。”游旭就喜欢看小朋友气鼓鼓的样子。
“洗就洗。”游小冰是不打算认错了,愿意直接承担后果。
游旭看一眼车外的街景,继续气小朋友,“马上到家了,爸爸脚上这双臭袜子就交给小冰了。”
游小冰不说话,靠上游旭的身子,独自生气。
游旭抱紧她,在头顶上又亲了一口,忽然想到左戈应该已经到这边好几天了,省城这么大,他住在哪儿呢?
游旭之前认真想过,见面就直接把话摊开了说,他要认小冰可以,一二三四五的条条款款要先讲好,中规中矩得来。不准因为他的到来给小冰的生活造成太大的冲击。还有一些事情,也绝对不许他再提起。
这些绝对不许提起的事情里,刚才迷糊梦到的事情算一件。游旭决定了,要是左戈再在自己面前提说一次长相怎么怎么的话,揍到他爬不起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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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戈看看天,灰得厉害,恐怕要下雨,咬着方便面叉子去阳台收衣服,刚刚把衣服放到手臂上,瞅见楼下来了一辆绿色的出租车。
左戈的心跳莫名加快起来,一动不动站在阳台上往下看。
出租车司机先下来,打开后备箱,帮客人提行李箱。司机把一个纸箱重在行李箱上,跟车内的客人说这样放你一只手好拉着走。
出租车司机的嗓门大,里面的人声音小,左戈没有听见回话,但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从车子上先下来了,穿着黑色的小体裇,下面陪着翠绿的纱裙,斜着扎一束马尾,活泼又不失可爱。小姑娘下车后就去把行李箱拉住,特别懂事的样子。
付款完毕的大人从车里出来,那人还没有站直身子,左戈就认出来了。
那是游旭啊,是无时无刻不扎在左戈心尖上的游旭。
左戈不由得靠近阳台栏杆一步,为得是多看游旭一眼。游旭也穿着黑体恤,一面跟小姑娘说话一面拉行李箱,小姑娘却是不爱听的样子,斜马尾一甩先跑进楼道里了,游旭拖着箱子追上去。
左戈看不见那两个人了,身体比脑子先动,飞奔过客厅拉开了房门,冲出去一步了,发现自己咬着方便面叉子还抱着床单,又退回来把这些破烂玩意扔在沙发上,跟着就要冲下楼。又一次跨出门,好死不死看见自己穿得是人字拖。低声骂一句该死,冲回房间换上人模狗样的鞋子再冲出来,二楼已经轻轻一声关上了门。
喘着气,站在楼梯拐角看着二楼那扇已经关上的门,左戈呵呵地笑起来。
算了,不着急,从现在到晚上,还有很长得时间可以去敲门,左戈望着那扇门傻笑着回三楼,心里盘算:先洗个澡,再刮个胡子,穿哪身衣服?正式点儿的还是随意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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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旭捏着刚脱下来的新鲜臭袜子来到游小冰面前。游小冰捏着鼻子,看都不看臭袜子,对游旭说:“爸爸,我好累好累……”
“偷糖吃,洗袜子。”游旭权当没听见。
“我真的好累……”游小冰捏着鼻子也能做出楚楚可怜的样子。
“是愿意补牙齿还是洗袜子?”游旭一松手,臭袜子落在游小冰的面前。游旭转身出去收拾东西。
游小冰原地叉腰跺脚也没有得到游旭的回应,闷了一会儿,捡起爸爸的臭袜子往洗浴室去。
游旭装模作样不搭理人家,等到人家进去洗袜子了,又偷偷去看。不是当爸爸的不心疼她,就喜欢吃糖,牙齿都坏了两颗了,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行李箱里的东西要洗的拿出来,该归置回去的归置回去,没一会儿清理好。游旭找来剪刀,那箱游小冰的“礼物”也要拆开整理。多半都是衣服和玩具,爷爷奶奶们真是太热情。动手之前,游旭看见丢在床上的手机,无端伸手拿过来,翻出人事处光头的电话,都快要触上去拨通了,游旭的手却停了下来。
如果左戈已经上班,最清楚他消息的莫过于光头。
把手机扔到一边去,游旭反问自己,打听他干嘛,他要求你,他会满世界找你,你何必皇帝不急太监急。
拆开纸箱子,一件件整理,看到一件玫瑰色的真丝旗袍小裙子,胸口上是手工绣的牡丹花,游旭觉得真是好看极了。忘了刚才得罪了小朋友,哇哇叫着人家来试裙子。
游小冰是极其臭美的小朋友,听到爸爸喊,手上的肥皂泡泡都来不及冲干净就冲了出来。
“当当当当……”游旭抖着手里的小旗袍。游小冰乐呵呵扑到爸爸怀里,说:“给我弄一个丸子头配这个衣服。”
“没问题。”游旭也是来了兴致,满口答应了之后,把小冰的绿纱裙脱了下来。游小冰拿着绿纱裙在手里甩两圈,然后给游旭套上头,远远看去就像长了一头绿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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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变得极度灰暗,细雨开始落下,渐渐变大,打得楼下新发出来得梧桐叶子啪啪响。
左戈再一次照了镜子,把自己从头到尾再看了一次,心里头一条一条的注意事项挨着过,直到觉得自己毫无挑剔为止。临出门前,左戈找来眼镜布,把自家的眼镜再擦了一次,确定上面连一粒灰尘都没有了才准备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