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拉德一下子变得十分疲倦,身体四肢也软乎乎的没有力气,我喂他吃完最后一口后,就直接扶着他让他躺上了床。他躺下来后就再不做出任何动作,也没有再执着地盯着我看。他疲惫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我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安顿好他后就坐在床边看着他彻底平静下来的神情,他的呼吸逐渐变得低微而缓慢,没多大一会儿就深陷进了睡眠之中。
晚上有一个研讨会在会议室里展开,研究项目和我没多大关系,有所长那个老头子在,我也不大想去,所以现在走廊里都没什么人,也没有人路过观察室。我也乐得清闲,省得他们又大惊小怪。
第十一章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睡着时候的样子。每一次清晨我进到观察室时他看起来都已经清醒了很久,整个白天都不会闭上眼休息,晚上也很晚才入睡——有时候甚至不睡。我记得几天前有一个晚上,他一直断断续续地在隔离室里走动着,我在半梦半醒间听着他的脚步,像是踩在布满了青草与湿泥的森林中那样漫步行走着,没有理由也不带任何目的。
最后我像来的时候那样拿着两个餐盒走出了隔离室,一个是空的,一个一口没动。我走去餐区将两个餐盒都递给了清洁人员,然后去天台见嘉利米维尔。
“什么事耽误了这么久?他们开个小会,你应该不用去吧?”嘉利米维尔靠在天台的护栏上,看到我来,难得地打了个哈欠。
“没什么大事,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我摇了摇头,“倒是你,这是几天没睡了?”
他问:“我看起来很憔悴?”
“眼睛不能说肿得像青蛙,大概也红得像兔子了。”我略微夸张了些,但他的双眼确实遍布着血丝,白天还不太容易看得出来,到晚上就明显了许多。
“我没几天时间休息,这次也是刚从首府那边赶回来的,明天早上就又要走。”嘉利米维尔伸出手按揉了几下内眼角,脸上的倦意被他掩饰了些许,“最近边界城市那边的情况又差了很多,可能是秋天了,说不定连感染者们都变得很暴躁。他们的行动越来越敏捷,而且大多数已经开始学会主动攻击我们,而不是像以前那样缩在大楼里躲避我们的搜查。”
他支起身体,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说到这里,也是我这次找你想要弄清楚的事。”他侧过身换了个更舒服的站姿,双手环抱在胸前,问道:“你在hlm病毒感染研究上是专家,虽然业界权威不止你一个,你还是最年轻的那个,但是这些问题估计也只有你能答得出来。”
“你说。”
“这些恶性病毒感染者,他们到底能不能思考?”嘉利米维尔皱着眉,问完这句就啧了医生,摇了几下头,“我不该这么问,应该说,他们有没有听命令的可能性?”
我收起脸上一直挂着的浅笑,反问他:“你究竟想问什么?”
“我们最近在与他们交手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以前没有过的问题。”他解释道,“他们的行为在以前是完全有迹可循的。喜爱阴暗,行为暴躁,看到我们的部队时基本上会立刻掉头就跑,偶尔会有袭击者,也似乎只是在特殊情况下——比如需要食物和水,或者我们惹怒了他们。”
“没错。”
“但是最近的这几个月,莱欧,我知道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他们似乎有集体了。”嘉利米维尔严肃地告诉我,“他们开始成群结队地对我们展开攻击,但是……我不太能说得很明白,但是他们其他的行为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包括攻击方式,所以也不像是听从了谁的命令或者拥有了自己的思维能力。他们在攻击我们的过程中甚至都会自相残杀,我们至今为止都还弄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感觉就像是你们身上带着某种吸引着他们的东西?”
“大概是这个意思,但似乎又不太像。”嘉利米维尔又说,“他们攻击我们的目的好像就是单纯的攻击,不论有没有伤害或者杀害我的某一个队员,或者他们自己有没有受到损伤。每次袭击我们的时候,都是上来试探性地抓几下就立刻退去,整个过程大概不会超过十分钟。我们每次都能够清理一些,但也挨不住那么多数量的感染者偷袭,现在部队已经撤进了距离那边最近的基地修养,我也才有机会抽空过来。”
我点了点头,望着研究所的大门,思索了一会儿后,说:“我明天跟你一起去。”
“研究所离开了你没问题吗?”嘉利米维尔的语气带着些嘲讽的意味。
“没问题,就算某些人有问题,我手把手带大的那些年轻家伙们要照顾自己,也还是没问题的。”我笑着说,“正好,我也需要知道一些关于杰……编号27的情报。你们遇见他的地方,他平时出现的大概时间和地点,还有他会使用的枪械器具,我都需要清楚。”
“这些没问题,部队里有记录员专门记载关于他的情报。”嘉利米维尔说,“这也是个独来独往的家伙,从来不跟其他感染者有接触,也没有主动袭击过我们,但他的行动实在是太过于敏捷了,所以我们在几次跟丢他后,专门派了一只小队去跟他正面接触了一下。”
“没回来?”
“回来了,全体重伤,逃回来的。”嘉利米维尔动了动眉毛,用鼻音哼了一声,“狡猾的家伙,为了对付他,我们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
“能让你的人活着回来就已经不错了。”我笑道。
嘉利米维尔微微点了下头,姑且表示赞同,然后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开始在随身携带的包中翻找起来,“对了,我有东西带给你。”
“你上次就说过了,是边境那边带回来的吧?”我接过他递来的东西,“为什么不交给上面的人?”
“你先看看,如果我预感没错的话,这东西还真不能交给上级。”嘉利米维尔说完,侧过身挡在了我和研究所大门的中间。
“不会有人来这里的。”
“小心一点总不会错。”
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也令我感到严肃认真了起来。我打开手里的密封袋,将里面的一小截试管取了出来。试管大概只有小指那么细,材质轻薄但是坚固,里面盛放着一种深红色的液体,液体隐约泛着紫色。
我调整了一下角度,借着研究所那边投来的光仔细观察着,问他:“这是感染者的血?”
“是的。”嘉利米维尔又递给了我一个密封袋,“你再看这个。”
密封袋里是另一个试管。我将两个试管放到一起观察着,肉眼辨识起来看不出来太大的区别,只是第二管液体的颜色要稍微自然一些。
“这又是什么?”
嘉利米维尔动了动嘴唇,似乎有些难以开口,踌躇了几秒,才说:“麦加将军的血液样本。”
我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沉默着一言不发。
“你别这么看着我。”他叹了口气,抬起手用掌心揉着额头,表情看起来纠结并且掺杂着难以置信,“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愿意去想这背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有什么隐情,但是研究报告却清楚地告诉我们,麦加将军的血液样本和恶性hlm病毒感染者的血液中,有一种相同的物质存在。我们部队的秘密研究报告表示这种物质既不是病毒,也不是抗体,而感染者发生暴动就是从麦加将军开始指挥我们部队的时候开始的。而且……”
“比特姆·麦加将军的正式入伍时间,也就是四年前hlm病毒彻底爆发的时间。”我语气平静地接过他的话,“在四年之前,我们都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看见过麦加将军的报道,也没有任何军官认识他,他就像是凭空出现的。我还记得我们当时都认为他入伍当上将军是总统和军事部开的后门。”
“我已经不敢再往深处去想了,如果真的像我猜想的那样,那么政府……”他表情痛苦地摇着头,看着我叹息道:“你这个家伙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连这种时候都一点也不惊讶。”
“我现在就挺惊讶的。”我淡笑着伸手比划了一下他现在的神情,“竟然能让你露出这幅表情,这件事的确够有分量。”
“不跟你开玩笑。”嘉利米维尔拍开我的手,“我们的军医没办法判断这种物质究竟是什么,所以才送来给你看的,记住,务必保密。”
我暗叹了一声,将两个试管放回密封袋里,抄起双手问:“我先说清楚了,如果我的研究结果真的验证了你的猜测,那么你也该知道会发生什么吧?”
“我当然知道。”嘉利米维尔停顿了一下,他将手肘撑在护栏上,双手扶着额头,沉闷的声音从他双臂之间传来,“我已经想好该怎么做了。”
“那就好。”我点了点头,“我向来胸无大志,这方面的事,我就不参与了。”
他嗤了一声,“胡说八道。”
第十二章
我将两管血液带到我的房间,由运输系统暂时直接运回了家里。这件事牵扯太深,我已经明白地交代过嘉利米维尔由他自己解决,我只负责研究成分和治疗感染者。
我收回放在传送系统显示屏上的手,闭了闭眼,叹息了一声。
杰拉德依旧熟睡着。我在观察室里一直坐到将近凌晨,他都没有醒来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睡得很香,来到研究所半个多月,他还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安详柔和的表情。
我困倦地闭上眼睛,靠着椅背,不太想移动身体。靠了一会儿后意识也模糊起来,就这么在观察室里睡了过去。
等我睁开眼睛,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往隔离室的窗户外看去,天色还没有完全亮起来,朦胧的光线安静地蔓延在隔离室的地面上,只若有若无地照亮了一小块区域。
杰拉德站在隔离墙后,双手趴在玻璃上看着我。他的眼神和那些星星点点的光线如出一辙的安静,在这个寂寥的清晨里格外显得温和。他眼眶上的异色已经完全散去,脸色和精神也好了不少。他背对着微弱的光线,将目光挥洒在我身上,安静得像是一幅画。
——如果忽略掉他乱糟糟的头发的话。
我不可抑制地笑起来,将这些来得莫名其妙的想法从脑海里挥去,我把椅子推到玻璃墙前,用指甲壳敲了敲墙面,“早上好。”
他看着我的手指,学着我的样子在墙面上敲打着,一下一下,像是音量微弱的鼓点。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活动了几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等到尚且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几分,就绕着路走进了隔离室。
我知道这不是我的错觉——睡了这一觉后,杰拉德看起来比以前要清醒了。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且不含感情,但是看向我的时候却变得更加专注。虽然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开始恢复自己的意识,但总归是一个好的开端。
“你大概真的已经慢慢开始恢复了。”我像昨天那样和他一起坐在床上,伸出手扯弄他杂乱的发尾,“至少目前看来,一切都很顺利3 。我会一直尽全力帮助你,希望能够看到你彻底恢复的那一天。”
杰拉德始终安静地任由我把玩他的头发。我不清楚他究竟记不记得昨天发生过的事,但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这么好,我也不想再做任何会刺激到他的事,就一边尝试着解开他头发上的结,一边不断地对他说着话。
“等我回来,一定得给你洗个澡,头发也得打理一下。”我笑着腾出手拍拍他的侧脸,“还没告诉你,我会离开大概一周左右的时间,这段时间里我会让其他人给你从送饭进来,就算你不愿意吃,也不许伤到人,知道吗?我仔细算过,你身体里的能量和营养足够支撑一周的时间还绰绰有余,如果你硬是不愿意吃饭的话,就只能先委屈你这几天时间了,我会尽快赶回来,到时候再给你准备大餐。”
“说起来,我们总共相处的时间也还不到一个月,我还不够了解你,你很多时候的行为我都不清楚原因,也没办法给你回应或者解答。”我继续说,“所以我需要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也要努力寻找能彻底治疗你和所有感染者的方法。那些国家大事就交给大人物们去解决,我唯一的目标就只是帮助我的每一个患者都能恢复健康。”
喂杰拉德吃完早饭后,我趁着站在研究所门口等待嘉利米维尔的这段时间,再次对辛朵莉嘱咐了一遍需要注意的重要事项。
“那么编号27该怎么办?”辛朵莉最终还是多问了一句。看得出来这一句一定是她一直都想问,并且最想问的话。
“用传输带将食物送进去吧。”我说,“如果他没吃就不用管了,一定要记住,无论发生任何事情,只要你们觉得应对不来,就立刻联系我。绝对不要擅自做出容易激怒他的事,更不要进入隔离室,明白吗?”
“明白。”辛朵莉点了点头,“我也会转告其他人的。他们昨天晚上熬到太晚,您的决定也比较突然,所以他们都不知道您今天要离开,都还没起床呢。”
“没关系,我最多只会离开一周时间,4号边境基地离这里也不远,乘坐飞行器的话,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能抵达,有什么事直接联系我就行,我会马上赶回来。”
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嘉利米维尔乘坐的飞行器也抵达了研究所前的平台,我顺着飞行器舱门降下的踏板走进机舱,对辛朵莉打了个招呼,就转头走到了嘉利米维尔身边坐下。
“都交代好了?”
“也没什么好交代的。”我靠在椅背上坐好,抬起手让自动安全带顺着我的两侧腰身穿到前面来扣紧,“研究所不像你们军队,没什么需要特别遵守的死规矩,就算没有我在那里,他们的研究也还是可以继续进行,实在有问题的话,也能随时跟我通讯。”
嘉利米维尔点了点头,伸出大拇指指了指窗外,“看看风景吧,一会儿就到了。”
“风景?”我挑起眉毛,“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居然都不知道你会讲笑话。”
“破败落寞的文明也是一种另类的风景。”他丝毫不领我的情,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人类这么悠久的历史流传下来,哪一处文明古迹不是破破烂烂的?”
“如果真能将整个落败的都市都这么保存下来,那也的确是个奇观。可惜会造成环境污染,也是在浪费土地资源。哪怕就这么小的一片土地,都不知道有多少国家会愿意争抢,你倒也说得出来。”
“明明是你在刻意扭曲我的原意。”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着天,时间过得也算挺快。嘉利米维尔本来想看看新闻,被我阻拦了下来。我可不希望在全身心准备与军方研究人员见面,并准备核对研究成果的时候,还受到一些外在负面元素的影响。我这番话遭受到了嘉利米维尔毫不客气的讽刺,说我年纪不大心态脆弱得不行,像个老头子,一点刺激都受不了。
抵达四号基地的时候,还没下飞行器,我就看见了一支整齐的军队排成两排迎接嘉利米维尔的到来。他手下的队员们个个都精神饱满,神采奕奕,丝毫没有因为爆发的病毒而影响态度,不会因此变得阴郁绝望。难怪他会说我心态不正。
军方研究室的人员一直在会客室里等候着,见到我的时候难掩激动地行了一个军力,“队长!莱欧蒂尔医生!”
他看起来年纪跟我差不多大,有些微胖,穿着打扮很讲究,衣领和袖口都非常整齐,看得出来是个性格认真的人,脸上那点无伤大雅的赘肉也掩饰不了他和其他队员一样坚毅的神情。
嘉利米维尔对跟进来的两名士兵挥了挥手,让他们从外面把门带上之后,对我介绍到:“这是我队里的生物研究员康纳尔多。康纳,把你的研究报告拿给他看看。”
“是。”康纳尔多严肃地行了一礼,将一直放在腿边的微型投影器拿起来放到了桌上,将资料投影在空气里方便我观看,“莱欧蒂尔医生,我相信队长应该已经跟您解释过事情起末了,我的指责虽然只是执行命令,但也希望某些不应该犯下的错事能够得到证明和纠正,所以我接下来所要向您报告的这份资料,绝对是我亲手核对过多次的结论,绝无虚假。”
他的语气严肃而正气凛然,这种在军人身上浑然天成的气质令我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有些无奈,不太适应他这种充满了正义的语气。
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时间,康纳尔多向我详细地解释了一边他分析两种血液的过程和结论,并且将两种都单独拿出来进行了讲解,最后才说到那种被同时在两份血液样本里发现的物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