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踉跄走到桥廊的另一端,阮诺看着长长的石阶,突然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软了下去。
一旁的月荷本就小心翼翼地跟在阮诺左右,这会儿见阮诺突然晕倒,连忙伸手扶住。
看着阮诺苍白的脸庞,月荷满心焦急,可是放眼望去,四周却并没有人经过。
害怕和恐惧在心底蔓延,月荷觉得眼前的场景像极了几天前的那一幕,急得眼泪都快流了下来,“夫人,夫人,你别不要吓月荷啊。”
可是无论月荷再怎么喊,阮诺还是苍白着脸双眼紧闭,额上甚至还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来……
沈缙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才到后花园中散步,可是才踏入园子便隐隐听到有人哭喊的声音,当下便皱了眉头。
本欲拂袖离去,却又在转身的一刹那鬼使神差地转换了方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到桥边,看到桥廊劲头一个丫鬟怀里抱着一个人,无助地哭着喊着,沈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夫人,你醒醒啊……”
锐利的目光忽的落在月荷的脸上,沈缙隐隐想起了什么。
这不是那个哑巴女人身边的侍女么?
沈缙只当是阮诺又在玩什么花样,当即沉下脸,走到那主仆二人跟前,抿唇不语。
月荷的余光瞥到一双锦绣云靴,微微抬起头,便看到冷着一张脸的沈缙,顿时就像看到了救星一般,当即也顾不得任何尊卑分别伸手就扯住了沈缙的衣摆。
“将军,你快救救夫人吧,月荷求求您了。”
沈缙这才将视线移到月荷怀里的阮诺的脸上。
小小的一张瓜子脸没有半分血色,秀眉紧皱,看着倒是有几分可怜。
沈缙心里冷哼一声,却还是上前从月荷怀里把阮诺揽了过来,然后抱起来,才赫然发现怀里这个女人真是轻的可怕。
抬起脚步,便往着阮诺住的回雪居走去,走了几步堪堪停下脚步,冷着声音对还瘫坐在地上的月荷吩咐道,“还不去寻大夫!”
言罢头也不回地抱着阮诺离开。
月荷傻傻地看着沈缙就这样抱走了自己的主子,然后突然反应过来,伸手胡乱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站起身飞快地跑去叫大夫……
☆、梦里
沈缙将阮诺放在床榻上,紧锁着眉头,盯着她苍白的小脸看了半晌才淡淡地移开视线。
眼前这个女子本是他最不耐见到的,可是这会儿看到她没有半分生气地躺在那儿,心里竟隐隐生出一丝心痛来。
伸手揉了揉眉心,沈缙不禁回想起前几日成亲时,大红的喜房内,眉眼如画的小人儿安安静静地坐在床榻上,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盯着地面,如何也不肯抬起头来,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让他心里原本就藏着的怒火几欲喷薄而出。
和阮诺的这桩婚事,不过是碍于皇帝的旨意才应下的。可是只要一想到阮诺是那劳什子阮岑的女儿,他心里就膈应得慌,更何况他一直只想重新披挂上战场,如今娶了亲,往后想要请缨只怕他的亲娘就有更多的借口来阻挠了。
于是新婚之夜,他抛下了自己的新娘独宿书房,之后更是将这个女子迁到了回雪居。
原本只要她安安分分地待在沈家,尽好自己的本分,他也不会为难她,即使她只是个哑巴,他也会尽到为人夫的责任,这将军夫人的位子他也不会动她的。
只是不知道她是心肠过于阴狠,还是受了什么人的挑拨,居然会对姜雨柔下那样的狠手。
最后呢,不过是害人终害己罢了。
沈缙想着这一切,看向还在昏睡的阮诺的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
对于沈缙而言,姜雨柔于他有活命之恩,今日阮诺作为他的妻子居然作出伤她之事,便是不可饶恕的!
月荷很快就带着大夫过来了,甫一进门便看见沈缙冷眼看着还在昏睡的主子,眼睛里似有冰刀子在迸射,不由抖了抖身子。
“将军,大夫来了。”
月荷心里是害怕的,生怕一个不小心再触怒了沈缙,主子连大夫都不能看了。
沈缙淡淡的嗯了一声,倒是没有像月荷想的那般发火。
伸手将床上的帘子放下后,便负手走到一旁坐下。
那大夫见沈缙这尊大佛坐在一旁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隔着床帘替阮诺仔仔细细把了脉,眉头微皱。
月荷见状,紧张地问道,“大夫,我家主子她怎么样了?”
大夫看了一眼沈缙,见其冷着一张脸,忍不住偷偷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然后才道,“夫人微微有些发热,这发热乃是风寒所致,还有,夫人好像受了很大惊吓或刺激,气结于心,以致心脉紊乱,气息微弱。”
月荷的脸都吓得白了,正欲开口,那边的沈缙却开了口,问道,“这是否会危及性命?”
虽然他不喜这阮诺,但还是没想过要取她性命,再者而言,一旦这阮诺死了,只怕日后会更加麻烦。
“这将军不必担心,以后只要不让夫人受到刺激或惊吓,每日按时用药,安心静养,很快就会痊愈的。”
“退下吧。”
大夫听到这三个字如蒙大赦,连忙收起自己的医药箱,退出了回雪居。
虽然沈缙在场让月荷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但是看着床上脸色苍白的主子,月荷心里对沈缙忽的生出一股怨气,当下也不管沈缙的神色如何,径自打湿了手巾,为阮诺擦起脸来。
沈缙就这样看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好梦终须醒,痴人看不穿,一枕黄粱,缘生缘灭……”
阮诺看着眼前轻轻袅绕的云雾,似乎听到忽远忽近传来的渺渺歌声,不由眉心一皱。
这里的景象显然不是之前她所见到的沈家宅院景致,莫不是自己又死了一回?
心里疑云重重,阮诺只循着眼前露出来的一条石子小路往前走去……
路的尽头是一片桃花林,绯红的桃花随着清风悠悠飞落,似是一场花雨,美得惊心。
“原来是你。”
清凌凌的声音听不出悲或喜,却似敲打在阮诺的心上,让她没来由心上一跳,抬眼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一颗桃花树下、石桌旁,一个袅袅婷婷的女子正在沏着一壶热茶。
阮诺见四下无人,才恍然那女子是在与自己说话。
“你识得我?”
这难道真的是又借尸还魂了一回?
那女子轻笑了一声,缓缓的站起身,朝着阮诺走了过来。
“你……我……”
走得近了,云雾散尽,阮诺才发现女子竟然与自己长得一般模样,不由大惊。
“你莫要惊讶,如果想知道缘由,且容我与你细细说,可好?”
女子的眉眼精致,阮诺细看才觉得她与自己像又不像,至少要比自己看起来柔和娴静许多。
或许是因为一般容貌的缘故,阮诺倒是对女子生出几分亲切感来,欣然应邀,随着女子一起转回到石桌旁坐定。
才刚刚坐下,阮诺便道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你是谁,为什么会和我长得这般相像?”
“且先喝杯茶。”女子素手纤纤,为阮诺沏了一杯茶,然后才嫣然一笑,道,“你的问题实在太多,我竟是记不住了。”
阮诺素来都觉得自己是个温吞的性子,今日见了这女子才知道何谓人外有人,勉强忍住不嘴角抽搐,才开口道:“那可以先告诉我,这里是哪儿吗?”
女子眸光潋滟,抿嘴一笑,“于我而言这里是十里桃林,于你而言,或许只是一场梦罢了。”
“梦?”
所以自己这是没有穿越?
“那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和我……”
“我是阮诺。”见阮诺面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女子也只是淡淡一笑,“你该是知道我是谁的。”
“你是那劳什子将军的夫人?”
女子含笑点了点头,阮诺更加诧异了,“可是你不是已经……”
“是的,我如今是个已死之人,不过是因为生前那一点儿执念,如今在这里等着有缘人来。”说起这些的时候,女子的眸光黯淡了下去,嘴角的笑意也变得苦涩。
“生前的执念,你莫不是对那个沈缙有情?”阮诺试探地问道。
前世阮诺虽然一直跟着阮家老爷子出入商场,即使到了十八岁都没有慕艾过什么翩翩少年,至于谢澜也不过是顺从阮老爷子的意思罢了。可是即便如此,从阮心为了谢澜做出的种种来看,阮诺约莫也知道了一些,如今听女子提及生前的执念,便只当这“阮诺”还念着那个沈缙呢。
女子明眸半垂,低声道,“于他,是我对不住。若不是我,我父亲便也不会攀扯上沈家。如今即使我死了,若是教父亲知晓,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来,对他不利。再者而言,他本该是雄鹰展翅于苍穹,不该被皇家赐婚束缚……”
“你怎么到现在还……”阮诺叹了一口气,有些不明白这“阮诺”为何到现在还在为那个什么沈缙着想,难道她不知道沈缙于她无心,甚至她的死都可能和他有关吗?
“是痴是傻终究不过命定的劫。”
女子盯着茶盏中漂浮着的一片桃花瓣,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的苦涩又化作一片欣然,看向阮诺,抿嘴道,“今日见了你,我才是真的愿意信了。”
被女子的话说的一头雾水的阮诺皱了皱眉,“信了什么,我不太明白了。”
“你总会明白的。”
“……”
看着阮诺无语的模样,女子歪了歪头,俏皮一笑,“总有那么一天,你总会知晓我的意思的。”
“那你将何去何从?”如今她替了她,那么这女子要往何处去呢?女子笑了笑,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声音轻柔:“我自有我该去的地方,以后你就是我了。”
而后广袖一挥,阮诺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便被白光晃花了眼,再睁开眼时,依旧是雕花黄梨拔步床,绣花的帐顶,以及月荷关切的小脸。
“夫人,你终于醒了?”
听月荷的声音有点儿嘶哑却丝毫掩不住她的惊喜,可见这丫头是有多担心自己了,阮诺觉得有点儿窝心。
伸出手想要替月荷擦去脸上的泪水,可是目光触及坐在不远处的沈缙时动作却不由一顿。
梦里的场景依稀浮现,阮诺秀眉微皱,而后淡淡的收回视线,依旧拭去月荷脸上的泪珠。
沈缙在听见月荷的轻呼时便将视线移了过来,触不及防对上阮诺清凌凌的目光时他还犹自心惊,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女人居然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去替一个婢女拭泪?
沈缙忽然觉得有点儿恼火,霍的站起身来。
“以后无事便不要随意离开这院子。”
冷冰冰地抛下这句话,然后拂袖离去。
月荷呆呆地看着沈缙的踏出了房门,才眨眨眼睛,心里忍不住疑惑。
难道将军坐在这里干等几个时辰就只是为了要禁主子的足?
这是有多大的仇?
月荷忍不住唾了沈缙一口,之后才紧张的去看阮诺的反应。
见阮诺神色淡淡,恍若没有听到沈缙的话,月荷才放下心来。
“主子这会儿饿不饿?”
阮诺本不觉得,教月荷这么一问还真的觉得肚子饿得快要唱起空城计了,于是伸手比划了起来。
“饿,有好吃的吗?”
“唔,好吃的是没有啦,只有粥啦。”看见阮诺露出俏皮的表情,月荷虽然诧异,但心里更多的却是欢喜,因此也乐得跟阮诺打趣。
说是只有粥,可是月荷准备的却是一碗香喷喷的肉粥,教阮诺吃的眯了眼,满足得很。
“阿弥陀佛。”
阮诺吃的香甜,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可瞧起来人却有了精气神,月荷见状忍不住暗暗念佛。
“月荷的手艺果然是极好,教人吃了还想吃呀。”
阮诺放下碗,眯了眯好看的桃花眼,手比划着,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足。
☆、红玉
因为阮诺还在病中,依着旧礼的三日回门便被延期到了七日后。
这一日清晨,由着月荷替自己梳洗打扮了的阮诺抛下前一日月荷挑选备下的一套绯红衣衫,自己从衣柜里选了一身淡紫色的襦裙,配上一件月白色的绣花真丝褙子,穿戴好以后,她笑着比划道:“虽然是回门,毕竟已过了三日的喜期,不必穿那太招惹的颜色,愈发衬得我脸色苍白了。”
她难得露出一副小女儿的娇态,眉目之间流露的俏皮,让一贯见多了她愁眉紧锁模样的月荷微微讶然。
在月荷的印象里,自家小姐一直都是个眉目含愁的小姑娘,明明是该小女孩儿最无忧无虑的年岁,却因生母早逝、亲父不疼、继母冷落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日里一言一行都控制得恰到好处,虽然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那不自然流露出的唯唯诺诺和呆板却是如何也无法和此时的俏皮相比的。
从片刻的怔愣中回过神来的月荷连连点头,转身从梳妆台上的锦盒里挑了一支紫翡滴水发钗,捧在手上,咧开嘴笑道:“夫人这身打扮还是应该配这支发钗才好看呢!”
阮诺的目光落在那支发钗上,见其光泽莹润,一眼瞧着便是个精致的物什,抿了抿唇角,转身便坐回到梳妆镜前。
等到收拾妥当以后,阮诺抬脚往屋外走去,迎头碰上了一个身着粉色衣裙的小丫鬟,俏生生的,神态之间似乎还带着几分不屑。
阮诺挑了挑眉,顿下了脚步,只管盯着眼前拦住她去路的婢女。
“夫人……就这样出门,这恐怕是不太好吧?”粉衣婢女上下打量了一眼阮诺,微微蹙了眉,上前一步,瞥了一眼内室的方向,道,“回门是个大喜的日子,夫人穿这身实在是不妥当,依着奴婢看,那一身大红金丝刺绣的衣裳是再好不过的,您还是换一身吧!”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扶阮诺。
她句句隐含指责之意,举止之间毫无主仆尊卑,虽阮诺往日也不在意这些,可这会儿还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这个婢女的触碰。
注意到阮诺神色间的不快,那婢女先是一愣,而后似是恍然般扯了扯嘴角笑了:“瞧奴婢这记性真是愈发糊涂了。”一边挥了挥手中的绢帕,朝着阮诺打千儿行礼,声音倒是好听的紧,“奴婢是太夫人派来回雪居伺候夫人的,贱名唤做红玉。”
太夫人派来的?
阮诺微微眯了眯眼,自从那天那场大梦醒来以后,她对这副身子的遭遇倒是了然于心,这会儿听红玉提及太夫人的名号,心里忍不住冷笑一声。
循着原主的记忆,阮诺知道这位太夫人是不太看得起自己的长孙媳妇的,尽管她出身于相国府,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可是太夫人还是很嫌弃她是个哑巴,又不得阮相国的宠爱,要不然也不会在新媳妇进门第二天请安时刻意刁难了。
阮诺垂眸,右手轻轻地摩挲着左手的虎口,暗暗想,得亏当时敬茶敬的不是滚烫的开水,不然……呵,阮诺嘴角牵起一抹小小的弧度,不得不说,她对太夫人送这么个俏丽的小丫鬟来她这回雪居的目的还是很好奇的,沈缙连踏足这里都不愿意,这么个美人儿婢女搁在这儿难道还能膈应到她不成?
“既然是老太太派你这儿伺候的,那以后你就跟着月荷做事吧。”
阮诺比划完了,那红玉顿时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讪讪一笑,道:“夫人,奴婢看不太明白你想说什么。”
看到红玉尴尬的样子,阮诺蹙了蹙眉,而后才好似恍然般扭身对着月荷比划了一遍,明亮澄澈的眸底有一瞬而过的狡黠。
一直站在阮诺身后的月荷对于红玉的态度是不满的,碍于她是沈家太夫人指派过来的人只得隐忍着,可这会儿得了阮诺的许可,便上前一步,将阮诺刚刚比划的意思复述了一遍。
原本被指派来回雪居这么个偏僻的院子就很不开心的红玉,这会儿知道阮诺竟然让她跟着月荷做事,心里就更加不快了。在她自己看来,不论好歹她可是太夫人亲自指派来的,阮诺如今被将军迁到这回雪居来也可见是个不受待见的,按理说总该巴结着她让她去老太太那儿说些好话才是正理,怎么敢就让她只做个二等的伺候丫鬟?!
红玉有心拂袖离去,但是,一来顾及到阮诺就算再不受待见也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背后还有个相国府,二来想起沈老太太的吩咐,少不得按下心头不快,依旧笑脸相迎:“夫人的吩咐红玉自然是会记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