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诺见他面上的关切不似作假,抿唇犹豫了一下,便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沈缙诧异:“这是医治你嗓子的?”
见对面的小姑娘颔首,沈缙并没有露出什么欣喜的表情,反而是有些担心她是不是被外面的江湖术士或是一些庸医给糊弄了,这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哑巴能开口说话的呢?
他蹙着眉头问道:“莫不是有人在哄骗你?这嗓子不治也没有关系的。”
他的眼底一片坦荡与关切,并未见任何的嫌弃,阮诺翕了翕唇,心下微动,却还是伸手比划道:“齐先生或许不是什么神医,但是我愿意试一试。”她垂下头,敛了眉,半晌才又接着比划道,“我不愿意一辈子都是如今这副模样。”一辈子做个哑巴,那样的日子阮诺觉得自己是无法坦然接受的。
沈缙只当她是自卑了,起身走到阮诺的身边,执起她的手,声音有些低沉,落入阮诺的耳中却教她意外的心安:“如今这样没有什么不好的,这药不想喝就别喝了,你这样谁要是嚼舌根只管与我说,我总能护住你的。”这是他沈缙的结发妻子,他不该教她再吃委屈,过去自己糊涂犯下的错,也该好好地来弥补了。
感觉到握住自己小手的大掌温度,阮诺有些茫然地抬头,看着沈缙不同于以往的柔和面庞,心弦似是微微一动,然而她很快就垂下头,慢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咬了咬唇后,才再次抬头看向沈缙,比划道:“将军的心意我知晓,只是什么都不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她的眸底划过一丝暗淡,才继续比划道,“若是能开口,谁甘愿一辈子只当个哑巴?”
看着阮诺坚定的表情,沈缙手伸了伸,最终只叹了一口气,无奈地道:“你且等等再喝药。”
言罢转身就往屋外去了。
看着晃晃悠悠落下的珠帘,阮诺呆了呆,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缙已经挑帘回来了。
“现在可以喝药了。”
闻言,阮诺有些懵,只睁着杏眼盯着沈缙瞧。
沈缙见她这样,忍不住勾唇一笑,道:“你不是怕苦么,等你吃了这药,我与你糖吃。”
阮诺被他这样一本正经地哄孩子似的模样逗笑,她难道是为了吃糖吗,只是心里头却忍不住微微一暖。
伸手端起桌上的药碗,阮诺皱着鼻子嗅了嗅,最后才下定了决心,闭着眼睛一口气将药喝尽,而后放下碗,注意到身旁立着的沈缙,眼珠子微微一转,抬起头扬起笑脸,拿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盯着沈缙,示意他把糖拿出来。
沈缙看着她一副待投喂的模样,愣了愣,之后才勾唇道:“这糖是个好玩意儿,你得先闭上眼睛才行。”
“……”
作者有话要说: 坐了一下午的车,晕乎乎,今天的更新奉上(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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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糖
“这糖是个好玩意儿,你得先闭上眼睛才行。”
沈缙的话教阮诺觉得疑惑,但是出其意外地没有生出抵触的心理,在沈缙含笑的双眸注视下, 她果然阖上了双眼。
周遭的一切变得静谧, 若是阮诺能说出话来, 一定要问他一句,“什么好东西也值得这样费周章?”然而她不能,因此只能调动自己其它的感官来感受。
她轻轻地皱了皱鼻子,仿佛有一道甜丝丝的香味儿扑鼻而来, 教她心里头舒畅,竟是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
不愿等着沈缙开口,阮诺霍然睁开眼,看见托在沈缙掌心、小巧精致的糖果,不由眯了眯眼。
这色彩斑斓的糖果究竟是什么东西做的, 居然能有这样香甜的气味儿?
注意到阮诺瞬间变得晶亮的双眸,沈缙嘴角微微上扬,语带笑意地道:“这是西洋泊来的洋糖,据说滋味不错, 许能解解你口中的苦味。”
阮诺伸手拈了一块糖, 入口只觉得有一股清清凉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开,席卷着掩去口中原先的苦涩味,阮诺忍不住颔首眉眼舒展,心里觉得这个洋糖的确是个好滋味的。
“你既然喜欢,回头我让人把剩下的给你送过来。”他看着阮诺眉眼弯弯的模样,心头有点儿熨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不再像以前那样冷淡了,于是勾唇道,“这样你吃这药也会好受些。”
阮诺怕吃药怕的就是那个苦味,这会儿听到沈缙这话,又感受到口齿间留着的清甜滋味,眯着桃花眼就点了点头,之后才又狐疑的看了一眼沈缙,心里暗暗猜测这么个大男人房里藏着这些洋糖是做什么用呢?莫不是嗜甜?
自觉窥破沈缙心思的阮诺扯了扯嘴角,勉强忍住了笑意,才比划着与沈缙道谢。
沈缙却摆了摆手,只道:“一家人说这些,太见外。”阮诺是他的妻子,他有好的不给她又给谁去?
阮诺被他这一句堵得无话可说,瞧着他认真的神色,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心才是海底针,最近这些日子以来,态度变化得不要太多。
沈缙掀袍落坐在阮诺的对面,想起她之前提及的齐大夫,才问道:“先前你说要开一家医馆,这齐大夫莫不是医馆里的?”
见阮诺颔首,沈缙才按了按眉心,细细思索了一回,在想不起这京都里有哪一号名医是姓齐的以后,耐不住疑惑:“这齐大夫不是京中人士?”
阮诺闻言皱了皱眉,想起魏娘子提及的一些事情后,比划道:“齐大夫是京中人。”见沈缙面有疑色,她微微转了转心思也猜到了他在怀疑些什么,“齐大夫过去是明珠蒙尘,其实还是有些本事的。”
“哦?”见阮诺对那个齐大夫满心信任,沈缙的脸色有点儿黑了,但是又不好说些什么。
阮诺瞧着他似是误会了什么,下意识地就解释了一句,与沈缙比划道:“魏娘子说他是信得过的,卿云也检查了药方无误的。”就算医不好嗓子,也不会损耗身体,这是卿云看完药方后的评价。
阮诺下意识的反应显然取悦了沈缙,他眉头松开,眉目间仿佛染了一层淡淡的笑意,教阮诺瞧了也是一呆。
这男人笑得太违规了……
齐朔开的药是三天的,三天后药吃完了,卿云和月荷都眼巴巴地站在阮诺的对面,盯着她瞧,月荷更是满怀期待的问道:“夫人,夫人,您要不试试开口说说话?”就连卿云也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阮诺。
阮诺张了张嘴,喉间的灼痛已经淡了,然而还是有一丝丝的痛意,早在起床后她就试过开口,然而事实证明只是徒劳,阮诺无奈地摇了摇头。
月荷眼底的光芒消散,失望地“啊”了一声,而素来以清冷自持的卿云却咬着牙道,“那个齐朔果然就是个庸医糊弄人呢!”
看着卿云一副要去找齐朔算账的模样,阮诺失笑,拉住她的袖子,示意两个小丫头冷静一下后,才比划着道:“先生之前也说要慢慢调养,长年的旧疾若真是三天的药就医好了也太便宜人了。虽然如今我开不了口,但是已经没有那么疼了。”
卿云蹙了蹙眉,抿紧了唇握住阮诺的胳膊,细细地把了脉,才松了一口气,道:“是奴婢心急了。”
卿云习过医术,也知阮诺的嗓子是伤了根本,可到底还是因为关心太过而乱了方寸,这会儿冷静下来,倒是多了几分羞赧,悄悄地低下头去了。
一旁的月荷觉得失望极了,可是瞧着卿云不急了,自己也跟着冷静了下来,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药吃完了,是不是该去寻齐大夫复诊了?”月荷对这位能叫卿云都认可的大夫好奇极了,“夫人能不能带着月荷一起去医馆啊,奴婢也想见见齐大夫呢。”
阮诺看着月荷晶亮的眼睛,心里突然起了打趣的念头,肃了脸色与月荷比划道:“小姑娘家家的一天到晚想着见外男是个什么道理?”
然而月荷是个多么知道主子心思的小丫鬟啊,一眼就瞧出了自家主子是在拿自己寻开心,嘟着嘴巴抱怨:“夫人就知道拿月荷打趣寻开心呢!”
西厢房很快便变得气氛活跃起来。
因为魏娘子派人送账本过来的时候,顺道把齐朔开的第二张药方子配的药也给捎了过来,因此也省了阮诺一段路程。
药喝了一碗又一碗,阮诺很快就发现喉间剩下的那一丁点儿痛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这样一来,尽管她依旧不能开口说话,可是整个人还是觉得轻快了。
又有谁愿意一日日忍受那样的痛楚呢?
嗓子一日比一日好,固然令阮诺很开心,可是面对一天比一天在自己面前出现的更勤快的沈缙,阮诺又觉得有些头疼。
这沈大将军竟然好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不能说是殷勤,但是温和的态度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阮诺原本还以为沈缙是存了什么坏心肠要来耍着她玩,可是渐渐地却发现这个人或许是真的变了。
虽然说沈缙以往糊涂过,但是毕竟没犯过什么不可饶恕的大错,阮诺起初还能冷冷淡淡的面对他,久而久之也绷不住了,两个人的关系倒是比以往缓和了许多。
目光幽幽落在花瓶里插着的腊梅上,想起沈缙一早儿送了这枝梅花来时微微发红的俊脸,阮诺忍不住勾了勾唇角,然而笑意却很快就散了。
寒梅傲雪倒是令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一日在宫道里遇见的那人。
谢澜竟也来到了这里,前世他也死了?
阮诺无心深想,可是千头万绪却一齐涌上心头,纠纠结结,对于谢澜的出现,她的心里疑惑重重。
此谢澜当真是前世的谢澜麽?抑或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他是大齐金陵谢家的少主,今科的状元郎,怎么会是昭国的谢秀才呢?
忆及旧时的梦境,阮诺有些失神。
“夫人?”
耳边传来的一声轻唤,令阮诺回过神来,迷茫的目光对上月荷疑惑的目光慢慢地恢复了清明,才用疑问的眼神看向月荷。
月荷见阮诺无事,才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来,一边递到阮诺的跟前,一边疑惑地道,“奴婢方才出门置办绣线,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一个小乞丐把这封信塞给了奴婢,说是让我交给将军夫人。”将军夫人可不就她家主子嘛。
阮诺接过信,听着月荷的话也有些疑惑,然而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青竹香味儿,她的手不由攥紧了信,指尖亦是有些发白。
月荷见她神色不对,担忧的问道:“夫人,可是信有不妥之处?”
阮诺的心里隐隐有了猜测12 ,可到底不好与月荷细说,只挥了挥手,盯着信,半晌才做了个口型。
月荷瞧得清楚明白,知道阮诺说:“许是一位故人罢了。”
故人?
月荷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她和阮诺一起长大,怎么不知道自家夫人还有一位故人?
既然是故人,为什么不亲自登门,偏偏还要借一个小乞丐的手来送信呢?
月荷心里疑惑不解,那边阮诺对着手上密封的信笺却发了呆,出了神……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
☆、信笺
拆开信封,取出桃花信笺,阮诺展开信,才恍觉鼻尖萦绕的青竹香味似乎愈发浓郁了一些。
目光落在信笺上, 并不算陌生的遒劲字迹教她心头一阵。
这的的确确是谢澜的字!
阮诺眼眶一红, 看着信笺上言简意赅的几行字, 心内五味纷呈。
“清溪春暮,桃花芙蓉,昔年一别,隔世相见, 别柳江溪,待卿日暮。”
紧紧地握住手上的信笺,阮诺轻轻地咬住了下唇,谢澜这是要和她见面?
前世两人真正意义上的相见也只有清溪湖畔的初遇,之后即使两个人订了亲, 阮诺也都一直避着谢澜,这其中固然有阮心劝她忌讳点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自己也不知道对谢澜是个什么想法。前世她因为老爷子的缘故几乎成了一个老姑娘,好容易有个愿意娶她的愿意倒插门的还长得不错的男人来上门提亲, 她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就应下了婚事, 直到被推下井的那一刻,她放不下很多,也想起很多,可是谢澜于她却是个模糊的身影。再世重生到大齐,却一次次因为纠结阮心害死自己之事一次次想起谢澜,反而使得这个人在自己的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合上信笺,阮诺抬眼望向窗外,天光乍晴,的确是个好日子呢。
见或是不见,阮诺有些犹豫。
如今她实在不该与他有所牵扯,只是那人是这个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她秘密的人,她与他是一样的人……心里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阮诺决定还是赴了这次的别柳之约。
唤了月荷进来与自己梳洗换装以后,阮诺披上一件杏色披风,随手取了放在桌子上的信笺便要出门。然而她才刚刚踏出西厢房,迎面便碰上了一身蓝色锦衣常服的沈缙。
沈缙看着阮诺这样一身行头,问道:“你这是要出门?”
阮诺下意识地将握着信笺的手往回缩了缩,迎着沈缙疑问的目光颔了首。
她的动作虽小,可却没有逃过沈缙的眼。他眼波微闪,也不点破,只问她:“要往何处去,我今日正好休沐,可以送你过去。”
忆起沈缙当日说的要她离谢澜远一些的话,阮诺摇了摇头,在沈缙要眯起眼的时候,比划着道:“我只是想上街随便逛逛,就不劳烦将军了。”
“时俨。”沈缙的声音清冷,淡淡的吐出了两个字。
阮诺一时反应不过来。
沈缙目光从阮诺的脸上移开,落到院中开得正欢的梅花上,声音清朗少了三分冷意,落入阮诺的耳中教她心弦微动。
“你我,你我本是夫妻,何须如此见外,日后只称我的字就好。”他顿了顿,又添了一句,“时俨,是我的字。”
阮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向沈缙,有点儿被他转话题的速度惊吓到,可是注意到他微微泛红的耳根,她却抿嘴一笑。
其实她一个哑巴,貌似还是比划将军比较方便呀。
沈缙见她嘴角含笑,自己很快也意识到不妥的地方,只是到底没改口,目光游弋了一会儿,才道:“以后你总能说话的,便是不能,我也希望你能记住时俨是我的字。”
这样的沈缙有些别扭,但在阮诺看来却觉得有些可爱,她别开脸,勉强忍住了笑意,才颔首算是应下了。
沈缙见她应下了,嘴角轻轻地扬了扬,才又转回一开始的话题:“今儿街上据说是有集会的,人多也杂,我陪你一起去罢,恰好我在府里也闷得慌。”
他知道有人给月荷塞了信转交给了阮诺,本以为是阮岑要做些什么,可这会儿看着阮诺竟然打扮了要出门又觉得不太像,可是她躲躲闪闪的样子还是令他心里疑惑,这才执意要陪着阮诺出门。
阮诺这些日子对沈缙这个人多少有了一些了解,知道他一旦下了决定就鲜少更改的固执,心里有点儿无奈,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推辞。
至于原本放在手心的信笺,已经被她揉作一团,跟着沈缙往门外走去路过荷花池的时候,阮诺咬了咬唇还是随手将染着淡淡青竹香味的信笺扔进了池子里。
走在前面的沈缙耳尖一动,嘴角微微一勾。
到了二门外,看见已经有一辆马车停在那儿了,阮诺惊讶地望向沈缙。
这是早有预谋?
沈缙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也不作隐瞒,只道:“我原是准备领你一起去医馆,那位齐大夫,我总该见上一见。”这几天,长风已经将齐朔祖宗八代做了什么都给挖了出来,他曾经将人治傻治中风甚至差点儿没把陆家老太爷的脖子给抹了的事情自然也没能遗落,一桩一桩听得沈缙嘴角直抽。这样一个久负庸医头衔的大夫,他不亲自见上一面到底不大放心。
阮诺闻言,了然,跟着沈缙就上了马车,透过窗帘看到外面繁华的街市,阮诺有些发怔。
如今沈缙在身边,她是不可能再去赴别柳之约,只希望谢澜等不到人就回去吧。
然而,脑海里蓦然划过前世一个小小的片段,阮诺的眼底又浮现了一抹忧色,谢澜他,应该不会傻傻地一直在那儿等吧?
有心派人去知会谢澜一声,可顾念及彼此的身份又觉得不妥,阮诺纠结得几乎要将裙带揉作一团。
突然一只大手覆上她的手,温热的触感几乎让阮诺惊得差点儿蹦起来。
桃花眼一片迷茫地望向沈缙,后者淡定自若,神色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