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星恒神情并无太多慌乱,两双眼却难掩凝重之色,有一黑袍男子面对他背朝着赏画的人群,众人无缘得见其面貌,却有凌霄气势灭顶而来,有令人噤若寒蝉的功效,只想逃离这肃杀之气是非之地!
莫星恒持剑与胸前,左手两指并拢,缓缓划过剑身,剑身上的银色光华越来越亮,到最后几乎要刺瞎人眼,在场有好些无法承受的人已经闭上双眼不敢也不能再看。
贺成双直面莫星恒集四十余年的愤然一击所带来的无上杀意,不敢有丝毫懈怠,恐怕这一站对于莫星恒来说也是生死之局。
雷蛟在贺成双的指使下纷纷汇入紫龙之中,小小幼龙如吹气球般瞬间鼓胀起来,最后化为一条三米来长的狰狞巨兽,绕着贺成双转了一圈,龙头对准画作张开,里边有一拳头大的雷团不断翻滚,如雪球般越滚越大,长至脑袋大小,无数紫红色闪电在雷团四周轰隆炸响。
就在此时,七星剑所有光华凝与顶端,一道极亮的银电刺破虚空,雷团不甘示弱一跃而出,两者碰撞所发出的光芒与巨响令场内众人纷纷掩耳遮目,灵力狂涌自发护住周身要害,即使如此仍觉脸皮手臂一辣,仿佛有千万把小刀在细细割开他们皮肉!
众人如无头苍蝇惶惶后退,心中大骇不知如何应对,在此之际有两道喝声先后破空而来!
第108章 鸿蒙灵源
众人感到室内光芒有所减弱,胆大的顶住压力率先睁眼,被眼前景象震惊不已。
雷球与银光互相勾缠,却被一团果冻似的黏腻水团牢牢裹住,虽有不少雷剑刺破水团而出,但冲到宾客面前也就烟消云散,劲气全无,怪不得大家只觉皮肤辣痛却并未真正受伤。
而水团下方地面生出一大片草木来,花朵外不断有如萤火大小般橘黄色颗粒缓缓向上飘升,浮至水团附近便消失于天地。
这一局杀意太过浓烈,叶清让不得不使出闻之可消除一切烦恼的熏檀净衣来调和,而前方主位上,程筱曼已然站起,一手掌心朝上虚虚托起,水团是谁的杰作,不言而喻。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贺成双退出站圈,暗暗咽下涌上喉头的血水,不肯在人前示弱半分,叶清让却知他必定暗伤在身,等不及他走回来就快步上前拉住他手掌,木灵力不着痕迹地输送过去。
虚仁本就有伤,再被劲气一冲,又见贺成双大出风头,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紫红色污血,惹众人侧目。
但他这一下倒也唤回了大家的神智,望向贺成双神情复杂难辨,既有渴求艳羡之意,也免不了畏惧嫉妒之心。
程筱曼抬手一招,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画卷竟倒卷合起,朝她手里飞去,被她一把接在手中,随后不顾众人诧异神色在陈影耳边吩咐了几句,再叮嘱程岩招待好宾客,便起身离开。陈影叫上贺成双与叶清让两人随后跟上。
四人走了不少路,穿过程家大宅两处房子中间的小花园,再往里走,有个单独建造的小院,院内三间房分散而立,程筱曼带人进了其中那间,屋内陈设普通,一处香案,上头供着三清天尊,一个蒲团,颜色已用旧。连一把椅子都没有。
程筱曼自己先笑了笑,说道:“这是我练功的地方,平日很少留人在此,没想到连招待你们坐一下的地方都没有,实在简陋了些。”
贺成双一言不发,就地盘腿坐下,叶清让一笑,跟着坐在他对面,陈影见状立刻扶程筱曼坐在蒲团之上,自己坐到她对面。
程筱曼抬手拢了拢脑后的发丝,开口道:“把你们叫来这里,我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贺成双说:“你的身体,快不行了吧。”
程筱曼指尖一颤,侧过脸问叶清让:“他说话一向是这样吗?”
叶清让失笑道:“还请程前辈不要计较。”
陈影满头雾水,急道:“出了什么事?”
程筱曼投去安抚神色,说:“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何况我已六十有六。”
叶清让主动说:“若是程前辈需要,我愿意为您诊断一番。”
“不必了。”程筱曼摇头:“我若有心医治,早就会去找你。何况连师兄都解决不了的难题,我如何有办法呢?”
三人知道她说的师兄便是已故掌门,一时间不好插嘴,还是程筱曼自己解答:“你们的事,阿影已经和我说过,当初师兄重伤之下为保全门内上下而死,阿影总是记恨着几位长老炼药不全害死他师傅。其实,师兄的伤无药可医,我也是如此。”
陈影无法接受,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阿影,在末世爆发前,为什么我和师兄就能修炼?你可知道?”
“我,我不知。”
程筱曼叹了口气:“现在说来也没意义了,总之是玉虚秘术的功劳。可惜,末世后我们的修为反而急速衰退,再没昔日胜人一筹的本事。”
说罢她又看向叶清让:“叶道友,你今日也看到我的一些手段,如果不是师兄为了阿影,当初在玉虚,凭你们几个的雕虫小技,以为自己能讨的了好吗?”
叶清让笑道:“前辈定是觉得,当初我们自恃过高,太不把天下高手圣地放在眼里了。要知道,我们四人因缘际会获得修真法门,却偏偏遇上神秘莫测的传承门派,假如不去一探究竟,只怕会日思夜想反倒落了心结。凡事总不能一直稳扎稳34 打,趋吉避险,人不轻狂枉少年,您说对吗?”
程筱曼听后笑了一会,叹道:“叶道友慧根生道,怪不得师兄独独带你上摘星台。”
叶清让看了陈影一眼,他对此全无怨愤之情,由衷叹道:“掌门的真知灼见,才是我平生所未见。”
两人一同看向陈影,程筱曼不知想起往日何事,脸上竟露出绯红羞色,她修行高深驻颜有术,这样看去实在明艳动人,更不消说她真正二三十年纪时,拜倒在她裙下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只是这股少女神情一闪即逝,陡然变成无尽苦涩:“师兄给阿影取的名字……他的心意,这么多年,终究是我辜负了他……”
三人忽然想起,程筱曼长子名为程岩,陈影是孤儿,却不随掌门姓氏,反而取了这样的名字,其中意味,由程筱曼道来才豁然开朗。
陈影顿时手足无措,张着嘴却不出一声,贺成双与叶清让相视一眼,只是男女情谊,又该如何评判?不说也就罢了。
觉察到自己说了什么,程筱曼作为长辈顿生羞意,正色道:“阿影只是进化者,虽说另辟蹊径引用灵气,但始终不是长久之计,我已决定为他洗经易髓,灌入后天水灵根,虽然与阿影的剑道不是很契合,但也聊胜于无。”
叶清让吃惊不小,这岂是聊胜于无那么简单,假若陈影真能获得修真灵根,管它是何种都是质的突破,将来他的成就不可估量。
因此陈影也立刻拒绝,这对程筱曼会造成多大的伤害,即便不知道也不难猜测。
“我心意已决,不管你怎么看待这件事。你不接受,把你绑起来我也要完成,你若是能打过我逃走从此不再让我找到,那你大可以试一试。”
直到此刻程筱曼才让三人了解最真实的她,她向来是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强势女子,并非娇花弱柳,如今这般模样只是岁月沉淀罢了。
见陈影沉默不语,程筱曼拉过他的手拍了拍:“如果你是担心我的身体,那更不必了,失去修为于我反而是好事,让我能做回普通人,免受能力反噬的困扰。这事便这么定下,叶道友,届时还需麻烦你再次登门。”
叶清让应下此事,问:“不知前辈打算何时为陈影洗经易髓?”
“我的修为越发不济,今日过后,越快越好。”
“我有一物,当初在花山谜窟下偶然得到,曾有人因为它觉醒水系灵根,不知对前辈是否有用。”
程筱曼眼前一亮,奇道:“竟有此事?可拿来与我看看。花山我一直密切关注,不过为的是另外一件事,鸿蒙灵源门。”
叶清让乍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头大震,程筱曼何等人物,纵使他掩饰的再好,也能窥探出那一丝破绽,徐徐道:“叶道友果然知道。”
“玉虚摘星台,便是一道鸿蒙灵源门吧。只是不知这样的门,总共有多少呢?”
“我若说叶道友已经去过四处,你能想到是哪里吗?”
有程筱曼这一句提点,叶清让如何能猜不到,当即说:“玉虚与花山不消多说,皇陵一处,琉璃塔一处,刚好四处。”
“叶道友怎么能肯定就是这些地方呢?”
“琉璃塔早在我怀疑之中,若不是鸿蒙灵源门,它决不能无端聚灵。而我们去皇陵的行动,有些人若想知道也不难查探。”
“不错。”程筱曼点点头,目光灼灼:“师兄的卦象果然没错,鸿蒙五门,竟然都留下了叶道友的踪迹。”
“难道第五道门就在罗布泊孔雀河道?”
“丁九康果然已将消息透露给你们了。”程筱曼挺直身子说,“如今汇聚在北京的四阶以上战力都在紧锣密鼓的训练作战手段和配合方式,也就你们几个五阶觉醒者我行我素。孔雀河道的门荒废千年,末世后自动开启导致灵气□□,我想不日后你们也该启程去那里一探究竟了。”
“程前辈,我心中有个疑惑,敢问五门之事,有多少人知晓?”此事困扰叶清让许久,他不得不问。
“道家三派,玉虚、正一、上清都有文书记载,直系子弟都可查看,只是如今人才一辈不如一辈,难挑重任,故而鲜少告知,就连阿影也是遇到我之后才知晓。此外海城大悲寺苦行高僧应当也对鸿蒙五门有所耳闻,只是他们一心苦修钻研佛法,极少参与世事,此等修为连我也敬重三分。余下的势力皆一知半解,不懂其更深入的奥秘。”
“请程前辈赐教。”
程筱曼沉思片刻,倒也不扭捏,大方说道:“罗布泊一门已开,玉虚之门对应摘星秘钥,其余三地开启的窍门早已失传,叶道友掌握大机缘,假如连你也不能破解,那五门怕是就没有重现天日的时机了。”
“那我再问一句,五门开启后又当如何?”这才是叶清让想要了解的关键所在。
程筱曼神色凝重,一字一句道:“鸿蒙肇判,风气始开。神游太虚,重塑造化!”
贺成双眉心挂剑,双眼如电直直射向叶清让,叶清让从未见他用如此凌厉的神色面对自己,不免心慌意乱,就听贺成双阴沉沉的声音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叶清让喉间滚动,只觉口干舌燥,不欲作答,却见贺成双眼睛一刻不眨,隐隐泛出血丝,心里又立刻软下来,说道:“鸿蒙交汇,就是……就是你我舍弃肉身,共赴大千世界修道成仙的机会。”
贺成双突兀一声笑,猛然站起,冷下声问:“舍弃肉身等同寻死,难不成为追寻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就要放弃我们这一世的情缘?”
第109章 何去何从
叶清让紧跟着起身,急道:“肉体凡胎本就不能穿梭时空,届时离去的便是我们的元婴,身处这个小世界纵使我们日夜相守,也不过百余年的缘分,难道你不愿意与我千万年相守吗?”
贺成双低头看了眼程筱曼,再看向叶清让,语气冰冷:“我自然乐意,如果百分百能成功的话。照我看,你求仙缘是真,求情缘次之,不似我全心全意独求你一人而已!”
说罢甩手而去。
这么久相处下来,叶清让是第一次遇到贺成双如此疾言厉色对他说话,抛下他独自离去更是前所未有,一时间竟然呆住,手脚冰冷,牙关紧咬,忽地打了个冷颤,眼圈已红了。
陈影同程筱曼也站起身,陈影思及卜天,心痛难当,程筱曼忆起往昔也面有郁色,缓缓说道:“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叶清让回过神来,匆匆丢下一句告辞,急急追赶上去。
这一场谈话,四人不欢而散。
叶清让出门后跑了许久,远远见到贺成双大步朝前走的身影,他人高腿长,走路生风,速度极快,叶清让好不容易才追上他,也顾不得身边时而出现的程家佣人,拉住贺成双手臂说道:“成双,有什么事我们回去慢慢说,好吗?”
贺成双鲜少在叶清让脸色看到焦急无措神态,每每如此也是为着他的事,心里终究不忍,慢下脚步道:“好。”却不去牵叶清让的手。
两人由司机送回家,关上门说话。还是叶清让先开的口:“今日程前辈所说的事情对我们来讲不过是可以选择的一条路,并非一定要去做,你又何必当着外人的面落我脸色?”
叶清让沉下心来一想,着实有些委屈,贺成双察觉出他的心思,回答道:“我太在意以至于失去理智,因为我太了解你了,你平素温和实则心底冷清,且比我更沉迷修真一道,有这样的机会摆在你眼前,你必然心动并且执着。或许对你来说放手一搏最坏也就是身死道消,可我不能忍受这种结果。”
“可你从前行事,向来果决,也不见你把自己性命放在心里。”
“这不一样!清让,你心里是很清楚的。往日遇到的危险再大总在你我想象之中,可什么鸿蒙灵源重塑造化,岂非与转世投胎无异?这样超出现代认知的玄学,你让我怎么接受?”
叶清让无奈道:“你成功结丹,我也早早筑基,修真一道已入正途,这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证明大世界确有底蕴更深厚的存在,或许就是其中一方大势力在我们星球留下了通灵之门,上古传说中开天辟地、移山填海的大能是否确有其人?人固然不是泥巴变化,但女娲造人一说是否有所影射?猿猴进化契机何在?诸如此类,我想要一探究竟,当然也情有可原。”
贺成双沉默半晌,只盯着叶清让细细地看,叶清让心头杂念迭起,一会想他是不是会干脆不讲道理断然否决自己,一会又觉得方才把话说得太急,故意撇开生死惹贺成双不快,又忽然觉得五门之事言之尚早,等他们有足够能力面对还需不少时间,何不暂时服软,等日后再慢慢说服爱人呢?
打定主意,叶清让正要开口,却听贺成双又问:“就算元婴能顺利进入另一世界,重新投胎修炼,那时的你我和现在还算得上是同一人吗?记忆随风而散,是否我们擦肩而过也会形同陌路?这并非我杞人忧天之词,而是切实存在的恐惧。”
叶清让胸口一窒,呐呐不能语,他何尝不担忧贺成双所担忧的一切,便想,罢了,这一世的风景尚且看不完,又何必急于迈入洪荒宇宙,难得两人重逢又心意相合,这般神仙日子过上百年,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却听贺成双接着上头说道:“然而真正的勇气,就是知道自己的恐惧,仍然不惧挑战,并将它视为囊中之物!”
他边说边站起来搭上叶清让的肩膀,手下微微发力捏住那份骨骼分明的温热,沉声道:“束手缩脚非大丈夫所为,清让,忘记刚才的不愉快,质疑你的追求是源于我的无能。世事百转千回,他日再见若不能重续前缘,那便共谱新篇好了!”
叶清让一头撞进贺成双怀中,如乳鸟归巢,紧紧扣住他腰背,带着哭音怨道:“甩脸色的是你,耍威风的也是你,谁知道过一会你又要怎样?”嘴里这样埋怨,手倒是不曾松开分毫。
贺成双心里也不好受,叹道:“我只是想到你有可能忘了我,和别人走到一起,便难以压制心头怒火。我倒没什么,遇不见你,照旧一个人过便是了。”
从贺成双胸口抬起头,叶清让抽了抽鼻子,瓮声说道:“匪石匪席,不转不卷,如同我心。你要再把我设想成薄情寡义之人,倒不如现在就一拍两散。”
“我没这意思,你还拿话激我,以后再不说了。总之今日是我不对,你陪我走了许多风雨,如今反倒是我患得患失。”
叶清让想起他说的那句重仙缘、情缘次之,既难受也愧疚,微微低下头轻言细语道:“你要说自己患得患失,那必然也是我的错,倘若我比得上你那般坚定强悍,也不至于让你生出别的心思,我……我就从来没怀疑过你,那都是你给了我十足信心的缘故。”
两人再次剖白心意,心里酸热难当,再稳固的感情也难免有缝隙,只有及时修补才能固若金汤,假如等它彻底破碎,即便勉强拼凑也裂痕斑斑了。
说完一番话,叶清让心里颇觉微妙,反而有些不自在起来,生拉硬扯道:“你饿吗?差不多该做饭了吧。”